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魏清幽幽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甲板上。船體穩穩地浮著,周圍則風平浪靜。魏清狐疑著站了起來,發現周圍一片平靜,隻是天色有些暗。魏清朝桅杆、船舷等處望去,發現船體沒多少損毀。魏清心頭一喜:沒想到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船體也沒多少損壞——啊,不對!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怎麽會沒有毀壞呢?她剛一動念,忽然覺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赫然發現船上杆倒桅損,一片狼藉,毀損得甚是厲害。

“哎呀,你看這船跌得……”此時水手們紛紛起身,看著殘破的船體,驚呼連連,“簡直都廢了!”

“很不錯了!”有人粗聲提出異議,“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不散架已經很厲害了!”

“我們應該謝天謝地了!如果這船散架,我們哪還有命啊?”

約翰迷迷糊糊地站起來,看著魏清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裏發愣,以為她是為船體受損而傷心,趕緊走過去安慰她,“別泄氣……船體雖然受損嚴重,但也不是不能修……”

魏清沒有答話,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之後大夥清點人數,滿船人等,竟然一個不少。大家大呼慶幸。魏清卻一聲不吭。她覺得這件事很蹊蹺,簡直無法以解釋!

之後大家便開始檢修船體。船被海水推著,慢慢地向東行駛。大家一時也顧不了這個。魏清抱膝坐在甲板上,皺著眉頭苦苦思索。這不對……不對……不對啊!

“唉呦,怎麽起霧了?”一個修補船舷的水手訝異地站起身。

“咦?”大家這才注意到身邊已經漲滿了霧。這個霧和平常的霧不同,更濃更澀,似乎還閃著淡淡的熒光。

“那是什麽?”一個水手忽然像見了鬼一樣尖叫起來。大家往那邊一看,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見船的正前方有一個黑洞——本來天色就夠黑了,它比天色更黑,簡直是漆黑一片。雲朵在它旁邊圍成了一個拱形,雲朵裏似乎隱隱還有電光流竄。霧正是從黑洞裏飄出來的!

“天哪,那又是什麽東西!?有完沒完了?”銘泰恨恨地罵了一句,臉色青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船正自己往那邊去呢!”一個水手驚叫。

“快下錨!”魏清“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喝令。

水手們把錨扔下去了,竟如泥牛入海,不知道上哪去了。船停都沒停,繼續朝黑洞那邊駛去。水手們頓時鬼哭狼嚎起來——他們本不至如此膽怯,但之前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大,現在已近崩潰的邊緣。

“別慌!大家拔劍!”約翰大吼道,“不管黑洞裏有什麽,和它們決一死戰就是了!”

大家猶豫著拔出了武器。轉眼間船已經駛進了黑洞。裏麵倒不像大家想得那樣黑,隻是霧氣重重,如夢似幻。

“這裏……該不會是陰間?”一個水手忽然說。他的臉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眼神也呆怔怔的,就像被人抽走了魂魄,“有人說,世界的盡頭就是陰間……我們該不是到了陰間了吧?”忽然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我們該不會是……活生生地死了吧?”

“別胡說!”魏清趕緊嗬斥他,“我們不還好好地站在這裏麽?身上也有血有肉……怎麽可能死了呢?”

“有血有肉又有什麽用?死了就是死了!”那水手竟然奔潰地在地上打起滾來,“我們有血有肉地到了陰間,該不會惹來其他鬼魂的憤怒……過來把我們身上的肉啃光吧?”

魏清被他說得心頭一涼,趕緊大聲嗬斥他,“不要再胡說八道了!什麽鬼魂啊,我們看到了一隻麽?虧你還是男人……你不覺得羞恥麽?”可是無論她怎麽嗬斥,都無法蓋過他哭號的聲音。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哭嚎之聲亂人心魄。大家看著他,漸漸也變得驚恐慌張。恐慌的情緒就像病毒一樣在船上快速擴散,感染船上的人。魏清狠狠地拔出長劍,又推回去。她真想把這個攪亂人心的家夥殺了。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衝動……但他那欠砍的樣子……真讓她想衝動一次啊!

