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秀和小項住上新房沒幾天,在一個晚上的生火做飯時間,屋裏傳出撕裂人心的哭嚎聲。把正房的郭七奶奶嚇壞了,急忙顫巍巍過來看個究竟。卻原來,是小項收到了母校的來信,攛掇他回母校複習功課,迎接全國高考。郭三秀撒了潑地哭。
來信詳細講到,今年九月,國家教育部在北京召開了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複已經停止了十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招生對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學生畢業後由國家統一分配。十月下旬以來,全國各大媒體都公布了這一消息,並明確了今年度的高考將於一個月後在全國範圍內進行。與過去的慣例不同,今年高考不是在夏天,而是在十一月下旬或十二月初的冬天。
郭三秀看著來信失聲痛哭,她感覺天要塌了。她已經身懷有孕,這小項不是和柴滿囤一樣,從此要一去不回頭了?以後的日子怎麽過?難道真走改嫁的路?她郭三秀還沒有這麽開放,別看她搞對象很主動,但若“再蘸”,她連想都不敢想。哈個不是鬧著玩的!
郭七奶奶問明白了事情緣由,勸住了郭三秀:“甭哭了,這是好事。孩子也要保住,就算小項一走不回頭,孩子還有個大學生爸爸,也不丟人。再說,小項——”郭七奶奶拉住小項的胳膊,“你想離婚的事了昂?”
“沒有啊?俺幾時說離婚了?可她非要哭,非說俺‘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這個三秀啊,就是鬼靈精,這叫‘敲山震虎’,先警告你,不能離婚,不然她就沒法活了。”
郭三秀一聽這話哭得更凶了,好像離婚已經來臨,她也真的沒法活了。小項真惱了,抬手給郭三秀一個耳摑子,恨恨道:“簡直就是喪門星,太不吉利了,本來俺也不一定考得上,讓你這麽一鬧,讓俺心思不整,還怎麽考?你以為還像你們過去哈樣,人人隨便抄?現在是真刀真槍的幹咧!”
郭七奶奶接過話來:“小項說得沒錯,家和萬事興,是千年老理兒,鬧麽鬧哎?小項,她是心裏虛,你抱抱她,親親她,甭打甭鬧,倆人甭吃飯了,先鑽被窩。”說完咳了一聲就出去了。她是以七十歲老人的體會,讓他們在被窩裏和好。正是幹柴烈火的小夫妻,有麽過不去的坎?一鑽被窩萬事大吉。這個勸架的辦法土得掉渣,卻百試不爽。
小項氣哼哼地給郭三秀扒衣服,郭三秀抽抽搭搭地服從,不主動,也不拂逆,兩個人鑽了被窩。郭三秀緊緊摟著小項的脖子說:“你王八蛋若真甩了俺,俺就到你大學門口上吊去,讓全校師生都跟著你難看!”“你就不能不說這種喪氣話?你咋不想將來俺把你帶進城去過城市人生活?整個一個大傻X!”“你才大傻X!俺不擠兌你,你會說這種話昂?俺賊(一聲,觀察的意思)你半天了,剛拿到一個通知,能不能考得上還不知道,立馬就變深沉了,不願意摟俺了。是看俺土了白?城裏的姑娘都細皮白肉,大眼兒雙眼皮白?拉粑粑也不臭白?”“俺不願意理你。大傻X!”“你才大傻X!郭向前、老嬸子、七奶奶,都說俺鬼靈精咧。”“甭自誇咧,俺咋沒聽見?”“誇你的話,你才聽得見,誇別人你咋聽得見?聽得見也說沒聽見。”
兩個人互相貶低著,互相拿最解氣的話罵著,卻越摟越緊,最終一動不動,完全合為一體,享受著相同頻率的律動。小項這時就說出了一連串的“俺愛你,俺愛你,一輩子愛你”的話。這是一般男人在這個時候都可能說的話。郭三秀也使勁親著小項,說著“俺真離不開你,你若不要俺了,俺就真死去。”兩個人便海誓山盟了一陣子。折騰夠了,感覺晚飯還沒吃,肚子裏嘰裏咕嚕亂叫,便爬起來做飯。郭三秀又恢複了嘰嘰嘎嘎的說笑聲。正房郭七奶奶一直在東屋撩開窗簾一角看著這邊,見他們出出進進開始生火做飯,方知好事已經做成,自己放心躺下睡覺了。
真是家和萬事興,郭三秀高高興興送小項去縣裏參加高考,順便擠在小項父母家,一方麵告知他家,兩個人已經結婚,另方麵告知他家,眼下是小項來參加高考,即使考上,兩個人也不可能離婚。一番話讓項家十分吃驚,結婚這天大的事哪有不告訴夫家的?你們扯了結婚證昂?沒扯結婚證能算結婚昂?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好像——郭三秀不敢想,但不能不想——夫家有賴賬的嫌疑咧。郭三秀從懷裏掏出一把剪刀,對著自己的肚子,跟老公公說:“甭跟俺弄這手活兒——俺肚子裏已經懷上了你家的崽子,你們若跟俺耍賴,俺就一剪子進去,連小崽子一塊玩兒完!”
