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把島上所有珍貴的酒肴都拿了出來,酒席豐盛異常。魏清一開始還擔心他們會伺機奪走鏡子,然後翻臉,一直凝神提防他們。後來見他們並沒有搶奪鏡子之意,警戒之心便漸漸地淡了。酒菜雖然豐美異常,但魏清就是沒心思吃,一直掛心約翰——約翰因為受傷,躺在**不能動,不能吃葷也不能飲酒,隻能吃點拌點糖的稀飯,想來真是哭得很。魏清胡亂吃了點東西,就到後麵去看約翰。約翰正半躺在**,由侍者服侍著喝藥。魏清輕輕地走到他身邊,默默地從侍者手裏接過藥碗,舀起藥朝他嘴裏喂去。

約翰還沒喝到藥臉就紅了。因為傷重,他已經很難在掩飾感情。他偷偷地看著魏清的臉,目不轉瞬。魏清的眼簾輕輕地垂著,臉上的表情像醍醐一般,甘甜美好,細膩溫柔,卻又一團模糊。約翰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對他這麽好。是終於對他移情了?還是覺得他對她恩情深重,以此作為抵償?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亂得難以言喻,忍不住咳嗽起來。

魏清放下勺子,輕輕地問他,“你在想什麽?”

約翰的臉紅了,神情忸怩地說:“沒有。”

“你騙我。”魏清淡然地看著他的眼睛。

“真沒有……”約翰慌了,下意識地躲避著她的目光。

魏清依舊盯著他的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約翰覺得她的目光很灼熱,灼到了他的臉。

魏清輕輕歎了一口氣,舀起一勺藥朝他嘴邊喂去。約翰趕緊把藥吞下去,幹笑著岔開話題,“說起來,我們快到達目的地了呢。”

“是啊,”魏清低低地應著,捧著藥碗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知道海盜王的寶藏能有多少啊,真讓人期待呢……”約翰幹笑著,忽然看到魏清的表情有異,被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我很害怕。”魏清的聲音很低,眼眸流轉,目光紛亂,“說起來也真丟人……身為海盜,怎麽能害怕得到寶物呢……可是我就是害怕……”

約翰心中一痛,幽幽地說:“你是怕失去另一個寶物,是不是?你是怕銘泰會離開你。”

魏清一陣慌亂,但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按理說這事最不宜在約翰麵前吐露,但不知為什麽,她現在就是想向他傾訴——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把他當成了最信任的人,願意把心中最柔軟、最混亂的部分向他**。

約翰苦笑了一聲。魏清這樣作讓他的心裏痛得難以言喻,漸漸地發木了——然而心發木了,他反倒淡然了,柔聲說:“難道你忘記你的理想了麽?”

“我的……理想?”魏清惘然地說。

“是啊,我聽別人說的,你的理想是找到寶藏,並成為下一代海盜王。即使你能找到寶藏,也隻是前進了一小步,離你的最終理想還遠得很。你怎麽可以放棄你終身追求的東西呢?”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低聲說:“我這不是教唆你放棄銘泰……而是不希望你會連夢想也一並失去了。”

魏清惘然地看著前方,目光空虛得就像兩團迷霧。然而在這兩團迷霧中,有兩點光亮慢慢地顯現出來,最後變成了兩顆星星。

“謝謝你,”魏清笑了起來,滿臉都是歡快,眼裏卻留下了兩行清淚。約翰淒然地笑了笑,沒有應聲。魏清擦了擦眼淚,拿起勺子繼續喂他,直到把藥喂完。約翰虛著眼睛,一直不看她的目光。

魏清朝約翰微笑了一下,放下藥碗離開了。她走出房間,忽然看到庭院的黑暗中有個人影一閃。

“是銘泰吧。”魏清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銘泰輕輕地歎了口氣,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怎麽不進來?”魏清走到他身邊,輕輕地牽起他的手。銘泰的手像隻被嚇壞的雛鳥一樣撲騰了幾下。魏清用力攥住了,低聲說:“你是不是……看到我照顧約翰了?”

銘泰沒有回答,腮邊卻扯起幾道淡淡的青筋。

“你不高興麽?”魏清輕輕地靠近她,用自己的氣息包裹他,卻沒有挨到他的身體。

“沒有……”銘泰的表情很平淡,脖子內側卻暴起了青筋,“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你誤會了。”魏清輕輕一笑,又朝他挨近了些,卻仍沒有碰到他的身體,“我知道他對我很好,也知道他付出了很多,但是,我的心仍然在你這裏。”

銘泰一懍,看向她的眼睛,赫然發現她的眸子在月光下玲瓏剔透,目光卻炯炯逼人,“不管受到什麽幹擾,不管有沒有別人愛我,我的心都會在你這裏!”

