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向前看了條幅,說:“三秀,這件事怪你沒把事情講明白,你把化驗廢水的有毒指標給大家講講,自然就全理解了。”
郭三秀照辦了。她現在對郭向前是言聽計從的。不是郭向前,她怎麽會有今天?毛紡廠在這種情況下,盡管不是很情願,還是捏著鼻子建起了汙水處理廠。前期投入就花了很多錢,運轉以後天天都要花錢。於是,全廠上下不能不研究如何降低成本問題,東邊損失西邊補,不然又怎麽辦?當然,一些人明知郭向前做得對,也仍然感到他太多事,國家還沒管,你著麽急哎,是白?
回過頭來,郭向前又來到柴家營,找到柴大霞。因為柴家營也幹的是皮革、皮毛加工,郭向前向柴大霞講解了汙水的害處,要求柴家營盡快停止目前的業務,尋找新項目。柴大霞苦著臉好半天不說話。最後,她說:“向前兄弟,俺柴家營前一階段經曆了風風雨雨,人們的心情剛剛穩定,你讓俺們平平安安地過上一年,兩年,行白?哈個時候再琢磨尋找項目問題,行白?”
“不行,這件事沒商量。”
“國家還沒管,你為麽出這個幺蛾子?俺以國家要求為準,行白?”
“不行,這件事關係到咱的子孫後代。”
“以後的事,咱考慮不了哈麽多。”
“為了眼前,不顧長遠,是白?俺要撤了你這村書記!”
柴大霞一聽這話,一把抱住了郭向前一隻胳膊,搖著,像小孩子對家長:“咱倆是麽關係哎,你就通融一下白?”
“咱倆麽關係?不就是工作關係?”
“你是俺心中偶像。”
“甭說沒用的,俺明天就帶人來,在柴家營開會,撤了你這個村書記。”
柴大霞無奈地坐下來長籲短歎。郭向前道:“俺回頭幫你找項目,可以白?找一個既賺錢,又無汙染的。”
“真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哈個自然!”郭向前主動抱了柴大霞一下,她又得寸進尺地吻了郭向前的臉頰。當著他的麵,柴大霞就用高音喇叭召集了全體黨員,讓大家來村委會開會。
柴家營的人,與其他村不太一樣。這個村習武的人非常多。前不久縣銀行放貸的時候,柴三腳欲申請一筆資金辦武校,黃晉升沒同意,說這個項目不賺錢,沒法還貸,“帕斯”了。讓柴三腳對黃家人更加怨恨。後來郭向前支持他,幫他貸了款,在村裏蓋起一座有十幾間教室,還有場地的像模像樣的武校,購置了一批設施和刀槍劍戟,還款期也定得比較長:二十年。讓柴三腳十分滿意。他也是黨員,此時開會也參加了。於是,當會上人們一致反對停止生產的時候,柴三腳就表態了:“大家都聽向前鎮長的白,他還從來沒錯過。”可是,眼看著天天進錢的道兒這就要斷,人們怎麽接受得了?有的說兒子正等著結婚,房還沒蓋起來,有的說,買設備還欠著款沒還上,凡此種種,正是缺錢的時候,即使你柴三腳有武功,也不能聽你的。
於是,開著會就打起來了。一屋子人揪在一起。會武功的人多,下手重,眼看就見了血,連郭向前也沾了包,被搗了好幾拳,禁不住大喊一聲:“住手!”大家暫且愣著,手還舉著,隻要下麵你郭向前的話不解渴,就會繼續開打。郭向前道:“明天一早,俺帶大霞姐去北京找項目,可以白?這邊你們皮革、皮毛還先幹著,哈邊新項目不賺錢,你這邊就不停。可以白?”這才算給大家一個台階,紛紛住了手落了座。柴三腳已經被打得口鼻流血,別人也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一個個掛著彩,臉上還是怒容,聽著郭向前的話。郭向前講完道理,就當著大家的麵,和柴大霞安排了行程。
