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上一部分對在社會世界中就是在家中做出了解釋,這種解釋為我們對異化(alienation)進行相對清楚的描述提供了基礎:如果人們生活在120社會世界中但並沒有在家中,那麽他們就是異化了的。我們可以區分三種形式的異化:客觀的、主觀的與完全的。

如果社會世界不是家,那麽人們就是客觀異化的。哪怕不談客觀異化所產生的那種異化感,它本身就是一種惡,因為正如我們所見,黑格爾認為,人們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需要,那就是他們所生活的社會世界必須是家。如果這種需要受挫,人們便會遭受一種惡,無論他們承認與否。

法蘭克福學派(霍克海默爾、阿多諾和哈貝馬斯)的成員都相信,在當代資本主義的環境下,人們都為“純粹客觀的異化”所苦,也就是那種不伴隨異化之感的客觀異化。①由於人們所生活的社會世界是資本主義的,它就不是家;而且,由於意識形態的影響,他們也被這一事實蒙蔽了雙眼,所以他們看不到自己所遇到的真正障礙。在這種環境下,人們不需要某種和解理論。他們需要的是某種意識形態理論,這種理論將提供某種啟蒙,這種啟蒙對於開啟轉變這個世界的社會安排這一任務來說是非常必要的。②

存在主義者(海德格爾、薩特、加繆)都認為,客觀異化(或與之類似的東西)都是人類狀況的一部分。①在他們看來,宇宙(特別是包括社會世界)不是我們的家,這是一個形而上學的(不變的、非經驗的)事實。我們所要采取的“真正的”態度則是要在一定程度上緊抓、接受、甚至可能是肯定這一事實。對於存在主義者來說,人們的任務並不是通過把世界看成是家,從而克服異化感,相反,人們的任務是,能夠清醒地認識到世界不是家這一事實,同時又有勇氣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

無論社會世界是否是家,人們都可能會是主觀異化的。如果社會世界是家,那麽當人們沒有抓住這一事實時,他們就是主觀異化的。如果社會世界不是家,那麽當人們抓住這一事實時,他們就是主觀異化的。在社會世界中就是在家中,還需要依賴於其他一些主觀條件,如果人們不能滿足其中的任何一個條件,他們也會是主觀異化的。在一般情況下,這些條件都是相互伴隨的:因為人們相信社會世界不是家,他們就感覺到了異化,並拒斥社會世界。

黑格爾認為,他那個時代的人遭受到“純粹主觀異化”之苦。當人們隻是主觀異化而非客觀異化時,他們所體驗到的就是純粹主觀異化。②根據黑格爾的觀點,純粹主觀異化是可能的,因為盡管社會世界是家乃是一個事實,但它可能看起來是異化的。他認為,要想達成和解,部分任務就是要抓住社會世界是家——並且接受它——盡管事實上它是主觀異化的。③

在他看來,純粹主觀異化是現代社會生活長期存在的一種特征。這也是黑格爾把和解理解為包含衝突與對立的另一個側麵。

純粹主觀異化概念可能是空洞的,黑格爾認識到了這種邏輯可能性。他非常清楚地認識到,他必須表明概念要有內容,尤其是概念要應用於他所處的曆史情境中。事實上,這個任務就是要表明,盡管現代社會世界看起來是異化的,但它還是家。換言之,這就是《法哲學原理》的主要任務。①

如果人們不僅是主觀異化的,也是客觀異化的,那麽他們就是完全異化的。黑格爾認為,古羅馬與中世紀歐洲的人是完全異化的。馬克思認為,他那個時代的人是完全異化的。

非常值得強調的是,黑格爾並不認為異化是一個純粹主觀的現象,但有些思想家認為黑格爾持有這種觀點,最有名的當數馬克思②。同樣值得我們認真考察的是,黑格爾認為主觀異化(包括純粹主觀異化)是一種真正的異化形式。這種考察會遏製以下那種很自然的反對意見,即和解方案不是要把人們從異化中解放出來,而是要表明人們根本就沒有異化。在黑格爾看來,那些主觀異化了的人,並不是他們僅僅認為自己異化了,或者僅僅感覺到了異化。他們確實是異化了的。如果你是主觀異化的,你在社會世界中就不是在家中;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在社會世界中就是在家中包含了一種根本的主觀維度,在世界中並不是在家中也就是說它將會是異化了的。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