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遠之找謝磊,他已經帶著大包小包,在休市時間到粥記來。

遠之看得出來,謝磊心情頗好,從前眼裏的鬱色,今時今日已經無處可尋。

謝磊帶了禮物給眾人,幾個服務員都是寧波特產骨木鑲嵌的首飾匣。

遠之雖然對這些東西不是很懂經,隻不過祖母在世時候,有一個類似的梳妝匣,黃花梨木底子,上頭鑲嵌著螺鈿、象牙同彩色寶石,包漿厚實,光澤溫潤如玉,也不曉得傳了幾代,現在在母親櫥裏收著。媽媽老早以前對她說過,等她結婚的時候,就把祖母留下來的骨木鑲嵌梳妝匣給她做嫁妝。

想必價值不菲。

兩個當班的服務員收到首飾匣,開心不已,連連說謝謝老板。

謝磊微笑,又遞給小武一隻翻簧竹刻的花鳥彩繪食盒,“小武師傅,辛苦你了。”

小武靜靜瞥一眼謝磊,才慢悠悠接過食盒來,也不打開看,徑自走到後巷,抽煙去了。

謝磊並不介意小武對他的輕慢,最後向遠之展開笑容,“遠之,這是給你帶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遠之接過裝在精致拎袋裏的錦盒,對謝磊說,“有時間嗎?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謝磊點點頭,“到辦公室說罷。”

兩人並肩去謝磊的辦公室。

小武正從後巷裏抽完煙回來,看見此情此景,淡淡挑眉。

走進辦公室,謝磊催遠之將禮物打開來看,“不曉得你喜歡不喜歡。”

遠之將錦盒從拎袋裏取出來,手感頗沉,遠之不得不雙手捧著,放在辦公桌上。

這是一隻雨過天青色地子潑墨山水花紋的對口錦盒,以兩個牛角古別子鎖住,透著一種沉穩古樸的雅致。

遠之不敢輕易揭開來,“謝磊,這是什麽?”

“拆開來看就知道了。”謝磊賣關子。

遠之稍一猶豫,還是輕輕抽出牛角古別子,揭開盒蓋。

錦盒中靜靜躺著一隻平底闊口盤,遠之甚至不用將盤子取在手中,隻看它釉麵勻淨,如玉類冰,顏色青中透黃,清澈幽美,包漿渾厚潤澤,已知不是凡品。忙小心翼翼盒上蓋子,“謝磊,這我不能收。”

遠之想起唐朝詩人陸龜蒙“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的詩句來,以她有限的見識,隻能約略猜測這是一隻越窯青瓷的秘色瓷盤,至於年代風格之類更細致的,遠之也拿捏不準。

遠之不敢收,也不能收。

謝磊鄭而重之地對遠之說,“同你為我所做的相比,我送的禮物,微不足道。”

遠之不會知道,這樣連親人之間都冷淡疏離的社會,她的出現,是如何溫暖了他的心靈。

“可是——”

“而且,我打算任性地將粥記全權托付給你,回去做一個全職奶爸。”謝磊打斷遠之,“以後,粥記就拜托你了,遠之。委托書我已經擬好,自現在起粥記的一切,由你全權決定,我不會有任何異議。每年年終,你記得發個紅包給我就好。”

遠之並不覺得意外。

“如果我碰到什麽烹飪上的難題,遠之你要不吝賜教啊。”謝磊試圖活躍氣氛。

遠之淺笑,“好。”

到底還是忍不住埋怨他一句,“你結婚為什麽不告訴我?害得我空手而去,太失禮了。”

謝磊向遠之霎眼睛,“就是不希望你破費。”

遠之看一眼桌上的錦盒,心裏打定主意,以後尋個由頭,再將之送還謝磊。

謝磊走後,梅子小心翼翼問遠之,“老板娘,你和老板怎麽了?我看老板好象心思全不在你身上。”

遠之微笑,年輕女孩子心思細膩,很敏感呢。

“謝磊已經結婚,以後要將中心放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原來你和老板真的不是一對?!”梅子叫起來。

遠之點點頭,她以前解釋過,奈何沒有人相信。

“我覺得小武師傅很好,又英俊,廚藝又好。”梅子的思維跳躍幅度之大,叫遠之歎為觀止。

一旁服務員阿姨將梅子拖走,“你不要亂點鴛鴦譜!”

