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她們已經轉了三趟車,最後停在一棟白色林間別墅門口。

她一下車, 就敏銳的發現有人監視她, 而且還不止一個, 但扭頭看去,又一個人都看不到。

桑婭早就不知道在第幾趟車的時候不見了。

“走吧。”慕雲珠提醒她。

兩人走進別墅院子, 慕雲珠停院子裏,“這是你們二十年後的母女團聚, 我就不打擾了, 我去找醫生, 問問賀姨現在的情況。”

說完, 她就繞到一邊的路去了。

賀嵐看著緊閉的別墅大門, 突然抬不動腳了。

媽媽就在這棟別墅裏嗎?

懷念了二十年, 以為早就死去的媽媽, 就活生生住在這裏嗎?

她突然不敢走上前,好怕這隻是一場夢。

好怕, 這不過是她們的另一場陰謀。

“吉兒, 你躲哪裏了?”

一道溫柔且熟悉的聲音傳來,然後門被推開了,賀嵐站在院子裏,怔怔地望著從大門走出來的人。

穿著緬服,頭發盤起,脖頸戴著一枚紅鑽項鏈, 麵露病態。這是她的媽媽賀柔, 賀嵐幾乎隻有一秒,就確定了!

賀柔站在門口, 不敢置信地看著賀嵐,她身體一趔趄就要摔倒,賀嵐毫不猶豫衝了上去,扶住了她。

“賀……嵐兒?”

賀柔激動地聲音都在顫動,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媽媽是不是在做夢?你……”

“媽……媽媽。”

賀嵐突然抱住她,過去了二十年,那聲媽媽仿佛堵在喉嚨裏的棉絮,讓她難受的厲害,再難發出第二聲。

“嵐兒……嗚嗚……我的嵐兒,嵐兒……”

賀柔跑著她哭了起來。

賀嵐僵硬的站在那,胸口起起伏伏,卻難以掉下一滴淚,那些絕望的情緒仿佛在母親倒在她眼前的時候已經哭幹了,哪怕是在葬禮上,她也沒有放聲哭過。

等賀嵐反應過來賀柔現在的病情,她急忙抹幹眼淚,把人扶了起來,“對不起,媽媽,我先扶您進去坐。”

“嵐兒,別說對不起,媽媽讓你當了二十年的孤兒,是媽媽對不起你。”

兩人回到客廳坐下,賀嵐望著媽媽,心中還難掩激動,“媽媽……你真的還活著。”

賀柔輕輕幫她拂去眼淚,“媽媽的嵐兒都這麽大了,而且還是一名優秀的法醫,媽媽很驕傲。”

“我對不起您。”她跪在賀柔麵前,“媽媽,對不起,如果當時我不去看那個孕婦,您就不會跟我一起下車,就不會被綁架……是我的好奇心害了您。”

她曾經一度以為,這個懺悔,可能要到了死了之後,才能讓媽媽聽到。即便,理智告訴她,媽媽不會生氣,可她的感情不能允許她在做了這種錯事後,還能毫無芥蒂的忘記。

“不關嵐兒的事,善良永遠不需要為罪惡負責,就算沒有這次,楊天成也不會放過我的。”

“可是——”

“媽媽~姐姐來了嗎?”

兩人還沒說完話,賀嵐還跪在地上,眼淚還掛在眼前,突然就看到一個小女孩穿著白打怪,手裏拿著兒童玩具手術刀,邁著小短腿就跑了過來。

她愣住。

賀柔朝小女孩招招手,“跑慢點。”

小女孩衝過來,窩在賀柔腿邊,又害羞又激動地盯著賀嵐看,然後糯糯地喊:“姐姐!”

賀嵐詫異地看向賀柔,她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姐姐,我剛才給娃娃解剖,我也是一名法醫哦。”

小女孩挪步到了賀嵐身邊,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從口袋掏出一個東西,遞給賀嵐。

賀嵐伸出手,小女孩一鬆手,一個紙團落在她手心。“這是……什麽?”

“姐姐笨,這是寶寶啊,娃娃生的寶寶!我解剖它生出來的。”

賀嵐:???

賀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還是賀柔把幫小女孩整理了一下衣服,“你先去玩,媽媽跟姐姐說一會話,就去找你好不好?”

“人家想跟姐姐玩嘛,姐姐上學回來了。”

賀柔開口:“姐姐放假回來,要待好幾天,晚點好不好?”

