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將軍還真是不怕死, 已經被聖上奪了官位,發配到家裏軟禁著,還敢逃出來行此等刺殺之事。”屋內, 衛思瑜在盆中淨了手,這才在椅子上坐下。

**坐著的是方靖揚, 此刻胳膊包著厚厚的白布,臉色也不是很好。

“衛大人,這方小將軍的傷應當就無事了吧?”李霽臻坐在另一邊,見衛思瑜坐下了, 連忙問。

衛思瑜搖頭:“如今時間特殊, 無法找可信的醫官來診治, 會不會有事,還需再瞧瞧。微臣雖略懂岐黃之術, 但終歸不是郎中。”

方靖揚卻道:“沒事了, 我這皮糙肉厚,根本不會有什麽事。”

衛思瑜看向他:“小將軍豈不知,這一刀若是再偏一點,你這胳膊可就廢了。”

方靖揚愣了一下,卻輕哼一聲:“廢了就廢了,那赫連同盛想娶福樂公主, 我呸, 憑他也配娶我們大寧的公主!”

李霽臻想笑,卻又覺得這樣笑不是很合適, 於是少年老成地道:“方大人,好像我長姐奉旨和親時沒有這般憤怒啊?”

“那能一樣嗎?那……”他說到這, 忽然意識到這位少年皇子竟是在揶揄他, 於是一下梗住, 偏生對方又是皇子,以後說不定還要是太子,他又不能真沒規矩,於是將頭轉向另外一邊,不說話了。

李霽臻倒也不是那麽愛開玩笑的性子,他之所以帶方靖揚到衛府,除了因衛思瑜略通醫術,可以救急外,他自己也想問問衛大人的主意。

“和親一事倒不會那麽快,如今已聽聞南邊有代王叔父起兵的消息,說的是奔西岐王而來,可實際上你我都清楚。怎麽也得等此事了了,才會關係到皇姐到底會不會出嫁。隻是衛大人,這西岐王當真可信?”

衛思瑜看向李霽臻:“殿下覺得呢?”

李霽臻搖頭:“我隻跟著先生讀過幾本史書,未必看得全麵,可這西岐王瞧著是有野心之人,他果真會那麽容易就幫助父皇?”

“西岐地勢偏僻,又多有高山,他們自然覬覦大寧的平原良田。隻是如今代王在內野心勃勃,天闕關外又有西岐陳兵,這西岐王親自來到永安,就是逼聖上走出這一步啊。”

“什麽意思?”方靖揚又扭回頭來,政治的事他不是很懂,可他也曾入過軍營,打仗的事多少能明白些。

他聽著衛思瑜這意思,好像是如今情況並不很好。

衛思瑜臉上逐漸嚴肅起來:“聖上這也是無奈之舉。倘若此時不與西岐王聯合,難保代王殿下不會在西岐王身上動心思。那代王殿下居錦州多年,為何偏偏此時北上,殿下可想過?”

“不是因為他有帝令嗎?”李霽臻心情複雜,畢竟帝令是他敬重的長姐帶給代王的,“帝令寶藏裏,有恒順帝傳世《帝策》,裏頭都是治國道理,如今消息說,南邊的百姓都傳,代王才是承天命的君主。”

“這隻是一個原因。”衛思瑜坐在那裏,眼中隱有憂慮,“更重要的是,西岐王如今到了永安,倘若聖上與西岐王聯合,那代王就是師出有名,是為了趕走西岐而來。倘若聖上不和西岐王聯合,他以襄助君王之名北上,再與西岐王談判,永安駐軍恐怕危矣。”

“那這不就是個兩頭難的局麵?”方靖揚驚呼,一下扯到傷口,“嘶”了一聲又躺了回去。

李霽臻撓撓頭,實在想不通皇姐怎麽偏生喜歡這麽個楞頭小子,衛大人這樣沉穩的人多好。

隻是他自己都沒有多大,根本不知道那“喜歡”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隻以為如物件一般,好的就喜歡,壞的就扔了。

衛思瑜也不知這小皇子還走神有這些心思,隻瞧著方靖揚點頭:“小將軍說對了,這就是個兩難局麵,所以聖上才隻能這麽賭。隻是誰能想到,方小將軍膽大包天,為了公主殿下連殺頭都不怕。”

“我三歲習武,六歲跟著我爹在殿前司的演武場上訓練,我若怕死,還稱什麽武威將軍?”

衛思瑜無奈,他果真還是不愛和這些腦袋直的武將說話。

“如今方小將軍刺殺西岐王,雖然身份沒被發現,但已惹得西岐王懷疑。聖上要讓西岐王在前頭去消耗代王兵力,恐怕要行不通了。一旦西岐王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那代王之軍打入永安,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他又看向李霽臻:“殿下明日隻要瞧聖上是否會大肆搜捕刺客便能知曉。倘若會大肆搜捕,便是聖上有意借西岐王之力,讓西岐王與代王象征,皇城自可穩坐釣魚台。但出了這檔事,那西岐王也並非是個傻子,隻怕要懷疑是聖上想要吞並兩股勢力,有意為之。”

方靖揚聽得似懂非懂,他動手時隻想著萬不能讓這赫連同盛娶到福樂,根本沒想到後麵還能引出這麽多破事來。

但年紀更小的李霽臻卻聽懂了,他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衛大人的意思是,永安免不了一場戰事了?”