小武無聲走到遠之身後,“盛小姐以後有什麽打算?”

遠之回頭,看見小武一張英挺麵孔,“我打算把粥記經營下去,務必要令粥記聲名遠播。”

小武忍一忍,才沒有在臉上露出笑容來,“那我拭目以待。”

遠之發過豪言,便進辦公室,將過去三個月的帳目取出來,細細對比:十月開張時候生意雖不至於慘淡,但虧本是不爭事實;十一月因改變經營策略,積極拓展客源,收支達到平衡;十二月小武應聘而來,生意有長足起色,頗有盈餘;一月還未到月底,可是顯然假期裏生意明顯比工作日清淡許多,但比開張時候,仍有明顯提高……

遠之自明細帳目尋找生意好壞的端倪。

工作日天氣晴好時候,堂吃生意好些,倘使天氣惡劣,風雨交加,外賣生意便好些……

遠之將這些發現一一記在筆記本上,打算回去,仔細參考經營管理書籍,看看能否從中取經。

晚市開市前,遠之接到外賣電話,要求送到寂寞路去。

遠之想起之前謝焱提起過,打算長期在粥記定餐,便將小武做好的山藥小米粥與蔥油千層餅,四色過粥小菜,一份從程宏的農莊裏偷師學來的菌香琵琶釀圓茄裝在打包盒裏,套上保溫袋,驅車駛往寂寞路。

今次遠之學了乖,沒有騎電動腳踏車過去,免得門口不好停車。

遠之將車停進長潤大廈地下停車庫,拎著保溫袋從通道往大廈大堂裏去。

有長潤的員工下班,自大廈裏出來,看見遠之拎著印有粥記字樣的保溫袋,出聲叫住遠之。

“咦?你們粥記現在也往寂寞路送外賣了?”

遠之點點頭,“路程有些遠,粥和點心,天氣冷的時候送過來,多數已經溫暾暾的,吃口沒有堂吃好。如果有條件加熱的話,送過來沒問題。否則我個人意見,還是不要這麽遠叫外賣,天氣冷,吃涼的東西傷脾胃。”

那員工笑一笑,“我老早聽說粥記服務態度好,現在相信了。”

遠之點點頭,打算繼續往前走,那員工又問遠之,“小姑娘有沒有粥記的外賣單,給我一張。”

“有的有的。”遠之忙自衣服口袋裏取出一張對折成明信片大小的外賣單來,“歡迎光顧。”

那員工收接過外賣單,說一聲謝謝,走了。

遠之這才從通道轉進長潤大廈大堂,乘電梯直上三十八樓。

今次前台接待的女職員已經收到指示,並不盤問遠之,直接放行,隨後便收拾自己的物品,下班。

遠之推開玻璃門,踏上靜悄悄的走廊。

三十八樓多數門內的燈已經熄滅,隻得執行總裁辦公室的門還開著,有燈光自裏頭透出來。

遠之走過去,不見上次遇到的幹連女秘書,便伸手敲一敲門。

裏頭傳來謝焱的聲音,“請進。”

遠之走進去,偌大辦公室內,不見謝焱蹤影,她環視房間,揚聲說,“謝焱,粥記的外賣送來了。”

“我就來。”聲音從遠之左側方向傳來,遠之這才留意到兩個文件櫃之間的陰影裏,有一扇同牆壁顏色相同的門。

不一會兒工夫,謝焱推門出來,看見遠之,他長出一口氣,“我已經餓得賊死,謝謝你及時送晚飯上來,遠之。”

遠之看焱一副懶得動彈的樣子,隻好拎著保溫袋走進茶水間,將她帶來的粥和點心小菜一一用微波爐加熱後,放在茶水間的托盤裏,端出來送到沙發前的茶幾上。

謝焱也不客氣,伸展一下手臂,揭開粥碗的蓋子,拿調羹撇一撇上頭的熱氣,舀起來一勺就送進嘴裏。

後來覺得小調羹喝著不過癮,索性將粥碗捧起來,就著碗沿大口喝粥。

遠之見他吃得這樣香,本打算先回店裏去,結帳的事,以後再說。

謝焱發現遠之意圖,叫住她,“遠之,等一等,把合同簽了再走。”