“好叭。”

小女孩轉身跑上二樓。

等女孩離開後,賀柔訕訕一笑,似乎不知道該怎麽介紹小女孩,賀嵐也不著急逼她,目光開始打量這棟別墅。

富麗堂皇,應有盡有,比她們家以前的別墅要更豪華,媽媽在這裏養病,外麵安靜,空氣也好,那個桑婭似乎對媽媽很用心。

“嵐兒……她叫賀吉。”

賀嵐並不意外這個名字,媽媽的遭遇她知道了,那賀吉的存在也很正常。

“她是我妹妹。”

賀柔點了點頭,“嗯,對不起,嵐兒。”

“媽媽不用跟我道歉,媽媽這些年有一個親人陪伴,我的愧疚會少很多。”

賀柔感動地望著女兒,“嵐兒,謝謝你理解媽媽。”

“媽媽,你的病可以回國內——”

賀嵐話沒說完,慕雲珠走了進來,手裏牽著賀吉,她看向賀柔,“夫人,好久不見。”

賀柔起身,走向慕雲珠,“別叫我夫人,我還是喜歡你叫我賀姨。”

“賀姨。”

賀柔感激地看著慕雲珠,“雲珠,你瘦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看著你們母女團聚,我也高興。”她拉了拉賀吉的手,“吉兒,你不是一直想跟你姐姐玩,去吧!”

賀吉衝過來,“姐姐!”

賀嵐抱住她,懷裏的小人軟綿綿像個糯米團子,而且眉眼間跟她還有幾分相像,她心緒複雜的喊了一聲,“吉兒!”

“姐姐,咯咯咯~”

四人在別墅吃了午餐,賀吉非常喜歡賀嵐,吃飯也要跟她挨著坐,賀嵐就給她夾菜,賀吉開心地全都吃下去了。

賀柔都感慨道:“她平常很挑食的,在你麵前真乖。”

賀嵐摸了摸妹妹的頭,“吉兒很乖的。”

“對呀,我超級乖噠~”

吃過午飯,賀柔要打針了,賀嵐跟慕雲珠都想跟去,卻被她拒絕了:“你們陪吉兒玩吧,我估計得打半天針呢。”

“好的,媽媽。”

賀嵐抱著吉兒,目送媽媽被護士扶上樓。

“姐姐,困~”賀吉抱著賀嵐的脖頸,打了個哈欠。

“你該睡午覺了。”

賀嵐哄著她睡著,把人抱回賀吉的房間,然後走出房門,就看到慕雲珠站在門口:“我剛才不打斷你,你是不是想說帶賀姨跟賀吉離開?”

“這裏空氣潮濕,並不適合骨癌病人療養,國內對繼發性骨癌是有治療經驗的,如果桑婭有心治療我媽媽,就該把她送回國!”

“快閉嘴!”

慕雲珠一下就慌了,“我提醒你的事你忘了嗎?想來這裏,你最不能提的就是帶你媽媽離開!”

“為什麽?桑婭為什麽要囚禁她?難道是因為賀吉?”

慕雲珠向看一個怪物一樣盯著她,好半天,突然歎了口氣,“你自己就沒發現嗎?賀吉從來不是關鍵,你媽媽才是!你……好好琢磨一下吧!”

慕雲珠無奈離開。

賀嵐臉色大變。

下午,賀吉醒了,賀嵐陪她在客廳玩,她想從賀吉口中知道一些事,比如她生父是誰,這種事她不想問媽媽,不想惹她想起不堪的過往而傷心。

賀吉今年四歲,毒牙六年前就死了,絕不可能是毒牙的孩子。

“吉兒,姐姐問你一個問題。”

賀吉天真地望著她:“好呀,姐姐問!”

“這是我們的秘密,不可以告訴媽媽哦!”

賀吉眼前一亮,激動地把手指比在嘴巴上,“我和姐姐們的秘密,噓~”

她問:“吉兒的爸爸是誰?”

賀吉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吉兒沒有爸爸啊!”

她強調了一遍:“沒有?”

“沒有啊。”

就在這時候,一抹身影踩著夕陽走進了別墅的院子裏,遠遠地賀嵐就看到了她,桑婭。

此刻不再是緬甸傳統服裝,而是一身時尚的裝扮,隻是巨大的帽子依舊在,應該是為了遮擋各種偷拍的,可賀嵐卻知道,這個人如果想殺她,就能讓她瞬間消失於無形。

賀嵐站起來,剛要開口,身邊的小家夥先一步朝門口跑了過去。

“媽咪,你回來了!”