“啊!那是什麽?”一個靠在舷邊的水手驚叫起來。他的聲音支離破碎,又劇烈地顫抖著,就像枯葉被狂風撕碎吹散,“水裏有什麽!?好像是……人的靈魂!”

大家呼啦啦地湧到舷邊,往水裏看。

“霧裏也有!”又有一個人朝霧裏一指。大家有的往水裏看,有的往霧裏看,漸漸都變得失魂落魄。

“娘啊……你老人家可好?”一個水手忽然流著淚開了口,他的聲音陰慘慘的,令人不寒而栗,“兒子不孝,沒能好好地照顧您……聽爹說您臨死前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就想再見我一麵……可我這個不孝子當時正在海上幹活,硬是沒能回來見您最後一麵,兒子不孝啊!”說到這裏他泣不成聲,就像他真的見到了自己的老娘。他哭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就往船舷上爬,“娘啊,別怪兒子,兒子這就來陪你!”

站在他旁邊的人嚇壞了,趕緊去拉他,沒想到剛拉住他,自己也恍惚起來,“啊,媳婦兒……你來了……”

此時船上詭異的呻吟呼號之聲大作,很多人都說自己在水裏或霧氣裏看到了死去的親屬,失魂落魄地朝哪裏踮腳觀望,甚至還有人要往水裏跳。

在這可怕的氛圍中,銘泰也未能幸免。他呆呆地凝視著霧氣,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臉上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扭動,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約翰害怕自己也會看到什麽,趕緊閉緊眼睛,卻覺得霧氣緩緩地流進了自己的心裏,裏麵正有人形慢慢凸顯……

魏清臉色鐵青地看著這一切,忽然衝進船艙,拿出上次從魏淵那裏繳獲的火槍,對天放了一槍。

這個聲音異常響亮,大家都嚇了一跳,連一直嚷著要跳海的人也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坐下!閉上眼睛!”魏清大喝,“這些都是幻覺!”

“幻覺!?”銘泰如遭雷擊般全身一震。

“幻覺?這怎麽可能?”約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可能啊,我們大家不是都看到了麽?”

“都看到了也是幻覺!”魏清一字一頓地說,“如果真有鬼魂……為什麽我們互相看不到對方親屬的鬼魂!?那是因為我們不認識他們,心裏沒有,所以看不到!還有個證據就是我剛醒來時看到的景象……我剛醒來的時候看到船並沒有受什麽損害,可是我覺得它不該沒受損,之後就發現船體受損了……證明我們是受了蠱惑,心裏想到什麽就會看到什麽。仔細想想,從看到深淵開始,我們不都是聽別人提過什麽才看到什麽麽?包括這些所謂的幽靈……不也是經別人提起才看到的麽?這是幻覺……是寶石爆炸時的光……讓我們有了同樣的幻覺!”

魏清說得沒錯,他們是遭遇了集體幻覺。所謂集體幻覺,就是一群人在驚慌失措、處於同一意識時集體產生的同一幻覺。人的腦波可以對其他人產生影響,所以當一個人驚慌失措的時候,可以對其他人的情緒產生影響。隻要足夠驚恐,即使不說,也能給其他人產生心理暗示。如果一個集體都處在驚恐之中,就會產生巨大的能量,足以挾裹很多人的思想。船員們屢遭驚嚇,早已瀕臨崩潰,寶石的光芒又擾亂了他們的心智,再加上那些想象力豐富的人不停提出構想,便讓他們被動或主動地產生了幻覺。魏清本想按照老辦法,讓大家傷肉見血,以疼痛來驅散幻覺,但想到大家雖然看到了幻覺,但心智並沒有癲狂,用傷肉療法未免過激,說不定還會引起嘩變,所以準備先讓大家集中精神,平撫心智,如果不行再做打算。

水手們大驚,有的人乖覺些,立即坐下來安撫心智,糊塗的人卻仍在叫叫嚷嚷。魏清倒過刀柄,二話不說,過去把他們統統敲暈。他們暈倒在地後就昏睡起來。銘泰和約翰心裏雖然仍很糊塗,但都願意相信魏清的話,坐下肅清雜念。魏清見滿船人等都安靜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輕了不少。輕鬆了之後便覺得疲憊難耐,躺在地上睡著了。

