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學宮先不著急建,可其他地方是該先建一下的。

正好現在莊稼也都收完了,趙不息就按照先前和蕭何商量好的,以冬衣為報酬雇傭了一批鹹陽的黔首先把黑石學堂和農家基地、醫學院建造了起來。

這幾個地方都好建造,不是墨家學宮那類重大工程隻是建造幾個院子先用著罷了,加上來做工的黔首又多,二十幾天就建完了。

接著就是招生,趙不息這次倒是沒有免費招收學生,而是收了一些錢。

在儒家法家眼皮子底下還是先低調一點,若是免費招生,被人家以為自己是去和他們打擂台的就糟糕了。

收錢來報名的學生就少了,也隻有寥寥十幾個和趙不息關係好的小官吏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過來。

畢竟秦朝是有官學的,大部分官吏還是更信任官學。

讓趙不息吃驚的是常妮竟然也咬著牙把自己孩子送過來了,兩個還隻有五歲的孩子。

“你這兩個孩子年紀還這麽小,送過來學不了什麽東西的。”

趙不息勸常妮,常妮家中很貧窮,這些錢估計是她多年省吃儉用才攢出來的,沒必要在孩子這麽小的時候就送過來。

就算是那些家中不缺錢的小官吏,送過來的孩子也都是十二歲往上的呢。

常妮卻隻是靦腆笑笑:“我在紡織廠中做工賺了些錢的。”

“那現在也沒必要送過來上學,等到十歲往上還差不多。”趙不息勸,“這個學堂裏麵教的東西都是怎麽考小吏的,你的孩子還用不上。”

可常妮隻是仰著頭,輕聲道:“我沒有指望她們能學多少東西,隻是我想著讓她們先識識字,多跟在您和您的門客身邊,學一學,日後也好多有些出息。”

“我會努力種田做工,肯定能付上學費的。”常妮細聲細語道。

常妮隻有一米五,趙不息身高已經達到了一米七。

可這一刻,趙不息忽然覺得常妮比自己好像還要高大一些一樣。

一個母親總是要比一個女孩高大的。

趙不息撓撓頭:“那就送進小班先跟著識字吧,我們這邊還有政策,六尺以下的孩子學費隻用半價。”

“也就是說,你兩個孩子隻用付一份學費就行。”

常妮愣了一下,隨後便欣喜了起來,她準備了兩份學費,而今隻用付一份學費錢那就日子就不用緊巴巴的過了。

當然常妮也猜到了十有八九這是趙不息的好心,畢竟學堂裏的孩子也唯有她的兩個孩子身高在六尺以下了。

“你們叫什麽名字啊?”趙不息蹲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輕笑。

小姑娘很乖巧,牽著自己的同胞兄弟乖乖站在趙不息身邊,聞言抬起頭脆聲道:“我叫大丫,他叫二娃。”

“上學可不能叫這名啦。”趙不息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站起來對常妮道。

這個時候許多小孩是沒有自己的姓名的,尤其是窮苦人家的小孩,都是隨口叫著,得等到八歲以後沒那麽容易夭折了再正式給起名字。

常妮這才想起來自己兩個孩子還沒有正式的名字,下意識往四處看了看。

這時候起名字也沒有什麽講究,黔首有姓的少,都是隨口起一個代稱,比如車叫做車的原因就是他父親曾經是一名馭者,駕駛戰車,他就叫了車。

“一個叫牆,一個叫椅?”常妮看到了牆壁和椅子。

趙不息笑了笑:“要不我給她們起兩個名字怎麽樣?”