一聲媽咪,讓賀嵐徹底僵在原地!

媽咪?

賀吉叫桑婭媽媽?!

桑婭抱著女兒走進來,看向她的目光帶著一絲挑釁,“見過你媽媽了?”

賀嵐現在大腦轟隆隆,隻能本能地應了一聲:“嗯。”

桑婭問:“那知道我們的關係了嗎?”

賀嵐盯著她,感覺到一股壓迫感直逼而來,她心裏有了個猜測,可理智告訴她,不可能,媽媽怎麽喜歡女人?!

“你們是什麽關係?”

就算楊天成後麵再人渣,媽媽當年也是跟他自由戀愛生下的她,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還有印象爸媽是恩愛的,隻是後麵變了而已。

她的概念裏,媽媽應該是異性戀,從未想過還有另一個可能!

所以即便第一眼看到賀吉很震驚,她也以為那是媽媽的屈辱,隻不過是心軟,不舍得打掉肚子裏的無辜孩子,卻從未考慮過孩子的另一個至親……

“她沒說……”

桑婭表情瞬間冷冽起來,看向賀嵐,眼底再次浮現殺意,“她還真是愛你啊。”

放下懷裏的女兒,桑婭把手伸向口袋。

賀嵐呼吸一窒,她見識昨晚桑婭的舉動,對方要殺了她?

在這棟別墅裏嗎?

不,可能性不大!

她做這麽多事,一定很在意媽媽,絕不敢這樣!

有了這個念頭,賀嵐不再恐懼,而是直麵她。

桑婭掏出了一張手帕,擦了擦手,“這裏不是你住的地方,來人,帶她去客房,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亂跑!”

兩個男人走進來,“請吧。”

“姐姐……媽咪,我想跟——”賀吉要說的話,在看到媽咪滲人的目光時,消聲了,她怯怯地躲在一邊。

“吉兒,沒事,姐姐就在客房,不會離開的。”

最後幾個字,她也是說給桑婭聽的。

這個時候,桑婭就是趕她,她都不會走的!

好不容易找到媽媽,她一定要帶媽媽離開緬北這個人間煉獄!

客房不在主別墅,而是在旁邊修建的一個三層小樓裏,她的房間在三樓,空間很大,洗漱用品一應俱全,但門口就有守衛。

她走到窗邊往下看,沒有任何能攀爬的地方,而她這個位置距離地麵,至少有十米。

看來,桑婭是把所有可能性都算計到了。

此刻見不到媽媽,也沒辦法跟外界傳達消息,賀嵐索性躺在**思考問題。

媽媽和桑婭,她是真沒想到!

畢竟是一個從情婦爬到女毒梟的狠角色,桑婭為了媽媽的病建了一座醫院,就憑這件事,桑婭對媽媽的感情應該是真的,可兩個女人的孩子……

賀吉……

她越想越頭疼,最後因為精神極度繃緊反而異常疲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另一邊。

桑婭推開特質病房的門,裏麵的醫生護士見到她,紛紛站了起來,“首領。”

“出去吧。”

“是。”

桑婭走到病床前,看著沉沉睡去的賀柔,眼底的目光一柔再柔,她俯身在她額頭親了一口,“柔,即便是你女兒,想要奪走你,我也也會殺了她的!”

賀柔突然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別傷害她!”

“不裝睡了?你怎麽還是學不乖,你是不是在睡覺,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

賀柔沒在意這件事,她抓住桑婭的胳膊,“我求你了,桑婭,別傷害她,我不會離開的,你為什麽還是不相信我?”

“那為什麽要讓慕雲珠時刻報告她的動向,你忘了你現在要關心的人是我,是吉兒嗎?”

賀柔哭著說:“我想看她過得好不好,我是個失職的母親,從她八歲起,我就沒照顧過她,我隻想在死之前好好看看我的女兒。”

“因為想在你的女兒麵前保持好形象,所以不告訴她跟我們的關係,是嗎?你怎麽不敢告訴她,你是我的女人,我們已經結婚七年了,你還給我生了個女兒!”

“桑婭,別說,我看看她就好了,你送她離開,我會乖乖待在這裏,好不好?”

