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裏睡著十來個人,有男主人的兒子,兒媳,小孫子,加郭三秀五個郭家堡的女子,自然還有男主人。此時估計夜裏三四點鍾,正是年輕人睡得死的時間。茶幾上的煤油燈閃閃爍爍,青煙繚繞,郭三秀正困得抬不起頭,突然感到上衣紐扣被解開了,一睜眼,自己已露出半個酥胸,郭三秀便快速掏出了哈把劁豬刀,把皮套褪下,喝了一聲:“嗨嗨嗨,都起了,出事了!”
郭家堡的姑娘們是有約在先的,睡覺也很警醒,聽得叫喊,一個個從地鋪上挺起身來,她們睡覺時是一隻手揣在懷裏的,其實是握著刀子。此時,一把把刀子、剪子,就直對著男主人了,有兩個性急的姑娘按捺不住,已經跳到男主人身旁,將刀子抵住了他的喉嚨。男主人的兒子、兒媳都醒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尷尬的場麵。
郭三秀左手按住男主人的手,不讓他動,右手舉著劁豬刀,說:“俺現在隻要一聲令下,你這位老叔就會立刻見血,不信你就試試!”一個練過搏腿功的姑娘還用腳後跟踢了蒙古包中間的立柱一腳,於是,蒙古包搖搖欲墜,四處稀裏嘩啦亂響。男主人的手立即抖了起來,輕聲叫喊:“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輕舉妄動,咱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郭三秀道:“你的表現大家全看見了,這合同你簽不簽?”
“簽,簽,我沒說不簽!”
“哈好,你的手可以收回去了,簽合同!姑娘們,一人盯住一個!”
於是,男主人的兒子、兒媳還有孩子的脖頸上都抵住了刀子。男主人非常沮喪,說:“你們哪是來做業務,這是打劫啊!”
郭三秀鬆開他,讓他去拿紙筆,說:“過去俺們村把小鬼子都打得鬼哭狼嚎,就你這德性的,經不住兩刀子。你看過電影《地道戰》白,俺們村是最早發明地道戰的村子,小鬼子來了都有來無回。等你有了時間,到俺們村去,讓你看看俺們是怎麽在地道裏把小鬼子捅死的。”話說得帶著血腥味。
男主人不再回話,先把蒙古包裏一直封著火的煤球爐子用火鉤子鉤了幾下爐底,見到嘩嘩地掉下一些燒乏的灰白色煤灰,才算打住。然後拿來紙筆,在茶幾上鋪排好,起草了合同,其實很簡單,隻是三五句話,講明何時供應羊毛,價格,等級,數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等。寫了兩份。然後簽了名字,找來印台,按了手印。郭三秀也簽了字,按了手印。兩個人分別收起自己的一份。此時,外麵天還黑著,人人都沒有了睡意。郭三秀道:“俺是個粗人,讓俺幹細活俺幹不了,但買了賣,賣了買,這活俺還是不怵頭。既然合同簽了,這次俺們就先帶一部分羊毛走,不然讓你作妖也白作了,是白?”這時,姑娘們也都收起刀子,站在一旁看著男主人做事。可一個個仍然橫眉立目。
男主人還是一聲不吭,不過,已經開始兌現了,他點起一盞馬燈,帶著郭三秀走出蒙古包,轉到後麵,舉著馬燈讓她看,一塊碩大的舊帆布,蒙著好大一堆東西,他說這就是正打算出手的羊毛。等級麽,算是二級吧。兩個人又回到蒙古包,男主人開始熬奶茶,用幾塊幹幹的牛糞,點燃了一個不大的爐子,坐上鋁鍋,將一個木桶的牛奶倒鋁鍋裏一部分,拿出一塊茶餅,掰下一角,扔進鍋裏,再兌點清水。牛糞很容易著,一會兒功夫就燒得很旺,鋁鍋就咕嘟咕嘟熬了起來。雖然燒的是牛糞,可蒙古包裏聞不到牛糞的臭味兒。
奶茶熬好以後,男主人又拿出了哈幾個銀碗,給大家都倒上奶茶。最後,語氣和藹地請大家喝茶。這時,他兒子兒媳也爬起來了,臉也沒洗,口也沒漱,跟著喝奶茶。男主人對兒子說:“一會兒你跟著走一趟?”兒子沒說話,隻是點點頭。大家都在喝奶茶,男主人舉著馬燈,又叫上郭三秀來到外麵,從一根柱子上解下一直拴著的一匹馬,套上大車,然後掀開帆布,把裏麵的泵秤推出來,搬下一包羊毛稱重量,稱完重量裝車。讓郭三秀記著數量。把捆成一包一包的羊毛往車上搬。郭三秀見此也跟著搬,她感覺這羊毛分量還不輕。很快裝滿一車,男主人就用繩子將車上的羊毛包攬好。橫著、豎著、斜著都攬了繩子。說:“你可以跟車,其他人就要自己走了。”事情也隻能這樣。天亮以後,男主人的兒子趕車,郭三秀坐在車轅的另一側,跟隨兒子出發,其他四個姑娘則自己解決交通問題,也要打道回府。在這個時點,郭三秀提出,貨到付款,否則這貨就不要了。男主人搖搖腦袋,似乎感到無奈。
男主人的兒子叫呼爾格。他說老爸是內蒙古人,老媽是陝西人,他這爾格的名字,就是“現在”的意思,就是活好當下,不過多回憶過去,也不過早算計未來。老爸人非常好,隻有一個毛病,好色,交下各式各樣的女朋友,都幫他賣羊毛。當然,都是有報酬的。郭三秀嗬嗬笑了:“據說吃羊肉壯陽,莫不是你爸羊肉吃多了白?”