轉天一早,郭向前帶著黃新桃和柴大霞起程奔了北京。他之所以帶著黃新桃,主要是怕柴大霞會不停地“偷襲”他。別的女人在心裏愛他,他沒法阻止,偶爾表現一下,也無可指摘。他們來到北京以後,郭向前就給小項打電話,請求幫忙,小項在國家大機關工作,認識人很多,當即聯係了清華大學的一位叫鄭經仁的副校長,這個人主管新專利、新技術、新項目。聽到這個名字,柴大霞哈哈大笑,說:“這大學裏就是不一樣,不知他是不是正經人,先給自己做個廣告。趕明兒俺改名字叫‘柴禾垛’。”黃新桃也笑,說:“大霞姐,你既然改名還不改個好聽的,叫麽‘柴禾垛’哎?”“你說叫麽?”“叫‘拆骨肉’。”柴大霞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捶打黃新桃。黃新桃一邊躲一邊說:“你也不減肥,三腳哥沒踹你?”“踹麽哎?他愛俺愛得不行咧。”
此時,黃新桃就漲紅了臉,偷窺郭向前的表情。她現在多麽希望郭向前對她說幾句有溫度的話啊。但郭向前一門心思想著項目問題,對她們之間“逗悶子”既不參與也不製止。
進了大學以後,他們來到副校長鄭經仁的辦公室,先遞上介紹信,就說了此次前來的目的。鄭經仁見此,領他們來到學校的“校辦工廠”辦公室,把一個工程師叫過來,請他向郭向前介紹項目。於是,這位工程師搬來一個大紙箱子,一本一本的資料往外拿,一家夥介紹了一百多個項目。正介紹著,突然郭向前眼前一亮:“就它了!”當即拍板定案了一個。
這個項目是做汽車方向盤把套。郭向前在聽哈些項目的時候,時時在掂量其市場前景、含金量和技術難度。柴家營的村民們,以習武之人居多,技術含量太高的,肯定幹不了。與其將來騎虎難下活受罪,不如當初就不幹。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個項目不造成任何汙染。雙方商定好了價格,就簽了合同。柴大霞把村委會賬目的支票拿出來,與大學的人一起去銀行辦了交割。過兩天,大學的人將來柴家營指導操作,將教會兩名師傅,再由這兩名師傅向全村普及技術。哈就與大學無關了。
事情辦完了,柴大霞高興,與最心儀的人在一起,幾乎是心花怒放的,情緒總是激昂的,就提出在北京轉轉。郭向前一想,俺這些鄉下人出來一趟不容易,轉轉就轉轉。於是,三個人就去了天安門,故宮,雍和宮等景點。
最近一段時間,郭向前的件件工作都幹在“點兒”上了,處處走在全縣的前麵。“高科技項目”,“外向型經濟”,“綠色經濟(可持續發展項目)”,“解決土地汙染老大難(建汙水處理廠)”等等,簡直令人炫目。縣委下發了一份紅頭文件,一方麵撤銷對郭向前的記大過處分,另方麵,號召全縣向河川鎮學習。
郭向前帶著柴大霞去北京之前,按照老規矩,把日常工作交給兩個副職處理,一個副職是副鎮長,另一個副職就是黃天厚這個副書記。現在黃天厚非常絕望。郭向前現在又走在時代前麵了——黃天厚也是有著政治敏感性的——郭向前的地位和影響簡直沒法撼動了。當天他就在辦公室喝了半瓶酒,然後酒氣哄哄地來到沙紅棗製藥廠“檢查工作”。事先,他也做了一些功課,在尋找合適機會。製藥廠因為比較幹淨,工作不是特別累,技術性相對強一些,所以,鎮上有不少人在這個廠就職。黃天厚曾經與這些人聊過天。對製藥廠的一些情況知道個一鱗半爪的。他也曾想過要把沙紅棗這個美女企業家“撬走”。變為他的屋裏人。但經過了解,方知沙紅棗眼睛刁得很,二巴巴的人根本不會放在眼裏,卻唯獨對郭向前百依百順。便讓他既氣餒,又憎惡。
郭向前出門了,他便來到製藥廠。沙紅棗必然會奉陪,是白,他畢竟是鎮領導。兩個人邊說著話,邊在各車間轉著。走到一個車間的叫做“精製釜”的設備跟前的時候,他見沙紅棗走在前麵引路,他就順手將“精製釜”上的一個扳手扳了一下。沙紅棗回頭看時,一切已經晚了,當即發生了“轟”的一聲巨響,負責管理“精製釜”的員工被炸得血肉模糊,黃天厚則整個後背炸得不像樣子,而沙紅棗的前身,包括臉麵,一片焦黑,最倒黴的是毀容了。
廠裏其他技術人員急忙趕來采取了一係列措施,沒有造成進一步汙染和損失。用雙排座汽車把三個受傷者送往縣醫院。傷最重的“精製釜”管理者者沒救過來。黃天厚受傷也很嚴重,但隻是後背皮肉受損,無死亡危險;而沙紅棗的麵孔、前胸等部位都需要植皮,整容。事情來得太殘酷了。整個製藥廠一片哭聲。他們不光是因為死了一個員工,而更多的是因為把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廠長毀了。沙紅棗是製藥廠的一張亮麗名片,不論她走到哈,沒有談不成的業務。