“你不應該這樣做!”銘泰急了,急得頭腦發暈,心裏卻感到非常幸福。在這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分裂了。難道這就是心情矛盾到極致後的感覺麽?

“我覺得我應該這樣做,”魏清逼視著他的眼睛,“感情,不是一座天平,不是誰付出的多就朝誰那邊歪的。即使你虧欠我,傷害我,我愛的人依然是你!”

銘泰覺得心被重重地擊中了,一時不知該如何麵對她,趕緊轉過頭去。在這一刻,他感到心裏亂得翻江倒海,似乎要爆裂開來。在這一刻,他第一次,也許是唯一的一次,感到自己的大業也不那麽重要,真的非常想就此和魏清浪跡天涯。然而這種想法很快便被他的理性製止了。他並不是為了自己才要推翻他的哥哥的。他的肩上還將肩負著很多很多人的人生。就算他想要拋棄自己舊有的人生,難道還能拋棄其他人的人生麽?

“對不起,”銘泰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的堅硬和冰冷,“我覺得你還是和約翰在一起好。和我在一起,你會後悔的。”他拚命地擠壓著自己的心腸,想讓它變硬,卻覺得自己的心腸馬上就要碎裂了。

為了顯示自己的絕情,也為了在崩潰前逃走,他用力地掰開了魏清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魏清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淒然一笑:她說過的。即使銘泰虧欠她,傷害她,她仍然會愛他。

一個月之後,約翰的傷已經好了十之八九,終於可以自由行動了。魏清一行又踏上征程。最後的征程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麽艱險。他們很快便無驚無險地到達了最後的目的地,新月島——海盜王並沒有在圖上標出島的名稱。他們之所以叫它新月島,是因為它的形狀像一個新月。

他們朝海島駛近,發現淺灘上到處都是船的殘軀。它們像是被主人丟棄在這裏,經風雨侵襲、海浪拍打後而變得殘缺不全。大家都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上岸後果然發現骸骨滿地。這些骸骨全都蜷縮在地上,東一堆,西一堆,有的身上還有殘缺的衣物,有的身上衣衫已經爛盡,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地上。海風搜搜地從他們的骨骸中間穿過去,冷酷地奏響死亡之歌。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了?”魏清的心裏有些發毛。

“不知道……”銘泰皺著眉頭走近它們,發現它們的身上沒有什麽刀痕,骨頭也沒有變色,“他們不像是被殺死的……也不像是被毒死的……也許是因自然原因而死去的……”

“自然原因死去的?我看不像……”魏清沉吟著說。如果它們是自然死去的,那就更可怕——難道這裏有什麽奇異的力量,能讓他們毫無原因地死去。的確有這種可能。想想他們來的路上,遇到過多少可怕的考驗。這裏不可能毫無機關,毫無危險的。

船員們看著滿地的骸骨,都有些發怵。沒有什麽比靜默的死亡更可怕。魏清怕人心會散,立即帶著大家去藏寶圖所指的地方衝去。

藏寶圖並沒有標出寶藏所在的地方。隻在“月牙”的腰處畫了磊在一起的三個半圓,就像磊在一起的三個饅頭。在路上魏清一直在猜度這是什麽東西,等到到了地點之後才發現這是三個小山般的巨石。難道這就是藏寶的地點?魏清圍著巨石轉了一圈,又爬到上麵看了看,發現這三個巨石通體光滑,沒有鑰匙孔,也沒有能放入小錨的凹槽。看來這三個巨石上是不可能有機關了。難道寶藏是埋在巨石的下麵?魏清叫人從船上拿來鐵鍬,挖開巨石下麵的浮土,發現巨石下麵是一塊巨大的石塊,不知延伸到何處。魏清用鐵鍬敲了敲石塊,發現它比什麽都硬。

“也許這不是藏寶的地方。”魏清把鍬扔向一邊。“也許這三個石頭就是一個謎題,指出了寶藏所在的地方……”

陽光悄悄地轉換著角度,忽然轉到了一個特定的角度。魏清他們忽然看到巨石發出了奇異的光芒,接著竟變得透明。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了。巨石發出了刺眼的亮光,一直投射到天空中。在這片光芒裏,有無數的金銀財寶,蓋世奇珍。大家的眼睛都直了,眼神都染上了財寶的光彩。