說完抽過紙巾抹一抹嘴,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從最上頭取過一份文件,交到遠之手裏,指指沙發,“你仔細看看條款,覺得不合理,可以提出異議。”

遠之坐進沙發裏,埋頭看文件,謝焱則坐在遠之一旁,安心喝粥,吃千層餅,一口一隻菌香琵琶釀茄子。

待遠之看完合同,覺得並無異議,謝焱也已經將一頓晚飯吃完,正站起身來打算進洗手間抹一把臉,提提精神。

“我沒有意見。”遠之微笑。

“那就簽合同罷。”謝焱指一指辦公桌上的簽字筆,自己則洗臉去了。

遠之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拿起筆打算在合同下端簽上自己的名字,不意瞥見一組照片,竟然是遊艇婚禮上,她與謝焱同席交談的畫麵。

照片上,他們的麵孔靠得如此之近,仿佛麵孔貼著麵孔一般,她不曉得在說什麽,而他則全神貫注傾聽。

遠之的臉“騰”地紅起來,火燙火燙的。

謝焱出來,正看見遠之臉頰通紅,有些無措地站在他辦公桌邊上。

他嘴角抿住一縷笑,“謝磊婚禮上,攝影師拍的照片,一式兩份,今天才送來。”

遠之動動嘴唇,到底什麽也沒有說,隻在合同上草草簽下自己的名字,一式兩份,將其中一份折疊好,揣進口袋裏,“我得回去了,店裏忙。”

這時候何秘書與兩個遠大的設計師吃過晚飯返回,敲門走進總裁辦公室,正與臉頰飛紅遠之打個照麵。

何秘書向遠之頜首,遠之點點頭,快步走出謝焱的辦公室,逃一般離去。

遠之走得太疾,所以並沒有聽見身後,有一個設計師吹一聲口哨,問謝焱,“老板,女朋友來送愛的晚餐?”

而謝焱,微笑,默認。

謝淼坐在家中客廳裏,陪父親謝長潤一邊看新聞,一邊吃飯後水果。

未婚夫陸鄆公司有事,一批貨物在機場檢出走.私.物品,陸鄆第一時間趕去處理善後。

謝淼雖然極不甘心兩人的浪漫燭光晚餐因此泡湯,可是也無可奈何,隻好打電話取消預定,回家吃飯。

妻子離世以後,謝長潤覺得人生苦短,想多與兒女在一起,可是孩子長大,早已經各有各生活,反而難得能同他們齊聚一堂。

他看著女兒的側臉,想起妻子在世時,兩人對女兒的寵愛縱容,有求必應,使得女兒格外天真,一點點也藏不住心事,稍不如意,一張俏臉便烏雲密布。

謝長潤不是不擔心的。

雖然結婚以後,淼淼不用同公婆住在一起,然而婚姻到底不同於戀愛,不僅僅是花前月下,浪漫旖-旎便可維係。

倘使妻子在世,想必會同女兒做徹夜長談罷?告訴女兒,為人-妻子媳婦的道理,再不能像在家裏時候一樣,恣意任性,一切全憑自己喜好。

謝長潤歎息一聲,妹妹長米,至今單身,竟是不打算成家的樣子。叫長米來同淼淼講做媳婦應注意的事項,無疑是為難她。他思來想去,以女兒的脾氣,其他人說的話,也未必聽得進去,此事隻能由他開口。

謝長潤示意一旁看電視織毛衣的保姆可以先去休息,等保姆離開客廳,才清清喉嚨,對在看娛樂新聞的謝淼說,“淼淼,你和陸鄆的婚禮,準備得怎麽樣了?”

謝淼用小叉子叉起一塊哈密瓜,送進嘴裏,有些怏然,“就那樣,陸鄆總是忙,一和他說起婚禮,他總是說,我沒意見,一切都聽你的。你下命令,我來執行,務必完成任務。弄得婚禮好象是我一個人的婚禮,同他沒有關係似的。”

謝長潤聽了,不由得苦笑,女兒的性格他怎麽會不清楚?倘使由陸鄆做主,恐怕事事都不如她意,每個細節最後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到頭來,終歸是以淼淼的意見為主。陸鄆是個穩重男人,願意將婚禮主導權利交給淼淼,而不同淼淼就用什麽牌子的香檳,什麽顏色的現場布置爭執不休,十分難得。

謝長潤不是沒有聽說過,年輕夫妻,因為婚禮事宜一言不合,最後以離婚收場的事跡。

“淼淼……”謝長潤語重心長地對謝淼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過完年就要同陸鄆結婚,不能再這麽……”

謝長潤“任性”兩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謝淼輕叫一聲,從茶幾上取過一本精致的相冊來,“二哥結婚那天拍的照片送來了?”