衛思瑜長歎一口氣:“據探子的消息,南邊已經盛傳關於《帝策》定主的消息,而北邊因為去歲饑饉,又早有民怨暗生,如今內外交困,代王又舉著打西岐的大旗,殿下覺得呢?”

李霽臻也皺起眉頭。

前幾年西岐與大寧在天闕關衝突不斷,整個西岐內都是主戰的聲音占了上風,否則長姐和親,也不會有百姓自發阻攔。

當初是父皇為了激揚軍心,令百姓踴躍投軍參戰,故意令人渲染兩國之間的仇恨,卻未想如今這般狀況,竟是怎麽想都好像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於百姓而言,不過是‘興亡皆苦’罷了。”

衛思瑜的長歎聲傳來,李霽臻心情複雜。

第二日,果如衛思瑜所預料的那般,寧帝下令徹查驛館刺客一事,派了禁軍在整個永安城巡邏調查,百姓人心惶惶。

而隨著關於《帝策》的傳言傳播越來越廣,連永安城內,也漸有代王受命先祖,驅敵護國之聲。

從成定府開撥之後的代王軍隊,不僅沒有如李忘舒所擔憂的那般遭遇艱難,反而所到之處常見擁護支持代王者。

甚至她還在初到豫州時,意外遇到了當時開船載她與展蕭南下的萬青山。

隻不過萬青山是與許多船夫一道歡迎代王的,李忘舒隻是在隊伍之中瞧見他的身影,他卻沒認出那在潛浪城意外消失的夫妻二人,如今竟站在代王身邊。

而永安那邊,雖連查了幾日都沒有查到關於刺客的線索,但赫連同盛還是遵照約定領軍南下,與李炎派出的永安駐軍一道迎戰代王李爍。

隻是連李忘舒也沒有想到,這兩派聯軍竟會如此不堪一擊。

她原以為雖有帝令在手,但不動用明鏡閣,代王叔父北上之路到底會艱難些,卻不想從豫州至兗州,就這麽一路往北,竟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未見半分曲折。

那所謂西岐精銳,也並不見任何過人之處,且戰且退,倒如同紙糊的一般。

李爍當初從永安離開,一路到錦州,這些年什麽風浪沒見過?甚至懷疑這是不是李炎的請君入甕之策。

可他屢番試探下來,竟越發覺得,會有這般結局,除了對方打不過,找不到任何理由。

從四月末到六月初,天氣越來越熱,聲援代王的聲浪也一浪高過一浪。

一聽說要打西岐人了,百姓們群情激憤,恨不能現在投軍。

倒是這些年李爍在錦州養了不少人,如今這大軍之中反而難給新人挑出位置來。

不過這也夠了,曆來戰爭,從未見能有短短一月有餘,就連進這麽多處州府,戰火倒是“紛飛”了,卻又根本沒有完全“紛飛”。

除了李炎派出的大軍,各州府幾乎沒有幾個有所抵抗的,百姓更是莫名地對代王一派歡迎。

李忘舒起先還覺得奇怪,她想過帝令的聲量,卻沒想過就一個《帝策》造勢,就能有這般效果。

後來經展蕭提醒方明白過來,原是明鏡閣這些年的滲透,終於在此時起了作用。

比鑒察司分布更廣、人數更多,又更精於偽裝,他們若在百姓之中輪番散播對代王有利的消息,那百姓自然潛移默化便相信。

況且如今,寧帝與西岐王合作之事,雖未明言,可也是板上釘釘,輿論一邊倒起來,自然如滾雪球般,越發不可控製。

及至六月中旬,從錦州往北的豫州、兗州,甚至往東西兩邊的隨州、定州,幾乎都已收歸代王版圖。

而永安,此時已漸成孤立無援之勢,壓抑之下是掩藏不住的人心惶惶。

尤其是朝堂之上,那些大臣追隨舊主,最怕這樣的改弦更張,倘若代王當真反了,這朝堂之上能留幾個活口,還當真未可知。

而就在這樣內外交困,眼看帝京垂危之時,新的戰報竟然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代王之師,於並州城外大敗,一路退至張郡。

而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西岐王赫連同盛率親軍趁夜奇襲張郡代王營地,人沒殺幾個,但是亂軍之中,竟然準確地帶走了福微公主。

六月廿六,並州城城牆之上,李忘舒被捆縛全身,被兩個西岐人壓著站在赫連同盛身旁。

城下,是代王叔父率領的叫陣大軍。

而她居高臨下,竟恍覺當年。

前世,她也是這樣,站在赫連同盛身邊,看著大寧的軍隊。

隻不過那時不在並州,在後來血流漂櫓,山野同悲的天闕關。

作者有話說:

上個月實在太累了,作者兼職有點吃不消,所以這兩天歇歇會少更點,之後盡量多寫~

不是很會寫戰爭,就跳了詳細的戰役,感覺大家應該也不是特別關心仗怎麽打吧哈哈哈哈,我覺得還是前夫哥好玩(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