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記諸人,對老板不聲不響,連女兒都已經生好的事實,反應不一。
除了小武,所有人都留意遠之反應。
見遠之並無異樣顏色,每天照常過來,打理粥記一應事務,又覺得也許事情並不似想象中那麽糟糕,無可挽回。
“盛小姐,元旦此間不會很忙,你休息罷,這裏有我。”小武私下對遠之說,“你付我三倍加班費好了。”
遠之想一想,“我休兩天,你休一天,你看可好?”
小武點點頭,盛先生以他在盛櫻的兩倍薪水請他到粥記來,他其實已經賺得翻過去。他最初以為隻不過是盛家小姐,一時任性,開一間粥店玩票罷了,到頭來發現力有未逮,隻好向盛先生討救兵。
等他真正見到遠之,才發現一切不過是他的最壞想象。
遠之並不是待在帳台收收現鈔,偶爾過問一下生意,而是起早貪黑,親力親為。
他親眼目睹遠之同服務員一道,打掃衛生,摘菜殺魚送外賣,從未聽見遠之叫過一聲苦。
小武意識到,盛小姐是真心要將粥記做起來,不吝投入全副精力與時間。
這樣的認知,令小武對遠之刮目相看。
現在老板忽然拖兒帶女,三五天也不進粥記,盛小姐並不抱怨,一切如常,倒教小武生出淡淡敬意來。
盛先生當初請他來粥記,有言在先,如果他在粥記做了一段時間,始終不喜歡的話,仍可以回盛櫻去。
可是現在,兩個月下來,小武暫時不想回盛櫻去了,他想看看,盛家的女公子,能將粥記,做到什麽程度。
遠之不曉得小武心中這許多曲折,商定好她休息一號二號,小武休息三號,又通知店裏服務員,元旦三天加班,以三倍工資計算,如果想休息,不妨先來同她打招呼,她看看能否將班次安排開來。
自是有人願意加班拿三倍薪水,有人願意放假,好好輕鬆輕鬆,皆大歡喜。
遠之回到家裏,才將大衣背包一並扔在沙發上,手機便響起來。
遠之看看時間,已近晚上十一點,這時候是誰?
遠之坐在沙發上,摸出背包裏的手機,看一眼號碼,是謝磊的宅電。
謝磊有個怪癖習慣,不喜手機,他曾經很正經八百對遠之說:上班時有單位電話,下班後有家裏電話,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家裏,總歸找得到我。
遠之忍不住問,如果你外出了怎麽辦?
謝磊淡淡笑,我不留下聯係方式便外出,自然是不希望被人找到,更加不需要手機。
遠之想想,也有道理。
而謝磊家中電話號碼,輸入手機以後,遠之亦從未撥打過。
遠之一向覺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她為陸鄆工作三年,也從未撥過老板私宅電話,有公事需要聯係,自有電子郵件與手機可堪使用。
在遠之觀念中,住宅電話,十分私密,將電話打進私宅去,有種跨越尋常同事關係的意味在其中。
這時候看見謝磊電話,遠之忙按下接聽鍵。
“遠之,你到家了嗎?”電話一頭,謝磊聲線壓低,可是,聽得出來,情緒還好,“沒有開車罷?”
“是,我已經到家。”遠之暗暗放下心來,她怕又聽見謝磊鼻音濃重的聲音。
“明天有沒有安排?”謝磊問遠之。
“明天啊……”遠之想一想,哥哥遠誌還沒有同她聯係,不過元旦她總歸要回家一趟,同家人一起吃頓飯的。“暫時還沒有,不過可能要回家吃飯。”
謝磊笑一笑,“將明晚的時間空出來給我,可好?”
“有事?”遠之在沙發裏舒展四肢,放鬆緊張一天的筋骨。
“想請你吃頓飯,謝謝你這三個月來為粥記所做的一切。”
遠之握住電話,朝空氣中擺擺手,“謝磊你太客氣了,你付我薪水,走出去人人喊我一聲老板娘,不曉得多威風,應該我謝謝你才是。”
“我們說定了,我下午五點時候,請司機過去接你。”謝磊在電話中輕咳一聲,仿佛忍笑。
遠之終是應一聲,“好。”
“那麽,明天晚上見。”謝磊掛斷電話。
遠之一隻手輕輕搗住雙眼,心底升起淺淺傷感。
謝磊雖然沒有確切說起,可是,明天這一頓,大抵是散夥飯罷?
次日,遠之總算睡個懶覺,直到九點才從被窩裏爬起來,慢吞吞洗漱完畢,龜速進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張千層餅的餅坯來,在平底鍋裏兩麵煎得金黃香脆,然後磕一隻雞蛋上去,翻過來將蛋煎熟,盛到盤子裏,略微擠一點點黃芥末醬。又為自己熱一杯牛奶,篤悠悠坐在飯桌後頭,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早飯。
香酥千層餅與抹了黃芥末醬的雞蛋一起咬在嘴裏,頓時引起奇妙化學反應,尋常雞蛋千層餅立刻別有滋味起來。
遠之閉一閉眼睛,無論如何,美食總有撫慰人心的力量。
吃過早飯,遠之將頭天晚上扔在洗衣機裏洗幹淨的衣服統統曬到陽台上,將陽台玻璃窗豁開一條縫,保持通風,然後換衣服下樓,驅車回父母家。
盛爸爸看到女兒臉色紅潤,精神飽滿,點點頭,“遠之想吃什麽菜?爸爸去買。”
已經先遠之一步到家,正坐在沙發裏看報紙的遠誌聞言,舉起一隻手來,“我抗議!爸爸搞歧視!”
