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景肆都沒怎麽睡好。

或許是心裏裝著有事,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晚上回家之後,她沒聯係周清辭,周清辭也沒聯係她,兩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似的。

一整夜的失眠。

黎明時分,景肆睜開眼,身體上是疲憊的,精神上卻緊緊繃著一根線。

確實是睡不著了,她盯著天花板發呆,房間裏透著點淡淡的幽藍,初晨的涼意從陽台鑽了進來,涼颼颼的,覆蓋在肌膚上。

緩了一會兒,腦袋變得清醒。索性也不睡了,掀開被子從**起來。

今天周日,按照慣例,她得去爺爺那裏一趟,已經有一陣子沒去看他老人家了。

他住得挺遠的,北城外郊,符合老年人的喜歡,不愛熱鬧,生活圖個清靜。

收拾完畢已經是早上七點半,她獨自驅車前往環外,周末的清晨,馬路上的車相對少些,一路暢通無阻。

車子緩緩行駛著,車窗開了半扇,微風鑽進車子裏,額前的發隨著風微微起舞。

等紅綠燈期間,朝霞滿布,太陽緩緩升起,耀眼的光芒照射大地,天空是橘橙和豔紅的漸變,好看極了。

景肆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美好瞬間的紀錄,突然很有分享欲。

而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周清辭。

這個時間點,她醒了沒有?

“嗶嗶——”

身後的車摁了一下喇叭,景肆抬眼,驚覺已經綠燈了,趕緊收了手機。

照片最後還是沒有發。

到爺爺家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景肆來看望他的頻率大概是半個月一次,不常來,原因除了太遠了,還有就是太煩了。

倒不是煩他老人家,而是煩那種家庭氛圍。

爺爺所住的,是一棟非常傳統且精致的中式大別院,光是大門,就雕琢得相當精美,整座建築顯得十分大氣。

大門進入,是一條石板長廊延伸出去,院子大得離譜,正中央有一座噴泉,常年活水噴湧。

老人言,水就是財,水源滾滾就是財源滾滾,生意人,就是信這些

景肆踩著石板路往屋子裏走,花圃裏的張叔主動和她打招呼:

“景小姐,今天這麽早啊~”

景肆點頭,“嗯,爺爺呢?”

“在後院打太極呢。”

“好。”

景肆心想,年輕的時候可喜歡造次自己的身體了,沒想到他老了還喜歡養生。

走到後院,發現景隆正在推太極,有模有樣的。

都說中國人的太極有點意思,講究“手不擾風,足不擾塵”,注重慢和穩,要沉穩,還要靈活,頗有學問。

景肆找了個角落站著,沒打擾,靜靜看著他。

他今年也七十幾歲了,身子骨還算硬朗,精氣神是在的。

他一個人推了一會兒,餘光才看到景肆,這才停下手裏的動作。

“來了?”聲音還算溫和,看到景肆那瞬間,目光蘊藉,含著長輩對晚輩的那種喜愛。

景肆點點頭,回了他一個笑容,說:“今天起得比較早,就來早了點。”

“早點好早點好。”老人家邁著步子往這邊走,邊走邊問:“你女兒呢?”

他永遠都是稱“你女兒”,而不是“我孫女”。關於景綺那件事,這麽多年了,他還介意著,總覺得是景綺拖累了景肆。

對景綺,景隆算不上討厭,但絕對不能說是喜歡,他覺得血緣關係很重要,一直把景綺當外人,是一個傳統到不能再傳統的人。

景肆也不跟他計較這些,隻是說:“她今天有學校裏組織的活動,就不來了。”

太極拳也不打了,景隆走到景肆身旁,和她並肩而行。

他們倆就沿著後院隨便轉轉。

“最近公司那邊怎麽樣?”

“挺好的,一切正常。”

“你管理我放心。”景隆一隻手拍了拍袖口,說:"中午吃飯,他們也要來。”

“嗯。”

景隆口中說的“他們”,無非就是景肆的那幾個堂哥。

老實說,家族關係很複雜,也隻是明麵上和睦,背地裏各自都不希望彼此過得好,多少有點虛偽。

每次回家都和他們裝模作樣,景肆覺得累得很。

景肆父母去世得

早,她在這個家唯一的“靠山”也隻有爺爺了。

爺爺喜歡她,她明白。那些人嫉妒她,她更是門兒清。

“你大嫂懷孕了。”景隆突然說,接著嗬嗬笑了兩聲,毫不掩飾說:“希望這次能抱到曾孫,兒子最好。”

景肆皺了一下眉頭,她還是很難接受景隆重男輕女這一點。

輕飄飄回了句:“女孩不也很好麽?順其自然。”

“好是好,但總要傳宗接代不是?你那些哥哥弟弟,現在都沒一個男丁,我急啊!”