陽光的角度很快轉了。巨石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魏清重重地出了口氣——剛才那些財寶的影像讓她的心都顫了。她忽然聽到周圍全是粗重的呼吸聲,轉頭一看,頓時被嚇了一跳。船員們竟然全都雙目發直,餓狼般盯著巨石,一副著了魔的模樣。

魏清心中一涼,看了看巨石邊散落的白骨——這裏的白骨最多,忽然明白了:那些白骨,恐怕都是尋寶者。可能因為海盜王的寶藏的名氣實在太大,有很多旁門左道的消息散亂人間。這些人恐怕就是憑那些旁門左道的消息,找到了這裏,看到了巨石中射出的寶藏影像,卻因為不知道開啟寶藏的方法,而滯留在這裏。他們本可以離開,但因為看了寶藏之後,實在舍不得走,便死死地守在這裏,直到死去。

魏清感到心裏壓抑地難過,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她得盡快找出開啟寶藏的方法……如果找不到開啟寶藏的辦法,她就帶著大家離開——可是她能把他們帶走麽?他們已經完全是一副著了魔的樣子!她趕緊朝約翰和銘泰看了看——她現在最在意的就是他們。隻見約翰皺著眉頭,若有所思,似乎並沒有太被寶藏吸引,銘泰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巨石,目光都似乎要燃燒起來了。

魏清心中一沉,接著感到非常難過:他這麽想得到寶藏,一定是因為他的大業吧。在他的心目中……還是大業最重要啊。

大家在巨石邊燃起了篝火,駐紮了下來。他們的營地緊挨著白骨,卻沒有一個人在意。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魏清,希望她盡快把開啟寶藏的方法找出來。魏清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下意識地揪著衣服的下擺不鬆手。

公孫複帶人去找食物,隻找到了一丁點野菜和幾條魚。這個島上大部分都是鹽堿地,魚兒也不知何故不接近海岸。他們能找到這些食物已經算不錯了。看來以前的那些尋寶者都死於饑餓或是營養不良。

大家把船上的食物拿下來,分著吃了。因為從那個島國到這裏是個很長的旅程,他們船上的食物和淡水已經被耗得差不多了。加上島上的這些食物,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魏清感到壓力在慢慢地膨脹,坐在火堆邊,看著剩下的鑰匙——鑰匙和小錨,冥思苦想,卻什麽都想不出來。

食物很快便吃光了。魏清沉不住氣了。她叫大家圍成一圈,把小錨和鑰匙分給大家看,希望能依靠大家的智慧解開這個謎團。可惜誰也沒有想出答案。大家很沮喪,對寶藏的欲望卻更加迫切。魏清感動心中冰冷,接著變得空****一片:她現在知道這個島上的機關是什麽了。就是人心!人對財寶的貪婪之心!

魏清的心裏發木,似乎開始絕望了。絕望之後她反倒輕鬆了。她開始思考如何把夥伴們帶走,卻發現這個很難。大家已經像著了魔一樣,尤其是銘泰。恐怕用刀子架著他們的脖子,他們都不會走的。唯一正常一點的,似乎隻有約翰。想到這裏的時候魏清忽然感到心中一痛,接著便亂得翻江倒海:為什麽是他呢?

看來很難帶大家離開了。魏清感到心裏一片麻木,似乎真的絕望了。

一種很淒涼、很悲傷,卻又讓她很安心的念頭悄悄地從她心底湧出來,漸漸占據了她的整個思維。其實這樣也不錯啊。如果能和銘泰和約翰一起在這裏死去,她又不用再被迫作出什麽抉擇,或是承受離別的痛苦了。這種想法剛出現時她就知道這樣想不對,卻又沒法驅散它,反而越陷越深,無法自已。

她苦笑著看向鉛一樣的天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寶藏近在咫尺,她竟然不想著盡快找出開啟寶藏的方法,反而在想著放棄——想當初她是多麽的樂觀,多麽的積極向上啊。難道女人一旦戀愛,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麽。

然而就算她現在積極起來,也沒辦法找到開啟寶藏的方法。沒有食物,大家很快便饑腸轆轆,更可怕的是,這島上的泉眼不知是什麽構造,竟然很快就沒水了。即便這樣,也沒有人一個人要離開。魏清躺在地上,苦笑著吸吮著從天上降下來的淅瀝小雨:說真的,她已經不想再守下去了。掙得全世界,賠上自己又有何用?可是大家全是一副不拿到寶藏死也不走的樣子,尤其是銘泰——她能撇開他們自己離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