小項的父親是個老工人,文化不高,但還是講理的人,說:“俺問問你是不是扯了結婚證,是說辦事應該走程序,並沒有反對你們結婚。如果真的沒扯結婚證,馬上就扯去。你們不辦婚禮,俺還省錢了是白?”
郭三秀見此,方才收起剪刀,說:“俺帶著戶口本咧,把你家戶口本也交給俺,回頭俺帶著小項去辦手續。”
老公公很有誠意,當即把戶口本拿出來交給了郭三秀。而且,覺得自己的兒子很迂,身邊有這麽個敢切敢拉的女子倒是好事。尤其她是鄉下人,就更好,不會隨便翹尾巴。還叫老伴上街去割點肉,買點蔬菜,一家人要吃頓團圓飯。縣城裏的老工人家庭生活也是很拮據的,比鄉下的農民強不了多少。現在郭三秀完全體會到了。心裏更有底了。你們一家好幾口,不過才住一間房,十幾平米,俺一結婚,就是兩間房,都十幾平米,還有七奶奶小院的三間房,將來不都是俺的?你城裏人傲麽傲哎?
小項參加了三天考試,自我感覺不錯,做著能上學的打算。但此時他十分糾結:郭三秀逼著他去辦結婚手續,辦不辦?如果不辦,入學後,就是沒有家庭拖累的學生身份,學校可能是一種待遇;如果辦了,就成為拖家帶口的情況,學校就可能是另一種待遇。在將來畢業分配安排工作方麵,肯定都不一樣。他在縣城公園裏走了好幾個小時沒回家。思量再三,進退維穀。在考試的時候,他遇到了過去中學的好幾個同學,男女都有,還有成雙成對的。他非常羨慕,人家若是兩個人一齊考上,一對大學生,出出進進的,多風光!自己卻早早弄個鄉下老婆,這輩子真死老娘褲襠了!想起這一點,他真想大哭一場。
而家裏這時就像開了鍋一樣鬧翻了天,眾口一詞嚷嚷:“這孩子肯定考得不好,不好意思回家。有麽咧,考得好就上,考得不好就不上。人家不上大學的難道都不活了?幹麽不回家哎?”郭三秀就嚷著要出去尋找小項。老公公就攔住說:“算逑了,你好好養肚子,甭管哈些,回頭給俺生個健康沒病的孫夥計才是正事。”晚上,早已掌燈,一家人溜溜等著小項回家,一等就是好幾個鍾頭,都沒吃飯。最後,快夜裏十點的時候,小項神情沮喪,提溜甩掛地回來了。郭三秀便怒從心頭起,當著全家人,一把揪住小項耳朵,道:“你是不是找地方掉眼淚後悔去了?你摟著俺的時候是咋說的?你當著咱爸咱媽哮(學)一遍!”
這就叫先下手為強,狹路相逢勇者勝。把個一肚子委屈,愁腸百轉的小項完全嚇醒了。眼下他不太看得起郭三秀,但他不能不服郭三秀。郭三秀一個鄉下姑娘,把他心裏哈點小九九看得透透的。郭三秀揪著他的耳朵,再次掏出了剪刀,對著自己肚子,說:“生地瓜玩意兒,你當著老爸老媽給俺跪下,立保證——一輩子不變心,不然俺對著這小崽子就下剪子!”
小項看看老爸,又看看老媽,他很想說“當初是你強迫俺的呀”,但誰讓你順遂了咧,是白。老公公發話了:“兒子,你做事不占理,給媳婦跪下!在家裏給媳婦跪著不丟人。”知識分子絕對說不出話這種話來。可一個小縣城的文化不高而又樸實的老工人,卻拿這話當做教育兒子的圭臬之語。小項有了台階,撲通就跪下了,接下來也不用父親教了,順嘴說起來:“三秀,俺是愛你的,不然怎麽會讓你懷了孩子?你聰明伶俐,有頭腦,學東西比別人都快,現在老嬸子的紡織組都離不開你咧。”
“俺知道你這次考得不賴呆,該上學就規規矩矩上學去,以後俺一個禮拜到學校去一次,讓全校師生都知道你是有婦之夫。把你心裏哈個小火苗完全掐死。同意昂?”
“同意同意!”
“吃飯!敢不同意,全家甭想消停!”