桑婭輕輕摩挲她的下巴,然後在她脖頸淺吻,“晚了,她時刻都想殺了我,救你脫離這個苦海,我怎麽可能讓她離開?以前怕你去找她離開這裏,現在好了,她在這個地方,你再也不會想著離開了吧。”

“你不是已經用吉兒困住我了嗎?為什麽還要懷疑我會跑?”

“因為姐姐你就是個騙子,你時刻都在想著逃離我!你別想,這輩子,下輩子,你都得跟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賀柔悲慘一笑,“可我要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

“我會死,我爸爸就是骨癌去世的,這是我們家族遺傳病,我說過不怪你。你別因為我的病遷怒雲珠,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等我死了,如果可以,把賀吉交給嵐兒照顧吧,你現在幹的事太危險了,帶著賀吉會害了她。”

“你休想!”

桑婭突然站起來,眼底帶著瘋狂,“你把所有人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我,是嗎?賀柔,你如果死了,我不會放過賀嵐的,你可以試試!”

她轉身離開,狠狠摔上門。

賀柔悲傷地望著窗外,默默流淚……

……

賀嵐在別墅住了三天,不能出門,也不能見媽媽和賀吉,她的忍耐度終於要耗盡了。

她打開房門:“我要見我媽!”

守衛冷冰冰地開口:“沒有首領的同意,你哪裏都不能去!”

“那我要見桑婭!”

“首領不在別墅,她很忙。”

賀嵐回身,關上門,然後走進浴室,把毛巾弄濕,重新走到門口,她打開門。

守衛剛要開口,她突然用打濕的毛巾,砸到守衛臉上,三兩下把人製服打暈,然後小心翼翼地下樓。

一連解決了兩個守衛,她剛跑到院子裏,想衝向主棟,一聲槍響落在她腳邊半米的位置。

她看向開槍的方向,她知道那裏藏著人,不止那裏,這棟別墅周圍布滿了藏在暗處的人。

她舉起雙手,“我要見桑婭!”

與其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就在這時候,賀柔衝了出來,蒼白著一張臉,她衝到賀嵐麵前,一把抱住她,然後擔心地檢查,“嵐兒,有沒有哪裏受傷?”

“媽,我沒事。”

賀柔把她擋在身後,看向半空,“她是我女兒,你們誰傷了她就是傷我,傷了我,桑婭的怒火你們承受得住嗎?”

沒有一個人回話,賀柔氣憤地握住她的手,護著她,走向別墅。

回到別墅裏,吉兒哭著衝過來,“姐姐,你沒事吧?”

她摸摸妹妹的頭,“我沒事。”

賀柔卻身體一軟,就昏倒了,幸虧被她抱住,“媽媽!”

“媽媽!”

賀嵐把賀柔抱上樓,遇到醫生護士,她冷聲道:“病房呢?”

幾人不敢多說,趕緊引路。

把賀柔放到病**,她立刻讓開路,“你們來,我是法醫,但一般的醫裏常識我都懂,需要我幫忙可以喊我!”

“不用,我們就是專門照顧夫人的身體的,請到到外麵等待。”

賀嵐走出房間,賀吉哭得眼淚嘩嘩卻不敢出聲,她伸手抱住妹妹,安慰:“沒事,媽媽不會有事的,吉兒乖,不哭。”

“嗚嗚……姐姐……吉兒好怕……”

賀嵐目光緊緊盯著房門。

大半個小時,醫生才走出來,“夫人隻是驚嚇過度,昏倒了,已經醒了,她要見你們。”

“好。”

賀嵐拉著妹妹走進臥室。

賀柔躺在病**,“我是不是嚇著你們了,嵐兒,吉兒,別怕,媽媽沒事。”

“媽媽……”

吉兒走過去,趴在床邊,眼淚汪汪地望著她。

賀柔摸了摸小女兒的臉,扭頭看向賀嵐,“嵐兒,對不起。”

“我不想聽對不起!”

