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吊死鬼的愛

先不提吊死鬼,說說知青的事。那時我上小學二年級,父親管著單位的知青,經常在父親單位聽到有關知青們怎麽禍害農民的事,我感動好奇,覺得知青們都是些大壞蛋!

比如,渭北的某村支書來告狀,說一個知青發燒了,農民便可憐他,給他端來了荷包蛋,等燒退了,他突然驚歎:“他家有雞?!”,於是那天晚上,這家農民便遭遇暗搶,雞窩裏的聲音四鄰都能聽見,老兩口想起來看看,可發現窗戶下借著月光反射出一道滲人的白光,明顯是刀子的寒光,還好,臨走前,搶雞的壓低聲音說:“錢給你放到窗台上了,敢告,明天還來!”,給錢也行,總算損失減小,等到天亮老婦人趕忙到窗台上去拿錢,一看,傻眼了:

“他娘的!兩分錢!”,

於是便告到了隊上,支書便親自上城裏來告狀了,他也怕那道白光,誰不愛惜生命呢?不久,父親從農村知青點兒回來了,辦公室人問:“盛組長,到底怎麽回事?還動上刀子了?”,父親沒好氣:“什麽刀子,是用半片鏡子嚇唬人!真可惡!白天吃了人家的雞蛋,緩過來了,晚上就去禍害雞。”,說了一下午,都是知青們的偷雞摸狗之為,我感到很興奮,對父親說:“我長大也下鄉!”,父親把我從辦公室趕了出去:“滾蛋!”。

後來,這禍害老鄉的隊伍裏也有我一份,你問我也下鄉了嗎?算是吧,但不全是,因為你沒聽說過剛滿7歲的知青吧?!

不久,放了寒假,同院的建武哥哥從插隊的地方回來取東西,他非常喜歡我,我不斷地打聽知青的事兒,他問我:“你想去我們那裏嗎?”,我拚命地點頭:“我可喜歡到農村玩兒了!”,他立刻做出決定,竟然不和我家裏人打招呼,留了個紙條,便把我用自行車帶到了離城20公裏的長安縣(現在已經成為長安區,是西安市的一部分)。

我們到達了目的地,真是興奮極了!雖然是滿目荒野般的土地,但視野極其開闊,實在是巧合,三十多年後,我的孩子竟然在這片土地上成為了大學生,因為這裏現在是西安市非常集中且交通發達、繁華的大學城。但我更喜歡那時的這裏,它是純粹的農村,是村村相連的農家沃土。當我被帶進知青大院時,我便明白建武哥哥帶我來的目的了:

他原來回家取的“東西”是我。一進門,就有一位特別親切的大姐姐迎上來:“建武,這就是盛叔叔那膽大包天的寶貝兒子吧?”,建武哥哥笑著答應著,有幾位大哥哥也迎了出來,其中有一位身體很壯實的矮個子哥哥圍著我轉圈打量:“我以為是個三頭六臂呢,原來是這麽個小不點啊!”,我立刻進入了狀態:“你沒當過小不點嗎?看你還沒這個姐姐個子高呢,你才是小不點呢!你大概是自卑慣了吧,找我給你當陪襯!”,他鬼笑著一伸舌頭,臉紅著躲在眾人背後去了:“我的天哪!這簡直就是個人精,光這張小嘴就沒人敢惹。”,我仍不饒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全知青大院響起了陣陣笑聲:“哈哈!東亮栽了,栽在小屁孩的手裏了!”,我對著說這話的人發起了人來瘋:“我是小屁孩?你的屁有多大?拿出來稱稱幾斤重?!”,女知青都笑彎了腰:“對!稱一稱!”,最初迎接我的大姐姐一把把我抱了起來:“這孩子太可愛太好玩了!來,讓姐姐親親!”,她很勁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感到臉發燙:

“姐姐,放我下來,七歲知羞,男女授受不親。”,

我的話引得滿院子笑聲不斷:“建武啊,你可是立了大功了!這麽可愛的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比我那傻弟弟強一百倍。”,小孩子自然要維護小孩子:“哥哥,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你的鼻子有多重,割下來稱稱?”,他瞪著眼做著白癡相:“不稱,哥哥怕疼!再稱下去,我的頭就保不住了!”,我繼續著我的一根筋話題:“那你可以先稱身子嘛?!”,一陣哄堂大笑,人們在歡樂聲中無條件地接納了我。