常妮頓時高興了起來,她感激的看著趙不息:“是哩,我們裏裏長的孩子就是找鄉老起的名字,貴人起的名字福氣大。”

“跟著你姓,一個叫常昭,一個叫常明如何?昭和明,都有明亮的意思,前路光明,昭昭明亮。”趙不息笑眯眯道。

常妮聽到這麽好的寓意頓時笑的更燦爛了,她摸著自己孩子的頭頂,就要按著兩個孩子跪下。

“快謝謝黑石子。”

趙不息阻攔了她,反而蹲下對兩個孩子:“你們不該謝謝我,以後要謝謝你們娘親,學堂的學費很貴的,她要很努力種地做工才能供得起你們讀書,你們讀了書,日後的前途才會變得明亮的。”

兩個孩子仰頭看著趙不息和自己的母親,臉上的表情還十分天真。

她們才五歲,還不知道什麽是明亮的未來。

不過她們以後會知道的。

那是她們娘親織的一匹又一匹布,種的一畝又一畝的地,再加上一點點遇上了趙不息的運氣,才給她們鋪出來的光明未來。

這個黑石學堂鹹陽分校教授的東西和河內郡內的黑石學堂有著很大差距。

學堂中有幾個學生年紀已經二十多歲了,甚至已經考了好幾次選拔官吏的考試,隻是一直都沒有考中。

秦朝選拔小吏主要有三條標準。

一是家裏要有些家資,窮人不能當官。史上的韓信就是因為窮所以“不得推擇為吏”。二是要會書寫、懂法律。三是年齡要在壯年,也就是十七歲以上。

當然這些主要是選拔基層小官吏的,等級高一些的官員主要還是靠世襲和推舉。

願意將孩子送到黑石學堂讀書的小官吏本身自己的官職就不夠高,沒有推舉官吏的資格,他們的孩子想要當小官吏就要“會書寫、懂法律”,也就是要考試。

鹹陽身為當今的秦朝都城,想要在這裏選上官吏的難度可比河內郡高多了。在河內郡,隻要能書寫,略通秦律就能成為小官吏,在鹹陽就不太行了,鹹陽是如今秦朝的都城,整個秦朝最頂尖的人才都匯聚在這裏,競爭激烈多了。

一些小官吏的孩子為了還能繼續當官吏而不是淪落為尋常黔首,就隻能拚命卷了。

可當一個考試到了需要卷的地步以後,那就比的不隻是對秦律的熟悉了。

朝廷隻需要三個官吏,但是有三十個人來報名,那朝廷就能好好挑一挑了,要求會書寫,那就要挑書寫最好看的一個,要求要通秦律,那就要能結合具體事例進行決斷而不是隻會幹背的那個。

這時候就比較尷尬了,孩子考不過人家,難道自己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家階級下滑變成普通黔首不成。

趙不息招收學生打的招牌就是“包教包過”,雖說大部分小官吏都不太相信,可還是有一部分急紅了眼的家長相信的,把自己孩子送過來上課。

給這些人上課的人就是陳平。

陳平已經進入了秦朝廷為官,並且靠著趙不息的“億”點點支持和自己本身的能力,短短大半年時間就已經做到了侍禦史的職位,再往上就是禦史中丞,而後便是禦史大夫。

如今的禦史大夫就是右丞相馮去疾的兒子馮劫,若是日後李斯有個萬一,馮去疾就會接任李斯成為左丞相,當然估計是不可能了,李斯已經六十多歲了,可馮去疾比李斯還要再大上兩歲呢,倒是馮劫日後接任左丞相的可能性大。馮劫就頗為欣賞陳平,若不是考慮到陳平畢竟才剛做官沒多長時間,估計就直接把陳平提升為禦史中丞了。

趙不息對此沒有感到任何吃驚。畢竟那可是陳平,劉邦呂雉劉恒,疑心這麽重還彼此為敵的三個人都對他那麽信任愛重,如今隻是區區一個馮劫罷了。

論起為官之道,做了漢初三朝丞相還能善終的陳平能把被秦二世冤死的李斯馮去疾馮劫三個人吊起來打。

你們三個連秦二世那種廢物上司都糊弄不住的家夥也敢碰瓷能順利糊弄住並且反複跳槽送走了劉邦呂雉之後還能讓漢文帝接著看重的陳丞相?