賀柔眼底劃過一抹受傷,賀嵐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好,急忙解釋:“媽媽,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我不該做讓您擔心的事。”

“我想讓桑婭送你離開,可她不肯,嵐兒,是我害了你,我如果不請求雲珠幫忙打探你的消息,你就不會發現我的存在,我已經在二十年前死了,我不該再影響你。”

賀柔哭得絕望。

“媽媽不哭~”賀吉一邊跟著哭,一邊幫她擦眼淚。

賀嵐忙解釋:“媽,我一直在調查當年的綁架,就算你不讓慕雲珠打探我的消息,我查到最後也會查到這裏當年。楊天成已經把淩天集團毀了,淩天集團被人用來洗黑錢,而幕後的罪魁禍首,就是當年的毒牙和現在的桑婭。”

賀柔驚住,“你已經調查到了這裏?”

“是,所以我們母女遲早會見到的,我很高興,您還活著,您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媽媽你還活著。”

她抱住媽媽,賀柔一邊哭,一邊輕撫她的頭,“媽媽也好想你,可是媽媽沒辦法聯係你。”

“我懂。”她吸了吸鼻子,幫賀柔擦幹眼淚,然後問:“媽媽,我想知道你和桑婭到底是什麽關係?如果你們是那種關係,她為什麽要把您囚禁在這裏?您是被迫的嗎?”

“你,你知道……了?”

賀柔激動地想坐起來,“嵐兒,你聽媽媽解釋!”

她伸手握住媽媽的手,“媽,我不在意這個,我隻在意您過得好不好,我也不在意吉兒是您跟桑婭的孩子,但我在意她現在的行為算什麽?”

“算什麽?”

一道冷冽中帶著譏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們扭頭看過去,就見桑婭站在門口,滿身狼狽。

“桑婭,你別傷害嵐兒。”賀柔先一步開口。

桑婭眼底劃過一抹受傷,周身寒意更重,“我傷害她什麽了?我好吃好喝供著她,我倒是不知道她身手這麽好,能幹倒我兩個手下!”

賀嵐反駁:“你囚禁我三天了,我全都按照你說的辦了,我隻想見見我媽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我媽媽是心甘情願的,又為什麽怕我們見麵?”

“我可以滿足你在這棟別墅出入自由,但你能付出什麽代價?”

賀柔緊張地抓著被子:“桑婭!”

賀嵐開口:“你想要什麽?”

“下樓等我。”

賀嵐看了媽媽一眼,轉身離開。

桑婭走到床邊,立刻被桑婭抓住胳膊,紅著眼開口:“如果你傷害嵐兒,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桑婭低頭,聲音溫柔中帶著一絲冰冷,“我不會的,你知道為了你我已經做了多少違心的事,我隻是想給自己一點保障。”

“什麽保障?”

“你不會離開我,也不敢離開我的保障。”

在賀柔怔愣之中,她起身,離開了房間。

樓下客廳。

桑婭跟賀嵐麵對麵坐在沙發上,桑婭端起一杯紅酒,笑著品了一口,“我小看你了,我查過你的資料,你學過跆拳道和散打,我一直以為隻是花把勢,沒想到你能打暈我兩個守衛。”

“我隻是想見我媽媽,我是怎麽被帶過來的,你應該很清楚,我不知道你在防我什麽?”

桑婭透過紅酒杯看向她,明明是母女,長得也有六分相似,性格卻大相徑庭。

“你在緬南的醫院留下了訊號,想留給誰?中國警方嗎?”

賀嵐表情大變。

被發現了?

桑婭眼底透著一股涼薄的殺意,“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你甚至在留給警方的訊號裏暴露了我的身份,你想殺了我?”

“我隻想回家,帶我媽媽回家。”

碰!

桑婭直接捏碎了紅酒杯,“你在挑釁我!你是柔的女兒,你應該很清楚我不能對你做什麽,賀嵐,你是個聰明的人,你抓住了我這個弱點。但,你別忘了,你的弱點也在我手裏。”

賀嵐眉頭微皺。

桑婭緩緩說出一個名字:“宋思音!”

兩個字,瞬間讓賀嵐臉色鐵青,“你想對她做什麽?我已經在這裏了,她對我的事並不清楚,也不知道我媽媽還活著,她不會對你有任何威脅!”

“但我可以用她威脅你,不是嗎?”桑婭邪惡地笑了,“派一個殺手,到國內殺掉一個人對我來說並不難。”

賀嵐氣得渾身發抖,“卑鄙!”