呼爾格說,他還有個弟弟,叫呼斯滿,身強力壯,一米八多的大個,帶著兩匹馬,一隻藏獒,在草原上放牧幾百隻羊,會看氣象,看星宿,會“斷點兒”,也就是會算命。看你一眼,就知道你這輩子是大富大貴,還是淒慘潦倒,或者平平淡淡。他是跟著一個外蒙過來的有名的風水師學的,厲害得很。郭三秀便說:“哈天讓他給俺看看白,俺丈夫是大學生,讓他看看能不能大富大貴。”呼爾格說:“好啊。”還說,他看中了你們五個姐妹中的其中一個,哈個最漂亮的——你別過意啊,她確實比你好看,我兄弟曆來聽我的話,讓我幫著相一個,我還真相上了。
“郭二惠白,她是俺村老軍人郭來福的閨女。你膽真大,哈個郭來福你知道多厲害白?過去殺小鬼子有名咧,他的閨女你敢要?”
“咋不敢要?我們又不是小鬼子。”
“俺看你爸哈個人夠嗆,說不定幾時挨了刀子。”
“哈哈,啥人啥命,誰好誰帶著。他還從來沒遇過你這樣的‘女土匪’。咱這當兒子的管不了老爸的事,咱自己不作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你看俺像土匪昂?”
“乍一看不像,可一打交道,就露出三分土匪相了。”
“你見過真土匪?”
“咋沒見過,來搶羊,搶馬,都遇到過。好在家裏養著藏獒,跟他們豁命,都嚇跑了。”
呼爾格很健談,話匣子一經打開,便滔滔不絕地講起弟弟呼斯滿的經曆。牧民的兒子呼斯滿因小學非常優秀,被陝西出生的母親送回娘家,托人煩竅在西安讀了初中和中專,因為母親娘家成分高,安排工作沒有希望,呼斯滿自1976年18歲中專畢業後便開始“闖世界”,先在內蒙做桶匠,見不賺錢,便到內地陝西、山西、山東等地幹衡器修理、鑲牙、照像、修電冰箱、批發蔬菜等各種差別極大的營生,剛有點錢就與人合辦服裝廠,感覺山西市場好,便帶了一夥人落腳山西。當發現浙晉布料差價大,又停產服裝改為批發布料,賺到錢以後,又回內蒙辦公司,先生產家電配件,不久又改為生產燃氣灶,發現燃氣灶市場已飽和,又“掉頭”轉產燃氣熱水器。短短幾年間“掉頭”多少次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但每次都沒白幹。他的公司組織形式與行家說的“生產島”差不多,200來人的廠子,竟然不安裝流水線和任何專用設備。
呼爾格說,我去過他的廠子,金工車間所有的設備都是通用型的,許多工人各自在通用設備上完成多種工序,沒有流水線,也就無需半成品庫房;實行以銷定產,也就不需要很大的成品庫,因此全廠隻有原材料庫房,呼斯滿說這是“後福特主義”的“無庫存生產”。工人也“通用”,除一兩個專職外,多數管理人員也有一定的生產任務,平時搞管理,忙時便去增援生產一線。呼斯滿現在手裏有了資金,就又回草原放牧、收購羊毛了。這樣的磨練,讓呼斯滿應變能力極強。他說最近總見東南方有火燒雲,說是吉兆,嘿,你們就來了。
郭三秀道:“是個大神兒白,麽叫‘後福特主義’哎?”
呼爾格道:“一兩句話說不清,以後讓呼斯滿給你講。”
兩個人就這麽說話答理地慢慢往回走,走半天,歇歇腳,吃頓飯,晚上就找小旅館住下。於是,比較順利地回到了河川鎮。郭三秀把情況向郭向前做了匯報,郭向前親自出馬接待了呼爾格,結了賬,還把郭來福叫來,陪他喝了酒。郭來福真是大人大量,聽說呼爾格相中了自己的閨女,當即表示,為了發展郭家堡的毛紡業務,願意兩家聯姻。郭向前十分感慨,一個退了休的縣處級幹部,把閨女嫁到草原去,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誰肯這麽做?
呼爾格說:“我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牧羊人!他幾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講起市場營銷能講三天,講起企業管理能講半個月,他說中國的發展大勢已經來了——這一點你們愛信不信,你們不信,我信。我原本也在城裏打工,他硬是把我拉回草原,讓我跟他幹。現在他正在籌辦烏蘭察布第一家羊毛收購站,是你們用得著的人。除非你們並沒想長幹,隻是三天兩早晨的熱氣,瞎騰騰。我們草原人幹事可是一幹就一輩子!”