他在景肆麵前竟也不避諱,景肆聽多了,耳朵起了繭子,想辯解什麽,又覺得蒼白無力了。

最終隻是回了句:“爺爺,我也是女孩。”

景隆愣了一下,笑著說:“那不一樣,爺爺看重你,你有能力,比他們幾個好得多。你這一輩我就中意你,下一輩啊,難說。”

這話絲毫沒有安慰到景肆。

她在想,爺爺到底喜歡的是她,還是喜歡賦予在她身上的價值?

有些東西不能細細揣摩,想多了會難受。

“再說了,你以後生個孩子,爺爺就能抱——”

“怎麽每次都說這個?”景肆打斷他,是真的煩了。

今年來了多少次就提了多少次這個,來了多少次就讓她去相多少次親。

景肆不是傻子,更不是所謂的家族生育機器,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當然要提,我說這次給你介紹的人啊,你不管多心高氣傲都得和人家吃一頓飯才行。”

景肆沒說話,一雙唇抿緊了,抿出一條唇線,看得出在克製情緒。

“周默你知道吧,他侄子,今年二十七了,相貌堂堂的,人還不錯的。”

景肆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年紀比我小吧?”

“你們年輕人現在不就流行姐弟戀嗎?我說好歹你們去見一麵,能不能成再議。”景隆又重複了一句:“那可是周默!怎麽說都得給人家一個麵子!況且這事是我提的!”

景肆還想再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你也快三十了,人生大事得考慮起來了。老是這麽一個人像什麽樣子?”

這是師父念咒語呢。

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景老頭子給她這麽大的壓力,好像人生未來幾十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似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家族聯姻的犧牲品,實際上和父親並沒有什麽感情基礎。

可悲。

“但是我最近遇到一個喜歡的。”

景肆憋了一上午,終於開口說了出來。不吐不快。

“喜歡的?那也得看他的條件行不行。”景老頭子的口氣傲得很。

“工資六千,普通人家庭,我不在意她條件行不行,挺有感覺的。”

景隆想都沒想直接擺了擺手,“不行,首先我就不同意。結婚還要為咱們整個家著想。你找個工資六千的,他請你喝西北風啊?”

說著好像更不滿意了,指著院子轉了一圈,又說:“這麽大一個家,拿給他,他頂得住嗎!”

景肆沒說話,就那麽看著他,心想,七十好幾了,還是改不了年輕時候那份強勢。

好像這個家上上下下都得聽他的似的,誰都不準抵抗。

歪理,全是歪理。

景肆突然很討厭他這幅自傲的樣子。

同時也很失落,隻是淺淺提了一下,他的反應就這樣,若是知道對方是個女孩子......

景肆倒吸了一口氣,窒息。

“我沒吃早飯。”景肆轉移了話題,“我餓了。”

太陽掛在上空,明晃晃的,但還是冷。兩人慢悠悠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進屋之後,和爺爺在客廳裏聊了會兒天。

沒過一會兒,堂哥堂弟兩家人都到了,拖兒帶女的。

他們確實都成家了,每次都拿這說事。說景肆怎麽還不結婚,甚至曾經說是因為景綺,才拖累了景肆結不了婚,現在改說辭了,說是景肆眼光太高了。

“景小妹!”一看到景肆,大哥臉都快笑爛了,“今天舍得來啦?”

聽起來是熱情的,語氣卻帶著一點點挖苦,好像景肆幾百年都沒回過家似的。

景肆頷首,沒答他,自顧自看向嫂子,倒是主動打了招呼:“姐。”

被叫姐的人點點頭,神色和緩。

她人其實不錯的,沒那麽斤斤計較,城府也算不上很深。也

是一個可憐人,嫁給大哥基本上沒什麽感情,兩口子表麵功夫,各取所需,一點都不真。

這些景肆都看在眼裏。

人一到齊,都坐下來陪老爺子吃早飯。

景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開始默默進食,在家裏的飯桌子上她從來不廢話,少說一句,免得落人把柄。

倒是大哥先開了口:“最近你們公司還行嗎?”

“嗯。”

“聽說開了大單,真的假的?”大哥夾了一塊小甜點送到嘴裏,笑容並不真切:“不愧是你,真不錯啊。”

“你呢?”景肆不鹹不淡回了句。

“就那樣吧。”他所掌管的公司業績一直一般,從接手之後並沒什麽大的改進,“和你比不了。”

“有什麽比不了的,嫂子不是懷孕了嗎?”二哥開始搭話,“都要為咱們家添人丁了,這不天大的貢獻嗎?爺爺不會虧待咱們家每個人的。”

話音落下,二哥還專門看了景隆一眼,“是吧爺爺?”