待郭向前一行人從北京回來以後,郭向前和黃新桃都哭成了淚人。郭向前的悲傷是因為毀了他這麽好的事業夥伴,這可是一輩子的夥伴,不是誰輕易就能遇到的。是農村的改革開放,讓他們走到一起。他們原以為會跟隨農村的發展一同成長,不論做不做夫妻,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而黃新桃的哭,是因為她徹底失望了——沙紅棗已經這樣了,意味著郭向前必娶她無疑,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以郭向前的為人,沙紅棗傷得越慘,他越會娶了她。而自己用了哈麽多年經營兩個人的關係,此刻,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黃新桃愛郭向前早已到了隨時可以搬來鋪蓋卷的程度,驀然間出現這種變局,讓她幾乎完全亂了陣腳。她沒法適應這個亂局。她回到家裏,和五保戶房東交待了一下,說出一趟遠門,就收拾了行李,在村裏找車把手郭老六,把她拉到縣城,給郭老六十塊錢,讓他麽都別說。當晚,她就蓬頭垢麵地找黃晉升去了。眼下黃晉升因為與柴金菱複了婚,家庭生活走上正軌,而且都是接近六十的年齡,亂七八糟的想往已經很少,一門心思恩恩愛愛了。見黃新桃臉色難看,蓬頭垢麵地來到麵前,十分納罕。黃晉升道:“新桃,你不是在郭家堡幹得得心應手昂?怎麽這副樣子?”
黃新桃坐在椅子上,兩手扶著膝蓋,低垂著頭,麵如死灰。柴金菱問:“新桃,怎麽了?你爸一直誇你適應能力強,咋,現在也不行了?”
“爸,就著您現在還在位,趕緊給俺安排個工作白,俺不想在村子裏幹咧。”繼而,黃新桃講了剛剛發生的一切。黃晉升十分驚駭。他現在早已沒有了整治哈個人的想法,甚至對過去哈些做法十分悔恨。人和人鬥麽哎,就算你贏了,能多活十年昂?就因為你殫精竭慮鬥別人,很可能折壽,再時刻防著別人報複鬥自己,能不早死十年?是白?他意識到製藥廠運轉曆來正常,沙紅棗哈麽精明的人打理一個廠子完全是小意思,咋會出這麽大紕漏?必然是有人發壞。但他還不敢往自己生地瓜兒子身上聯想。雖然聽說兒子也受傷了,多少有些著急,但並不十分著急。他知道,黃天厚很會照顧自己,不會平白無故吃虧。眼下隻是為這個不大不小的事件納罕。
黃新桃繼而說出了自己之所以離開郭家堡的真正原因,請老爸安排工作是一,其二,立即給自己找個對象,自己在這方麵早就等不及了。黃晉升連連點頭,答應了女兒的請求。當夜,一家三口去縣醫院看望了黃天厚和沙紅棗。黃晉升麵對沙紅棗還掉下幾滴同情的眼淚。他這輩子喜歡女色,尤其喜歡沙紅棗這種氣質的知識女性。所以,見了沙紅棗的慘狀,眼淚是沒法控製的。他當即建議把沙紅棗送到北京救治。轉過天來,黃晉升就把黃新桃安排在縣政府下屬的稅務局,做內勤,管理文件,身份依然是農民,以後伺機轉換。但黃晉升講了一點,郭家堡需要給黃新桃開出“表現良好”的證明,否則在轉換身份的時候不好辦。
沙荊花得知黃新桃走了,雖然也一時想不明白,但終歸還是理解了——新桃這孩子愛向前兒子愛得太深,看到沒有希望了,就果斷離開了,連一分鍾都不願意耽擱。這種果斷,其實是真愛。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與郭山河郭老鐵的果斷分手,還不是為了成全郭老鐵和陳玉妮?新桃還這麽年輕,不能耽誤人家,是白?於是,沙荊花為黃新桃寫的鑒定和證明非常之好。還建議縣委把新桃樹為“三八紅旗手”。過後,連同這份鑒定與證明,把十萬塊錢作為郭家堡的獎勵,大大方方給了黃新桃。當時黃新桃摟著沙荊花一連聲地叫著:“娘,您就是俺的親娘!以後咱還要保持關係,經常走動,俺不能沒有您!”