郭向前與郭來福麵麵相覷。郭向前大腦緊張地思考,郭來福則一個勁向呼爾格敬酒,隻說酒話。郭來福是場麵上人,知道郭向前在權衡,就留出時間讓他思考,在這個節骨眼一句正事不提。好一陣過去,郭向前道:“讓二惠嫁到草原上去,俺還真拿不定主意,二惠是個好姑娘,跟著老爸從城市來到咱郭家堡,沒有張羅進城找活,而是踏踏實實在村裏幹。若論來福老叔,革命一輩子,若找到縣裏、鎮裏,怎麽也得給點照顧,給二惠找個工作算個屁事?可來福老叔沒有,一直鼓勵孩子踏踏實實在村裏幹。這一方麵也鼓勵俺把村裏工作幹好,否則人家孩子在村子裏不是淹浸咧?再一方麵,也是一麵鏡子,天天照著俺,督促著俺。但說來說去,二惠去不去內蒙的事,還要尊重本人意見,要由二惠自己定奪。”
郭來福讚許地點點頭,對一直伺候飯局的黃新桃道:“閨女,你去把二惠叫來。”見黃新桃答應一聲出去了,遂舉起杯與郭向前和呼爾格相碰,說:“中國曆史上為了邊關的和平,有漢朝的黃昭君出塞,有唐朝的文成公主出塞,可能還有其他的俺說不上來,哈可都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咧,俺家二惠算不上美人,可也不難看;她去內蒙也不是因為打仗,而是因為業務。如果這件事能成,咱兩家、兩地就聯起手來了,這業務誰還擋得住?”
呼爾格哈哈大笑:“可不是嗎,三年五年沒人追得上,不信就試試!”
正說笑著,郭二惠進屋了,她不知道是為麽叫她,所以,也沒有特意裝扮,還是日常的灰塌塌的肥褂子,胳膊上戴著幹活的藍色套袖,頭發也不夠規整。一見桌麵這情況,先喊了一聲:“向前哥好!”鞠了一躬,又說:“爸,您少喝白,俺看您臉又紅了。”然後才對呼爾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郭來福招了下手,讓二惠拿把椅子坐在郭向前身邊,也給她斟了杯酒,就講起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一邊講,就一邊觀察女兒的表情,隻見郭二惠總是往身邊的郭向前臉上看,似乎這件事與她無關,倒是與郭向前有關。講到最後,二惠幾乎沒有思考,就幹脆麻利地扔出一句話:“俺就聽向前哥的,讓俺去,沒有二話;不讓俺去,就跟著向前哥在郭家堡幹。”
皮球又踢回來了。郭向前不由得發出苦笑:“二惠妹子,俺們為麽把你叫來,就是要聽你本人的意見,你一輩子的婚姻大事咋要讓別人做主?”
二惠想了想道:“俺爸說這事的時候,俺就想起了在東北的時候看過的電影《創業》,張連文、李仁堂主演的,哈個時候,俺就開始思考一個道理:是‘先生活後生產’,還是‘先生產後生活’?這個電影就因為掰扯這個問題而挨了批,還是毛主席給解的圍。是白?現在咱郭家堡麵臨與烏蘭察布聯合做業務的問題,就是個‘生產與生活’問題,為了鞏固關係,把俺嫁過去,值不值?值!隻要對方身體健康,不苶不傻,俺就沒意見。但有一宗,身體和腦筋不正常,絕對不行,俺要幹事,不想要拖累……”
呼爾格急忙打斷郭二惠,道:“妹子,你盡管放心,我家二弟你見了就會喜歡,他可聰明剔透,辦事爽快;還胸懷大誌,這輩子非幹出點大‘響動’咧!”
郭二惠不說話了,臉上慢慢紅起來,還是看著郭向前。郭向前又看坐在對麵的郭來福,而郭來福借著和他碰杯,悄悄點了下頭。郭向前明白了,一杯酒掫進嘴裏,道:“二惠妹子,既然你這麽相信俺這個當家人,好,俺就這麽定了,建議你,支持你,去內蒙古。你的一切,咱郭家堡一包到底!結婚辦事,生孩子,孩子上學,工作,全交給俺了!有病有災兒的咱郭家堡全接著你!你就是俺親妹子!來福老叔,俺現在就認下這個妹子了,您同意昂?”
“咋不同意,俺早就把你當親兒子看咧!你的事就是俺的事,郭家堡和你是一回事,所以,郭家堡的事就是俺的事!”
