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對約翰的故事表示驚詫,卻沒怎麽表示意外。約翰在自己的海盜身份大白於天下之後便不再假扮文質彬彬的神父。他脫下了聖袍,把聖經扔進大海,穿上了海盜們穿的短衣,把頭發緊緊地束到腦後,竟顯得英姿逼人。銘泰這才注意到他的臉也是輪廓分明的,五官也有英氣,配上他那雙蔚藍的眸子,也算是頗為英俊。這張臉讓他感到了壓力,恨不得上去劃幾刀。而更讓他憤怒的是,約翰竟還毫不掩飾地討好魏清。

約翰討好魏清的方式花樣繁多。他先是操著他那並不熟練的中文跟魏清大講他的海盜見聞。魏清對他的燒殺搶掠的往事並不很感興趣,卻對他講的海怪故事頗為神往。約翰對魏清說,在大海的深處住著一種體形龐大的海怪,長有八隻腳,力大無窮,可以將整隻海船拖進海底。還有一種魚,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魚尾,會在風暴來臨之前坐在礁石上唱歌,引誘水手在風暴時來臨時將船開向礁石,最終船毀人亡。這些故事銘泰越聽越覺得是瞎編的,暗詡隻要自己想編,隨時都能編出比他多十倍、多百倍的故事來。然而在說故事的方麵銘泰還能自我安慰,在其他方麵就不行了。約翰不隻靠嘴皮子取悅魏清。他還會造船。

紅毛國(荷蘭)是航海強國,船的造法和東方大不相同。約翰按照紅毛國的方法對魏家的海船進行了改造,使它的航行速度和攻擊能力都大大提高。

這對海盜來說頗為實用,魏清也對約翰另眼相看。銘泰自慚形穢,每次看到約翰站在魏清身邊說東說西的時候也更加焦躁不安。他無數次地對自己說,自己還有大事要做,絕不可以為了男女情事而如此費神。但不管他怎麽勸自己,都無法去除心中的焦躁。難道感情真是這麽可怕的東西,不管什麽事遇到了它都會被擠到一邊麽?

隋唐知道老婆被識破之後就發書信來黑風島討饒。他在書信中對自己進行了全麵的批判,求魏清把老婆還給他。魏清才不會輕易放過他呢。她把隋夫人扣了好久,勒索了隋唐好些金銀才答應放還她。

為了表示對隋夫人的尊重,魏清找了一艘整潔體麵的小船,令兩個有頭有臉的部下送她回去。送隋夫人走的那天魏清親自和她告別,笑嘻嘻地對她說:“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我們就要分別了。這些天你過得還愉快麽?”

“當然非常愉快。”隋夫人冷笑著回答。

“幸虧你是落在我手裏啊。如果抓住你的是那些凶惡的男人,你恐怕就要受到淩辱了。”魏清覺得她那傲慢的態度很礙眼,故意提醒她。

“是啊,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上蒼啊。”隋夫人說的話更加刺耳。

“哎呦呦,幹嗎要把話說得這麽刺耳呢?”魏清哈哈一笑,“我可沒讓你吃苦頭啊。”

隋夫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要往船裏鑽。

“隋夫人,稍等一下,”魏清叫住她,用懇切的語氣說,“因為都是女人,我多一句話。以後你要悠著點,不要對你的丈夫太忠心了。他既然能叫你來做這麽危險的事,就證明他不是真的愛你。”

“對不起,你錯了。”隋夫人感到自己受了侮辱,目光變得像針尖一樣刺人,“是我自己自不量力,想為他立一功,硬求他讓我來的。我相信他愛著我,我也很愛他。我會一直跟在他身邊,為他生,為他死!”

“哎喲喲,”魏清被她的目光刺得很不舒服,“還在為他粉飾啊。我該怎麽說你呢?”

“我沒有為他粉飾。我的確是主動要求做這件事的。”隋夫人露出了高傲的神態。“等你有了喜歡的人,你就會理解我的想法了。女人為了心愛的人,比這危險十倍的事情都會做的!”

“哼,”魏清避開她的目光,悻悻地笑了。她這是幹什麽?向她挑釁麽?還是向她炫耀她有丈夫?真是匪夷所思啊。她剛才還是她的階下囚,現在卻因為她有個據說很愛她的丈夫而向她挑釁。難道愛情就是這麽奇妙的東西,能讓擁有它的女人如此驕傲?