謝長潤有些無奈地看著女兒將相冊翻開來,一邊看一邊點評客人著裝。

“大嫂這件婚紗是古董料子,怎麽不請我替她設計結婚禮服?一定叫她豔驚四座。”

“這是誰?一件克裏斯汀?迪奧的小禮服穿得如同地攤貨,簡直暴殄天物!”

“理查德真是穿上龍袍也不似太子,永遠帶著一身鄉土氣息……”

謝長潤掩麵,淼淼這孩子,心地不壞,可是這有什麽說什麽,不懂得委婉的性格,以後在婆家,恐怕要得罪人。

正這樣想,謝淼翻相冊的手忽然頓住,然後猛地將相冊送到他跟前,“爸,你看!”

謝長潤看見女兒染了亮眼藍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點在一張照片上,在一個女郎臉部位置戳了又戳,“爸,她不會是一看二哥沒有戲唱,將目標換成大哥了罷?”

謝長潤取過老花眼鏡戴上,仔細看謝淼指給他看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盛遠之笑如春山,不知在說什麽,謝焱微微傾身,專注聆聽。許是角度關係,兩人看起來靠得很近,仿佛麵孔貼著麵孔似的。

兩人並沒有任何親密舉動,然而卻教人感覺情愫流轉,十分親昵。

“沒見過這麽討厭的人!”謝淼冷哼。

謝長潤摘下老花眼鏡,看一眼女兒臉上毫不掩飾的討厭表情,回想照片上謝焱那少見的溫柔笑容,倏忽有種頭未來頭會很疼的感覺。

“恐怕大哥已經受她迷惑!”謝淼憤然拍上相冊封麵,擲回茶幾上,“上次我叫大哥陪我一起去吃飯,恰好盛遠之送飯上來給大哥,大哥竟然為了吃清粥小菜,把我趕出去!”

謝長潤卻想起小兒子婚禮上,遠之耐心陪艾琳娜捏彩泥的場景來。

那樣喧囂吵鬧的場合,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竟然耐得住嘈雜幹擾,不受影響,安心一起玩玩具,可見是個耐得住寂寞的。

隨後他的記憶又去得遠些,想起謝磊小時候,一樣喜歡在角落裏,一個人搭積木。隻是那時候,家裏並沒有一個人,有耐心和時間陪在他身邊,同他一起玩玩具,做遊戲。

如今看來,他和妻子,虧欠小兒子良多。

總算謝磊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人也比以前顯得開朗些,因有艾琳娜從中為他們父子起到溝通的橋梁作用,謝磊開始每周帶舒童和艾琳娜一起來看他,陪他一起吃頓飯。雖然話仍不多,可是偶爾也願意同他聊些新聞話題。

這時候從照片上,看見謝焱的微笑,謝長潤恍然發覺,這是他自長子身上,看見的最柔和表情。

謝焱從小由他帶在身邊,接受成為家族企業合格繼承人的菁英教育,一向老成持重,喜怒不形於色。即使在妻子去世,他無法接受事實,幾乎失去生存意誌時候,身為長子的謝焱,也沒有過多流露悲傷,而是一力操辦母親葬禮,接手長潤集團生意,平息外界種種不利傳言。

這樣的謝焱,會喜歡溫柔而帶有家的味道的盛遠之罷?

這樣想著,謝長潤聽見女兒在他身旁嘟囔,“我要把盛遠之徹底趕出我的生活!”

謝長潤拍一拍沙發扶手,“淼淼,不要胡鬧!”

“爸?!”謝淼睜大一雙眼睛。

“你大哥有交朋友的自由,盛小姐也沒有幹擾你的生活……”

“怎麽沒有幹擾我的生活?!”謝淼頓足,“她的出現,就是不停提醒陸鄆,我沒有她會燒菜,沒有她會做家務!”

