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暫時把銘泰鎖進空房間裏,以防他醒來後再度發狂。魏清換下血衣,洗淨手臉,站到甲板上吹風,遠遠地看著關著銘泰的房間,心仍然“砰砰”地跳得不停。

銘泰今天太奇怪了。怎麽會忽然要殺她?還說什麽她會妨礙他的事業?她怎麽會妨礙他的事業?他到底在進行什麽事業啊?

魏清苦惱地撓了撓頭。她對他仍然是一無所知……不過……魏清低下頭輕輕地咬了咬嘴唇,臉上現出了紅暈:雖然他失去了理智,但在最後的時刻還是沒有傷害她……寧願自刺大腿讓自己清醒,也不願傷害她。

魏清眯起眼睛,感到心中正有一絲絲的甜味慢慢地泛上來。但感到甜蜜的同時她也感到非常沉重:不管怎麽說,在銘泰的內心深處,竟有把她當成事業的障礙的念頭,實在無法不令人掛懷啊。

魏清重重地歎了口氣,又回頭看了看關著銘泰的屋子,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詭異的事件……會不會和那塊寶石有關?難道那塊寶石真有帶有詛咒?

魏清衝回船長室,從抽屜裏翻出那塊寶石。寶石在她的眼前散發著迷離的光芒,耀眼生花。魏清靜靜地盯著她,忽然感到視野裏出現一塊異樣的曝光,眼球也像被刺了一樣麻麻的痛,趕緊閉上眼睛。沒想到閉上眼睛後仍覺得眼球上一片光亮,就像一塊光斑印到了她的腦子裏一樣。

這種感覺令魏清很不舒服,下意識地甩了甩頭。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響了起來,“你就任由銘泰瞞著你麽?”這個聲音聽起來很熟悉,但也很陌生,既像她的聲音,又不像她的聲音。

“瞞我什麽?”魏清茫然地回應。

“很多很多事情……比如他的身世到底是什麽,他到底在進行怎樣的事業……”

“他不告訴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這些事上瞞著你?是不是這些事不能對你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他以後可能會對你不利?”

“你胡說!”

“好吧,但你自己也應該清楚,他十有八九會離你而去。你想學那個水妖,在愛人離去後,除了投水自殺外什麽都做不了麽?”

一聽這話魏清感到自己的心一墜千丈,呆呆地問:“那我該怎麽辦呢?”

“很簡單啊……殺了他!”

“什麽?”魏清像被炮烙一樣驚叫起來。“我怎麽能殺他?”

“你當然得殺他!這樣之後他就能活在你的心裏,永遠屬於你了!如果你讓他走了,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就連把他裝到心裏都做不到了!你今生不能和他在一起,至少要讓他活在你的心裏!”

這席話像一柄利劍一樣刺進魏清的心裏。魏清感到腦中一痛,接著便懵了,伸手便去拔腰間的匕首。

“赫!”由於她昏昏沉沉的,不小心按到了匕首的刃口上,手指被割了一個口子。這絲微小的疼痛讓她的頭腦有了片刻的清醒,趕緊把匕首插回鞘內,“我這是幹什麽啊?”

猶如雷轟電掣一般,她想起了銘泰那時的樣子,立即明白自己是和他出現了同樣的問題。她想起銘泰是自刺大腿才讓自己清醒的,心想大概必須傷肉見血才能讓自己清醒,便咬牙拔出匕首往自己的大腿上刺去。

一陣劇烈的疼痛之後,魏清覺得自己的大腦輕鬆了許多,接著便感到一陣眩暈,撲倒在地。等她清醒過來之後,發現腦中的聲音已經消失無蹤,大腦也不再有懵懵的感覺。她掏出手帕,咬牙捂住腿上的傷口,回頭朝月亮寶石瞥了一眼,在眼還沒被光芒耀到的時候趕緊縮回。她現在明白了。是寶石的光。這塊寶石的光能對人的大腦產生影響,把人心中的惡念無限製地擴大,並讓人去實踐自己的惡念。她、銘泰和阿博受影響的時間不同,大概是因為光的影響受製於人心裏的寧定程度。她的心裏一直比較寧定,所以在心亂之後才受影響。銘泰和阿博的心裏可能都不怎麽寧定,所以才會先受影響。

這個寶石的確是個禍害。她不能再留著它了。魏清把寶石拿到手裏,眯著眼睛不正眼看它,把它拿到舷邊,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它扔向了海裏。寶石像道流星一樣在空中劃了完美的弧線,飛快地向海中墜去。可就在它快要接觸到海麵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躍入了海中。

