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救女

這一年北方大旱,中原地區不斷有難民逃到劉家莊。劉家莊依山傍水,百十戶人家,稱得上物埠民康。這一天莊裏小夥子劉大春在村口救起一個餓昏的姑娘,扶到家裏一碗湯麵下肚,姑娘才慢慢有了精神。

據故娘講,她叫香玉,中原人士,父母在逃難路上都死了,隻剩下她一個人到處流浪。劉大春家裏現在是一家三口,上有老娘,再上還有八十歲的奶奶,其他人都早早故去了。劉家的人見她說得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把她留在家裏。

香玉把滿臉的汙泥一喜,看到的人都喝一聲彩,竟是花容月貌,漂亮異常。村裏有人就說了,你們劉家這是撿了寶了,劉大春不是還沒娶妻嗎,這下瞌睡遇到了枕頭。大春娘的頭卻搖得像撥浪鼓,她心想香玉是無根無底的外鄉人,大春又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娶個大美女怕不是好事啊。

可是沒過多久,香玉和大春自己好上了。兩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大春娘有心反對,沒想到大春的奶奶,也就是她婆婆說話了:“我看香玉是個好姑娘,就讓她和大春把喜事辦了吧。”別看大春奶奶路都走不利索,在劉家那是一家之主,大春娘隻有點頭,挑了個日子把香玉娶了過來。

人是娶過來了,大春娘可沒少費心,她整天都暗暗盯著香玉,怕有什麽出格的事。還好,香玉性格文靜,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有閑工夫就鑽進大春奶奶房裏,一老一少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麽。

一晃就是一個月,這天村裏來了個走鄉串戶的木匠,明明有活他不幹,卻在村裏到處轉,這一轉就轉到大春家牆下了。大春娘正在街上買東西,看這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便輕手輕腳跟過去,隱在暗處看他做什麽。木匠抬頭打量了下高牆,像是自言自語說道:“好寺院。”

裏麵傳出清脆的女聲:“有主持。”大春娘嚇了一跳,這竟是香玉的聲音。但他們怎會說什麽寺院?

木匠和香玉的對話還在繼續:

“一片好水。”

“有水無魚。”

“這裏鯉魚多。”

“全是黑魚,咬手哩。”

“好刁的媳婦。”

“婆婆歪!”

木匠聽完冷冷一笑,掉頭走了。大春娘卻大為驚疑,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麽,看樣子香玉和這木匠早就認識啊。她聽人說過一件事,叫做放白鴿,就是故意把女人嫁到殷實人家,當打聽到財物的隱藏處後,就裏應外合偷個精光。香玉會不會就是這樣的人呢?她連忙回到家,找到大春囑咐他:“今晚看好你媳婦,別出了什麽事!”

湖黑話

當天晚上,大春娘眼看兒子和香玉進了房睡覺,還是放心不下。想了想便找來一把狗頭大鎖,悄悄把房門反鎖了,自己搬來把藤椅,放在門外一坐。暗想看你們能跑到哪裏。

三更天時候,大春娘正有點迷迷糊糊,忽然聽到牆上嘩啦一聲響,卻是四名背單刀漢子躍上牆頭。當頭一個朗聲吟道:“訪山要訪常勝山,常勝山上豪傑多,天下名山七十二,膽識義氣衝雲霄。”

大春娘一下子清醒了,看這陣勢,是暗偷不成要明搶啊,可他嘴裏說得是什麽?略一耽擱,領頭的大漢見無人接話,已有些不耐煩,便騰的跳下來,提刀衝大春娘去了:“既然道上的朋友不賞臉,那我就下家夥了。”大春娘這時才想到要跑,可是哪裏跑得過,眼看鋼刀就要落下。就聽大春屋裏也是朗吟一聲:“天下行行是一家,家在月亮山上掛,五湖四海會賓朋,一身戲法走天下。”

聽這聲音,分明就是香玉。說來也怪,這詩不像詩,辭不像辭的四句一出口,拿刀大漢忽然就恭敬起來,一抱拳才說:“原來是月亮山的人,

我們這廂有禮了。不過請您亮亮相,我們也好跟瓢把子有個交代。”