盛媽媽從廚房裏拎一隻竹菜籃子出來,輕拍兒子肩膀,“瞎說!”
遠誌假做痛苦狀,捂住一邊肩膀,“還說沒有?!這都分筋錯骨手了。”
遠之噗嗤笑出聲來。
“你還幸災樂禍!”遠誌狀極悲憤,“我要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遠之吸吸鼻子,“獰笑”,“哼哼哼,走罷走罷,爸爸做的南乳稻香肉和酸湯肥牛,就都是我的啦,哈哈哈……”
盛爸盛媽笑著對望一眼,任一雙兒女在客廳裏笑鬧,兩人攜手下樓,買菜去了。
遠之這才坐在沙發裏,從遠誌手裏的報紙中抽出一疊來,兩兄妹齊齊看報紙。
社會版頭條新聞是本城出台經濟適用房申請細則,申請家庭需符合諸如有本埠城鎮戶口,連續居住滿七年以上,人均居住麵積低於十五平方米等等等等條件。
遠之看得“嘩”一聲。
其條件之苛刻,花頭精之複雜,有一項條件不符,便喪失申請資格。
遠之暗暗慶幸,父母還有經濟實力,給她買房買車,憑她自己那點工資,買房買車?想都別想!
嘖,原來不知不覺,她已加入啃老族大軍。
娛樂版則充斥女明星離婚之花邊消息,鋪天蓋地。有人跳出來直指某女歌手充當第三者,破壞女明星的幸福婚姻,又有人言之鑿鑿,女明星早已另覓新歡,不過是借機踢掉事業低迷的丈夫,攀附其他高枝。
整件離婚新聞,如同羅生門,女明星無病呻吟,眾媒體煽風點火,務必要令普羅大眾不明就裏,繼續關注,提高銷量。
遠之看得津津有味。
遠誌察覺身旁妹妹嘴角帶笑,側頭瞟一眼遠之正在讀的版麵,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她後腦,“這麽八卦。”
“嘿嘿,不八卦,不成活。”遠之翻過娛樂版,繼續往下看。
又有記者撰文,本成迪斯尼樂園正式動土開工,周邊五星級酒店等配套設施也同時在建設當中,公開征求設計方案,已有全球著名建築師設計師公司投送設計方案,相信很快就能在本城看到另一坐標誌性建築拔地而起雲雲。
遠之一向對此不以為然。
林立的鋼筋水泥建築,並不能使城市有獨特文化魅力,反而是古老弄堂與石庫門房子,還帶著曆史留下來的悠遠氣息。
兩兄妹在沙發上看報紙,直到盛爸盛媽回來。
遠之放下報紙,進廚房幫媽媽摘菜去,留下盛爸爸與遠誌。
“遠之可交了男朋友?”盛爸爸小聲問兒子。
遠誌搖頭,以他對遠之的了解,遠之若有男朋友,必然不會隱瞞,伊一向是個有開心事會與家人分享,有傷心事統統自己吃進的傻女。
“你朋友裏有沒有合適的人?”盛爸爸瞄一眼廚房,見妻女沒有留意他們客廳裏的交談,才繼續說,“遠之過年虛歲二十七,不小了。你替她多留意留意。我和你媽媽的要求也不高,用不著大富大貴人家,最要緊是對你妹妹好,知冷知熱。”
遠誌忍不住瞥父親一眼,這要求還不算高?
“你有時間,也多帶遠之出去參加活動,讓她多多開闊視野,擴大交際範圍。”盛爸爸繼續叮囑兒子,“我和你媽還等著抱孫子呢。”
遠誌摸摸鼻尖,二老,你們把我給忘記了,是罷?難道我不能讓你們抱孫子?
