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帆船!一艘帆船!”

大海已經平靜了許多。“迪文玫瑰”號已經卷起了一部分主帆,正在平穩地航行,突然有人高聲喊了起來。

那艘船正處在浪底。他們開始以為那是一艘雙桅帆船。但是,正當他們為此爭論不休時,從海上傳來了求救的炮聲。於是,他們鬆開了卷起的主帆,徑直朝那艘船駛去。“迪文玫瑰”號上的人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艘三桅帆船。她已經失去了主桅和後桅,正像一根木頭似的在海上翻滾。他們遠遠地看到,有些人正高高地站在桅杆上,還有一些人正擠在後甲板上。傍晚時分,“迪文玫瑰”號靠近了陌生船的船尾。那個不知名的船長和船員們跪在甲板上,把胳膊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救救我們,”他們愁眉苦臉地喊道,“看在主耶穌的份上!因為我們的船已經進了六英尺的水,沒法保住了。”

聽到這悲慘的哭喊聲,“迪文玫瑰”號上的人都動了惻隱之心,都想盡最大的努力施以援手。

“把你們的救生艇放下來,我們救你們上船,”坎德船長喊道,“我們隻能做到這些,因為我們的救生艇在暴風雨中被刮走了。”

看起來他們隻有一艘救生艇,而且非常小,所以他們必須把船員分成兩批。盡管風浪已經緩和下來,但是海水依然洶湧澎湃,看起來他們不大可能過來。在狂風中,“迪文玫瑰”號的的兩個水泵一直在抽水,船身在海上不停地翻滾和俯衝著,她自己的處境也是非常凶險。但是,那艘陌生船的狀況更加糟糕。主桅和後桅都隻剩下了殘樁,船帆已經變成糾纏在一起的碎片,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

他們試了三次都沒能夠放下救生艇。第四次,他們終於成功了。四個人劃槳,一個人掌舵,七個人用帽子向外潑水。在暮色中,他們順著風,慢慢地來到了“迪文玫瑰”號背風的一側。

現在,站在船腰的人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救生艇上的那些人了。在菲利普·馬歇爾姆看來,船尾的掌舵人有些麵熟。菲爾盯著他看了一陣子,接著轉身看著馬丁。他知道自己沒有弄錯,因為馬丁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正要大聲地喊出來。

“喂!“馬丁歡呼道。

救生艇尾部的人抬起頭,看了看船腰。“迪文玫瑰”號上的人都沒有逃過他那快速而又沉穩的審視。但是,他冷冷地看著馬丁的臉,沒有表現出認出熟人的意思。他的目光在菲爾的臉上停留了一下,好像要弄明白這個小夥子的心思。他就是那個瘦子,馬丁在路上的同伴。他就是湯姆·喬丹——他就是老大。馬丁氣得麵紅耳赤,但是他忍住沒有說話。

一卷繩子朝救生艇拋了過去,落在了最前麵的劃手中間的座板上。一個水手立刻抓住繩子,竭盡全力爬了上去。老大憤怒地咒罵他並且吼道,“滾開,滾開,你這個毛手毛腳的小醜!你這麽急著上船會害我們大家都被淹死的。”

有些人用船槳頂住大船的船身,有些則收回了船槳。不過,有兩三個急於獲救的人,根本不聽他的吆喝,抓住繩子,開始掙紮著逃離小救生艇,裏麵已經有一半進水了。老大站了起來,眼睛裏閃著惡魔般的凶光,他把船槳朝最前麵的那個人砸去,把他打翻到了海裏。在他落水的海麵上,泛起了一大片紅色的汙漬。這一幕太可怕了,其他人開始按照老大的命令行事。

有人大喊“救救他!”,但是老大咆哮道,“別管那條不聽話的狗!”