景隆笑得合不攏嘴,“當然是,給我生個乖曾孫子!我嘩啦嘩啦給他全安排上!”

那幾人聽了,笑容愈發燦爛了,大哥忙點頭說是是是。

整張桌子上,隻有景肆和嫂子沒笑,兩人相視一眼,眼裏閃爍幾分無奈。

景肆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輕輕抿了一口,沒搭話。

她吃她的早餐,慢條斯理。

她不在意景家龐大的財產最後到底怎麽劃分,她隻想要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多的是一丁點都不想拿。

其實也並不想和這些哥嫂爭來爭去,還有沒到場的三哥四哥,個個心裏都有小九九,真要爭起來那就真的沒完沒了了。

景肆很早就知道,她和這些人合不來。

甚至可以說,她對這個家完全沒有歸屬感。

爸爸媽媽那一輩其實還好,不知道怎麽的,這一輩開始,開始計較起來了,特別是大哥和二哥,這兩人的心思真的不安好。

至於爺爺——

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怎樣,這幾年想法越來越離譜了,傳統,還是一個老頑固,瘋了似的想要添香火。

早飯過後,一家子坐在客廳聊天,表現得其樂融

融。

景肆坐在沙發上,沒怎麽加入聊天,滿腦子都在想景隆早上說過的事。

他要他結婚,要他生孩子,然後才放心把那家公司的股權讓出來。

他言外之意是這個意思吧?

可是這家公司明明就是爸爸生前在管理的,若不是父母意外車禍,父親應該早就繼承了這家公司,哪兒還輪得到其他人來虎視眈眈?

景肆突然覺得很離譜,現在倒好,要以結婚的代價來交換。

她心裏悶悶的,想起在她說出自己有喜歡的人時,景隆第一反應是打壓。

所以爺爺根本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他才不在意年輕人所謂的愛情。

真的很自私。

公司到底最後屬於誰,的確是由景隆說了算,老頭子相當精明,從不全盤托出,隻會一點一點的給。

景肆才意識到她可能沒有違抗的權利,除非她不要現在這家公司了。

不行,不能這樣被動下去。

景肆擱下了手裏的筷子,側目看了大嫂一眼......

吃飯,回家無非就是吃飯,再聊一些毫無意義沒完沒了的天。

來來回回話題就那麽幾個,景肆幾句附和,敷衍了過去,一頓飯終於熬了下來。

從院子裏出來已經是午飯過後。

他們還說要陪爺爺吃晚飯,要當大孝子,都沒走。

景肆卻再也待不下去了,以還有工作為由趕緊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景肆感到迷茫,她意識到,她已經逐漸離這個“家”越來越遠了。

父母不在了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或許是所有人都利益熏心,滿心都在想怎麽討爺爺歡心上。

各自心裏想什麽都心知肚明。

景肆驅車離開,一路上開車著,發愣,想得遠了。

郊區的柏油馬路本來就沒什麽人,心情和馬路一樣空。

她有點兒想周清辭了,想念和周清辭在一起時放鬆又自然的感覺。

她一邊開著車,一邊琢磨要不要去找她。

想去。

兩秒之後,車子加快了行駛速度.....

周末,還是城裏熱鬧。

景肆

的車穿過鬧市,開了幾條街,最終駛往了西段路。

很快車子停在公寓樓下。

她搖下車窗,往那棟樓看了眼,思考著上去之前要不要先打個電話。

會不會太突然了?周清辭想不想見麵?

不知道周清辭想不想見她,但她確實很想見周清辭。

停好車,景肆下了車,邊走邊給周清辭打電話。

沒接。

沒聽到?

下午一兩點鍾,不出意外她應該是在家的吧?

景肆邊走邊想,覺得逃避不是辦法,至少要親口把自己想說的話告訴對方。

還有昨晚的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那多難受。

憋在心裏也太難受了。

嫻熟地往周清辭家的方向走,進入電梯時已經在打腹稿,琢磨著等會兒怎麽說。

期間景肆再次拿出手機給周清辭發消息。

對方竟然也沒回。

叮——

很快電梯停在7樓,景肆邁著步子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音。

很快走到門口,景肆抬起手,快速摁下門鈴。

一秒、兩秒……

心跳有一點點快。

沒響應,她又摁了兩下。

這次屋子裏好像有響動了。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等待著主人來開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啪嗒一聲,門打開了,門把手上搭著一雙纖瘦的手。

景肆抬頭,目光和那人對上,下一秒,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好看的眉頭無意識微微蹙起。

“葉總?”

她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