謝長潤啼笑皆非,“即使沒有盛小姐,時間久了,陸鄆也會發覺你不通庶務。”

“爸你到底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哪邊?”謝淼氣惱。

“從現在開始,我站在道理這邊。”謝長潤起身,拍拍女兒頭頂,“淼淼,你既然介意自己沒有盛遠之會燒菜,沒她會做家務,不妨從今天開始,回去試著自己收拾房間,做飯做菜。我相信你即使做得不完美,可是隻要有心去做,陸鄆都會非常高興。”

至於謝焱,謝長潤一邊上樓,一邊想,他需要找個時間,同謝焱好好談談。

這個談話的時機,很快到來。

謝焱打算召開董事局會議,討論年後在華爾街上市,需由董事長簽字同意。

謝焱將文件交給父親簽字後,謝長潤叫住他。

“耽誤一會兒時間,爸爸有事同你說。”

謝焱聞言,便將文件放進文件夾中,在董事長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來。

“小磊已經結婚,淼淼年後就舉行婚禮,謝焱你有什麽打算?”

謝焱淡笑,“我不急。”

謝長潤咳嗽一聲,“你三十五歲,過年都三十六歲了,還不急?”

謝焱似笑非笑地望著父親假意咳嗽的樣子,“女朋友不點頭同意嫁給我,我急有什麽用?”

“你有女朋友了?”謝長潤精神大振,“什麽時候帶回來,讓爸爸見一見。”

“您見過的。”謝焱向父親挑眉,“在謝磊店裏,還有謝磊婚禮上,伊姓盛,叫遠之。”

謝長潤有些意外,他原以為謝焱會隱瞞一段時間,直到十拿九穩,才會向家人宣布。想不到竟然這樣痛快承認。

“遠之最害羞,等她克服害羞,我再帶她來給您看。”謝焱微笑,“請您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謝長潤很想問兒子,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笑得很風-騷?

可是到底還是忍住了,隻是緩聲說:“盛小姐看起來溫溫暾暾的,你喜歡她哪裏呢?”

謝長潤以為兒子會詳細例舉盛遠之的優點,然而謝焱沉默片刻,倏忽微笑,眉目溫柔,“爸,我不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罷了。”

聽見兒子這罕見的文藝腔,謝長潤當場石化,謝焱趁機取過文件夾,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遠之為粥記招多一個兼職外賣小工,是個十九歲的男孩子,由街道介紹過來。

街道阿姨在粥記吃過幾次午飯,見遠之和氣,店裏幹淨,服務態度又好,聽說遠之打算請多一個外賣員,便將男孩子推薦給遠之。

“他家裏情況很複雜。父親年輕時候出工傷,癱瘓至今,母親早已經下崗,在清潔公司裏做保潔工。他奶奶去年年底去世了,爸爸癱在**無人照顧,他隻好輟學,白天在家照顧爸爸,晚上他媽媽回家,他再去讀夜大學,非常辛苦。我看這兼職外賣的生活給他做最合適。他爸爸中午要午睡,他走開三兩個小時也不怕……”

遠之卻不敢貿然答應,先見過那男孩子,問他周一到周五,中午兼職兩三個小時送外賣,家裏可方便。

沉默的男孩子點點頭,並不多言語。

次日男孩子十一點準時來上工,隻管埋頭幹活,工餘就在後巷裏,掇張小椅子看書,存在感十分微渺。

等店裏眾人從午市的忙碌中歇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悄然下班離去。

小武在後巷抽煙的時候,無聲地笑。

他覺得遠之體質怪異,總能吸引一些與眾不同的人到她左右。隻不曉得這些人裏,到底最後鹿死誰手。

這時有心“逐鹿”的謝焱正在自己辦公室中扼腕不已。

才同遠之簽了提供午餐合同不過一周時間,她竟然招了外送夥計上來送外賣。

謝焱看看辦公桌上的台曆,算一算春節將至,父親已經決定,同謝淼陸鄆一起去斐濟,為兩人的婚禮進行實地察看。

姑姑長米想必會與父親同行。

謝磊舒童大抵會趁機補渡蜜月。

謝焱挑眉淺笑,他可以把艾琳娜接過來照顧幾天,讓謝磊和舒童度過一個浪漫的二人蜜月。

謝焱心情大好,乍見外送小工時的鬱悶一掃而空。

下班前謝焱撥電話到謝磊家中。

電話接通,響起艾琳娜的聲音,“你好,你找誰?”