魏清再度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傍晚的天空。被陽光染成橘紅的雲霞靜靜地汪在空中,幾隻海鷗悠閑地飛過。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閉住呼吸看船上,果見船體並沒有遭受損害,倒有不少船員被幻覺所擾時,糊裏糊塗釘上的鐵皮。它們大部分隻被釘到了一半,歪歪斜斜地垂著,倒有幾分滑稽。船員們都安安穩穩地在船上睡著,臉色恬靜,呼吸平穩,倒像是經曆了異常狂歡,大醉而眠一樣。

魏清站起來,覺得身上的衣服有些濕澀,用力捏了捏衣襟,發現裏麵似乎有些濕氣。哦,看來下暴風雨時他們看到的是真的。之後便因蠱惑的力量和同伴的暗示,滋生了那一套可怕的幻覺,差一點便全船覆沒。魏清回想著剛才的情景,後怕地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朝銘泰看了看。銘泰一怔,假裝沒看見她,轉過身向一個虛弱的水手噓寒問暖。魏清的臉色立即暗淡下來,垂下頭深深地歎了口氣。約翰一直在偷偷看她,見她如此,臉色也如墨染般暗了。一般來說,生死劫難可以化解朋友之間的任何嫌隙,但在愛情惹出的嫌隙麵前,卻常常無能為力。

之後的幾天,魏清、銘泰和約翰三人都無話。等到快到下一個目的地的時候魏清才出來打破這種局麵。在踏上下一個島嶼之前,他們必須相互通個氣,才能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一致行動——這裏的每個島嶼都充滿危險,簡直可以稱得上鬼域魔境。

下一個島嶼上沒有“鑰匙”,但是他們必須在上麵停留。他們的淡水不夠了。按照慣例,魏清帶著銘泰和約翰和幾個船員,上岸找水。這裏的沙灘鬆軟溫暖,在陽光下閃耀如金沙。魏清剛一踏上沙灘就覺得心曠神怡。銘泰之前一直眉頭緊縮,踏上這塊沙灘後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一些。然而片刻後他的眉頭又鎖緊了。沙灘上有一串很新的腳印,一直通到沙灘邊的樹叢裏。

“看來有人先到了。”魏清彎下腰看了看這串腳印。“海水剛剛退潮……這應該是剛才才踩出來的……”

“會不會是這裏的土著?要麽是往來的客商?”約翰說。

“不一定。”銘泰看了看四周。“如果是往來的客商,那他們的船呢?”

“哈哈哈……哈哈哈……”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淒厲的笑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嗦嗦嗦……”一個人從樹叢裏鑽了出來,搖搖擺擺地朝這邊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笑。大家還在詫異,銘泰卻已經拔出了刀子,徑直朝那個人衝了過去。

“哎?你幹什麽?”魏清趕緊追了上去。

銘泰衝到那個人麵前,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個人絲毫不懼,呆呆地看著他傻笑。

“你幹什……”魏清衝到銘泰身邊,赫然發現他雙眼發紅,就像見到了仇敵。

“啊呦!”魏清驚叫了出來,“你怎麽了?”

“他們是來追捕我的人!他們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的?他們應該沒有這部分的圖啊!?”銘泰咬著牙說,既像在對魏清說又像在自言自語。

魏清一懍,朝那個人仔細看了看。那個人一身錦衣,衣衫已經破爛,腰間掛了一塊金牌。魏清把那塊金牌扯下來看,發現上麵刻著一隻長著翅膀的猛虎。

“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快說!”銘泰用力把刀壓向他的脖子,他的脖子上立即被壓出了一道血痕。

那個人仍然沒有害怕的樣子,繼續嘻嘻哈哈地傻笑,“我一直都在這裏啊……我一直都在這裏啊……”

“你別裝傻!”銘泰的額上暴出了青筋,用刀在那人的脖子上磨了磨。那人的脖子上頓時流下了鮮血。

“你別衝動!”魏清趕緊阻止他,“這個人好像傻了……”她注意到他的臉上充滿黑氣,領子上粘著金黃色的花粉,立即省悟他可能是中了什麽毒花的毒,趕緊把銘泰往後拉,“他肯定是中了什麽毒花的毒……他身上還有毒花粉!”