送走隋夫人之後,魏清就開始準備尋寶的事宜。拿到了藏寶圖,如果不去尋寶,簡直是讓貓看著活魚在眼前遊動,非常非常的難熬。再說現在也是很好的時機。因為上次那一仗,海軍暫時怕了,不敢在出來清剿海盜,魏家的海船戰鬥力又大大增強,其他的海盜也不敢再輕易觸犯魏家。她完全可以放心把魏家的事務交給手下,自己帶船出去尋寶。隻是覬覦這個寶藏的人多,她尋寶時得低調行事。

說幹就幹。魏清提拔孫嚴作魏家的二當家,在她離開時總領一切事務。孫嚴效忠魏家已有二十餘年,也頗為才幹,是個可以令她放心的人。即便如此,在提拔孫嚴當二當家的時候,魏清還是想起了阿虎,覺得如果阿虎沒有離開就好了。阿虎當初為什麽會這麽決然地離開呢?雖然知道他是為了情,但他具體的心境魏清現在還是不懂。

因為要低調行事,魏清隻準備帶一艘船出去尋寶。而且尋寶不是打仗,不需要帶著艦隊。和她一起去的都是有豐富的航海經驗的海盜精英,還有約翰和銘泰。她對待他們和對待其他船員一樣,並沒有對他們特別提防。約翰倒沒有什麽,銘泰卻很感意外,免不得又對她的想法多加揣測。

然而就在所有事宜準備齊全之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魏清所選的是魏天華生前的愛船。船頭放著據說是由魏天華從海神之島找來的神木雕成的海神雕像,能保佑海船每次出航都能安全歸來。一來是因為海盜在驚濤駭浪和刀光劍影中討生活,都非常迷信,二來是因為魏天華坐這艘船的時候的確沒出過岔子,因此魏家的海盜都相信這個神像有神奇的力量。然而就在出航前夕,這個神像出了問題。一天早上,一個嘍囉忽然發現神像裂開了。而且是從頭到腳,齊齊地裂成兩半,就像被人劈開了一樣。大家一致認為這是不好的兆頭,昭示著魏清尋寶將遇到極大的危險,全都惶恐不安。魏清說一個神像代表不了什麽,堅持要出去尋寶,其實心裏也有些發毛。

在出發前的那天傍晚,魏清站在魏天華的愛船船頭,拿著破成兩半的神像發怔。如血的殘陽照到神像殘缺的臉上,使它帶上了一種肅穆而又詭秘的神氣,讓人心裏發怵。魏清輕輕地歎了口氣,把兩塊殘片往一塊拚。約翰悄悄地走上船頭,到魏清後麵站著。銘泰則悄悄地溜到了桅杆後麵,偷偷地看著他們。

“以前有人尋過這個寶藏麽?他們的下場怎樣?”魏清察覺到約翰已經來到她身後,低聲問他。

“我不知道。”夕陽在約翰的臉上投下了大片的陰影,使他的輪廓起來就像被粗筆勾過。“不過關於這個寶藏,是有一個傳說。據說海盜王的靈魂不希望任何人拿走他的寶藏,會詛咒所有尋寶的人,讓他們死於非命。不過很多寶藏都有這樣的傳說,很難說都是真的。”

“哦。”魏清低低地應了一聲,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她的心裏有些發沉。然而這份淡淡的恐懼反而激起了她的傲氣和勇氣。

“是不是真的,就要我們親自去查驗了。”魏清把神像的殘片丟進海裏,笑著說,“我不怕海盜王的鬼魂。就算他活著我也不怕。你怕嗎?”

“我當然也不怕啊。”約翰眯著他那蔚藍的眼睛笑了,抬手想拍魏清的肩膀,卻又不敢。側目偷看銘泰,果然發現銘泰恨恨地瞪著他。

不被看好的尋寶還是開始了。魏清把藏寶圖和傳說相映證,確定藏寶圖所標的海域就是約翰家鄉傳說中的妖異之海。魏清駕船按著藏寶圖上路線行進,一連十幾天平靜無事。這天晚上,魏清坐在桅杆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麵,約翰跟她所說的海怪傳說又在腦海中浮現。過幾天船就要進入那塊妖異之海了吧。據說那裏麵充滿海怪……這些海怪真的存在嗎?會像傳說中說的那樣,劈開海浪出現在她的麵前嗎?

一個黑點忽然出現在海平麵上,慢慢地變大。魏清眯起眼睛,赫然發現那是一艘船。魏清趕緊叫大家戒備。那艘船被海浪推著,慢慢地朝魏清的船漂來,竟似無人駕駛。轉眼間這艘船便漂到魏清的船前,大家驚訝地發現這艘船的帆已經被風扯得七零八落,甲板上也空無一人。

這是被人棄置的空船嗎?魏清帶了幾個人,到船上查看。這艘船從式樣上看,應該是東方的船隻,桅杆上飄著的是殘缺不全的海盜旗,估計也是在中國東南沿海活動的海盜。船裏到處都有船員丟下的物品,桌子上擺著翻開的書籍,廚房裏還有吃剩的食物。也不是船員棄船後應該有的景象。如果是船員主動棄船而走,他們應該把東西收拾幹淨才對。這種景象倒像是船員們一如往常地在船上生活,然後忽然集體蒸發了一樣。

“幽靈船!”約翰臉色蒼白地說。他第一次說這話時說的是荷蘭語,大家都沒有聽懂。第二次說漢語的時候大家才聽懂了。

“幽靈船?”魏清早已心裏發毛,聽到這個稱謂後更加毛骨悚然,“你這是什麽意思?船上有幽靈麽?”