可惜,這話隻能在肚皮裏問,否則就是引火燒身。
遠誌合上報紙,放在茶幾上,認真點一點頭,“我知道了。”
隻是,遠之會否配合,還是疑問。
她一向工作勝於娛樂,閑下來,寧願在家看書,並不是一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子。
遠誌一直覺得,當初在母親肚子裏,大抵他營養吸收得太好,所以生出來比遠之壯得多,也好動得多。
如果同妹妹遠之中和一下,就十分完美了。
也不曉得能不能將遠之騙出來,同他一起參加活動。
中午,遠之就著酥糯可口的南乳稻香肉同酸辣開胃的酸湯牛肉,格外多吃一碗飯。
盛爸盛媽午睡時候,盛氏兄妹便齊齊同父母道別出來,彼此叮囑對方注意休息,各自驅車離去。
因與謝磊有約,遠之不好失約,看看時間尚早,思及自己做宅女頗多時間,便將車駛到離公寓不遠的大型購物中心。
購物中心外牆上掛著巨幅彩色海報,彩旗飄揚,有年輕女郎分發某個鑽石牌子的廣告氣球,惹得孩童紛紛上前討要,亦有人發放房產小廣告,來來回回吆喝免費班車送,場麵十分熱鬧。
遠之將所有塞到她眼前的廣告統統接下,並不似其他路人那樣隨手一扔,而是統統折好放進包裏,留待便宜時候一起放進回收垃圾箱去。
大抵是元旦之故,購物中心人頭攢動,各色特賣旗幟招展,結帳隊伍排得老長,教遠之訝然。原來即使人人喊世道艱難,賺錢不易,然而女性購買力仍不容小覷。
遠之對衣服,向來並不挑剔,兼之父母兄長,家中親戚,盛記熟客,總愛送她衣服配飾,故而遠之也沒有衣櫥中永遠缺一件衣服的遺憾。這時看見結帳長龍,更是頭大如鬥。
遠之忽然覺得自己來錯了。
這決不是打發時間的好主意。
遠之打算從人山人海的購物中心退出來,倏忽自人海縫隙中,看見兒童遊樂中心裏,有孩子從高處,人猿泰山一般,雙手抓住繩索,雙腿夾.緊,呼嘯著**下來,邊叫邊笑撞在海綿擋板上,也不覺得疼的樣子,在地上打個滾,就又站起來,繼續跑開來玩耍。
遠之看得微笑起來,不由得想到艾琳娜,那是個靦腆但很聰明的孩子,可愛如同小蘋果,教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遠之慢慢走到遊樂中心旁,看見有小朋友在裏頭騎小小旋轉木馬,還有大人帶著年紀略大一點的孩子玩釣魚遊戲,釣上魚來就轟一聲大笑,釣不著便拍桌跺腳,七情上麵。
遠之覺得有趣。
角落裏有比較安靜一隅,是大人帶小童繪畫捏彩泥。
長方形桌子上擺著各種顏色彩泥,又有一應工具和小機器,遠之看見半大孩子將彩泥搓成圓柱形狀,然後塞進小機器入口,搖動手柄,下頭出口處便有彩色麵條擠出來。
遠之看得童心大起,走進兒童遊樂中心,去到那安靜角落,問工作人員,“這種彩泥和配套工具,哪裏有售?”
工作人員指一指遊樂中心另一側的小商場,“喏,那邊就有。”
遠之道謝,穿過熱鬧的遊樂中心,偶爾佇足,看小朋友站在比自己身體都高的機器前頭,用盡渾身力氣,嘭嘭嘭打地鼠,十分可愛。
遠之在遊樂中心小商場櫃台裏,看到各色小玩意,將打地鼠做成巴掌大小的遊戲機,放在發射器中扣等扳機可以飛得老遠旋轉很久的陀螺,可以組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大變形金剛的一組小汽車……種類繁多,令人眼花繚亂。
最後遠之在芭比娃娃同各式女孩子的頭飾後頭,發現全套帶工具的彩泥套裝。大抵因為價格不菲,所以放的位置十分隱蔽,若非有心來找,或恐錯過。
遠之看見有小朋友站在櫃台下頭,望著上麵的玩具,露出戀戀不舍的表情,然後極不甘願地被家長拖走,忍不住微笑,記憶裏她的童年,似乎也有相同畫麵,隻不過,那撲在玩具櫃台不肯離去的人,是哥哥遠誌。
遠之購下一整套彩泥玩具,那營業員見遠之爽快,並不討價還價,又另送遠之一組彩泥與兒童彩泥大全圖冊,“這個牌子彩泥雖然貴,可是環保無毒,大人可以放心給小孩子玩,我再送你一組補充裝,請多多惠顧。”
“能不能幫我包一包?我送人。”
“沒問題,是要米奇花紋的包裝紙還是其他花紋?”
遠之思及艾琳娜隻會說英語,估計她並沒曉得國內的動畫角色,最後選了一張小飛俠彼得?潘中溫柔的溫蒂與驕傲的汀蔻貝爾花樣的包裝紙,將彩泥套裝包起來,打個大大蝴蝶結。
遠之回到家裏,考慮到稍後赴宴,出於禮貌,遠之洗了個頭,在等頭發慢慢自然幹的過程當中,遠之進臥室,打開衣櫥門,翻找片刻,選一條不顯得失禮,又不過分出風頭的灰色針織煙囪領連衣裙,另搭一件香檳色開司米帶風帽及膝大衣,又到鞋櫃裏挑一雙再穩妥不過的黑色平底靴。
等遠之頭發晾幹,換好衣服,對住鏡子檢視全身上下,見沒有一絲不妥,最後又往臉上抹一點嬰兒油,再看時間,已經快到五點。
遠之取過自己的背包,檢查是否將鑰匙手機錢夾都帶好,這時手機響。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遠之等鈴聲響過三下,才接起來,“你好。”
聽筒裏傳裏男性低沉有力的聲音,“遠之?車已經到你樓下,你準備好就可以下來了。”
遠之隻來及“哦”一聲,那邊已掛斷電話。
遠之望住手機如同望住一隻妖怪。
這聲音遠之聽過一次,再不會忘。
謝焱!