“我當你在誇我。”

她厲聲質問:“我到底要怎麽樣,你才不碰她!”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再也冷靜不了。

“聽話,當一條聽話的狗,別想著逃跑,也別想著搞事情。如果我高興了,會讓你見你母親的,別再跟我玩任何花樣,也別想著有你母親護著你,我就沒辦法對你做什麽。我隻要一個電話,宋思音就是一具屍體,遠隔萬裏,誰也查不到我。”

賀嵐渾身冰冷,她牙根咬緊,憎恨地盯著桑婭。

桑婭站起來,冷冷丟下一句話:“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從你踏進緬北起,你已經沒有任何跟我談判的資格了。”

賀嵐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突然覺得眼前一片灰色,雙腳仿佛灌了鉛一般,她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別墅。

音音怎麽樣了?

桑婭會用什麽樣的手段對付她?

“對了,我會讓你見柔,但你最好提前想想再見她要說些什麽,別用你以前的眼睛看待這裏。這是我的底盤,我主宰一切,包括你和你在意的人的生命,陳欣月之前想對付我,現在已經被處決了!”

桑婭擺了下手,一個手下走過來,打開手機視頻,畫麵裏,是她認識的陳欣月,被人吊在一棵樹上,除了一張臉,已經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了。

然後畫麵中走進一個男人,舉槍對準陳欣月的四肢:砰砰砰砰!

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賀嵐扭頭,“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提醒你別惹我不高興,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後一次。”

賀嵐走出別墅,外麵陽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卻異常冰冷。

回到房間裏,她硬提著的一口氣,突然鬆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低頭看向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陳欣月已經被處決了,她們殺死一個人竟然能說得這麽清楚,那音音的處境,她簡直不敢想!

她衝到窗戶邊,望著外麵的密林,眸底溢滿絕望。

……

桑婭的威脅起作用了,賀嵐開始了安靜的等待,等待著被允許再見賀柔一次的機會。

這其間,她除了著急,一無所獲。

她甚至夢到了音音也被桑婭抓到了緬北,就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隻要她有任何輕舉妄動,桑婭就會派人殺了嵐兒。

她夜夜夢魘,白天又被關在房間裏,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快到極限了。

五天後,她終於被允許第三次見賀柔了。

進別墅之前,桑婭提醒她:“別亂說話,讓她心情好點,不然你就沒下次機會了。”

“知道了。”

再次見到媽媽,看著媽媽憔悴的模樣,她走過去,開口:“媽媽。”

賀柔愧疚地望著她,“對不起,嵐兒,我會求桑婭放了你的,我不會讓她一直關著你。”

“她沒有關我,媽,我是自願待在這裏的,我們剛見麵,我怎麽舍得離開你……還有妹妹。”

她擠出一抹笑,努力消除媽媽眼裏的擔憂。

“不是桑婭強迫你留下嗎?”

“怎麽會呢?她強迫不了我,您忘了嗎?我能徒手打暈兩個護衛,他們關不住我的,我隻是擔心您,您瘦了。”

賀柔聽完,鬆了一大口氣,“我沒事,我一切都好,可是你變瘦了,臉色也不好,你是不是不舒服?”

“媽,我沒事,可能有點水土不服。”

母女寒暄了一會,她開口:“我想知道您跟桑婭的事,還有吉兒,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是來問罪的,隻是想搞清楚這件事,如果您愛她,我尊重這個選擇,如果您是被迫的,那我也會想辦法帶您離開!”

賀柔眼神閃爍了一會,微抿著唇,顯然這並不是一段很愉快的經曆。

“桑婭……她以前還是很好的,很照顧我……”

賀柔都快忘了記憶中的桑婭是什麽樣了,兩人都是被迫害的人,她當時被分配去照顧桑婭的時候,看到被打得快不成形的女孩,隻有感同身受的心疼和無奈,所以她很用心地照顧桑婭。

兩人就此成了朋友,也成了在光明無法照到的黑暗角落,互相舔舐著傷口的精神支撐。後來,桑婭突然成了受寵的情婦,兩人就再也沒見過了。

等再次見到桑婭,她依舊是被送來送去的禮物,而桑婭這一次成了收禮物的人。

她還記得身體被桑婭玩弄的時候,桑婭沙啞低沉的聲音:“姐姐,男人算什麽東西,這個世界上,我隻要你,你也隻要我,不好嗎?”

她無法接受桑婭,即便楊天成是個渣男,即便她已經對男人徹底絕望,她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愛上一個女人。

桑婭……是很重要的人,僅此而已。

她開始試圖從桑婭身邊逃跑,可每一次都會被抓回來,桑婭不會傷她,可她會用另一種方式懲罰她。

直到她最後一次逃跑回來,桑婭壓著她,瘋狂地說:“不就是想去見你女兒嗎?那我給你一個,你就不跑了,是不是?”