事情就這麽定了。郭向前、郭來福、郭三秀(媒人)、郭二惠偕同呼爾格一起回了內蒙,見了老呼(沒提他對郭三秀動手動腳的事),見了呼爾格的弟弟呼斯滿。呼斯滿果然如哥哥呼爾格所言,身材偉岸,一表人才,言語豪爽,樂觀開朗。看了郭二惠一眼,就要牽她的手,讓個郭二惠一下子漲紅了臉,趕緊甩開他的手。可心裏早已翻江倒海了。哈個郭二惠也正是青春期,對這樣朝氣蓬勃的帥小夥咋會不一見鍾情。正所謂“三頭對案”,在飯桌上把所有問題全談清楚,全擺平了。三方商定,開春三八婦女節這天,給郭二惠和呼斯滿辦婚事,同時成立“郭呼毛紡公司”,總經理郭三秀,副總經理呼斯滿,辦公室主任兼財務科長郭二惠,顧問老呼和郭向前。業務分成二一添作五,不偏不倚。但這都是暫時的,以後業務發展了會再行調整。
酒過三巡,老呼借著酒勁湊近郭三秀,向她敬酒道歉,郭三秀笑了笑說:“過去的事,不提了。以後你對外麵的女人咋弄俺管不著,對俺郭家堡的閨女、媳婦們可要加點小心,你瞧瞧,坐在你眼前的除了老革命就是軍烈屬!”“是咧是咧!”老呼連喝好幾杯,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後竟然把自己撂倒了。但呼斯滿畢竟是胸懷大誌之人,飯桌上提出,你們現在用手工紡毛線,有點落伍,雖然也能賣出去,但效率低,質量也沒有百分百的保證,何不建個機械化的毛紡廠?原料,咱不愁,銷售隊伍,也不愁,不就是進設備嗎?不就是培養一批技術人員嗎?這些事難嗎?我看一點不難!我還在外蒙有朋友,在蘇聯(哈時還不叫俄羅斯)也有朋友,咱還可以外銷呐!
哇!一桌子人全看著眼前這個高個子內蒙小夥,真是撥亮一盞燈,照明一大片。人們頓時眼界大開,感覺麵前的道路竟然如此寬廣!郭三秀聽呼爾格說過,呼斯滿會“斷點兒”,就說:“斯滿兄弟,俺把這麽好的閨女給了你,你高興白?”“當然高興。”“你給俺郭家堡斷斷‘點兒’,以後的情況咋樣?”“你們幾個人的麵相,我都看了,都很好。但向前哥和你們不一樣,他以後要承擔很大的分量,就必然會有坎坷和糾葛,但他屬於大人大量一類,和我嶽父是一個類型,百折不撓!”
也許這是他斷點兒斷的,也許隻是客氣的吉祥話,此刻已經沒人計較。郭來福對呼斯滿也很滿意,便抿著嘴笑。全桌人都哈哈大笑,感覺呼斯滿現在就喊嶽父,似乎早了點。但又都陷入對郭向前的擔憂之中。農民麽,總是希望一帆風順,一馬平川,不願意三溝兩坎的。郭向前道:“斯滿兄弟的話,俺信。做任何事都不會一帆風順。隻要咱們團結一致,群策群力,方向明,方法對,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是白?”
“對,這才是大人物的話!”呼斯滿很會捧人。
“麽大人物哎,咱就是個農民,說句自信一點的話,是有點文化的農民。”郭向前道。
“我不細說了,不然你該說我迷信了,我隻點到為止——看一個人,他如果在沒洗臉的時候印堂發亮,說明啥?你們隨便猜去吧,剩下的話,不用我說。”呼斯滿道。
於是,大家麵麵相覷,互相看起麵相。果然,都感覺郭向前的印堂最亮,不光印堂,連前額,顴骨,鼻梁,臉頰,嘴唇,下顎,全都順暢舒展。該凸起的凸起,該凹陷的凹陷,該平滑的平滑。這可不是一般人都如此的。“這是修來的!”呼斯滿一句話做了總結。這些年來,村民們全都跟著報紙語言走,誰還提“修”不“修”的,誰敢提這個字?人們提得多的倒是“修正主義”這個詞,可是究竟修正主義是個麽,鄉下人誰又說得清?
事情全商定好了。郭二惠寫出了會議紀要,用複寫紙謄寫清楚,一式兩份,雙方各執一份。郭向前方才發現,郭二惠文筆還不錯,文字非常通順流暢,甚至超過了五秀,暗想自己以前怎麽沒發現?太官僚了白?就像黃昭君一樣,及至出塞告別之時,才被皇上發現如此美貌,可是已經悔之不及。郭家堡的一幹人就要返回河川鎮了,呼斯滿攔住大家,說,咱商量一下我和二惠的婚事,可行?郭二惠漲紅了臉,說怎麽著俺也先住在烏蘭察布的市裏,和你呼斯滿聊幾天,然後再研究結婚事項,和幾時住到你們的蒙古包去,是白?呼爾格忙說弟弟呼斯滿在草原上有自己的蒙古包,已經收拾出來,幹淨利索,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隻差一個女主人了。
呼斯滿對著郭家堡的各位長輩和同齡人,自信滿滿道:“咱鄉下娶媳婦都有啥講究?聘金啊,彩禮啊,婚禮啊,啥的,我怎麽著也得入鄉隨俗做做準備吧?”