不久,我便掌握了知青們的大概情況,那個叫東亮的哥哥會武術,而且功夫了得,於是我便十分敬重起他來,那時的我認為,會武功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雖然東亮哥哥個頭小,但他卻是最厲害的,他也非常喜歡我;其實,不到兩天功夫,整個知青大院沒人不喜歡我,寂寞的他們,太需要歡樂了,盡管他們離家隻有幾十公裏,但日後的命運卻是未知的,我便是家裏來的親人,雖然我爸爸經常因他們禍害老鄉來訓斥他們,但他們仍親切地叫我爸爸:盛叔叔。

他們是懷著敬畏之心來看待我爸爸的,爸爸是他們統一的家長,是代表他們的父母來訓斥他們的,他們喜歡他的訓斥,因為爸爸從來也不同意處分任何人,也絕對不允許當地人欺負他們,故此,他們拿我當自己的親弟弟。

於是,我的一舉一動都成了他們的話題,比如,西安(人名)哥哥要去鎮上的郵局,我給爸爸單位寫了一封信,告訴我的情況,並著重寫了哥哥姐姐們怎麽喜歡我,那封信被他們傳閱著,因為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發出。

親我的姐姐叫孫惠芳,她看了我的信竟然哭了:“這麽點小孩,就知道安慰大人,還知道替別人著想,看孩子竟替咱們說好話了,咱們可不能辜負盛叔叔啊。”,嚴華姐姐說:“看

你真沒出息,多愁善感,咱們對孩子好點不就行了嗎?”,可惠芳姐姐哭得更厲害了:“大冬天的,新鮮瓜菜都沒有,還要吃雜糧,他能受得了嗎?”,別人開始勸她,轉移她的話題:“看這小小年紀,字寫得不錯,語句寫的比我們都通順,不愧是盛叔叔的孩子!”。

我的信在全體哥哥姐姐們的集體審閱通過後,第二天一大早被西安哥哥帶到了鎮上發了出去。現在想來真可笑,坐公交車一個半小時就到市區,可那時候,人心離的遠啊,能否返城工作是無法設想的。

第三天晚上,隊長便到了知青點,特意來看我:“盛組長的公子在哪裏?讓俺看看。”,一個很慈祥的中年男子出現在我麵前,我看著他,突然發問:“叔叔,你不會是來趕我走的吧?我爸一定給你打電話了!”,隊長被我的問話給怔住了:“我的個神哪!這娃是不是能掐會算?我還沒說,你什麽都知道了!”,我告訴他:“隻有村裏的領導才稱我爸組長。”,知青們都得意了:“隊長叔,領教我們小知青的厲害了吧?!”。

隊長不理會他們,對著我說:“好娃哩,難得你能來咱這裏,你爸看了你的信,讓我給你說,別闖禍,可我一見你,就愛的不行!我是來通知你領口糧的,純細糧50斤!羊肉5斤!”,知青們大叫起來:“弟弟萬歲!”,眾人把我抬起來,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到隊委會去領了我的“口糧”,想來當時老鄉真是太樸實了,但第二天,我就做了對不起隊長叔的事,我為了搶籃球的事,打了他的兒子,晚上,他還領著兒子來給我道歉,這時,知青院的哥哥姐姐們沒有護短:

“好弟弟,你怎麽能打隊長叔的兒子呢?”,我爭辯著:“因為他是隊長的孩子,你們就巴結嗎?”,惠芳姐姐勸導我:“好弟弟,是咱們做錯了,要和農村小朋友團結,不能看不起人家,隊長叔為了咱們可沒少費心,咱得有良心,那羊肉,實際是隊長叔自己家殺的羊,專門為你殺的,他兒子成天放那些羊,你吃了人家的羊肉,人家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和你這城裏娃玩,可你倒好,為了爭籃球打了小哥哥,多不好呀?!”,我被姐姐的話說服了:“那好吧,明天我教他說普通話。”,惠芳姐姐點著頭把我摟在懷裏:“好弟弟,這才有風度嘛!”。

不久,我便開始惡作劇了,但這惡作劇是有目標的,我聽見有人罵隊長:“媽的你個馬屁精,城裏的盛組長是你先人?平白給他家娃50斤細糧,知青沒一個好東西!”,我問惠芳姐姐:“他是誰?怎麽好好的罵隊長叔呢?”,惠芳姐告訴我:“他是隊長的本家二叔,想仗隊長叔的勢,但隊長從來不照顧他,他就記仇,他家過的挺好的,但不知足。”,我覺得隊長叔人挺正直的,有點像我父親的人品,但比我父親做事圓滑些,我斷定隊長是個好人,管你是誰的二叔,非找機會整你不可!知青們總在抱怨我不答應暑假再來,東亮哥哥說:“小傻瓜,夏天吃細糧,還有瓜果任你吃,菜也新鮮。”。