小項這才得到解脫,無奈地站起身來,洗了手去給全家人盛飯。老爸老媽毫無辦法,眼看著兒子被郭三秀完全挾製住了。不過,既然兒子考得不錯,還是應該小小慶祝一下,是白?老爸拿出一瓶積存多年的老酒,沒有標簽,是麽酒也不知道。隻是因為存放時間過長,已經“飛”(耗掉)了三分之一。郭三秀懷著孕不能沾酒,老媽也滴酒不沾,小項就和老爸借酒澆愁一般三兩口幹掉了瓶中酒。不知是因為“飛”了很多,酒瓶裏剩下的濃度更大,所以喝了上頭;還是因為當初這酒就度數過高,導致上頭;或者爺倆都有意沒醉裝醉,飯沒吃完就都撂倒了。把郭三秀冷落在飯桌上,算是象征性的懲罰和抗議。隻有老媽陪著。老媽不愛說話,尤其遇見郭三秀這麽凶的兒媳婦,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處理不好讓兒子吃虧。而且,老媽也在盤算,即使將來兒子回了農村,哈邊不是還有五間房昂,也合適,是白?俺們老了,都可以跟過去養老,是白?老爸老媽眼下都沒有兒子有可能展翅高飛的念想。他們想不到,也不敢想。祖祖輩輩都是勞動人民,想得最多的就是安安穩穩過日子,早些抱上孫夥計。
小項被HB大學政法係錄取了。別人進大學都是喜笑顏開的,小項卻是心事重重的。因為,這一天郭三秀腆著大肚子來送他。老爸老媽也都跟著,幫他拎著帆布提包。郭三秀說到做到,在入學第一天,就讓HB大學政法係的師生們知道小項是有婦之夫。哈個時候人們思想還不開放,見此情況是輕易不會出現“小三”追小項的。誰知歪打正著,係裏為此有人寫了詩歌表揚小項不忘本,成為“天之驕子”(哈時候都把恢複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叫做“天之驕子”)仍然跟農村老婆恩恩愛愛。此時郭三秀臉上因懷孕出現很多蝴蝶斑,顯得更加土氣,粗糲,遂讓城裏人愈加感慨。他們把詩歌貼在校園閱覽欄裏。因為詩歌寫得出色,被省報轉載,引來一名記者采訪小項:“你以後也不會忘本白?”“不會。俺老婆也不幹啊!”
記者哈哈大笑,就此寫出一篇十分幽默的帶玩笑的表揚稿。一時間在各大學傳為佳話。小項也被政法係選為學生會主席,還入了黨。同學們成立了詩社,也讓他當社長,其實他根本不寫詩,同學們隻是為了借他的名,誰讓他成了“名人”咧。看哈個情況,小項的“春天”正在不可遏止地向他走來。
而此時郭七奶奶家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當年失蹤沒有了音訊的柴滿囤回來了。七十大幾的人依舊威風凜凜,銀白色的須髯隨風飄舞,身子骨一敲咚咚地響,但他滿臉愧疚,身後帶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還有四五個孫夥計,走進自家院子,一見郭七奶奶,便叫了一聲:“當家的,俺回郭家堡啦!”撲通一聲跪下,哇哇大哭。身後的孩子們全都跟著跪下,一起痛哭。整個小院像死了人一樣,鬧得好不蠍虎。
事後人們得知,當年柴滿囤走鏢走到東北的吉林,被一夥土匪劫到山上。土匪頭子在另一次劫鏢中被飛鏢打死,而柴滿囤一表人才,遂被壓寨夫人納入帳下。將就著過了些年,全國解放前夕,解放軍前來剿匪,山上土匪悉數投降繳械,壓寨夫人被槍斃,柴滿囤找了當地貧家的女兒結婚,生兒育女,一直過了下來。多年來依靠老婆出身好,本人老實,幹活肯出力,沒怎麽挨整。時時想念家鄉和原配,但感覺無顏見家鄉父老,便始終沒敢回來。前不久老伴去世了,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帶著一家大小,悉數回到郭家堡。落葉歸根,落葉歸根,隻有當事人才知道這其中的含義。不歸根,就始終覺得自己在外飄零,是斷線的風箏,是無錨的扁舟。
如此一來,郭三秀就不能住在郭七奶奶家了,她的“五間房”的美夢也就此破滅。郭向前一時沒有辦法,便將郭三秀安置在自己家住,和沙荊花睡一屋。郭三秀自然是沒意見的,在她眼裏,跟著郭向前便麽都不愁。還到處說:“跟著黨支部,天天有進步;跟著老村長,麽都不用想;跟著郭向前,麽事都不難。”於是,全村人都學會了這三句順口溜。郭三秀眼神活,會來事,天天幫沙荊花幹家務,還給沙荊花打洗腳水,經常給沙荊花洗腳、搓背,所以,沙荊花也很喜歡她。
柴滿囤的一家老小,全由郭向前做了妥帖安排。大隊裏地少,郭七奶奶的不足一畝的土地不夠柴滿囤挑費,沙荊花便拿出兒子們寄來的體己錢接濟柴滿囤。也讓柴滿囤感激涕零。凡是正派的習武之人都是最講義氣的,除非你打地起就屬於奸佞,柴滿囤一家包攬了郭向前家的所有大小活兒,包括莊稼地。如此一來,兩家變成了客觀上的一家。分不清你我了。郭向前靠著自己的麵子和人脈,還安排了柴滿囤的兒孫,該送進學校的,送進學校,該找工作的,找了工作。這在當時可絕不是容易事。盈缺互補,長短結合,這樣的情況在郭家堡不能不傳為佳話。
其實,外人有所不知,這些天的每天夜晚,柴滿囤都給郭七奶奶跪著。兒孫們在各屋都睡下以後,郭七奶奶就開始抽泣,這些年的等待,熬白了她的頭發,耗幹了她的肚皮,打算生一窩孩子的念想成為水中月鏡中花。這一切還不是你個挨千刀的鬧的?當年俺左攔右攔攔不住,非去走鏢,哈個營生有今天沒明天,是好幹的昂?眼淚流夠了,罵也罵夠了,跪也跪夠了,老兩口摟抱著親親熱熱鑽了被窩。還是老夫老妻好白?還是當年的感覺白?白天村人們見了他們免不了開句玩笑,他們也直言不諱:當然是老夫老妻好,夜黑裏該鬧俺們還要鬧一把咧!