郭三秀把嘴一撇,道:“你問這個算問著了,俺給你說說俺們村兒的情況白。首先俺們管哈不叫聘金,叫彩禮。別的村咱不提,隻說郭家堡——沒條件的以百論,有條件的以千論,企業家則以‘隨便’論(隻多不少)。這還不包括剛興起的‘三金’(金項鏈、金手鐲、金戒指)首飾和衣服,當然這完全可以雙方商量著來的,女方若是有‘品’,嫌俗,不喜歡這些,你不就都省了?其次女方陪嫁,也是依據經濟實力,還可以依據男方給的彩禮多少來定,男方給得多,女方就應該多陪送。女方陪嫁一般就是常用家電,也有陪送輕騎、摩托車的,俺想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陪送汽車的。”
郭二惠插話:“你就甭引導咧!”
郭三秀繼續道:“關於新房,不論你是在縣城買房還是在村裏蓋,這個必須是男方全權負責,這是男方的責任和義務,要不哈不成了‘倒插門兒’了?第三,按程序提親,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是白?從兩千年前就有了。按‘規矩’,在入洞房之前對象之間是不能見麵的,凡事都由媒人穿針引線,由雙方家長決定,要不為麽新娘要蓋個紅蓋頭呢,新娘子保留一點‘神秘感’還是必要的,到時候給你一個驚喜,是白?當然醜閨女蒙起臉來騙人的事也是有的。”
大家哄笑。郭三秀道:“現在的做法是結婚的前一天男女不能見麵,當然,像你們倆這樣提前見了,也就見了。第四,關於婚宴的錢,百分百由男方出,這個沒商量。吃席的賓客送來的禮金,一般是男方的男方收,女方的女方收。像你們倆這樣的情況,就有必要辦兩次婚宴,在內蒙辦完再到河川鎮辦。在河川鎮辦,就應該二惠出錢。當然,你們倆感情深,你呼斯滿願意出,也隨你。婚禮中所有的長輩都會給你們紅包,新娘給男方的長輩敬茶揖拜,然後長輩們給新娘紅包;而新郎給女方的長輩敬茶揖拜,長輩們也會給新郎紅包。哈天你們會發一筆‘小財’。結婚是人生一件大事,既勞民傷財又費心耗神,加上從戀愛到蓋房再到入洞房鑽了被窩,中間會有多少曲折和風波,你就想去白!當然,像你們倆這樣郎才女貌一見鍾情的,也可能屁事沒有。你們甭看俺說這麽熱鬧,其實,俺自己的事卻辦得極其簡單,哈個時候也窮,沒有條件,一通拳打腳踢就解決了,連頓喜麵都沒吃。眼下隻怕二惠太‘秀眯’,不能像俺哈麽敢切敢拉!”
郭二惠紅著臉道:“你這一大套,說的都對,就是多說了‘鑽被窩’三個字,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非要你說出來?”大家哈哈大笑,作為長輩的郭來福急忙給郭三秀解圍:“要說要說,葷素搭配,聽著不累。”大家又是一通笑。
呼斯滿一直眨著眼睛用心聽著,見郭三秀徹底說完了,就表態:“甭管二惠‘秀眯’也好,‘敢切敢拉’也罷,我是一切聽從二惠安排,她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讓我花個底兒掉我也幹,反正這個家就是她的。她不心疼就花。是吧?”郭二惠急忙插話:“皮球又踢回來了,呼斯滿你多會說話呀。不過,你讓俺安排,俺就安排,回頭你先給俺盤盤家底。”
一直靜聽的郭向前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說:“哎,這就對了,這才像做事的。任何時候不能脫離實際,要量入為出啊,咱都是過過窮日子的,剛剛有點錢,不能亂來,是白?”這就等於一錘定音了,於是,一幹人齊聲叫好。事情就這樣了,郭家堡的人終於可以返回了,呼爾格哥倆給每個人的兜子裏都裝了不少烤肉、烤餅、奶豆腐之類,讓大家路上吃,又說說笑笑著把大家送出老遠。
晚上,郭二惠在烏蘭察布市裏一家小旅館住下了,她開始平心靜氣想這件事。作為一個年輕人,雖則是個女流,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輩子做不了什麽像樣的大事,與父親當年叱吒風雲相比,實在是掛不上飛子(飛子:早先郵件筐上拴的紙質或金屬標牌)。可也不願意過於平庸,混吃等死。老爸最愛說這句話,其實是恨鐵不成鋼。要想做點像樣的事,目前唯有嫁到內蒙,幫著郭向前建起毛紡公司這一件事。說起來有點哈個——靠出嫁,用身體換個名分——不行,俺必須有所作為,必須靠做事站在眾人麵前,要讓人們說:“她是‘大拿’郭主任,而不是‘呼斯滿老婆’。是白?”要做大拿,而不是誰誰老婆。做老婆,隻是個必經的途徑。她還給自己開脫,說哈個女人一輩子不嫁?嫁誰不是嫁?嫁給郭向前當然好,嫁給小項哈樣的大學生也不錯,嫁給呼斯滿也不賴呆呀,他也不是一般人啊,他的見識,隻怕不亞於郭家堡的任何人,隻是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施展空間,是白?
