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幾夜的長途跋涉,在一個令人愉快的夜晚,他們穿過架在哥特式拱頂上的古橋,來到了人口眾多的比迪福德。

河前是一英裏長的一條街道,街邊是海關和一個大碼頭。他們看到許多輪船正在忙著裝卸貨物。菲利普本來想徑直走過去,但是馬丁搖了搖頭。於是,他們離開河邊,然後經過了另一條滿是富商豪宅的長街道。馬丁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他不停地左右張望,好像害怕碰到熟人似的。他領著同伴,經過一條偏僻的道路,來到了一棟平房麵前。因為天開始黑了,從屋子的窗戶裏透出了暗淡的亮光。

他輕輕地敲了敲門。沒人回答,也沒有聲音,不過,門卻好像自動似的,打開了一半。

“是誰呀——”一位老婦人小聲問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們的臉。”

“你的眼睛有病吧。快點,開門讓我們進去。”

“你的聲音聽起來耳熟,可我想不起來你。你是誰啊!”

“我們是兩個老實人。”

“啊,兩個老實人——。請問,兩個老實人到這裏來做什麽——”

“哎呀,你這個老潑婦,別擋著馬丁·巴維克的門。”

“原來是你啊。我想也是你。趕快進來吧,別讓巡邏隊看到了。居然站在那裏說廢話,你真是個傻瓜。我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因為你的嘴巴總是比你的腦子快。可是,你的同伴是誰?”

“別囉嗦,老潑婦。他馬上就是我們的一員了,盡管他是一位倫敦人。”

“我們的一員,你說!進來吧,歡迎,年輕的先生。泰勒大媽歡迎你。真是太遺憾了,留在港口的先生太少了。”

“老大呢?”

“他早就出海了。”她在他們身後關上門,三人站在漆黑的過道裏。“有錢嗎?”

“沒多少。”

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要完蛋了。有七個先生出海時欠了我的錢。”

“算了吧,老潑婦,要是我有一半,——不,十分之一你從我們這裏拿走的金子,我就不會再出海了。不過,你知道,從你這裏拿錢的人,沒有不還的。奇跡是,他們這些火爆脾氣的先生居然沒有割了你的喉嚨。”

“對,他們都還錢了。這些先生都很熱愛泰勒大媽。要是沒有好心的泰勒大媽,他們還怎麽做生意啊。”。她領他們進了後麵的一間屋子。馬丁的同伴非常謹慎,他飛快地掃視了一遍所有的門窗,因為住在一家水手旅館裏,你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匆忙地離開。馬丁說,“這個老巫婆是一位貨物出手的罕見高人,——你都猜不到她有多厲害。那些深夜販酒的、偷羊毛的,都找她幫忙,因為他們知道她比他們幹得漂亮。還有,和她合作,一個男人的榮譽和生命比與那些英格蘭貴族合作還更保險。”

她咕噥了一聲,表明她聽到了他的話,但是除此之外,她就不再搭理他了。她拿出飯菜和啤酒來招待了他們。

她瞄了菲爾很多次,但是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酒足飯飽之後,馬丁開始說話了。“現在,老巫婆,誰在港口,我們在哪裏能夠找到最好的工作呢?因為你說得很清楚,你隻能信任我們,那你就信任我們一下吧。也就是說,在你的心中,我們的欠賬不能太多。”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讓我想想,老大已經出海了,你們來晚了。”

“路太遠,我們又迷路了。”

老太婆說。“我再想想啊。‘迪文玫瑰’號,剛從普利茅斯[12]來,我聽說她以前從來沒有到過比迪福德。船長來自多塞特[13]。”

“他的名字?”

“坎德[14]。”

馬丁狂笑起來。“多麽明亮而又閃光的名字啊!可是我不認識他,這次要冒著被燒掉的危險了。她的航程是什麽?”

“她要去紐芬蘭裝鱈魚,”老婦人看他猶豫不決。“你覺得這是一趟沒油水的航程?說不定會發一筆財,誰知道呢。”

“你說的對,老巫婆,誰知道呢。”馬丁敲著桌子說。“能安排我上船嗎?”