遠之蹙眉,一邊彎下腰去換靴子,一邊暗暗想,謝磊說請司機過來接她,怎麽來的竟會是謝焱?
遠之沒有答案,隻好將疑問暫時先放到一邊,勾過搭在沙發背上的淺杏子色格子圍巾,草草在脖頸上繞兩圈,便拎上背包,夾起包裝好的彩泥套裝下樓。
樓下黑色別克商務車裏,謝焱隔著貼有深色防爆膜的車窗,望向車外。沒等太久,便看見門廊處,有身影推門而出,朝車道上張望。
謝焱推門下車,向門廊裏的遠之揚手,“遠之。”
遠之見了,遙遙向他揮一揮手,然後快步走過來。
謝焱靠在車門旁,注視難得將頭發放下來,任風從發絲間拂過的遠之,微笑。
或者遠之自己並不知道,這樣的她,烏發柔軟飄逸,襯得皮膚白皙,眼眸熠熠生輝,格外柔美。
遠之走到謝焱跟前,“謝……”
先生兩字還未從唇齒間吐出來,謝焱已經提醒,“謝焱。”
“……焱。”遠之及時將“先生”這兩個音咽回肚子裏去。
謝焱伸手接過遠之夾在臂彎裏的禮盒,笑一笑,一手去攙遠之。
遠之猶豫一下,才將手放在謝焱手心裏,略略彎腰低頭,上了商務車。
謝焱隨後上車,拉上車門,吩咐司機,“我們走罷。”
司機熟練地將車子從兩旁停滿私家車的車道上駛出小區,在傍晚繁華的街道上快速飛馳。
遠之打定主意,扮鋸嘴葫蘆,不主動開口與謝焱交談。
謝焱笑睨一眼始終轉頭望著車窗外飛逝景色的遠之,“最近謝磊有事,你一個人在粥記,忙不忙得過來?”
車廂內隻得兩人,遠之不好裝做沒有聽見,隻得回過頭來,“還好,粥記已上軌道,又有專業廚師掌廚,我還應付得來。”
謝焱模仿遠之慣常聲音,“哦”一聲,惹得遠之睇他一眼。
謝焱便笑,“如果謝磊打算將粥記收起來,你可有其他打算?”
遠之一怔,謝磊並沒有對她提起過怎樣處置粥記,她也從沒有想過,謝磊會將粥記收起來。
現在謝焱問起她,遠之才意識到,這並非沒有可能。
“謝磊對你說過?”遠之向謝焱確認消息來源。
他搖頭,“他沒有說過。”
遠之終於忍不住瞪謝焱,瞪瞪瞪,瞪死你!!
謝焱忍住笑,免得遠之惱羞成怒,“我隻是提醒你,做好思想準備。”
“沒關係,如果謝磊打算將粥記收起來,我可以把它頂下來,繼續做下去。”遠之這話,說得極認真。
謝焱聞言,一點也不意外。
“若我說一直在粥記定午餐,你接不接這單生意?”
遠之看一眼謝焱英俊深刻的臉,她又不是傻瓜,木知木覺。
遠之隱隱約約能體味出些什麽來,可是謝焱沒有挑破,她總不能自作多情,劈頭蓋臉說:謝先生,我不打算接這單生意,因為你對我不懷好意。
遠之自己都覺得滑稽。
忽然遠之就想起程宏曾對她說,“客戶無大小”。
“歡迎之至。”遠之朝謝焱微笑。
連總裁都在粥記長期定餐,無疑是在長潤大廈裏為粥記做了最好的宣傳。
“那麽——”謝焱挑眉,“有時間的話,我們把合同簽了罷。”
遠之不料謝焱這樣認真,轉念一想,輕輕頜首,“好。”
說話間,商務車已經轉上一條通往濱江碼頭的車道。
遠之透過車窗,已能看見浦江兩岸,華燈溢彩,江麵上有觀光遊輪緩緩航行。
“我們這是去哪兒?”遠之問。
“馬上就到了。”謝焱賣關子。
“哦。”遠之點點頭,不再追問。
謝焱摸一摸額角。這姑娘真會冷場。
假使她撒嬌,再追問一句:“謝焱你告訴我嘛!”
他就可以將話題繼續下去。
可惜,不不不!
他不說,她就再不追問。
謝焱笑自己,那些迂回手段,在遠之身上,實在無用武之地。
“我們去遊艇上吃飯。”他對遠之說。
遊艇啊——
遠之望向不遠處的江麵,謝磊這頓散夥飯,恐怕不僅僅是謝謝她三個月來為粥記做的一切這麽簡單罷?