郭二惠在小旅館吃著晚飯,就把自己說服了,她想盡快進入角色,快馬加鞭把這個公司弄起來,屆時,她將奔走在郭家堡與烏蘭察布之間,兩邊一起發展,一起賺錢,生活一點不寂寞,是白?正想著,呼斯滿來了。他帶來很多草原上的吃食,譬如帶著血漬的牛肉幹,氣味很酸的奶豆腐,黑乎乎的肉蓯蓉等,這些東西雖然郭二惠並不習慣,也就不會很喜歡,但還是高高興興收下,呼斯滿婉轉地表達了今晚想留宿的想法,她也沒拒絕。晚上睡覺,呼斯滿搞了一點小小的浪漫,單腿下跪,雙手托著一條長長的白紗巾向郭二惠“獻哈達”,然後圍在她脖子上,還唱起當時非常流行的歌曲《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彩蝶紛飛百鳥兒唱,一彎碧水映晚霞……一下子把郭二惠的心唱醉了,便抱住呼斯滿親吻起來。
夜裏,兩個人卿卿我我,郭二惠就說出了自己的理想,呼斯滿完全同意。說:“我原本隻想娶一個賢內助,幫我料理家務就行,沒想到你還有遠大抱負,也罷,我就全力支持你。咱們比翼齊飛。我已經料定了,隻要跟著郭向前走,咱們的將來就無限光明。最近我經常見到東南方有火燒雲,知道是吉兆,我哥帶著郭三秀走車哈天,我又看到東南方突然出現一片耀眼的火燒雲,還是‘鑲金邊兒’的,是無緣由冷不丁出現的,就知道那邊不一般,但是,周圍不遠處有一圈灰塌塌的亂雲。所以,還是那句話,郭向前要準備承擔風險。”
“怪嚇人的,啥風險,你能不能說細點?”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天機不可泄露。”
“別嚇唬俺好不好?”
“你放心好了,不管郭向前遇到什麽溝溝坎坎,我肯定都會衝鋒在前。因為,咱們的事業和郭向前是綁在一塊的,沒有他,也就沒有咱。這些年我在好幾個省打拚,經的,見的,多到與我的年齡不相稱。不是你的財,就不要伸手,連想都不要想,否則不知道有什麽溝坎或明槍暗箭等著你。是你的財,也需要你拿出相應的努力去獲得,甭指望天上掉餡餅。職場、官場都一個道理。你可以捋捋你們河川鎮的過去,是不是這樣?”郭二惠因為來河川鎮比較晚,再說她對領導層的事也不關心,所以說不上來。呼斯滿道:“老婆,以後你就按我說的做,啥事也沒有。”“好白。”兩個人說夠了才睡。內蒙人豪爽,不問郭二惠是不是處女,盡管郭二惠確實是處女,他也似乎並不在意,天一亮就馬馬虎虎出門了。他熱心的都是大事,都是一般人不懂或不在意的事。倒是郭二惠自己抽出身下印著血跡的手巾交給了他。
……
在保定府的醫院裏住院的黃天厚突然醒了過來。這可能是母親柴金菱關懷備至的結果。以前柴大霞伺候黃天厚的時候,院方也叮囑過她要跟黃天厚耳語,講他最愛聽的話,最刺激他腦神經的話。但柴大霞根本不做。她恨不得黃天厚永遠別醒。她認為黃天厚這種人醒了就不會幹好事。這種人的身上好像有一種發動機,不知疲倦地為了個人利益不管不顧,不講底線,麽事都幹。
而柴金菱就不一樣了,這是她的心肝寶貝,雖然她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黃新桃,但他們學曆都低,社會地位都不及黃天厚。所以,她每次來醫院,都握著黃天厚的手聊家常,講黃家的“光榮傳統”,講黃國賢怎麽對付鬼子漢奸,講黃選朝怎麽韜光養晦,講黃晉升生地瓜怎麽拋妻棄子(其實黃晉升比她養的孩子還多,她隻養了個黃天厚,而黃晉升養了三個),盡管黃天厚睡著,一點知覺也沒有,柴金菱還是說呀說,沒完沒了地說,說累了,再回去。因為專家告訴她了,對這類病人要死馬當作活馬醫,你就當他能聽得見,說不定哈天他真能觸動腦神經而醒過來。柴金菱不在的時候,她找來的護工,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也按照柴金菱的叮囑,在黃天厚的耳邊沒完沒了地說,她說的內容就和柴金菱不一樣了,她就說一個內容:她是怎麽愛他,你怎麽怎麽好,讓俺都鬼迷心竅了,看見你就像見了八輩子祖宗,恨不得馬上嫁給你,給你生一百個兒子,五十個閨女。看你的長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雖說不是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可也是大概其差不多,你還是工農兵學員,鎮上的幹部,知識淵博,前途無量,多少閨女、媳婦愛你愛得不行,為你夜裏睡不著覺。你快醒白,從哈些閨女、媳婦裏選一個最好的白,當然,選俺是最高興的咧。而且她還把黃洛賓的《達阪城的姑娘》改了詞在黃天厚耳邊唱:達阪城的石路硬又硬啦,西瓜大又甜呀,俺是哈的姑娘辮子長啊,兩個眼睛真飄亮,俺要想嫁人絕不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你,帶著百萬錢財,領著俺的妹妹,趕著那馬車來……
按照柴金菱的叮囑,怎麽肉麻怎麽說,俺一個半大老婆子,孩子都上中學了,跟你說這些,扯臊白?可是,說這些給報酬。俺也缺錢咧。家裏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捉襟見肘,為增加收入說幾句胡扯的話,算個毬毛?哈一天她正胡扯,黃天厚突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說話了,像死人詐屍一樣,嚇得她一下子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就是俺對象,俺就看中你了,就選你了!”專家曾經說過,可能的話,要按摩他的卵子,對他保持性功能有好處,免得醒過來後性功能萎縮了。柴金菱是經常給他按摩的。這個大姐才懶得摸哈玩意兒。柴金菱問起的時候,她就說按摩了按摩了。反正怎麽討好怎麽說。惹得柴金菱道:“你按摩可以,不能陷進去,你比俺兒子大這麽多,纏住俺兒子可不行。”
這個大姐心說,你拿生地瓜兒子當“寶兒”,是因為他是你兒子,與俺何幹?俺有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寶兒”,纏得著你昂?眼下,她幾乎是渾身哆嗦著接受了黃天厚醒過來的事實。“你真醒了昂?”