“不行。不過,我可以幫忙推薦一下。”

“我們去,”馬丁最後說。“現在該上床睡覺了。這一路可把我們累壞了。”

馬丁告訴菲爾,老大就是他們第一天見麵時和他吵架的那個瘦子,他的名字是湯姆·喬丹。

第二天一大早,泰勒大媽喊他們下來吃早餐,桌上擺滿了精美的食物,好像他們很多天沒有吃飯一樣。她說,“我派人去說過了。你們找到‘迪文玫瑰’號,做你們該做的事情,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好心的坎德船長要想知道我們的來曆的話——”

“對坎德船長說,你和這位不言不語的英俊小夥子來自默西[15],你們的輪船是‘蘭開夏的驕傲’,正在那裏維修。斯蒂芬·甘雷打發你們來的。”

兩人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你記下我們的賬了吧。”

她大笑了起來,“我是上了年紀,但還沒有老到忘了記賬。先生們總會還賬的。”

她把馬丁推出去,然後關上門。然後,她一把抓住菲爾的胳膊,小聲地說,“離開他。”

馬丁憤怒地用力推開大門。她推了菲爾一下,他差點被門檻絆倒。接著,門“碰”的一聲關上,他們聽到了插門栓的聲音。

在去“迪文玫瑰”號的路上,他們看到了一群人,而圍在這些人中間的是那個書呆子。看起來鎮上的人好像都知道他。菲爾想過去看看,但是馬丁已經走遠了。緊跟在他後麵的菲爾看到,在一扇窗戶裏,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匆匆穿過小鎮的馬丁。當菲爾追趕馬丁時,那雙眼睛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少年。

他們找到了那艘正停泊在碼頭的輪船,一艘雄偉的護衛艦。高高的船樓,華貴的雕飾,又尖又深的船鼻。槍炮甲板的入口是封閉的;但是,在主甲板上是配有嶄新炮架和黃色炮栓的火炮。前甲板和上層甲板的後麵有旋轉機槍。船尾有一盞用黃銅和玻璃製作的、精美的提燈。

他們走到船樓下麵,馬丁脫帽致敬,臉上堆滿了最諂媚的微笑。“你好,先生,”他說。“可否有幸和‘迪文玫瑰’號護衛艦的船長坎德說句話呢?”

“我就是坎德船長。”

“早上好,先生。利物浦的斯蒂芬·甘雷船長派我們——”

“對,我收到他的信了。我不認識他,不過看起來他認識我的朋友。想要當一名好水手,你身體超重嘍。不過,你的同伴看起來不錯。”

馬丁開始結巴起來,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看到這裏,船長笑了。

“隨它去吧,”他說。“我可以讓你們兩人上船。從麵相上看,如果你手腳不夠靈便,我們可以讓你做廚師。那可是美食充足的地方。不用說,你知道這個秘密。”

“你們可以到那邊的小酒館裏去簽合同,”他說。“你們來得可不算早,因為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要趁著漲潮啟航了。”

在酒館簽了合同之後,馬丁、菲爾和其他水手一起,排著隊,表情嚴肅地跟在船長後麵,穿過小鎮,來到碼頭,然後開始登船。

有人衝著斜靠在在船身中間的桅杆的一個年輕人喊道,“你好,威爾·坎特!”

菲爾抬起頭,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正在和一位過去的同船船員打著招呼。“你來得晚,”那位名叫威爾·坎特的人說,“除非我弄錯了,你昨天還不在這艘船上。”

他又高又瘦,站得筆直,昂著頭,咋看之下,一副非常高傲的樣子。不過,他看起來像一個令人喜愛的家夥,而且是一個能夠信任的人。“我直到現在才剛踏上這個甲板,”菲爾回答說。“不過,我見識過很多船。冒昧地說,‘迪文玫瑰’號是一艘牢固的輪船,就像坎德船長是一位優秀的船長一樣。”

“是的,你說的都對。因為我以前跟著坎德船長和這艘輪船出過海。”

船長下令升帆起航,他們的談話也暫時中止了。

剛才“迪文玫瑰”號停靠的碼頭上突然出現了一陣騷亂。兩個人衝了出來,衝著輪船揮舞著胳膊,想讓她停下來。

“那是教區助理和治安官。“人們嘀咕道。“我們中間有人想出海,逃避法律的處罰。”

大副轉身望著船長,但是船長堅定地搖了搖頭。“走啦,趁著漲潮,”他大聲說。“誰也不能讓我們把船停下來。”

於是,她揚起巨帆,一頭紮進布裏斯托爾海峽,帶著無限的敬意,駛入了古老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