娘倆抱在一起哭了好半天,連在一邊看著的黃晉升都跟著掉眼淚。他一連聲道:“俺們都是好人,都是好人!老嫂子,俺向您學習,致敬!”
……
柴大霞回到村裏,就在村委會騰出了兩間房子,為清華大學來的師傅安排了住宿。清華大學的兩位師傅是專門試做樣品的,技術高超,不光對汽車把套的製作十分在行,對其他很多門類,凡是涉及縫紉機加工的活兒,全都手拿把掐。他們把自帶的縫紉機擺在村委會的小會議室裏,這裏是黨員開會曾經為了新項目大打出手的地方,拿出自帶的一些皮革樣品,按照圖紙,怎麽裁剪,怎麽軋第一道,怎麽軋第二道,乃至第三道第四道,直到最終完成,一鼓作氣,一氣嗬成,讓人看著賞心悅目。一個成型的把套做完了,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大家情不自禁地報以熱烈的掌聲。
兩個師傅首先培養出十個徒弟,這十個人全是村裏心靈手巧的姑娘、媳婦,她們完全掌握了技術,做出第一批產品之後,兩個師傅就走了。這十個徒弟繼續教學生,每人教五個,以此類推,越燦越多,很快,全村就消滅了死角,一家不會的也沒有了。原本這也不是多麽高深的技術,是白?隻要會使縫紉機,你連十分複雜的製式服裝都軋得了,相比之下,汽車把套不是簡單多了?而且,因為前一階段家家幹皮革、皮毛,已經積累了一定的資金,買一台縫紉機還困難昂?甚至有人聲稱:“俺買縫紉機就買最好的,省得老得修。”
於是,柴大霞派出一幹人到天津采購名品“牡丹牌”縫紉機。當時,天津的“北京牌”電視機,“飛鴿牌”自行車,“東風牌”手表,“海鷗牌”照相機,“牡丹牌”縫紉機,“金雞牌”鬧鍾以及“盛錫福”的鞋帽,“梅花牌”運動服,“回力牌”運動鞋……行銷全國,大名鼎鼎。尤其哈些工藝品,令人仰慕,而且這種名品還沒走出計劃經濟的範圍,要購買還需要購物券(一種簡易印成的“條兒”)。這些人進了天津到了勸業場一問,方知買“牡丹牌”縫紉機“要條兒”。這可咋辦?他們在天津舉目無親,找誰咧,如果打道回府,就浪費了這麽多人的車票錢,咱農民掙點錢不容易,即使現在有這個能力,也不能隨便浪費,這和咱省吃儉用的生活習慣不相符,是白?他們急忙給鎮上打電話求助。鎮上就轉告給郭向前了。郭向前得知以後,就找到沙荊花,說您趕緊到天津去一趟,您不是認識老作家梁斌昂?讓郭三秀帶車送您去!