商務車轉進濱江碼頭停車場,這時候夜色初上,遠之在明暗交界的光線中,望見烏鴉鴉一片商務車私家車,停在停車場裏,不由腳步一滯,側首望向身邊穿黑色西裝正裝,外頭套一件意式剪裁略收腰身大衣的謝焱,腦海裏有什麽靈光一閃,又沉了下去。
謝焱卻不容遠之猶豫,一手夾著遠之帶來的禮物,一手輕而堅定地繞過遠之腰背,環住遠之肘臂,“江邊風大,我們快點上船去罷。”
他的手掌壓在遠之臂側,那溫度仿佛透過大衣裏衣,直直烙在遠之皮膚上。
遠之動一動手臂,卻沒能擺脫謝焱的大手,就這樣被他半攬著,引往碼頭方向,“當心台階。”
遠之錯失翻臉機會,隻能任由謝焱護著她,走出停車場,走進碼頭上供遊人候船用的侯船廳,通過安檢口,望遊艇碼頭的登船通道走去。
一月裏江邊風大,遠之在車上時還不覺得,等下了車走上碼頭,已暗暗後悔,早曉得要到遊艇上吃飯,她應該穿褲裝的。
似感覺到遠之身上的寒意,謝焱停下來,放開遠之,伸手將遠之垂在背後的風帽撩起來,覆在她頭上,“堅持一下,上船就不冷了。”
然後繼續環住遠之,比之前又攬緊了些,加快腳步。
通道上並不隻他們兩人,謝焱的動作純熟得仿佛為她這樣戴上風帽無數次一樣,有人經過他們,一邊笑一邊拍謝焱肩膀,“我們先上船去了,謝大公子你快些,要溫存上船溫存不遲。”
遠之大窘,麵上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焱無事人似的,夾著禮物,攬著遠之,淺笑,“沒禮貌。”
那幾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見謝焱並不板起麵孔訓人,就嘻嘻哈哈快步走遠了。
遠之卻想打退堂鼓。
看這樣子,分明不單純是謝磊請吃散夥飯,遠之覺得自己出席,十分突兀,不由得萌生退意。
隻是不等她開口,謝焱已經環著她走過踏板,登上遊艇。
舷梯口有接待人員,看見謝焱陪同遠之上船,忙迎上來,“盛小姐,大少爺,請隨我來。”
遠之原以為登船以後,謝焱會得放開她。
可是,不!
他仍維持半攬著她的姿勢,跟在接待人員身後,在底層船艙一幹人客的視線中,將她領向遊艇二層。
遠之隻來得及匆匆掃過船艙裏堆滿香檳色玫瑰與心形氣球、輕紗的浪漫布置。
這刹那遠之恍然大悟,忍不住抬頭望向身側一身正裝的謝焱,“這是……謝磊……”
謝焱向遠之微笑,露出潔白整齊牙齒。“是。”
遠之啞然無語。
謝磊抱著艾琳娜,與舒童並肩站在遊艇二層船艙入口處。
艾琳娜有些認生,兼之周圍環境嘈雜,始終將臉埋在父親肩頸處,不肯抬起頭來,每隔一歇覺得不耐煩,便會對父母說,“爸爸媽媽,我想回家。”
舒童不得不小聲對她說,“艾琳娜,再等一會兒,我們就回家。”
小女孩兒已經再三得到這樣的保證,可是總是要呆在這人聲嘈雜的遊艇上,又被父母祖父母叮囑不可以亂跑,隻得懨懨地說,“你保證?”
“我保證。”舒童踮腳,親吻女兒發頂。
謝磊見了,也低頭吻一吻女兒頭發。
遠之隨謝焱踏上遊艇二層甲板,一眼便看見他們親吻艾琳娜的畫麵,那樣溫暖,那樣美。
謝焱偕了遠之來到謝磊跟前,遠之正猶豫要不要說一聲“新婚快樂”,謝磊已先她一步拍一拍艾琳娜後背,“艾琳娜,看誰來了?”
女童從父親肩膀上微微抬起頭,轉過臉來,看見遠之,眼睛一亮,“阿姨。”
遠之微笑,從謝焱手中取過彩泥禮盒,“上次答應你還要一起捏小兔子,可是後來你回家了,阿姨隻好失約。這是做小兔子的工具,以後我們一起玩。”
艾琳娜聽了,幾乎整個身體都要從謝磊懷裏撲到遠之身上。
謝焱微笑著看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一旁舒童向遠之露出笑容,“原來是艾琳娜這幾天一直掛在嘴邊的阿姨,興會。謝謝你來參加我和謝磊的婚禮。”
遠之向舒童頜首。
那夜隻是匆匆一瞥,遠之印象裏隻有一個風塵仆仆的模糊印象,今日一見,舒童是個氣質簡約幹練的都會女郎,明眸皓齒,綰著一個幹淨的法式發髻,穿一襲象牙色緞子鑲水晶的禮服,窈窕修長,全然看不出已有個兩歲的孩子。
謝磊對謝焱點點頭,“先入席罷,等一下再聊。替我照顧遠之。”
謝焱微笑,“我會的,你放心。”
遠之朝謝磊懷裏的艾琳娜揮揮手,“阿姨等一下找你玩。”
然後由著謝焱領她入席。
六點時候,婚禮準時開始。
遠之與謝焱坐在主桌,席上遠之隻認得謝焱,餘人都是陌生麵孔。
婚禮氣氛溫馨,小小艾琳娜充當父母婚禮的花童,一路挽著小小花籃,拋灑玫瑰花瓣,一路行來。
遠之在聚光燈光線中,看見陸鄆與謝淼,一左一右,站在新人身後,充當伴郎伴娘。
遠之微笑,這是她第一次見陸鄆在公事以外穿正裝,梳著多年來一成不變的平頂頭,表情認真到近乎一絲不苟,另一側的謝淼,則穿著一件雲靄一般煙籠霧罩的紫色紗裙,衣服上水波紋似的層層褶皺,襯得她像是從霧靄中走來的精靈。
這一刻遠之靈台清明,假使自己是男人,也會喜歡進而愛上這樣美麗到濃烈的謝淼罷。
遠之沒有注意到謝焱微微蹙眉。
這件衣服,他告訴過設計師,打好版以後,先通知他。可是,他卻在妹妹謝淼身上,看見成衣。
他轉眸望向專注觀禮的遠之,現在,他可以想象得出,如果遠之穿上這件霧靄顏色的輕紗禮服,會是怎樣溫柔美麗的樣子。
證婚儀式結束,樂隊奏響“當我墜入愛河”的旋律。
由一雙新人首先涉入舞池,隨後伴郎伴娘與來客,紛紛相擁起舞。
謝焱似笑非笑地問遠之,“要跳舞麽?”