或許他是對的,因為有時候隻有死亡才能維持紀律,以便挽救更多的生命。不管怎樣,那時想要拯救那個落水者或者救生艇都已經太晚了,因為盡管他們按照老大的吩咐去做,救生艇還是撞上了大船的船身。現在到了人人自救、落後就要喪命的時候了。輪船上的人又扔下了其它繩子,並且俯下身來幫助那些下麵的可憐家夥。除了落水的那個人之外,其他人都安全地爬到了大船上。

老大探出身去,看了看下麵的救生艇,裏麵已經灌滿了水,小艇的一側有一個大洞。

“我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想要這一切發生,”他說。“我們的船上還有七個人。他們相信我們會去救他們。好漢們,咱們冒險去救我們的同伴吧!”

看了看下麵的救生艇和那個小艇在碰到“迪文玫瑰”號之後撞出來的大洞,船上的人都沒有吱聲。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那艘救生艇已經飄到了船尾,舷緣已經沉到了水下。在“迪文玫瑰”號的係艇索的末端,隻有一塊破碎的木板搖來擺去。

“讓我們把你的船帶到我那艘船的避風處,”老大衝著坎德船長喊道,“也許扔一根繩子過去,我們就能救了他們。”

“拒絕幫助他們,我也感到萬分難過。但是,現在天色越來越暗,靠近那艘船可能會葬送了我們大家的性命。我這艘船也在漏水。要是碰到一起,這兩艘船肯定都會沉下去。”

老大張望了一下四周,點點頭。“沒錯,”他說。“那艘救生艇沒用了。天已經黑了。咱們盡可能靠近那艘船,讓他們堅持到明天早晨,那時就可以去救他們了。”

看到救生艇消失了,而且沒法找回來,那些留在另一艘船上的人傷心地哭喊起來。他們的慘叫聲,讓“迪文玫瑰”號上的人心如刀絞,隻能在暮色中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竭盡所能地想救自己。

坎德船長盡量使“迪文玫瑰”號朝那艘船的上風駛去,但是他的所有努力都無法幫到他們。大概在晚上十點鍾,在老大和他的十個人登上“迪文玫瑰”號之後的三個小時後,那艘船沉了下去。七個人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站在坎德船長的身邊,老大一直注視著那艘船上的燈光徹底地消失。“這真是難以承受的痛苦,”他說,“因為他們是七個勇士,一個船長能夠擁有的最好水手。這就是‘藍色護衛艦’的歸宿了。我們從弗吉尼亞[16]起航,駛向樸次茅斯[17],七個星期啊。”

“這是一場多年難遇的暴風雨。”

“是啊!三天前,那一整夜風越刮越大時,我們船上隻有兩張大橫帆。到了破曉時分,我們收起了主帆。但是,我們還沒有把它固定好,風暴就猛地襲擊過來。我命令他們降低前桅最下麵的帆桁,但是他們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做到。他們沒有刀子來砍斷船帆,因為大家隻穿了**,連口袋都沒有。大風把船刮進了大海之中,海浪拍打著它。我們隻剩下船桅和船首樓還露在水麵之上。我把自己用繩子捆在了後桅上,隻有頭露在外麵。是的,我們本來以為我們會直接沉入海底。但是,仁慈的上帝又讓我們浮出了水麵。靠著水泵抽水,我們才勉強撐到了現在。今天我們總共失去了八個人,真是太慘了。”

“從弗吉尼亞來,七個星期,”坎德船長若有所思地說道。

喬丹偷偷地瞥了一眼他,不過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表情。

“是啊,從弗吉尼亞來。”

“你和我共用一個船艙吧。不過,恐怕你會發現,你隻不過是從一艘破船到了另一艘破船上。”

兩位船長一直在餐桌旁坐到深夜。他們一邊吃飯喝酒,一邊說著話。桌上鋪著精美的亞麻布,擺著抹了黃油的小麥麵包,還有上好的奶酪和燉羊肉,以及加那利[18]白葡萄酒、薩克[19]葡萄酒和白蘭地等。小男孩正站在船長的椅子後麵,不住地打盹,拚命地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經過一天一夜的肆虐之後,現在已經是風平浪靜。要不是船上隨處可見的慘狀和救上來的那些人,一個人很可能已經忘記曾經發生過風暴了。

弗朗西斯·坎德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他注意到他的客人在不斷地打量著自己的船艙和家具。在內心裏,他已經不信任這個家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