“艾琳娜,我是大伯伯,請你爸爸聽電話。”

電話彼端艾琳娜提高聲音叫:“爸爸爸爸,弗雷明伯伯的電話。”

謝焱聽見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隨後接聽電話,“大哥?”

謝焱笑一笑,“艾琳娜還不會讀‘焱’字?”

謝磊十分無奈,“是,她見我們都會說英文,所以對學習母語十分懈怠。”

謝焱倒不以為然,“等進了幼兒園,見人人都說中文,她自然而然會學起來。”

“我和舒童打算送她進國際幼兒園。”謝磊對女兒的事,十分著緊。

謝焱不予置評,問,“晚上我去你那裏吃飯,你可歡迎?”

謝磊笑起來,“歡迎之至。”

謝焱驅車到謝磊住的臨江苑公寓,上樓敲開門。

謝磊戴著圍裙來替他開了門,身旁跟著小艾琳娜。

謝焱將公文包放到一旁的壁龕上,彎腰抱起侄女,“有沒有想伯伯?”

艾琳娜大力點頭,“想。”

他便從背後變出一隻禮物盒來,“這是伯伯送你的禮物。”

小朋友接過禮物,一手摟住謝焱脖頸,響亮地親一下,留下一個濕噠噠的口水印子。

謝焱將艾琳娜放下,她便嗵嗵嗵跑到沙發邊上,拆禮物去了。

謝焱換上拖鞋,將大衣脫下,謝磊接過去,替他掛在衣架上。

謝焱環視室內,“舒童呢?”

謝磊聳肩,“他們公司在為迪斯尼樂園周邊配套設施設計方案,最近天天加班。”

謝焱“哦”一聲,隨即發現自己已經染上遠之的習慣,忍不住微笑,“你們過年有什麽安排?”

“淼淼和我提起過,她打算和爸爸姑姑還有陸鄆一起去斐濟。”謝磊轉進廚房去,為謝焱倒一杯開水,“飯前不宜喝茶,你先喝杯水,潤潤嗓子。”

謝焱接過水杯,不由想到遠之。

謝磊以前並不注重這些,想必也是受遠之影響罷?

“你先陪艾琳娜,我還有兩道菜,就可以開飯。”謝磊擺擺手,示意謝焱隨意。

謝焱端著水杯走到客廳沙發前,將水杯放在茶幾上,雙手拎一拎西褲褲線,蹲下身來,看艾琳娜為赤.膊洋娃娃穿戴上衣服。

小孩子的手還不穩,洋娃娃的衣服穿起來頗有些吃力,可是她並不向大人求助,而是盡自己努力,想將娃娃的手穿到衣服裏頭去。

謝焱摸一摸艾琳娜的頭,“艾琳娜真努力,加油。”

小朋友獲得肯定,更加認真。

“艾琳娜想遠之阿姨嗎?”

“想!”小女孩兒點頭。

“我們有時間再找遠之阿姨一起去郊遊,好不好?”

“好!”艾琳娜抬起頭來,“我還要吃草莓沙拉。”

謝焱笑起來,“好。”

謝磊將最後一菜一湯燒好,從廚房端出來,放到飯桌上,揚聲招呼在沙發上看報紙玩玩具的一大一小,“大哥,艾琳娜,洗手吃飯。”

謝焱起身,領艾琳娜進洗手間洗手,意外發現不過一段時間沒上來,謝磊在洗手間台盆邊上,另安了一張小洗手池,正適合艾琳娜的身高。

謝焱失笑,謝磊完全變成二十四孝父親,生活全部重心都放在女兒身上。

謝磊布好碗筷,進洗手間催促兩人,恰看見大哥和女兒兩人,手上抹了肥皂,正齊齊念咒:手心手背,手指縫,手心手背,手指縫。

“原來艾琳娜的洗手謠是同你學的。”謝磊恍然。

“……”謝焱看一眼弟弟開朗許多的臉色,“是和遠之學的。”