魏清一驚,發現那個人正是約翰,正拚命地朝寶石落水的地方遊。天哪,他也受影響了麽?魏清因為大腿受傷不能遊水,便大聲喊船員去救他。

幾個船員跳下水去,把約翰救了上來。約翰被救上來時臉色蒼白,金發紛亂地貼在額頭上,雙眼茫然無神,就像兩粒死珠,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那塊寶石你不能撈!它是個禍害!”魏清捧著他的臉大聲說。

“不,我要把它撈上來!我要回故鄉去了,至少要帶件東西……”約翰大聲說,眼睛依舊茫然無神。

“你要回故鄉去了?為什麽?你不和我們一起尋寶了麽?”魏清一驚。

“誰知道我們能不能找到那寶藏啊!再說你之後一定會和銘泰結婚,我實在無法看著你這樣……沒有成就我是沒臉回故鄉的,至少帶一塊寶石,這樣也許還不會太丟臉……”

魏清呆住了。她已經知道了寶石的光催發的是人心中的惡念,或者說是人心中的枷鎖,萬萬沒想到約翰心中的“惡念”竟會如此的簡單和“溫和”。他怕的是找不到寶藏——這很正常,以及她會和銘泰走到一起。難得可貴的是麵對這個問題他選擇的是自己讓出來,而不是和銘泰拚個你死我活。如此說來約翰的這些話就等同於間接示愛。魏清的臉頓時羞紅了,心裏感到一陣溫暖,卻也感到一絲愧疚:她還是更喜歡銘泰,大概不能回報他的感情。

她見約翰的目光依舊無神,怕他再說出什麽來,趕緊拔出匕首在他肩上一劃。約翰“唉呦”了一聲,眼裏也恢複了神采,見自己身上透濕,大家又圍著自己,不禁感到迷惑無比,“我這是怎麽了?”

“一言難盡啊……那塊寶石的光……能催發人的惡念,並促使人去實踐。你也被那塊寶石影響了。”魏清幹笑著,怕自己的臉上的紅意還沒退盡,又下意識地抹了抹臉。

約翰想了一想,頓時大感驚慌,“我剛才幹什麽了?”

“哈哈,不用擔心,你隻是想逃走而已。”魏清笑著說,臉又悄悄地紅了。

“是麽?”約翰將信將疑,朝大家看了一眼。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看向別處。約翰立即省悟自己肯定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隱秘,頓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大家全都忍俊不禁。對這件事魏清也感尷尬,但也忍不住想笑。但笑容還沒綻開就凋謝了。她之前知道約翰和銘泰心中都各懷隱秘,但沒想到他們心中的隱秘是這樣的。而且,令她非常驚駭的,自己的心中竟然也有自己所沒有意識到的隱秘,而且複雜程度遠遠地超出了她的想象。這塊寶石就像一塊鏡子,在這塊鏡子前,他們心中所有的隱秘和陰霾都無所遁形。他們通過它看到了最真實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駭,也感到無比的羞慚慌張——因為看這麵鏡子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還有別人。

寶石雖然被扔進了海裏,仍讓人感到深深的不詳。魏清令大家立即開船離開,行駛了好遠之後才再度停泊。夜已經很深了。水手們各自回房休息,連守夜的人也昏昏欲睡。一個黑影佝僂著身軀走上船板,竊笑著對著月光攤開手掌。

那枚不詳的寶石正像異星一樣在他的掌中熠熠生輝。果然在月光下最美。黑影饞涎欲滴地看著它,恨不得把它吞下肚去。

“哎呀,老於!”魏清忽然從桅杆後閃了出來,“真沒想到啊,你都年過四十了,仍然經不起**……”

老於駭然,趕緊把寶石藏進懷裏。他剛才參與搭救約翰,不巧遊到了正在下沉的寶石旁邊。雖然浸入了水裏,但在水中折射的微光的照耀下,寶石的光芒仍然是動人心魄。他一時糊塗,便把寶石藏了起來,過不多久就覺得自己死也離不了它。也許是因為吃過寶石的苦頭,寶石再回到船上的時候她心裏也有微弱的感應,之後發現老於神情不對,便懷疑他偷藏了寶石,跟著他一看,果然如此。

“快把寶石扔了!”魏清拔劍對準老於。她本不想對平日忠心耿耿的老水手拔劍,但她知道被寶石蠱惑的人的心智都會大異。不用武力恐怕不行。

老於露出了護食的鬣狗般的神情,拔劍朝魏清撲了過來。魏清屏息靜氣,看準來勢,向左一閃,運劍在他的胸口劃了一道——她不想傷他,隻想劃破他的衣袋,讓寶石自己掉出來。

可惜魏清這一劍劃得偏了一些,寶石雖然滾到了裂縫邊,但卡在衣袋裏出不來。一縷月光照到衣袋上,頓時激出一縷異輝。魏清感到自己似乎又要收到蠱惑,趕緊把眼一虛。一股勁風猛地撲來,魏清趕緊向左一讓,接著便感到右肩火辣辣地痛。

糟!她被老於斬傷了!