我不回答,因為我已經計劃好了明年暑假去姑媽家。嚴華姐姐也勸我:“好弟弟,你現在來我們連吃肉都得沾隊長叔的光,夏天要啥有啥!”,我問她:“有月宮裏的搗藥錘兒嗎?”,她被問愣了,東亮哥哥笑話她:“孩子問你有沒有仙丹?”,嚴華姐臉紅著對我說:“搗蛋鬼,抬杠!”,嚴華姐很開朗,她也很討厭隊長叔的那個本家二叔:“總愛占便宜,你剛來時,他可沒少拿隊長叔家的羊肉,吃飽了就罵人,沒良心的東西!”,我問嚴華姐:“姐姐,你會燉雞嗎?”,她笑了:“咋不會?小饞貓,想吃肉了吧?那你還不答應暑假來。”。

我接著問:“你討厭隊長叔的二叔嗎?”,嚴華姐立刻表示:“哪天非治治他!”,我很神秘地再問:“你想讓他家的雞到咱這裏來嗎?”,嚴華姐來了精神:“想是想,可他家離咱這兒有點兒遠,要是進來了,就別想走!姐姐給你燉的香香的!”,我終於找到知音了:“姐姐,咱倆下午去把他家的雞叫到咱這裏來好嗎?”,嚴華姐有點不相信我:“雞能聽你的話?”,我點點頭:“隻要你幫我,它們一定能來!”。

下午,我和嚴華姐便悄悄走出知青大院,她按我的吩咐備好了秘密武器,我們在隊長他二叔家後院牆外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嚴華姐便向院牆上撒了一把包穀珍,不久,一隻雞飛到了院牆上,嚴華姐往地上撒,那隻雞便飛了下來,她又往院子裏撒了一把,我告訴她:“快給這隻先撒點兒,要不它就飛回去了!”,我順著院牆撒了一把,人小撒的近反倒有利,又有兩隻雞飛上來,我們便開始喂它們,邊往回走,邊撒著,那三隻雞為著包穀珍便跟著我們進了知青大院,剛一進來,嚴華姐立刻關了大門,把所有包穀珍都撒在了儲藏間裏,雞一進去,我們立刻關上那間房子的門,我叫東亮哥哥:“哥哥,雞到咱們院子了!”,東亮哥哥問嚴華姐:“誰家的?當心人家找來,快放了!”,嚴華姐告訴他:“是隊長他二叔家的,小弟弟幫著哄來的。”,東亮哥哥立刻明白了我們的意思:“你們等著,別進去,待會兒來收拾雞毛。”,他立刻到我們住的屋裏拿了把匕首和一個麵口袋,不久便低聲道:“好了!”。

我和嚴華姐開了門,隻見牆拐角一大堆雞毛,還有一灘血,沒聽見雞叫,怎麽

那麽快就被他宰了,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方法,簡直神了!他提著麵口袋回進了屋裏,到了傍晚,嚴華姐跟大夥說明了事情的緣由,大夥都讚同我們的做法:“是該治治這老家夥!”,村裏一直沒有什麽動靜,大夥便把知青大院的門插上,由嚴華姐主廚,兩隻肥肥的老母雞和一隻大公雞便從鍋裏泛出了撲鼻的香味兒,我提議:“我給隊長叔家送一碗去?”,他們吃驚地看看我:“你這不是暴露了嗎?”,我肯定到:“不會,你們相信我吧?!”,嚴華姐對大家說:“相信弟弟吧?他能把雞給咱們弄回來,也能把隊長叔穩住。”,大夥半信半疑,我端著滿滿一碗雞確定沒外人便進到隊長叔家:

“隊長叔,我爸讓人捎來的雞,讓我一定給你送點下酒,你嚐嚐,可香了!”,隊長叔真是厚道人:“看看你爸,真是的,還老想著我,下次他來了,我也殺隻雞陪他喝兩杯!”,我立刻告訴他:“我爸不愛吃雞,隻吃雞蛋。”,他把我送來的雞收下了,把我的碗讓大嬸洗淨,給裏麵放了幾塊剛蒸好的紅薯。

我回去把紅薯交給惠芳姐,她感到奇怪:“他沒問你雞是哪兒來的?”,我笑著搖搖頭:“反正他明天不會來找雞!”,晚上睡覺時,東亮哥哥一直在嘀咕:“要是那老家夥告到隊長叔那兒該咋好?”,我笑到:“哥哥可真是膽小鬼,你隻管睡,沒事兒!”。