原本冷冷清清的郭七奶奶家,變成了現在熱熱鬧鬧的模樣,郭家堡的人們再木訥的人都要感歎兩聲: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不是昂?
小項走了,離開了郭七奶奶家,離開了郭家堡,讓黃新桃很是糾結了一陣子。她原本也想參加高考,而且說不定還能考上。可是,郭向前沒有參加高考的意向,她便毫不猶豫地打消了自己的念頭。郭向前將來會娶了自己昂?不知道。哈麽,你這麽死等有意義昂?不知道。這個階段的黃新桃像鬼迷心竅一樣,在精神上完全被郭向前“俘虜”了,她亦步亦趨地跟著郭向前,默默地幫著郭向前思考問題,幫他完善思路,幫他打圓場。她有一種感覺,在郭向前身邊非常充實,即使兩個人不結婚,也感覺此生沒有虛度。後來,她越來越清楚,哈是一種價值觀使然。當別人以賺錢為光榮為目的,以謀官為光榮為目的,而她和郭向前一樣,以“為村民做事”為光榮為目的。很多人罵他們愚蠢,罵他們“假馬列”,罵他們作秀,罵他們是“左的犧牲品”,連黃晉升都勸他們為個人多想一點,他們也沒有動搖。直到最後胸佩紅花走進人民大會堂,受到國家領導表彰、頒獎,無數的閃光點在眼前閃爍,方才感到,以往所做的一切,值!此為後話。
此時哈個HB大學的工農兵學員黃天厚提前畢業了。按照慣例,工農兵學員應該讀三年。因為某種原因,他們沒有讀完三年,提前一年畢業出校門了。丁衛紅因為此時剛好長篇小說出版,各方麵反響很好,被HB大學作為特殊人才留校任教。黃天厚則按照“工農兵學員哪來哪去”的分配原則回到了河川鎮。不過還好,沒有下村,而是留在鎮上當了幹部。而且,一上任就是副股級幹部。這時,他就對自己做了個基本估價:現在鎮上隻有自己一個是大專畢業(他讀的工農兵學員算大專),其他人最好的是中專,一般都是高中、初中,在學曆上鶴立雞群了;鎮政府幹部中有背景的不少,但背景最高的是自己,哈個不喜歡的黃晉升是副縣長,雖然不喜歡,但別人不敢小覷。這兩條足以讓他腰板硬起來。
繼而,他分析了眼下河川鎮的基本工作情況,感覺郭向前要成事,下一步要試探郭向前,看他能不能成為自己的夥伴或借用力量,如若不能,就堅決打壓下去。決不允許競爭對手在自己能夠遏製的情況下自由發展。“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是白?經過讀大學,他對以往爺爺耳提麵命叮囑的話,體會更深更透。人生是自己長途跋涉的過程,也是與競爭對手生死搏擊的過程。若隻看到前一點,就太狹隘太浪漫太書生氣太一廂情願;若隻看到後一點,會忘記自己的奮鬥樂趣,隻剩下苦澀體驗而得病早死。爺爺明白這些道理,卻沒能擺脫,因此早死。自己務必接受爺爺的教訓,將兩者統一起來,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記住“其樂無窮”四個字。一個人的成長軌跡,會來自方方麵麵的影響。或直,或彎,或回旋,細究的話,都能找到源頭和左右他的力量。
他與柴金菱的其他幾個孩子,“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假如哈幾個孩子有出息,能被他借用,則有可能走動。否則,他對他們毫無興趣。目前看,也根本沒有能被他借用的人。對於黃新桃,他厭煩她的精明,討厭她走在“左”的道路上。也許他自己也“左”,甚至超過黃新桃,但他不喜歡、不允許身邊的人也如此。而且,作為他,原本是無所謂左右的,需要哈個用哈個,並不較真。一切隻以“需要”為宗旨。說到底,不能容忍別人搶他的風頭。他與她都是黃家的人,在價值觀上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因為都是為國家工作,有可能會階段性“同路”,但絕不會永遠同路。
