43白虹玉佩

八月有兩件大事,一是中秋,中秋前幾日,正好是錦心的生辰。

錦心本可一如往年,辦一場舒心的生辰宴,今年卻實在倒黴,她比芷靈不多不少正好小了三日。

錦心八月九,芷靈八月六,不是冤家不聚頭。

芷靈是客,若按規矩,連家該為她操持生辰事宜,無論大小排場,總歸是個心意,隻可惜芷靈不是正經客人,是趕不走的牛皮糖,闔府上下都不待見,誰願意多花這點心思呢。

正當府上都費盡心思籌劃二小姐生辰宴時,芷靈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沈家若未敗落,也不會比連家差,我是沈家的獨女,竟比連家的庶女都不如,她便是風光無限,我又怎樣?寄人籬下,隻敢指望一口熱湯,聽爹講,姑媽在世的時候,也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嫁給連老爺,是明媒正娶的官太太,我寧願如她一般,活著的時候高高在上,即便是早逝,也算值了。”

芷靈說出這番話,本算不得高明,隻是說話的地方挑得好,專選了連明甫下朝進內院時必經的一條小路上的石凳坐了,側著身子不停地哭著這麽幾句。她曉得錦言已經聽膩煩了,虞氏像個聾子,這番話隻有說給連老爺聽,才能博個同情。

果不其然,一提起沈子鈺,明甫的步子都邁不開了,聽得芷靈一通敘述,也起了惻隱之心,畢竟是他母親害得沈家如此地步,終有愧疚。去了漪蘭居,在虞氏麵前磨蹭了幾句,才道出想讓虞氏操持芷靈的生辰,不曾想虞氏竟一口應承下來了,並未有半點推拒,明甫舒心,大讚虞氏了幾聲賢惠,惹了虞氏一臉紅雲。

隻是老太太不大樂意,鬧了許多脾氣,又空了幾頓飯不肯吃,明甫無奈,母子僵持幾日,隻能互相讓步,讓芷靈和錦心一日慶生。老太太的意思,是讓芷靈知道,她是沾了她親孫女的光,還是寄人籬下的命。

芷靈本就是個敏感多心的,一開始得了信,真當是連府要給她過生,倒有兩分欣喜,這回老太太的話像是潑天的冷水,澆滅了芷靈的得意。要她沾錦心的光?沒門!芷靈心裏憤憤。

要沾,也要讓錦心沾她的光。

芷靈便說,生辰隻能提前不宜推遲,要她和錦心一天過生,可以,那也得是八月六一起過。錦心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說芷靈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想跟她爭這個,自不量力。

虞氏簡簡單單一句話結束了紛爭:“靈姐兒,你若不想過這個生,我們也不會勉強你。”

有總比沒好,虞氏相信芷靈明白這個理。

芷靈隻能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她心裏清楚,她不是圖這個排場,那都是表麵風光,要想真正地脫離貧門,還要擇個貴婿。

侯府的幾個公子跟連家走得很近,若此次他們能現身,以芷靈的實力,總能釣上一個兩個。其實隻有芷靈自己這麽認為。

女為悅己者容,既然有了目標,就該好好打扮,芷靈花了許多心思,隻可惜裝備有限,總覺得不夠出挑。出挑……芷靈撐著下巴在**躺著想了許久,心裏終於浮現出一個出挑的影子。

“表姐,我要你那個妃色繡槿花的裙子。”

錦言從書裏抬出來頭,搖了搖:“不給,那是母親送我的,說我穿得好看。”

“連錦言,你不送給我我就不去生辰宴了。”

“不去就不去了。”

“連錦言,你不送我我就永遠永遠不走了!”

錦言扔了手上的書:“送,必須送,”

芷靈穿著那身妃色槿花褶皺裙的時候,的確襯得一張小尖臉楚楚動人,大眼睛在賓客裏輕輕一瞟,便有了屬意。承煥仍是一襲霜白的袍子,坐在不顯眼的地方,安安靜靜的,身上那華貴的氣質卻隱隱透出來,忍不住讓人的眼神多停留一會兒,芷靈看見錦心的一雙美目也顧盼向這個男子的位子,便曉得他就是李承煥了。芷靈再沒有良心,也不想跟錦言爭人,而且——承煥旁邊還坐了個更好的。李承煜今日也轉了性,穿了和承煥一樣顏色的寬袖袍,兄弟二人身不染塵,神態自若,坐在席間,頗引人注目。承煜不像承煥般端坐,微側著身,眉間自有閑逸。