謝磊有些意外,大哥叫遠之叫得這樣熟稔親密。

吃過飯,謝磊先進廚房洗碗,洗完碗出來,陪女兒看半小時原文幼兒節目,見時間不早,便給艾琳娜刷牙洗漱,送她上.床,給她講床邊故事,直到女兒昏昏欲睡,他才輕手輕腳替女兒蓋好被子,留一盞米奇老鼠小夜燈,關門走出女兒臥室。

謝焱聽見響動,回頭看見謝磊輕手輕腳從艾琳娜臥室出來,輕笑,“辛苦了。”

謝磊倒不覺得辛苦,“她不排斥我,哭著喊著隻要媽媽,我已經不曉得多高興,再苦都值得。何況艾琳娜很好帶,並不累人。”

謝焱點點頭,“這點像你小時候,你除了身體不好,時時生病,其實是很乖的,很少吵鬧。”

謝磊端了茶具出來,放在茶幾上,另取出一隻電紫砂壺來,燒水,衝茶。

“遠之說冬天喝普洱,性溫,凝神養氣清腸,最好不過。”謝磊手勢並不純熟,想必才剛剛開始養成喝普洱茶的習慣。

“遠之於養生之道,好像很有研究?”謝焱挑眉,和謝磊說,卻從來沒有同他說過。

謝磊想一想,“仿佛是這樣,遠之比較注重飲食養生。”

遠之是那種不溫不火,可以為熬一鍋好粥,耐心在灶前等上大半日辰光的女孩子。換成別的女孩子,恐怕恨不能將這些時間用在逛街購物玩樂上。

謝焱接過弟弟衝的茶,放在鼻端聞一聞,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撲鼻而來,淺啜一口,雖然入口微澀,可是回味甘香,齒頰生津,不太飲茶如謝焱,也不由得讚一聲,“好茶。”

謝磊有些得意,“遠之隻教過我一次,怎樣選普洱茶,我便記住了。這是按遠之所教選購的。”

謝焱微笑,“你和舒童打算和淼淼他們一起去斐濟?”

謝磊搖頭,“我們帶著艾琳娜,恐怕不方便去得那麽遠。再說淼淼是為婚禮做準備,我們一起去,恐怕她的婚禮驚喜要提前曝光,反而不美。我和童準備帶艾琳娜在本埠周邊玩一玩。”

“你要是放心,可以把艾琳娜交給我帶幾天,你們兩夫妻去度蜜月。”謝焱喝一口茶,十分安逸地靠進沙發裏。

謝磊聞言,將目光在大哥臉上,來來回回,掃了兩遍。

在他印象裏,謝焱行程一向安排緊湊,並不是能空出幾天來替他帶孩子的樣子。

謝焱伸展雙臂搭在沙發背上,“艾琳娜最喜歡遠之,我可以帶她去找遠之,想必能安排很多節目。”

謝磊驀地恍然大悟,坐正身體。

“大哥,你想追求遠之?”

謝焱微笑,“是。”

謝磊正色,“大哥,如果你不能令遠之幸福,會給遠之造成傷害,我不讚成你追求遠之。”

論心機,比手段,遠之決不是謝焱對手,謝磊再清楚不過。

如果大哥是真心喜歡遠之,而遠之也喜歡大哥,他自然樂見其成。

可假使大哥隻是沒有接觸過遠之這樣的女孩子,一時興起,征服.欲作祟,他決不讚成。

謝焱聞言,挑眉看一眼謝磊,“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你不妨與舒童商量一下,是否將艾琳娜交給我帶幾天。至於我對遠之,是我同她之間的事。”

說完站起身來,自去取過大衣穿上,走到門旁,從壁龕上拎過公文包。

這時候舒童開門進來,看見謝焱,微微一愣,“大哥。”

謝焱朝她頜首,“我剛和謝磊說,如果你們兩夫妻放心,過年可以將艾琳娜交給我,你們出去度蜜月去。你和他商量商量。”

說罷換上鞋,走了。

留下聽說他願意替兩夫妻帶孩子,意外又欣喜的舒童,以及為遠之被他盯上,而內心糾結的謝磊。

城市另一端,正準備上.床休息的遠之,毫無防備地忽然打了個噴嚏,趕緊鑽進被窩中,暗暗想,千萬不要感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