遠之連連擺手。她從小到大,並無太多藝術細胞,大學裏班級排演節目,她一向隻負責那種並無多少台詞的路人甲角色。
謝焱看得低笑,“那我們趁他們跳舞,多吃些東西。今天請了本埠頂有名的本幫菜師傅到燴,許多菜色如今在外頭已經吃不到。即使吃得到,也未必正宗。”
遠之“啊”一聲,“好的本幫菜師傅,千金難求,外頭許多號稱正宗本幫菜館子,多數都是改良菜色。”
同席見遠之與謝磊小聲交談,仿佛很親密的樣子,不由同其他人眉來眼去。
她是誰?
有人攤手,有人聳肩。
謝大公子的女友?
誰曉得?
遠之卻沒有注意這些,她的目光放在一雙新人身上。
謝磊與新娘額角抵住額角,相擁緩緩跳舞,遠之看見謝磊臉上,溫柔的表情,與他望著艾琳娜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遠之想,在就愛罷。
可以如此地溫柔與深情,久遠而專注。
一曲結束,新人在舞池中向到場賓客致禮,然後由伴郎伴娘陪著,從父母長輩開始,一桌桌敬酒。
主桌上的客人開始活絡起來,“謝焱,謝磊已經結婚,什麽時候輪到喝你的喜酒?想不到小石頭平時不聲不響,結婚生孩子倒是神速。”
“我?”謝焱笑睇對方一眼,“總要等到女朋友點頭答應下嫁,才輪得到我。”
那看起來同謝焱差不多年紀,但是明顯比謝焱跳脫的男子聞言“哈哈”大笑,“竟然是你等女朋友點頭?我以為坊間不曉得多少單身女郎隻等你頜首,便會痛哭流涕,喜極而泣。想不到還有你搞不定的?是何方神聖?”
遠之並不理會謝焱同人閑聊,隻管埋頭吃東西,所以沒有看見謝焱往她身上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以及同席眾人“原來如此”的恍然眼神。
遠之的注意力被一碟糖醋小排骨吸引。糖醋小排骨是極家常的菜色,各式酒席席麵上,多半都能見到。並不是所有師傅都燒得好這道菜,太甜太酸太老太硬,都會使得這道傳統被幫菜淪為樣子貨。然而今天這碟糖醋小排骨,甜酸適中,酥而不爛,外頭的芡汁濃淡合宜,咬在嘴裏,肉香濃鬱,味道鮮美可口,又不會嵌牙,非常入胃。
“謝……焱,你嚐嚐看,這道糖醋小排骨燒得非常好吃。”跟我爸燒得不相上下,遠之在心裏補充說。
“你介紹的,一定好吃。”謝焱用筷子夾起一塊來,咬一口,眼睛一亮,“的確好吃。”
遠之眯眯笑,是罷,是罷。
其他人見謝焱十分享受的樣子,也紛紛將筷子對準這道看起來十分尋常的小菜,不一會兒,小小一碟糖醋排骨已經見底。
這時候一雙新人連同伴郎伴娘敬酒,來到他們這桌,謝淼看見坐在謝焱身旁的遠之,眉尖一挑。
陸鄆輕輕握住她臂彎,謝淼噘一噘嘴,到底沒有當場發小姐脾氣。
謝磊向一桌人敬酒,又對遠之舉一舉酒杯,“遠之,謝謝你,你是上天派來打救我的天使,謝謝你!”
遠之微笑,回敬謝磊,“祝你們幸福快樂!”