銘泰沒有後退,單手拉起衣襟裹住口鼻,繼續逼問那人,“你的同伴呢?他們都在哪裏?”

“他們在花叢裏啊……就在那邊山坡上,好多黃花,好漂亮……”那人傻笑著,嘴邊流下了長長的一道口水。

銘泰飛快地想了想,一刀砍死了他。魏清小聲嘀咕,“他已經瘋了,你這又何必……”但見他臉色嚴峻,也不敢多話。

銘泰彎腰在那人身上擦了擦血,鄭重地對魏清說:“大當家,你們先去找水,我要到那片黃花裏看看。”

“那裏不是有毒花麽,你去那裏幹什麽?”魏清皺著眉頭說。

“我要看看我的親友是不是又有人被他們抓來了!”銘泰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魏清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招呼其他人過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我們跟你一塊去吧!”

黃花從就在山坡向陽的麵上,顏色鮮麗,如煙如波,蓋滿了山坡,果然很美。一有風吹來黃花的花粉就像煙霧一樣漫起,飄得滿天都是。魏清叫大家用衣襟遮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進花叢。

“啊!”魏清剛走進花叢就踏到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上血肉模糊,竟是被人亂刀砍死的。

眾人凜然,紛紛拔出了刀子。

“嘻嘻嘻……”一陣淒厲的傻笑聲傳來,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一屁股坐倒在他們麵前,花樣百出地玩著手中的東西。

眾人仔細地朝他手中一看,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手裏玩的是一把染滿鮮血的刀子!

魏清朝大家是了個眼色,大家拿刀對著他,試探著朝他走近。那人毫無反應,任由他們把刀遞到了他的麵前,仍舊隻顧玩他的刀子。

“看來他已經傻得不會傷人了。”魏清皺著眉頭說,帶著大家從這人身邊繞了過去。剛往裏走了幾步,他們又發現了幾具屍體,也是血肉模糊的,看來這裏曾經發生過大的械鬥。魏清覺得其中一具屍體有些麵熟,仔細看了看後頓時“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這是一具女屍,就是之前那隻“碰巧”飛到她船上的鸚鵡的主人。原來那艘超過他們前行的商船就是追捕銘泰的人所坐的船。看來他們因為不慎走丟了鸚鵡,估計會被魏清發現行蹤,為了不引起魏清他們的懷疑,幹脆冒險超過他們,到下一個目的地去等他們。估計他們是想去下一個有“鑰匙”的島嶼上伏擊他們,到這個島嶼上隻是想找水,沒想到中了毒花的道兒。

除了血肉模糊的屍體外,還有很多嬉笑著瘋玩的人,他們大多都拿著鮮血淋漓的刀子,身上也沾滿鮮血。看來人中了花粉的毒之後會先互相殘殺,活下來的人被花粉進一步毒害,最終變得幼兒化,就像他們剛才看到的那人一樣。

“這裏竟然有這麽可怕的植物,海盜王為什麽不把它在藏寶圖上標出來呢?”魏清感到很費解。

“海盜王繪下這個地圖已經是幾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大自然變化的速度最快,也許這些毒花是在這幾十年裏才長出來的。”約翰思忖著說。

“大概是這樣吧……”魏清點了點頭,隨口對銘泰說:“你也這麽覺得。”

銘泰並沒有應聲,魏清略帶嗔怪地朝他看過去,發現他正一臉緊繃,仔細地辨認自己看到的每一個人。他終於確認花叢裏的死人活人當中都沒有他的親友,卻沒有就此罷休,繼續在島上搜尋起來。

“你在找什麽?”魏清追上他。

“他們走了。”銘泰皺著眉頭看著海天之交,“來的不止是那些人。因為這裏沒有船……如果他們在這裏全軍覆沒,他們的船肯定會在海岸邊……”

魏清想了想後覺得不假,心事重重地咬了咬嘴唇。沒想到追捕銘泰的人手裏還有其他圖紙。她無法確定他們手中還有多少圖,隻能暫時往最壞了想,當他們擁有全部的圖紙。如果是這樣的話,麻煩就大了——這代表他們的整個尋寶路線上都可能潛伏著莫測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