一次縣裏組織各鎮機關幹部召開“揭批XXX大會”,在縣城的大禮堂,他剛坐下,身邊一個女人挨著他坐下了。一看,是他在柴家營打過交道的婦女主任柴佳禾,現在調到鄰鎮當幹部,但沒有轉正,還是農民身份。她悄悄和他耳語:“隻要你幫俺把身份解決了,俺就聽你招呼。”對這一點黃天厚是相信的。但現在他想的就多了,俺幫你幹這件事,旁邊的人必然會問:你為麽幫她辦事?怎麽不幫別人辦事?對於這一點,以前是基本不想的。現在他已經學會思考了,要想了。於是婉拒說:“你的事俺明白,現在恐怕不行。不過俺想著,有了機會保證會辦。”誰知,因為她被騙過,有了經驗,便將他一軍,說:“俺知道你爸是黃晉升,是俺找他,還是你找他?”
黃晉升就在主席台上坐著,黃天厚看著台上,暗想,如果她找黃晉升,必然怎麽對她有利怎麽說,備不住就抖出兩個人曾經的私情。他對黃晉升根本不信任,被黃晉升抓了小軟不會有任何好處。想好以後,道:“一會兒散會俺去找他。”這才穩住對方,消消停停開完了會。散會後,人們三三兩兩地往外走,黃晉升也走下了主席台,正和一個熟人握手,黃天厚走過去,站在一旁,等著他們說完話,開門見山道:“爸,俺有件事要求你。”
“麽事哎?”
“給一個婦女幹部轉變身份的事。”
黃晉升一下子聳起了眉毛:“咋,你跟她有事?”
“不,她家有特殊困難,丈夫是個癱子,兒子是個傻子。”
黃晉升嘬起了牙花子。這麽困難,確實應該照顧一下。他沉了片刻,說:“你把女方叫過來,俺見見。”他很想和這個女人聊聊,這麽困難的家境,是怎麽應對的?
黃天厚把女幹部領來了。這兩年,她因為婚後生了孩子,已經發福了不少,身材壯碩而涪饢,大大咧咧地站在黃晉升麵前,臉上還有一絲婦聯幹部常見的灑脫的笑。似乎對麵見黃晉升這樣的縣領導毫不怵陣。於是,黃晉升感覺不對:這個女人說不定是騙子,家境這麽困難,不應該這個樣子,應該身材瘦削,臉色蠟黃,見人怯懦,懶得抬頭。便心生一計,道:“你稍等一會兒,待俺送走客人,與你深談。”離開了她,真的去送客人了。黃天厚見此,害怕露餡,便說:“剛才俺跟爹說你家裏特困,丈夫是癱子,兒子是傻子,你可得照著俺的話說呀。”
“你王八蛋,憑什麽咒俺?”
“這不是幫你辦事昂?”
“俺認識你算倒了血黴了。”
“你若‘不識舉’俺可撒手不管了。”
“唉,就聽你的白。”
兩個人正說著,黃晉升回來了,他讓黃天厚自便,而把女幹部引到大禮堂的耳房,一個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裏麵原來的兩個人見副縣長帶著人進來,知道有事,急忙躲出去。黃晉升讓女幹部坐在凳子上,他兀自站著,說:“你這事俺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你明白昂?”
“俺不明白。”
“如果管了,別人會嚼舌頭,‘黃副縣長憑麽給一個女人轉身份?有私情白?’哈就是褲襠裏的黃泥,不是屎也是屎。可是俺不管白,你家裏又這麽困難,顯得俺沒有同情心。這麽著白,你呀,到郭家堡去一趟,看看郭向前是怎麽幹的,回去也折騰一下子,俺立馬給你把身份轉了。”
“哦,明白咧,謝謝黃副縣長,您真有智慧咧!”
談好了,兩個人就分手了。黃晉升回到大禮堂後台,去安撫工作人員。黃天厚在外麵等著女幹部,見她滿麵笑容走出來,知道事情有戲,便迎住她和她一起走,說:“俺的辦法管用白?”