“不是,”約翰的麵色本來就白,臉色蒼白後竟顯得有些發青,“隻是對這種船的一個稱謂……我們家鄉有個傳說,說有人在海上航行的時候,遇到過一些無人的空船,裏麵的船員全部失蹤,船員的生活用品卻全都還在。人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就說這種船是幽靈船……不知為什麽要這麽稱呼它們,大概是懷疑船員都被幽靈抓去了吧。”

“是嗎?”魏清向左右看了看,下意識地抱了抱肩膀。

“這裏鬼氣森森的,再待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銘泰皺著眉頭建議。

“不忙,不忙,”魏清微笑著說,眸子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這裏的恐怖氣氛反而激起了她冒險的衝動,“我們就在船上調查一下吧。如果能查出船員們是怎麽失蹤的,可是我們之後一輩子吹牛的資本哦。”

銘泰和約翰隻得同意。魏清帶著他們再度走到了船長室。船長室還算明亮,月光靜靜地照在寫字台上。寫字台上放著一束幹燥花。這束花很奇怪,形狀像百合,花瓣卻有三層,含著一縷修長的花蕊,有一半是花朵是白色,一半花朵是黑色。魏清把花拿起來,忽然發現有一朵花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立即明白過來,“這不是花本來的顏色,這黑色是後來粘上去的!”她弄了點水淋在花上,把那黑色的東西化開來,挑到鼻尖聞了聞,頓時皺起了眉頭。“這是血。”

“難道是船裏的人內訌,謀殺了船長?”銘泰湊上來說。

“不像,如果這裏有人被殺,絕不會隻有這一點血。”魏清打量著四周,“而且就殺人現場而言,這裏也太整齊了。”她打開船長船頭的櫃子,尋找船長的海航日誌。櫃子放著船長的日常用品,還有一個鑲著珍珠的首飾盒,裏麵裝著女人用的黃金首飾。看來船長是帶著妻子一起旅行的。魏清他們還在櫃子的角落找到了少許一些黃金和白銀。金銀和首飾都在,就證明這裏並沒有受到打劫,因此可以派出海盜忽然降臨,掠走所有船員的可能性。魏清越來越覺得奇怪,越發像看船長的航海日誌,可是船長的航海日誌就是不見蹤影。魏清皺著眉頭打量著房間,忽然走到床前掀起被子。

被子的內側還是潔白的,一角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血跡。魏清仔細看那些血跡,發現它們不是噴濺上去的,倒像是通過細小的傷口滲上去的。魏清隨手在**一按,忽然感到床單下似乎有東西,掀開床單一看,發現是一個蟲子的殘骸。這個蟲子很奇怪,體形像蟑螂卻又不是蟑螂,被魏清壓爛了,紅紅的一團碎屑。

“哎呀,真惡心……”女孩子都討厭蟲子,魏清連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

“這些血跡讓人浮想聯翩啊,”銘泰撚著被子,仔細地查看那些血跡,“倒像是什麽人躺在**養傷,鮮血星星點點地通過傷口滲到被子上,然後再起來,一口血噴到了花上。”

約翰這才發現他今天一直在搶著說話,偷偷嗤笑了一聲。銘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魏清並沒有注意他們這次小交鋒,帶著他們又朝大副的房間走去。大副的房間比船長的房間亂多了,房門也很奇怪。門框上有很多圓形的孔,門扇上則有一道一道的寬印。

“這裏似乎曾被人用木板釘住過,然後又用什麽原因拆了開來。”銘泰打量著這些寬印。難道這裏曾經囚禁過什麽人?”

“大概就是這裏的大副吧。”魏清用腳尖踢了踢了地板上的雜物,“這裏亂得像有瘋子呆過。真要命,航海的途中大副竟然瘋了。”

“這是什麽?”約翰忽然發現左邊木牆的拐角有些異常。上麵有很多被利刃劃過的痕跡,像是寫了什麽字跡。他眯著眼睛仔細辨認這些漢字,大家卻已經驚叫出聲:“吸血鬼!?”

約翰猛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吸血鬼是什麽東西?吸血的鬼嗎?我看你好像知道。”魏清問約翰。

“那是我家鄉傳說中最恐怖的東西……”約翰的臉色煞白,“我們那裏傳說,不遵守教規或做了其他不可饒恕的壞事的人死後會變成活屍,會在夜晚從墳墓中爬出來,吸活人的血。”

“就像我們家鄉傳說中的吸血僵屍一樣嗎?”魏清點點頭,凝視著刻在牆上的那幾個字。這幾個字字體潦草,劃痕深淺不一,可以看出刻字的人刻字的時候精神狀態接近狂亂。吸血鬼是歐洲心底深處最大的夢魘,發現這幾個字是“吸血鬼”後一直焦躁不安,下意識地四處張望。

魏清此時顯露出了與一般女孩子的極大不同,發現這裏有鬧鬼——不,應該說是鬧妖怪的嫌疑之後反而更興奮了。她在大副的房間裏仔細地搜索,又搜出一本日記來。這日記的紙張還算新,上麵的字跡粗黑潦草,仔細一看略有紅意,應該是大副咬破指頭用血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