隻可惜,男客那一桌隔著屏風,是連老爺招待的,看不真切,芷靈也是微仰著身子偷偷探了一眼,心裏有個大概。虞氏已經端起酒杯,淡淡說:“心姐兒,母親祝你萬事如意,靈姐兒,我祝你心想事成。”

錦心微笑著端著甜酒,一杯幹了。芷靈也執著酒杯,也一滴不剩地倒進口中,一陣**辣嗆口的味道席卷味蕾,芷靈“噗”地一口,又全噴了出來。錦心趕忙抽起了裙子,嫌厭地看著芷靈,虞氏卻強忍著笑意,挑了挑眉。

母親真壞。錦言為防自己笑出來,趕忙往嘴裏塞東西。

“靈姐兒,”虞氏輕輕開口:“回去臥房洗個臉,甜酒招蟲,一會兒別失禮於人。”

甜酒?芷靈心裏憤憤,這明明是烈酒!匆匆起身,總覺得是虞氏害她,可轉眼望去,又瞧見虞氏仿若無事般給錦言夾著菜,芷靈隻能生生壓住疑竇,退下去擦拭。

兜著一腔子委屈,芷靈走得煩悶,日頭已經完全沒入烏雲裏,天氣跟她的心情一般壓抑,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亮,前麵紫薇花的枝子上,掛著明晃晃一隻龍鳳鐲,芷靈趕忙停住腳步,左右前後地望了望,四下無人,低了頭蹭到紫薇花前,佯作嗅花,大眼睛往四處瞟著,便將沉甸甸的金鐲子納入手中,回身時候,鐲子已經沒進袖子裏。

這樣沉的鐲子,想來得要好多錢才能買到。芷靈終於有了喜氣,哼著曲兒繼續往漪蘭居走。天色一暗,雲更沉了,雷聲滾滾,雨卻下不出,隻逼得天空一片昏暗,如傍晚一般,芷靈加快了腳步,走過紫藤長廊的時候,忽聽身後有男聲在喊:“你別走。”

芷靈袖子裏揣著龍鳳鐲,身形一頓,嚇了一身冷汗。

卻聽那廂的聲音放柔和了:“連錦言,我有話跟你說。”

芷靈扯著袖子的手指可算放鬆了一些,知道他是見她穿著錦言的衣裳,看錯了人,本來她和錦言的背影便有幾分相似,認錯了也大有可能,芷靈鬆了一口氣,剛要回身解釋,卻聽那人的聲音有幾分嘲意:“聽說,我三弟送了你好些東西?”

芷靈剛要說出的話硬生生塞回口中。三弟?芷靈忽然一樂,身後這個人是李家二公子!

聽“連錦言”沒有言語,承煜醋意更濃:“他有什麽好?他能給你的,我都能。”話說的造次了,承煜繃著唇,紅了耳根。

芷靈心裏悠悠一歎:哎喲,這李家二公子也對表姐有意思?造孽啊。

雲起風生,芷靈能聽見承煜被吹得獵獵的衣袍,還有那如冬日暖陽一般溫意的聲音:“我的意思,你明白麽?”

芷靈哪敢出聲,隻靜靜地聽那邊的反應,見機行事。

承煜得不到回應,有些悵然,有些自嘲:“他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我是身世微賤的小臭魚,我有什麽資格說這些。”說完,勉強笑著:“可若不是因為你,我本可以做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鯉魚,又何苦禁錮在侯門裏做一個討人厭的二公子。”

芷靈心裏不自在起來:錦言那死丫頭,有什麽好的?

承煜的聲音在風裏顯得喑啞:“我要隨他們離開襄陽了,以後……我……你……”話都說不好,承煜微微焦躁起來,紅著臉咳了一聲:“你會想我麽?”

芷靈臉微微一紅,仿佛這情話是說與她一般,不知不覺便點了點頭。

承煜烏漆的眸子忽然一亮,嘴角邊的酒窩滿是笑意,想了想,從腰際解下一柄秋水短劍,言語中有了輕柔的甜蜜:“這短劍送給你,等到了京城,安頓下來,我便求父親前來提親,彼時,短劍為證,決不食言。”

芷靈心裏盤算了一會兒,便學著錦言的聲音,小聲說道:“那你先閉上眼。”

承煜揚起唇角,乖乖地合上雙眸。

芷靈倏然轉身,大步走到承煜麵前,這樣近的距離,更覺得他朗朗如星一般的容貌壓迫住呼吸,隻停了一瞬,便飛快地奪走他手上的短劍,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承煜閉著眼,心裏歡喜到極致:她心裏竟是我,不是別人,真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