老於見她受傷後便瘋狗一般朝她猛撲,劍劍都要致她於死地。魏清不敢讓目光和寶石的光芒相觸,隻敢虛著眼睛,勉力支撐。這樣顯然不是長久之計,魏清很快便被老於逼到了死角。過不多時,她又被老於一劍撩中了肩膀,雖然隻被劃破了衣衫,仍然凶險萬分。看來不傷他不行了。魏清一咬牙,從甲板上的影子辨認出老於的來勢,一劍朝他刺去。

“嗷!”老於被刺中了肚腹,軟軟地癱倒。魏清搶到他身邊,虛著眼睛掏出寶石,衝到舷邊準備扔。

“嗷!”沒想到老於又撲了上來,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搶奪寶石。魏清來不及揚臂就把手一鬆。寶石擦著船體滾落了下去。他們的這番爭鬥已經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守夜的和幾個被驚醒的船員呼喊著跑了過來,把仍亂叫亂動的老於按住。魏清看了看舷下,依舊心有餘悸:她似乎看到沉在細沙裏的寶石仍在閃著蠱惑人心的光芒。

雖然大家都很疲憊,魏清仍下令開船——離那塊寶石越遠越好。

天很快便亮了。離寶石掉落的地方也很遠了。魏清下令停船,讓大家去休息,自己卻睡不著,到甲板上透氣。正巧,約翰也在甲板上。他軟軟地靠在船舷上,讓船舷抵著腋下,兩手軟軟地垂向海麵——好一副頹廢的樣子。

魏清不想和他搭話——出了昨晚那事,當然是不搭話的好,可魏清還是走過去和他搭話——他那頹廢的樣子太令人不放心了。

“幹嗎呢?”魏清走到舷邊靠著,從眼角偷看著他。

“我想乘坐海浪回去。”約翰懶懶地說。昨天暴露本心之後,他就不想再藏著掖著了。

“天哪……你,”魏清撇了撇嘴,嗔道,“別小孩子氣了!”

“我還有留下來的理由麽?”約翰看著滾滾退去的海水,目光淡得就像一抹薄煙。

“哎呀,這個……”魏清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頓時尷尬地口吃起來,“這個……嘛……其實……除了愛情之外,海盜也應該為了財富而曆險……”

約翰苦笑著歎了口氣,岔開了話題——他知道魏清不會給他他滿意的答案,卻不由自主又轉到尷尬的話題上,“你去看過銘泰了麽?”

魏清的臉猛地紅了,接著又有些發白,“去看過了。”

“他狀況怎麽樣?”約翰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提起這個話題了,因為繼續這個話題簡直是受罪。

“還好吧。精神還好。吃了一點幹糧,還喝了一點湯。”魏清低低地說著,擔心之情一點點地**漾開來,“按理說他失血過多應該多補一些……可惜吃不下……不過剛剛失血也不能大大補。”

約翰越聽越覺得不順耳,忍不住哼了一聲。

“怎麽了?”魏清一激靈。

“啊,沒什麽,”約翰尷尬地笑笑,猛然發現不遠處有鯊魚的鰭在遊動,慌忙指了過去,“我是看到它們了。”

魏清張望了一下,皺著眉頭數了起來,“一隻、兩隻、三隻……一共八隻?怎麽會有這麽多鯊魚?它們在這裏捕獵麽?”

“沒關係啦,它們再凶殘,也不敢咬船。”約翰笑著說,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變得有些淒厲,“一般情況下鯊魚是不會跟著船走的,除非是販賣奴隸的船隻。”

“販賣奴隸?”魏清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表情也跟著黯淡下來,“是不是……等著吃奴隸的屍體麽?”

“是啊。”約翰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有個親戚,專門到野蠻人所在的島嶼上去,把青壯年搶來,賣給別人當奴隸……他們對奴隸像對待牲畜一樣,不管男女,像塞貨物一樣塞滿一船。船裏的條件非常惡劣,不斷有人死去……他們就把屍體扔下海,後來連病倒了,還有一口氣的人也扔下海去……鯊魚就跟在他們船的後麵,等著吃從船上扔下來的人……我見過那些野蠻人,他們也有手有腳,有血肉有呼吸,和我們沒什麽兩樣……我難以想象他們怎麽能狠下心,那樣對待他們。雖然我那位親戚很有錢,但我從不屑於和他來往!也絕不會變成他那樣的人!”

魏清點了點頭,低低地說:“這些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很多到南洋販賣奴隸的同行也做過相同的事情……唉,這些事情雖然很賺錢,但我們是絕不會做的。這就是所謂,盜亦有道……”

通過這個沉重的話題,約翰和魏清成功地避開了尷尬。他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各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