“俺醒了,剛才睡著了,一直做夢,夢見你跟俺拜天地,俺衝著你一鞠躬,就醒了。”
“謝天謝地,不是在被窩裏。”
“咱找機會白,俺家有空房。”
“去你個卵子!你知道俺是幹麽的?是專門拿錢伺候你的,不是你老婆。”
“你說愛俺愛得天昏地暗,不算數了?”
“哈是為了刺激你神經,是胡說八道。”
“俺不信,有一次你說得哈麽激動,還哭起來咧。”
“哈是當著你媽的麵,做樣子的,不這樣她不給錢。”
“不論如何,你是俺再造父母,這輩子俺忘不了你——哎,你咋變這麽大歲數了?在夢裏你是個大眼雙眼皮、細聲細語的小姑娘咧?”
“去你個卵子,俺本來就是個半大老婆子,曆來說話粗門大嗓,幾時在你跟前裝小姑娘?不是俺連叫帶喊,還叫不醒你咧!”
黃天厚作為植物人蘇醒,在保定府的這所醫院,有史以來是第三例。因為有前茬,所以,人們並沒有感覺特別出奇,不過也終歸是一件值得去慶祝的好事。於是,醫院領導把柴金菱叫來,連同護工大姐,加上黃天厚本人,與院方幾十人一起,在醫院會議室召開了慶祝會。黃天厚因為長久臥床,兩腿肌肉萎縮,需要拄著雙拐,在大姐的攙扶下,非常緩慢地一步步走進會場。此前,院方安排專人給黃天厚理了發,刮了胡子,換上一身新的病號服。外表看上去,真的有模有樣。
黃天厚又在醫院住了兩個月,重點恢複體力,吃的藥全換了,夥食也全換了。跟隨的大姐也跟著享了一點口福。黃天厚好幾次提出要跟大姐親熱一次,都讓大姐罵回去了。說:“俺跟你說了一百遍了,俺天天在你耳朵邊說的話,全是胡扯的,就為了刺激你腦神經,你怎麽還當真?”
“你沒想過,怎麽會說得出口?”
“俺跟你不一樣,為了賺點小錢,啥狗屁話不能說?”
黃天厚萬分遺憾。真個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兩個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黃天厚出院了。大姐拿到了一筆錢,高高興興回家了,以後再也沒見過黃天厚。不知她想不想他。而黃天厚卻經常想起這個大姐。甭管她是不是胡說八道,終歸把他喚醒了。在他的一生中,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了。又在家裏休養了一段時間,黃天厚上班了。
黃天厚上班以後,正趕上鎮政府調整各級領導班子,見黃天厚精神麵貌不錯,把他安排進了鎮工商所當所長。畢竟他父親是副縣長,他還有目前鎮政府裏最高的學曆,一論資排輩,便排上了。等於長了半級,成為正股級。就在此時,郭三秀來到鎮工商所起照,她帶來了郭家堡人寫的書麵申請,要成立“郭呼毛紡公司”。黃天厚見到這個申請,當時大腦就“嗡”的一下子,想不到郭家堡這麽超前,竟然想到成立公司要大幹了。這種集體性質的經營單位,以前河川鎮都是以“社隊企業”麵目出現,而以某某私人的名義,況且還是“公司”,還從來沒有過。黃天厚當即回答,不行。願意幹的話,叫郭家堡毛紡副業部,不允許叫某某公司。
郭三秀不認識黃天厚,也不知道他是黃晉升的“兒子”,對黃家與郭家的關係雖知道一些,也是懵懵懂懂,隻以為鎮上的幹部對郭向前都是買賬的,想不到遭到拒絕。郭三秀說:“這名字是俺大隊書記郭向前定的!”“誰定的也不行。再說了,郭向前算個幺算個六哎?”