謝磊在陸鄆來得及勸阻前,將杯中酒一仰而盡,然後將杯口朝下,“我先幹為敬,大家隨意。謝謝你們這些年對我的包容,也謝謝大哥,始終沒有給我過任何壓力。”
謝焱也將自己杯中紅酒一飲而盡,“你現在有妻有女,以後要擔起養家的責任,你要自己給自己壓力和動力。”
“是,我知道了,大哥。”謝磊向謝焱微微鞠躬,又往下一桌敬酒去了。
遠之抿一口汽水,在香檳杯後微笑,謝焱,其實是個好哥哥啊。
酒過三巡,遊艇還未靠岸,一眾好熱鬧的賓客統統到底層船艙裏玩遊戲唱歌去,遠之對自己唱功毫無信心,謝焱問她要不要下去玩時候,便連連擺手,“你去罷,我在這裏看看江景。”
謝焱微笑,“我去去就來。”
去去不來也無妨,遠之在心裏說。
謝焱走出二層船艙,下樓去了。
遠之環視周圍,留下來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輩,泰半陌生麵孔,好在遠之一向懂得自處,並不覺得寂寞。
席麵上菜色豐富,一隻八寶填鴨幾乎原封不動,筷都未落過,遠之暗暗惋惜。
遊艇上空間有限,大部分菜式都已經事先準備好,放在保溫容器中,一並帶到遊艇上,開席的時候一樣樣送上來即可。
隻這一款八寶填鴨,遠之看得出來,是在遊艇上的廚房裏現蒸的。
遠之伸筷一夾,鴨肉便輕輕脫離骨架,絲絲縷縷香味兒撲鼻而來。咬在嘴裏,鴨肉酥嫩,湯濃汁腴,卻並不教人覺得肥膩,十分鮮美。
遠之放下筷子,又用湯匙舀一勺鴨腹中的八寶糯米送進嘴裏,微微眯眼,細細咀嚼。
唔……遠之嚐到鮮脆筍丁,綿甜栗子,滑嫩蝦仁,隻覺齒頰留香,食物仿佛有自主意識,咕嚕嚕咽下肚去,使人忍不住要再舀一勺。
“好吃麽?”身旁有人問。
遠之一口八寶糯米含在嘴裏,抬頭看見謝長潤老先生捧一隻茶杯,坐到她這一席來。
遠之三兩口將又香又糯的八寶糯米嚼了咽下肚去,點點頭,“好吃,肉嫩味香料足汁腴。”
謝長潤微笑,這孩子吃東西的時候,有種幸福的表情。“你上次托小磊送的鹹蟹也很好吃,謝謝你。”
遠之靦腆地笑一笑,“不用謝,我也是從家裏拿來借花獻佛。”
謝長潤還想說些什麽,小艾琳娜卻捧著有她半人高的彩泥禮盒“蹬蹬蹬”跑過來,看見謝長潤,奶聲奶氣叫一聲,祖父,然後就轉向遠之,“阿姨,我們捏小兔子。”
遠之向謝長潤頜首,然後將手在濕毛巾上抹幹淨,彎下腰接過禮盒,“爸爸媽媽知道你來找我玩嗎?”
艾琳娜大力點頭,“知道!”
遠之便將艾琳娜抱到身旁椅子上,一手將兩人麵前的桌子收拾出一塊幹淨空間來,“艾琳娜來拆禮物好不好?”
這大抵是所有孩子最愛的動作,艾琳娜也不例外,一邊將玩具盒外的包裝紙三兩下撕得七零八落,一邊“咯咯”笑。
遠之與一旁的謝長潤滿眼含笑,孩童的笑聲最天真無偽,使聞者心情愉悅。
彩泥拆開來,裏頭有小冰淇淋機,漢堡包機,麵條機組合,放上不同的組件,推進入口的彩泥條,可以被壓製成不同形狀,擠出麵條或者冰淇淋,亦可以壓出不同小動物。
艾琳娜玩得不亦樂乎。
遠之則在一旁,用彩泥在掌心捏出小小彩色包子燒賣,放在幹淨骨盤上。
謝長潤看得趣致,也忍不住向孫女要一塊彩泥,捏半天,做出來一件小衣服,然後笑一笑,“老了,眼神不濟,不然還能做得更精致些。”
謝焱從底樓船艙上來,恰看見一大一小一老,三個人埋頭捏彩泥,偶爾相互交流的畫麵,唇邊笑意加深,走過去叫父親,“爸,親家裏請你下去拍照呢。”
謝長潤這才放下手中玩具,對孫女說,“艾琳娜,爺爺等一下再回來陪你玩。”
可惜艾琳娜隻聽懂自己名字。
謝焱又問遠之,“一起下去?”
遠之搖頭,“我在這裏陪艾琳娜。”
謝焱也不堅持,伸手摸摸艾琳娜的頭,“要聽阿姨的話,知道嗎?”
小艾琳娜大力點頭,“知道!”
“艾琳娜很喜歡你。”舒童執一杯紅酒,一手拎著婚紗裙角走過來,坐在艾琳娜邊上。
小女孩聽見母親聲音,抬起頭來,叫一聲“媽媽”,就又安心低下頭去玩。
“小石頭小時候,也像這樣,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搭樂高積木,一玩就是幾個小時。”舒童向遠之舉一舉杯,遠之搖搖頭。
舒童拄頭,笑,“我和小石頭是同桌……”
遠之並不出聲打斷她,她看得出來,這個今天做新娘的幹練女郎,有一肚子話要講,卻又無處可說,因為這是她的婚禮,人人以為她幸福無匹。
“從我們開始同桌起,我就一直以小石頭的保護者自居。”舒童笑著喝一口酒,“我甚至為了他,報考自己並不向往的大學,隻為了能在他身邊,免得他被人欺負了還傻嗬嗬地以為人家對他好。”
遠之想一想,微笑,她不以為謝家會放任謝磊被欺負,隻是這話,她隻會放在肚皮裏。
“我們那時候,已經打算結婚。”舒童伸手取過桌上的紅酒,替自己再斟一杯,“公司有兩個去美國設計事務所交換見習的名額,我已經計劃好,和他一起爭取這兩個名額,然後一道去芝加哥,我規劃了美好的遠景……”
遠之看見舒童臉上轉瞬即逝的黯然表情。
“……可是,小石頭說,父母在,不遠遊,他想留在國內。”舒童的眼神迷離,落在聚精會神捏彩泥的艾琳娜身上,“我苦苦勸他,隻去三年,三年後一定回來。”
舒童又喝一口酒,朝遠之澀然微笑,“我以為能勸得動他,可是,命運替我們做了決定。”
遠之心下惻然。
大抵就在那個時候,謝磊母親故世的罷?