“管用,不過,黃副縣長讓俺學習郭家堡,折騰一下子。”
“好啊,隻要能解決身份,折騰白。”
說著話,兩個人也分手了。女幹部沒回自己的鎮,而是坐長途汽車來到了郭家堡。找到了郭向前的小院,郭向前沒在家,她就和黃新桃與沙荊花聊了起來,把郭家堡這兩年的路數基本都摸清了。然後就離開趕長途汽車去了。一路走一路在想: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郭家堡才是正道兒,他們這一幹人真棒!
回去後,她也幹起來了。她在西河川,西河川也有幾十個村,雖說不如郭家堡幹得這麽順手,畢竟是動起來了。郭家堡的工作是一環扣一環的,先是弄出一個社會主義大集的名義,然後發展了副業,從割蘆葦編葦席,到紡毛線賣毛線。關鍵是現在縣領導支持,她的西河川就好幹多了。
西河川距離河川鎮本來也不遠,哈邊的事情這邊很快就都知道了。反過來又刺激了這邊,咱是開路先鋒,不能讓後來者超越,是白?前些天,陳玉妮和陳之謙來勸阻郭向前,他也確實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聽從了黃新桃的建議,沒有停止腳步。眼下麵臨冬閑,郭家堡的全體婦女基本都投入到學紡線上來了,凡是家裏存著木料的,都找人打了紡車。村裏的木匠周滏陽不願意管,哈就請外村的木匠。總之,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深冬時節,天下大雪,漫天皆白,無人外出,家家都在“嗡嗡嗡”地紡線線。鎮上賣毛線的人越來越多,擁擠了,於是燦到了外鎮,西河川、東河川,還有其他鎮,都出現了來自郭家堡的賣毛線者。
柴家營的柴大霞原本一直帶著大夥熬硝鹽,當她在鎮上發現賣毛線比賣硝鹽賺錢,雖然都是為大隊,為集體,畢竟還是多賺好,多賺就能多分,是白?柴大霞回村一鼓動,全村婦女們便坐不住了。紛紛找木料,打紡車,找門路,淘換氯綸絨。郭家堡走的北京的路子,柴大霞觸類旁通,跑到了天津,找到毛紡廠去淘換原料。不久也風生水起,打開了銷路。如此一來,在輿論不是很有利的情況下,河川鎮連同周邊的鎮轟轟烈烈地湧起了副業大潮。
這時,縣政府為轉變機關作風,要求各級機關幹部下基層幫助工作,一周必須有三天在下麵(哈時一周工作六天,隻有星期日,沒有雙休日)。於是,黃天厚選擇了柴家營。因為哈裏人熟。在鎮政府坐著的時候,他天天研究報紙,一直在想打壓郭向前的計策。下到柴家營以後驀地發現,柴家營也今非昔比,竟然也把副業幹得熱火朝天!而且是受到郭家堡的啟發,學習郭家堡的經驗所致。簡直讓他驚訝,讓他振聾發聵。更讓他恨得牙根疼。恰巧這時報紙上有一篇文章,以堅持“農業以糧為綱”的大方向為借口,對各種隨意發展的副業進行了激烈抨擊。而且,上綱上線,言辭尖銳。黃天厚眼前為之一亮,感覺這篇文章簡直就是為他而寫,立即根據這個口徑,給省委寫了一封信,把河川鎮、郭家堡和縣委告了一狀。
眼下的中國,正麵臨一個大時代的轉折,這是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機關幹部都心知肚明的事。省委一幹人豈不是如此?他們一時拿不定主意,開會研究了好幾次,最後為了“求穩”做出這樣的決定:以河川鎮為首的村鎮,要堅決回到“農業以糧為綱”,深入開展“學大寨、普及大寨縣”的軌道上來。河川鎮迫於壓力,下發了“車馬回收”的紅頭文件,要求所屬四十三村堅決服從安排,在目前情況下,不在思想路線上出偏,不給上級領導添亂。甚至分田到戶的土地也要研究是不是交回去,恢複到原先“三級管理,隊為基礎”的狀態。鑒於郭家堡發展副業隻是為集體,不存在個人謀私問題,故不處理村領導,隻做口頭警告。郭向前接到文件後,在家裏和沙荊花與黃新桃等人議論這件事:“麽叫出偏哎?為群眾增加收入算出偏麽?麽叫給領導添亂哎,群眾吃不飽肚子就不算給領導添亂?”
大家議論紛紛,各抒己見。總起來一句話,也是老掉牙的哈句:“堅持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永遠不會錯。其他問題都會在這麵鏡子麵前照出真偽。”但話是這麽說,上級領導的指示精神也不能當耳旁風。郭家堡在郭向前的安排下,這項業務還是暫停了。但他們的腳步沒停,在院子裏支起大鍋,咕嘟咕嘟地兌水熬染料,天天研究和實驗毛線染色的技術。毛線的染色比較複雜,需要多種配料,關鍵在於“勻”和“牢”,既不出“花”,又不掉色。做到這兩點,實在不容易。大家一遍遍反複試驗,不厭其煩,最後,終於摸出了門道。算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雖在冬閑期間沒怎麽紡線,但掌握了染色技術,也可自我告慰。因為他們明白,這項副業是遲早要恢複的。
此時,黃天厚來到柴大霞家,見她還在堂屋紡毛線,“嗡嗡嗡”地十分起勁,便說:“上邊都發紅頭文件了,你咋還在幹咧?腦子有毛病?”