那時候她還不懂桑婭的意思。

直到她懷孕了。

桑婭從國外找來了專家,把兩人的卵子融合,然後做了試管嬰兒。

這就是賀吉。

賀嵐不敢置信地看著媽媽,“她為了困住您,竟然這麽瘋狂?”

賀柔望著她,“嵐兒,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我一定會努力讓她放你離開,我。我就不走了,如果可以,你帶吉兒走好不好?她是個好孩子,桑婭做的一些事,跟她無關。”

“當然,我不會牽連吉兒,她還叫我姐姐呢,我會保護她的,但我也會保護您,要走我們一起走!”

賀柔搖搖頭,“不用了,我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你還有大好的未來,帶著我,會是個累贅。媽媽以前老幻想你以後結婚是什麽樣,可我也知道我已經失去了參與你未來的資格,我現在隻盼著你過得好。”

賀嵐幫她擦掉眼淚,“媽,我愛上了一個姑娘,她叫宋思音,這一輩子我隻要她一個。”

賀柔眼神怔了了兩秒,隨即垂眸笑了笑,“都好,隻要你喜歡,媽媽尊重你的選擇。”

更何況,她如今這樣子,還有什麽資格去管女兒的性向。

“媽。”賀嵐擁抱住她,小聲說:“她是一名畫像師,她教過我一點畫畫,我畫她的畫像給您看,好不好?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愛人,我們對彼此保證過,要同生共死的。”

賀柔聽出女兒言語有些異常,疑惑地問:“嵐兒,這位宋小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有,她沒事,但是媽媽可不可以像愛我一樣愛她?”

“當然可以,嵐兒的愛人,就是我另一個孩子。”

賀嵐笑了,有了媽媽這句話,她就不信桑婭還敢傷害音音!

媽媽的講述讓她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媽媽就是桑婭的軟肋,桑婭不敢讓媽媽恨她,所以隻要跟媽媽想幹的事,她都不會做得狠絕!

如果讓媽媽認了音音,有媽媽的庇佑,桑婭應該會有所忌憚!

兩人聊了一會,外麵傳來敲門聲。

賀嵐站起來。

門推開了,醫生站在外麵:“時間到了,夫人需要休息了。”

賀嵐這次並沒有開口爭論,她低頭朝媽媽笑了笑,“媽,我學過一點點畫畫,我下次把她的畫像拿來給您看。”

“好啊。”

賀嵐離開,走下樓,桑婭坐在沙發上。

她直接無視然後走向門口,下了台階,然後走去她的‘囚籠’。

進房間的時候,她扭頭看向看守,“我需要紙和筆,畫畫。”

守衛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走進房間,關上門。

當天晚上,慕雲珠送來了紙和筆,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別跟桑姨對著幹,對你沒好處,你可以試著討好她,你是賀姨的女兒,你如果願意討好她,就不會一直被這樣關著了。”

賀嵐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紙和筆,沒有理會她,走到窗邊,然後打開紙筆,開始構思該怎麽畫。

她沒學過畫畫,但音音經常畫她,有時候會說一些畫畫的技巧,比如構圖,明暗度。

慕雲珠見她不理自己,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門被關上的一瞬,賀嵐的眼睫毛微顫了一下,她在紙上畫了十字線,然後筆尖停在了半空。

一整夜,賀嵐就憑著兩人的回憶,開始畫畫。

直到天空泛起了白肚皮,天要亮了,她看著畫板上沒有一點神似的人兒,突然煩躁地撕了畫質,團成團丟到地上。

臥室裏,已經有上百個紙團了。

“我明明記得你的一顰一笑,為什麽我就是畫不出來?我不能讓桑婭傷害你,音音,我到底該怎麽辦?”

她重新展開一張紙,顫抖地握著筆朝向白紙,眼前突然變得模糊,扭曲,她手一下撲空,整個人摔倒了地上。

身體的疼痛,被心痛覆蓋,“音音,音音你在幹什麽,我好想你……好想……”

她的眼前開始旋轉,扭曲,房頂的扭曲圖像慢慢變成了一張臉,“音音……”

最後,她眼前的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隻剩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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