“我的名額已經批下來,簽證都已經辦好,我對小石頭說,我先過去,我在美國等他……”
舒童又執起酒瓶,打算往酒杯中注酒,卻被遠之輕輕抬手壓住,“不要這樣,孩子在跟前。”
舒童怔忡片刻,放下酒瓶與酒杯,雙手托腮,“我一個人生下艾琳娜,一邊照顧她,一邊在那邊的事務所做一切雜務,隻為在一點點有限的時間裏,學到更多經驗。從最底層的學徒,做到助理設計師,初級設計師,一路到現在。不曉得多少人在我背後指住我脊梁,說此女靠同上司睡-覺才獲得今時今日的地位……”
遠之簡直可以想象一個單身母親在異國他鄉獨自撫養孩子又要兼顧工作的艱辛。
“二十年,始終是我在乎小石頭,多過小石頭在乎我。這一次,我想放縱自己任性一次,等小石頭來找我。”舒童放下手臂,將麵孔壓在手背上,茫然多過喜悅。“如果不是艾琳娜在幼兒園行為出現偏差,動手打了說她沒有爸爸的孩子,我還不知道,原來她雖然不過兩歲,可是她已經什麽都懂得。”
“現在也不晚,謝磊會是個好爸爸。”遠之終於出聲。
“是,現在也不晚。”舒童笑,“山不來就我,那我來就山。我打電話給小石頭,他不回我電話,我就打電話給謝大哥……”
遠之伸手,輕撫她的後背,這中間發生太多事,好在,隻要願意給彼此機會,任何時候都不晚。
遠之感覺船身微微搖晃,抬眸望去,遊艇已經在江麵上調頭,往出發時的碼頭行去,即將靠岸。
“哈,新娘在這裏。”遠自聽見背後有雜遝腳步聲與人聲,回過頭,看見謝焱謝磊兩兄弟先後從底層船艙上來,他們背後,跟著今天的伴娘與伴郎。
謝磊三步並做兩步走過來,動作溫柔地扶起舒童,遠之趁機站起身,退到一群人後頭去。
謝淼將早前搶到手的新娘花球塞到陸鄆懷裏,向著艾琳娜拍拍手,“艾琳娜,姑姑抱。”
小女孩很不給麵子地將麵孔別開,在人群裏尋找遠之,然後向遠之張開小手。
遠之在心裏暗暗叫一聲不好。
果然謝淼明麗的大眼眼風如刀一般豁過來。
“你身上這件衣服,恐怕經不起折騰,還是我來抱艾琳娜罷。”謝焱笑著將艾琳娜抱起來,小女孩兒掙紮著要她做好的那些彩泥小動物,“這些東西讓姑姑姑父替你都收起來帶回家。少一件都要他們賠給你。”
艾琳娜聞言,想一想,伸出兩根手指。
謝焱聞弦音而知雅意,“少一件賠兩件!”
小女孩重重點頭,表示接受。
遠之忍笑,側身,讓謝家兄妹一行先下樓,她在最後,慢慢扶著樓梯,下到底層船艙裏。
遊艇已經靠岸,船上工作人員架好踏板,賓客陸續離船上岸,隻留男女雙方家長,在舷梯口恭送客人。
遠之本打算混在人群中一起下船去,不料謝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抱著艾琳娜,百忙之中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手臂,“遠之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遠之不想眾目睽睽之下同他拉扯,隻好靜靜站在謝焱身邊,一時倒顯得她也是男方家的一員似的。
等到客人盡數散去,謝磊與已經振作精神的舒童從謝焱手中,接過艾琳娜。
舒童向遠之微笑,“謝謝你。”
遠之點點頭,心照不宣。
謝焱便又半環著遠之,打算同遠之下船去,遠之倏忽聽見一管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由停下腳步,回頭。
隻見謝長潤在同一位身穿廚師製服的老先生握手,“謝謝你盛師傅,今天的菜色十分令人滿意,賓主盡歡,多得你燒的一手好菜。”
“您過獎了,這是我職責所在。”
饒是一向淡定如遠之,也忍不住睜大眼睛。
那不是爸爸嗎?
盛爸爸仿佛感覺到女兒的視線,微微側過臉來,朝遠之霎了霎眼睛。
遠之驀然升出一種怪異的違和感:這一定是我的異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