陳平來給這些學生上的開學第一課就是——尊師重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們乃是我的弟子,便要將我視作父親,我的主君是黑石子,而且你們能坐在這裏學習也都是因為黑石子,所以……”

陳平麵不改色的給這些弟子講著儒家的尊師重道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思想,其中還摻雜了許多墨家的忠義道德觀念。

黑石學堂第一要務——感恩創始人黑石子。

進行完了思想道德教育,便是趙不息和陳平一同商量出來的秦朝版填鴨式刷題教育了。

直接一人發一本秦律再發一本配套白話文講義和一本配套練習題,背、抄、做題。

秦律共有十八本,包括《田律》、《廄苑律》、《倉律》、《金布律》、《關市律》、《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置吏律》、《效》、《軍爵律》、《傳食律》、《行書》、《內史雜》、《尉雜》、《屬邦》,內容比較長。

好在這些人先前也都已經考過多次考核了,雖然大部分背的磕磕絆絆的,可總歸是能背下來。

陳平直接讓他們兩天複習熟一本,而後挨個在班裏全文背誦,若是背不通順,則要被全班同窗嘲笑,還要被留堂。

背熟了以後,就是做題。

“鹹陽西有一人,偷竊鄰人五十錢,當如何?”

這是一開始做的題目,學生都還很輕鬆。

到了一個月之後,題目就變成了“鹹陽東有一人,爵位左庶長,另一人父親爵位為大良造,二人於鹹陽宮門前毆打役夫,而後二人因意見不合發生口角打架,中途被此二人強行帶過來的役夫絆到了陛下的禦馬……該如何處置?”

眾學生:“……”

誰敢在陛下宮門前打架啊!

可沒辦法,現實是現實,題目是題目,隻能硬著頭皮寫。

然後交上試卷,再被陳平十分“溫柔”的罵一頓,然後講解錯題,改正。

甚至在年前即將進行下一年小官吏考核選拔之前,陳平和趙不息還特意組織了每天一次的麵試考試模擬。

畢竟秦朝考察官吏的方式不是做試卷,而是麵對麵口述考核。

這兩個月一個班共計十三個學生被父母送進來的時候還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等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都變成了麵無表情的考試機器。

衛亭就是其中一個,他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考了五年考核都沒過。一是因為他父母隻是最底層看守倉庫的小吏,在考官那裏沒有麵子,二是他生性貪玩,寧願蹲著逗一天蛐蛐也不願意學習。

當距離考試正剩下一天的時候,衛亭才被從全封閉式教育的黑石學堂放了出來。

看著自家巷子外熱鬧的街道,衛亭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衛亭,你小子這幾天去哪了?”

一根胳膊十分熟絡地搭上了衛亭的肩膀,衛亭扭臉一看,是他先前一起鬥蛐蛐的玩伴曹誌。

曹誌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聽我娘說你被你爹娘送去了黑石學堂,好好的官學不上去那地方幹嘛?是不是你爹又嘮叨你了。”

“反正咱們家裏沒本事,考也考不過人家父母是高官的,要我說,咱們兄弟幹脆一起去種地得了,閑的時候還能在地頭鬥蛐蛐。”

這種紈絝子弟一看就沒被現實毒打過,絲毫不知道種地的黔首是沒有那個時間和閑心去鬥蛐蛐的。

衛亭卻推開了曹誌的胳膊,認真道:“不,我要去當官吏了。”

曹誌愣了一下,隨後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就你?咱們兄弟什麽樣子我還不知道嗎?咱們就沒有當官吏的那個命。你能考上嗎,你能考上至於考了五年都沒考上?”

“我覺得我今年一定能考上。”衛亭試著回憶自己在黑石學堂的記憶,可一回想,竟然發現自己滿腦子隻有秦律。

他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告訴曹誌:“你也讓你爹娘花些錢財送你到黑石學堂學一年吧,還能趕上明年的考試。”

說罷,就不再搭理曹誌,昂首挺胸的往自家宅子去了。

陳師父說了,今晚可以再看一遍他根據主考官的性情壓的考前模擬題。

隻留下曹誌一臉驚嚇的看著自己昔日的小夥伴背影。

“他居然覺得自己能考得上?”曹誌撓撓頭,“這家夥秦律背的還沒我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