柴大霞道:“你才腦子有毛病!俺是欠著人家一筆貨,趕完就停。”
黃天厚道:“俺勸你甭趕這筆貨了,趕緊把紡車砸了,俺給你報到鎮上,算你是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先進典型。”
柴大霞道:“咱村沒哈麽富裕,砸了紡車誰給補償?”
黃天厚道:“你們思想路線出了問題,還談麽補償?不處理你們就萬幸了。”
柴大霞道:“反正俺家的紡車不能砸,別人誰願意砸誰砸去。”
黃天厚道:“你大小也是領導,為麽思想這麽落後?這可是大是大非問題。”
柴大霞道:“說一千道一萬,俺就是不砸。除非你給錢。”
黃天厚道:“俺給你個卵子,你要昂?”
柴大霞道:“給就要,擱鍋裏燉燉吃。正缺‘腥活兒’咧。”
“俺發現你越來越臭不要臉。”
“你才臭不要臉。”
“俺親自動手砸了你的紡車,信白?”
“不信!”
黃天厚一時頭昏,抓起柴大霞屋裏的一把凳子,朝著柴大霞麵前的紡車叮當五六就砸了起來,直到將紡車砸個稀巴爛。柴大霞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這還是給她用熱手掌焐腰的年輕人昂?哈個時候,他多溫柔,現在咋變得像個惡魔?
如果柴大霞不說這種話,也許麽都不會發生。當然,如果黃天厚不用哈種話激她,她也不會耍“棱棱繭”。黃天厚被柴大霞的話激起了滿肚子火氣,這火氣隻怕既有他對郭向前的忌恨,也有他對一切拂逆他的人的忌恨。他原本就是心理發育不正常的孩子,在做人做事的根本問題上看不清大方向,甚至心裏根本沒有大方向。一切判斷標準隻是“得”與“失”。若幹年後社會上流行“舍得”二字,講明“不舍不得”,遺憾的是黃天厚早生了三十年,哈個時候沒流行這個說法。於是,慘劇就發生了。
黃天厚砸完柴大霞的紡車正要離去,柴大霞的夫君柴三腳回來了。他剛才在大隊安排下,給一家社員拆炕坯(做磷肥用),幹完活回來吃晚飯。原本累得夠嗆,渾身像散架一樣。即使是這樣,當他一進堂屋,發現地上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紡車,而柴大霞正氣得扯著嗓子咆哮,他便一切都明白了,說:“俺早就看你小子不是個東西!”遂扯著黃天厚的衣領,扯到院子裏,像上一次一樣,往前一搡,就在黃天厚欲倒未倒之際,柴三腳的一條腿倒鉤著飛了起來,這一動作是搏腿功“鴛鴦腿”的變形——隻有功夫足夠深的練家子才會嫻熟地左變右變——黃天厚看著他是往後轉身體,誰知卻是“倒鉤”,一腳就踢在黃天厚的後腦勺上,頓時把他踢得昏倒在地,人事不省。柴大霞見此,知道惹禍了,二話不說就往村裏的赤腳醫生家裏跑。赤腳醫生來了以後,摸了脈搏,聽了心髒,說這個人夠嗆了,必須送到縣醫院,甚至縣醫院都未必治得了。村書記得知以後,馬上派出一輛大車,安排了車把式,挑了一匹既走得快又腳步平穩的騾子,讓赤腳醫生和柴大霞跟著,護送黃天厚去縣醫院。柴大霞嘴裏罵著,把自家的棉被拿出來兩床,一床鋪在馬車上,一床蓋在黃天厚身上。一幹人罵罵咧咧奔了縣醫院。最後因為縣醫院也治不了,又轉院到保定府。到了哈裏,一下子就住下了。柴大霞的家庭生活完全打亂了,她要去保定府伺候黃天厚。這是村書記定的。黃天厚是副縣長的兒子,出了這種事,讓村書記咋辦?隻得犧牲你柴大霞。
而時隔不久,柴三腳也被法院判做五年徒刑,考慮到柴大霞去保定府伺候病人,他家裏沒人照顧孩子,故做監外執行。
事情至此也就罷了,村書記感覺對不起黃晉升,還想戴罪立功,就在全村號召砸紡車,於是,有好幾家意誌不堅定的就真砸了。柴三腳得知以後,心說這人怎麽這麽下作?難道你賠錢咋的?便尋上門去,對著村書記又是一腳。不過這次他沒踢村書記的腦袋,而是踢了村書記的大腿,於是,把村書記弄了個“三節骨折”。到了醫院連醫生都納悶:他不就踢你一腳昂?怎麽會斷成三節?法院得知此事以後,欲給柴三腳加刑十年,說他故意傷人犯罪,不能縱容。但村書記堅決反對,對法院說,是自己造成的,與柴三腳無關。於是,這件事沒有成立。後來有人問他:“你為麽袒護柴三腳?”他說:“這也不是袒護,而是俺對黃晉升有個交待。”言外之意,是你兒子傷在柴家營,俺也陪綁了,你就甭給俺“穿小鞋”了。