到了第二天早上,村西頭隊長他二叔開始罵街了:“誰把我家的雞圈去了?等你家的雞到我家我也不放!”,人們笑話他:“你個老摳門兒,不舍得給雞喂料,誰家的雞會到你家去挨餓?你家雞是餓的受不了了,投河自盡了!”。

一片笑聲,沒人理會他,果然,隊長連續幾天都不到知青大院來。哥哥姐姐們終於認可我了:“我們的小知青,這回我們真服了!”。

短短的一個月,我和知青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把我當親弟弟,把我當寶貝,他們的生活裏幾乎無法缺少我,難怪我要走的時候,惠芳姐姐不出來送我,後來聽說她因知道我第二天要走,哭了整整一夜,現在想起來實在是感動,可當時的我還抱怨她不出來送我。這一個月裏,我經曆了許多事情,幾天也說不完,尤其是那件事:聽說灶房裏有吊死鬼。

那天傍晚,大夥都在院子裏吃飯,天快黑了,那個瘦姐姐西敏特別能吃,她獨自往灶房去盛飯,東亮哥哥開玩笑:“你可真是餓死鬼托生的,剛好,那灶房裏吊死過一個人,你們正好搭伴。”,西敏姐姐被嚇哭了,啊的一聲大叫著把碗都掉到了地上。大夥都責備東亮哥哥開玩笑沒深淺,他便埋頭吃飯不敢再做聲。

深夜,我從被窩裏鑽出來,和我打對的東亮哥哥問我:“搗蛋鬼,這麽晚了想幹什麽?”,我說:“尿尿。”,他把被子上的大衣給我披上:“就在院子裏尿,沒人看你的小雞,快去快回,冷的很!”,我到院子裏尿了一泡,回來時東亮哥哥已經打呼嚕了,我興奮起來,便披著大衣悄悄借著刺眼的雪光來到灶房前。

裏麵傳出聲音來:“這麽晚了,還不睡呀?”,好象是惠芳姐姐,但又不像。我答著:“哥哥姐姐們說這裏有吊死鬼。”,聲音又傳出來:“你不怕嗎?”,我反問:“他們說的是你嗎?你為什麽在這裏嚇唬人?你真是鬼嗎?你是好鬼還是壞鬼?你要是壞鬼我就消滅你!”,聲音裏含著蔑視:“就憑你?小屁孩!”,我生氣了:

“不許你叫我小屁孩!哥哥姐姐們都不這樣叫我了。”,她的聲音變得很奇怪:“你的哥哥姐姐們是膽小鬼,他們從來不敢這麽晚到這裏來!”,我反駁她:“他們白天幹活累了,早睡著了,才不怕你呢!”,聲音開始挑戰我:“那你敢進來嗎?”,我用力推開門:“你嚇唬誰?”。

隻見,屋子的房梁上有一根白色的長布條在那裏飄動,我笑了:“這就是你嗎?連個麵都不敢露,你才是膽小鬼呢!”,那白布條突然向我衝了下來:“小家夥,你還不可憐我嗎?”,我用力揮舞著小拳頭:“我憑什麽可憐你?”。

她的聲音開始哭泣:“嗚嗚嗚,小弟弟,我是個老知青,我和那個大哥哥是真心戀愛的,可他們說我搞破鞋,把大哥哥送到山裏的水庫上改造,*我認罪,我冤枉啊!我肚子裏已經懷了他的孩子,要是我不死,孩子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可他們硬是活活拆散了我們!我沒臉見人,便死在這裏,他們說的吊死鬼是真的……”。

我開始撓頭:“你說的,我不懂,可好象你真的挺可憐的,那也不該死呀!”,她的聲音半笑半哭:“謝謝你,孩子!不,你是我的孩子!來,讓媽媽抱抱!媽媽愛你呀!”,

我被白布條纏住了,拚命地掙紮著:

“放開我!我姓盛,不是你的孩子!”,

不久,我沒力氣了,倒在鍋台上。

當我醒來時,發現東亮哥哥摟著我,我問他:“哥哥,我怎麽在這裏?我剛才在……”,東亮哥哥將我摟得更緊了:“好孩子,外麵那麽冷,深更半夜你到那裏幹什麽?還在鍋台上睡著了,真是頑皮到家了。”,天太冷了,我緊緊的蜷縮在東亮哥哥的懷裏,聽著他的呼嚕聲,想著自己剛剛經曆的事:那個吊死鬼是真的嗎?她說她愛我,愛是個什麽東西?……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