話音剛落,隻見大春房間的窗戶霍地洞開,同時英姿颯爽的香玉躍了出來。不過她的裝束和平時大大不同,頭頂黑絹帕,身穿緊身衣,手提一條明晃晃的九節鞭。劉大春隨後也出來了,看上去滿臉驚異。

那大漢見狀臉色忽然一變:“九節鞭張香玉,果然把你騙出來了。哼哼,我們是受臥牛城楊老爺所托而來,三天後臥牛山瓢把子將登門拜訪!”說完打了個呼嘯,躍上牆頭不見了。

大漢們一走,大春娘都要癱地上了,這都是些什麽人呐。香玉上前扶起她來,忽地撲通跪倒,說明自己的真實來曆。她家本是江湖上耍把式賣藝的,當走到臥牛城賣藝時,竟被當地一個老惡霸的兒子看中,要強娶香玉做小妾。香玉一個不答應,竟被他當場殺了父母。香玉一個氣不過,當晚摸進惡霸家裏,把他兒子殺掉報了仇。沒想到這惡霸跟臥牛山的賊寇瓢把子有交情,請動他到處追殺香玉。香玉這才隱姓瞞名流浪,最後嫁到這劉家莊來。

至於那番對話,香玉也細細講了。原來這叫“山字經”,也就是江湖黑話,水啊鯉魚啊,是指財物,香玉的對話,是告訴對方這錢不好拿,裏麵有高手呢。後來的七言四句,是江湖上自報家門的切口,常勝山,是指山賊,月亮山,是指打把式賣藝的。所謂天下七十二行,行行是一家,大家見麵用山字經一侃,原來竟是親枝近派,往往能化幹戈為玉帛。香玉開始聽到對方的山字經,還以為是普通山賊,便表露了身份,沒想到是臥牛山來的,那就免不了一場廝殺了。

聽香玉講完,大春娘這個後悔,原來就覺著香玉不像良家婦女,果然現在惹來一場塌天大禍。想到這裏她疾言厲色地罵起了香玉:“你快給我滾,我們劉家跟你沒關係。”沒想到香玉苦笑一聲,說:“窩牛山瓢把子,也就是山賊頭領要是在這裏找不到我,會遣怒劉家莊村民的,所以我不能走。您放心,我一個人對付不了山賊,可是咱家大春能。”什麽?大春娘聽著一喜,難道說咱大春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可是抬眼一看,不由泄了氣,大春嚇得正哆嗦呢。

血驅蟲

轉眼便是三天後,還是三更天,窩牛山瓢把子,一條黑塔般的大漢來到了劉大春家門外。他是黑道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跳牆頭。一擺手,示意手下開門。門開處,隻見小院裏槐樹下兩個人正喝茶。一位女子,正是香玉。另一位挺胸別肚的大春,哪裏還像個莊稼漢。瓢把子見兩人穩如泰山,心裏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抱著穩妥起見,他知道香玉的功夫不如自己,便先向香玉約了戰:“久聞月亮山鞭法了得,今天就手底下見真章!”

香玉凜然不懼,手使九節鞭出來,和瓢把子的大環刀戰在一處。這一交手,香玉的功底就露出來,畢竟年紀小,哪是刀頭舔血的瓢把子的對手。眼看香玉鞭法散亂,就聽大春咳嗽一聲,朗朗吟道:“家住苗山五毒疆,風吹血雨架金梁,不論何山何處海,驅山趕海我為強。”

四句一吟完,瓢把子嚇得手都發軟了。這是苗疆五毒教的“山字經”啊,據說五毒教擅使五毒,能殺人於無形,這樣的人物誰也不敢惹。想到這裏他也顧不上麵子了,掉頭就走。他這一掉頭,香玉大春,還有躲在屋裏的大春娘大春’奶奶,心裏那個樂。其實這都是香玉以前聽一位五毒教前輩教的,這裏又臨時教大春念出來,暫時唬住他們再趕緊逃亡。可是萬沒料到,大春心裏一高興,樂出聲來了,“哈哈。”

這一笑不要緊,瓢把子聽出破綻來了,哪像高手作風啊。當下霍地回身,刀鋒般的雙眼盯住了大春:“兄弟孤陋寡聞,想見識下貴教的‘風吹血雨架金梁’,能不能賞臉?”