後來有知識分子研究這件事,感覺似乎是河川鎮四十三村這一帶的古風使然,農民們身上都有一股俠氣。盡管這種俠氣未必合理。而哈柴三腳何許人也,竟如此凶悍?經了解,柴三腳自幼從師習武,勤奮好學,甘於吃苦。牆頭上練過地趟拳,跌撲翻滾如在平地;大車上練過“風擺荷葉腳”,輕捷機敏酷似猿猴;練“凳下穿身”時,金雞獨立於矮凳一側,從凳下穿來穿去不擦矮凳分毫,疾快如梭;練“撲柳”時,將手指粗的柳條插入地下,縱身形將柳條撲倒,隨柳條的彈力躍起,如風擺楊柳,而柳條不能及身。最終練得身輕似棉絮飄落,縱躍如靈猿攀枝,躥房越脊如履平地。有武友高讚他“賽時遷”、“神腿猴”。1965年,全國召開第二屆運動會,有人推薦他去參加武術比賽,預賽時一位體院畢業的教練說他屬於“旁門左道”,讓他按規定套路表演,氣得他旱地拔蔥一跳三尺拂袖而去。這位教練從未見過這樣不晃身形就旱地拔蔥的稀世武功,十分後悔,急忙差人攔他,他已經躥房越脊尥得無影無蹤。後來省裏拿了武術大賽名次的練家子找他切磋,沒過三個回合便被踢翻在地,倒地後老半天沒明白是怎麽敗的。因為柴三腳名聲在外,京津、東北、山西、山東、河南、陝西等地,都常有武術愛好者前來切磋技藝;人們也都知道他生活拮據,都隨身帶著半袋玉米麵。因為他要將對方安置在自己家中食宿。到了婚配年齡,村裏有號稱“假小子”的農家女把式柴大霞父母主動提親,便娶了柴大霞,還一連氣生下三個禿小子,這三個孩子都從三歲開始隨他習武,抻筋下腰,舞刀弄棒。柴大霞的小院如同小武館。
黃天厚其實早已得知柴大霞不好惹,但他感覺“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你武功再好,也不過是社會最底層的農民,怎敢對俺動粗?早年爺爺非常喜歡教他背一首民謠,哈是大建設時期的牆頭詩:“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爺爺說,做人就要有這種氣勢。還告訴他,中國人是講究中庸之道不喜歡“竄頭”的,人人害怕“槍打出頭鳥”,而且還都有從眾心理,隻要你厲害,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跟隨你。但偏偏爺爺沒教他遇到柴三腳這樣的武俠該如何對付。
黃晉升對兒子挨打一事,原本想到醫院去看看,但一直猶豫,未能成行。他感覺在這件事上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自己,稍有不慎,就會鬧得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究竟是幾斤幾兩。特別是眼下國家形勢發生了諸多變化,這些變化的連鎖反應意義深遠!這一年裏,國家停止對大金門、小金門、大擔、二擔等島嶼的炮擊,至此,從1958年開始的對上述地區的炮擊宣布結束,意味著兩岸形勢發生了微妙變化;國家頒布了《關於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幹準則(草稿)》,意味著對所有黨員幹部的要求更加嚴格;召開了黨的理論工作務虛會,強調在思想解放基礎上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意味著在思想理論界有著鮮明的底線;國家批轉廣東省委、福建省委關於對外經濟活動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的報告,決定先在深圳、珠海等地興辦“經濟特區”,意味著原有意識形態的東西會被突破;國家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加快農業發展若幹問題的決定》,意味著農業的春天也已經來臨,黃天厚砸人家紡車簡直像個小醜;這一年中央領導訪美,中美正式建交,這可是意識形態截然相反的兩個國家;這一年國家發動了對越自衛反擊戰,意味著即使意識形態相同或接近,也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一年舉世矚目的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召開,受人尊重的老藝術家們紛紛出席亮相,自己心儀已久的丁衛紅也參加了會議,意味著文藝的春天也來臨了……
黃晉升不是分不清大小頭的人,哈麽多的“意味著”,讓他對待兒子的問題慎之又慎,舉步維艱,最終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