“你咋這麽說話?你問郭向前算個幺算個六,俺且問你算個幺算個六?是誰的褲襠破了,把你漏出來了?”郭三秀柳眉倒豎,嘴裏的話就橫著出來了。
“說出來嚇你個倒仰!但俺不跟你上論,你不就一個鄉下丫頭?”
“鄉下丫頭?俺可是HB大學政法係大學生的老婆,俺孩子也一歲多咧,你知道麽時候俺丈夫畢業當了領導專門管你?”
黃天厚一下子愣住了。他感覺自己住院才一年多時間,外麵世界竟然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連這樣一腦袋高粱花子的土麽嗆嗆的鄉下丫頭也敢跟他“叮當”。而且,就她——哈個揍性的竟然嫁了正牌大學生?正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是誰,他是正股級的所長,他接受不了這種“侮辱性”的語言,於是,伸手就給了郭三秀一個嘴巴。
這就捅了馬蜂窩了。這些日子以來,郭三秀因為得到郭向前的賞識,正在躊躇滿誌,信心百倍,一門心思要把這個毛紡公司辦起來。她還給HB大學的夫君小項寫信匯報了情況,谘詢有關方麵的知識,而小項也回信對她進行了鼓勵,特別告訴她,現在大學領導非常器重他,已經把他列入重點培養對象,將來畢業很可能進入國家大機關工作。這樣的消息又讓郭三秀更加心氣高漲。她現在也明白了小項被重用的原因,於是反過來告誡小項:“你被領導看重,是因為你不嫌棄農村的老婆,你哈一天嫌棄了,你的好運也就到頭了。明白昂?”“明白明白。”就這麽時常敲打著。郭三秀也想過,若自己不自強,真有被拋棄的一天,就會天塌地陷,而若有了自己的事業,哈就你愛咋咋地,說不定俺還能找到比你更強的。是白?就說哈個郭二惠白,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蔫蔫的丫頭,誰能想到一家夥嫁到內蒙去,哈個丈夫是哈麽招人喜歡的帥小夥?不就因為有了郭家堡的業務,否則誰認識郭二惠是哈棵蔥?
現在,你這個外表人五人六,張嘴就胡唚的生地瓜玩意兒,打算阻止俺們的事業,還不把郭向前放在眼裏,俺豈能容你!郭三秀回手就是一個耳摑子,抽在黃天厚的臉上。把黃天厚打了一個激靈。醫院裏哈個大姐的話經常讓他陶醉,哈麽多閨女、媳婦喜歡他,哈種優越感經常讓他飄飄然。雖然他已經知道哈是大姐為賺點小錢順嘴胡扯,可扯得讓他哈麽舒服。眼下,怎麽來了不識貨的硬茬了——你想幹麽?他見郭三秀把椅子抄起來了,急忙貓下腰鑽到辦公桌底下,“救命啊!救命啊!”就叫喊起來。
隔壁的一個中年男人,急忙跑了進來,見是這個場麵也嚇了一跳,趕緊抱住郭三秀,奪下她手裏的椅子,慢聲細語道:“大妹子,咱有話好好說,不急,不急,好白?”
郭三秀憤怒地將剛才的情況複述了一遍。說得吐沫星子亂飛,嘴裏還媽媽奶奶地不幹淨。中年男人耐心聽完,說:“好妹子,你別急,別急,俺看你是個麵善的妹子,這事俺幫你辦,好白?剛才所長說得也沒錯,咱鎮上從來沒辦過這種注冊,明天俺親自到縣裏去一趟,給你谘詢一下,問問這件事咋辦,可以昂?”
郭三秀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見事情至此,便就坡下驢,道:“好白,聽人勸吃飽飯,俺就聽你這老哥的。明天下午三點,俺還到這屋來聽消息。”
“好白。不過,明天你不用到這屋,到隔壁俺哈屋就行。”
郭三秀縝著臉,和這位大哥握了下手,就走了。黃天厚方才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也握住大哥的手,說:“謝謝你為俺解了圍。現在這鄉下女人咋這麽難惹?吃了槍藥了?”
“你得學會看世界,你賊(一聲)過麽?凡是有事業的人,不論男女,都氣兒粗。甭說你是個小所長,就是縣委書記來了,他們也敢‘叮當’。”這位大哥拍拍黃天厚肩膀,拿著郭三秀的資料回去了。
黃天厚坐正了身子,點起一根煙抽著,反省剛才發生的一切,感覺自己太書生氣。太單純。幹麽說話哈麽衝,讓對方接受不了咧?如果自己滿口答應,而實際就給你拖著不辦,不是比這挨個嘴巴,還差點被椅子砸了強得多?看起來,人要學會使手段,奸,滑,算計,這些名詞不好聽,卻有用。必要的話,還可借力。俺不出麵,但俺發動起別人替俺出麵。得罪你的就不是俺,你就不會給俺扇耳摑子,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