大春這個後悔,不過事已至此,幹脆豁出去了,他想既然是風吹血雨,看來得見血才行。想到這裏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來,在左臂上一劃,霎時一股熱血冒出來。照他想,一見血就算完事了,想不到瓢把子看罷哈哈大笑:“看你的手法根本不懂武功,哪裏是什麽五毒教!”一揮手,手下眾人就要蜂擁而上。

就在這時,大槐樹上,院牆外麵傳來振翅的聲音,抬頭看時,竟是大隊煌蟲烏雲般的掠進來,直往眾山賊身上撞。有見多識廣的山賊已叫起來:“這是傳說中的化血驅蟲大法啊。”他們哪裏還敢再停留,一窩蜂的逃出了劉家莊。不過臨走時,瓢把子還是留了狠話:“五日後,我們北七省總瓢把子必臨此地,殺你個雞犬不留!”

世高人

死裏逃生,劉家四口人相擁而泣。香玉想起了那個瓢把子的話,不由黯然失色:“北七省總瓢把子,據說也是湘西言家門的門主,一身奇功異術天下無敵,我們惹上了他,怕是逃都逃不掉的。”

屋裏頓時愁雲慘淡,忽然,大春奶奶癟著沒牙的嘴說話了:“我看蝗蟲不是偶然出現的,必然有高人暗中相助,如果他還沒有走遠的話,香玉趕緊出去打聽下這位高人的蹤跡,如果他肯插手,我們就沒事了。”這才叫死馬當活馬醫呢,可是又沒有別的辦法,香玉隻好出去找了。

香玉出去五天後,傍晚時分竟喜氣洋洋地回來了。她說高人已經答應幫忙,不過他不想和總瓢把子見麵,隻是暗中相助。

話沒說幾句,天就黑了。這時還按以前的樣子,香玉大春守在院子裏,大春娘和奶奶各坐在各自房裏,從窗戶裏往外看。打過三更,外麵人聲嘈雜,看來對方來了。忽然間,一股血腥氣彌漫開來,幾乎同時,四麵八方的蝗蟲齊擁而至,把小院護在翅下。香玉和大春明白,這是高人又使了化血驅蟲大法。

就聽院外一聲長笑:“區區蝗蟲,能奈我何!”不大工夫從牆外爬進大群的蛇來。蝗蟲見了蛇哪裏還有命在,很快就被吃完了。這蛇還不停步,又朝香玉這邊爬過來。別看香玉武功出眾,見了蛇連九節鞭都拿不穩了,一個勁地哆嗦。這時忽然有風吹過,內裏夾雜著硫磺的氣息。這才叫一物降一物呢,來勢凶猛的蛇群頓時後退如潮,眨眼不見了。

外麵的人好像沒料到這一手,自言自語地道:“這是言家的驅蛇藥啊。”忽地吟道:“拜山拜到湘西山,湘西山上紫氣足,言家行二稱家長,不知元良屬哪山?”他這是自報門戶,湘西言家門門主言老二,問對方何人。就聽大春奶奶房裏發出蒼老的聲音:“拜山拜到湘西山,湘西山上紫氣足,言家有女常在外,姐弟相見不相識。”

話音未落,外麵就躍進個老頭來,和房裏出來的大春奶奶四目相對。這才是姐弟相逢啊,幾十年前,大春奶奶愛上了一介農夫大春爺爺,言家滿門反對,結果她竟逃出言家門,和丈夫隱居在此。不用說,暗中相助的高人就是她了。

一天雲彩滿散,言老二聽完香玉的訴說,便回去找臥牛城的惡霸算賬。大春和香玉正高興呢,大春媽卻收拾了一包東西對香玉說:“你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沒必要跟個莊稼漢過一輩子,不般配啊。”這話把兩人都說愣了,尤其是香玉,都快哭出來了。關鍵時刻,大春奶奶站了出來:“你們還是聽聽我的故事吧,我就是個江湖人,可是日子一久,便厭倦了打打殺殺,隻想跟心愛的人過個平安日子。其實不論是出自什麽山,有什麽身份的人,隻要有真愛,便沒有不般配一說。你還記得香玉餓昏在地嗎?憑她的本事還能搶不到碗飯吃嗎?可是她寧可餓死也不犯法,這樣的好姑娘愛上大春,我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一席話,說得大春娘羞愧滿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