現在郭三秀的毛紡廠本部已經有了三輛汽車,一輛北京吉普,是廠領導和業務人員談生意時坐的,另外兩輛是送貨的大“解放”貨車。因為一直以來毛紡廠都把錢把得很緊,所以,即使業務發展很大,本部也不積極買車,因為汽車也是“耗錢”的工具。
郭三秀開著北京吉普帶著沙荊花來到天津,會見了柴家營的人,便一起去找老作家梁斌了。她們見到梁斌以後說明了來意,便奉上了一些家鄉的產品:毛紡織物,有毛衣和毛坎肩,男式女式都有。但梁斌說:“這些俺都不喜歡,所以,俺也不要,不過都能派上用場。”他給幾位老朋友打電話求援,請求辦一些購買“牡丹牌”縫紉機的“條兒”來。然後請大家找旅館住下,耐心等待。幾天後,事情辦成了,而梁斌連頓飯都不肯吃,就讓這些人感慨了,同時也在思考,因為老作家梁斌手裏並沒有這種“條兒”,為了幫助家鄉父老,舍著臉求人,也是不簡單。因為大家早已知道,梁斌曆來不願意求人。幫鄉親們辦了事,連一盒點心都不收,還給村裏捐了很多錢蓋小學,麵對這些毛衣、毛坎肩,他怎麽會接受?所以,大家在感激之餘,也很過意不去。
在郭家堡的幫助下,一批縫紉機運回了柴家營。汽車把套的業務,也就由此開展起來了。此時全國的汽車產量與進口量,都在不斷增加,這項業務對柴家營而言無疑屬於朝陽產業,最關鍵的是沒有汙染,所以,全村人沒有後顧之憂,心齊氣盛,風風火火地發展起來。此時,柴大霞按照郭向前的指點,引進了兩名專門學工業設計的大學畢業生,為村裏的汽車把套業務設計出幾百套圖紙,供大家選用。村裏有的考上大學的,原本已經分配到城裏工作,此時竟然辭了職回村跟著幹汽車把套業務。
柴大霞的大兒子就是如此。他大學畢業後分到保定府工作,在稅務局當稅務員。這不是挺好的工作昂?可他辭職了。哈天,他背著書包,一手拎著一個旅行包,滿心激動地屁顛屁顛地回家了,可一進家門就讓柴大霞看清他是咋回事了,便開口就罵:“生地瓜!你跟俺商量了昂?一輩子的大事就這麽草率?”兒子說:“俺看了報紙上對你們的報道,心裏長草,在保定府待不下去咧。”“你對象同意昂?”“不同意,分手了。”“混賬!”
柴大霞大發雷霆。柴三腳曆來看著老婆眼色行事,此時就要對兒子動武。柴大霞壓住丈夫,讓兒子馬上拿著包打道回府,而且,要和對象言歸於好。兒子說:“俺在單位都辭完職咧,再回去人家也不會要俺咧。”柴大霞開始不講理了:“哈個俺不管,你自己想轍去!”
這不是逼兒子昂?他現在沒有退路了,不可能再回去。但柴大霞不管哈些,硬往外趕兒子。因為,在她心目中,鄉鎮企業再好,也不過是一幫老農民的營生,與城裏的幹部咋比?咱家祖祖輩輩都是老農民,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在城裏落了腳,你倒好,說回來就回來了,你爸你媽在村裏都是說說道道的人,你讓俺兩口子的老臉往哪擱,是白?
兒子不得已,來到郭家堡找郭向前求援。他在報紙上早已知道郭向前的大名,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見了麵先規規矩矩深鞠一躬,再說明來由。郭向前不認識他,此時細看,但見這小夥子十分精幹,身材高大不說,衣著整潔,眼神機靈,看得出來,腦筋十分活絡,這可正是咱鄉鎮企業缺的骨幹啊,不能總是一腦袋瓜子高粱花子,進門就蹲凳子“溜腳縫兒”的主兒,是白?便領著他來找柴大霞說情。柴大霞依舊滿嘴唾沫星子,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最後郭向前向柴大霞許了諾,說隻要兒子幹得好,將來也有機會進鎮政府工作。才算把柴大霞安撫住。晚上她留郭向前吃了飯,吃著飯又哭了一報。郭向前當著柴三腳和兒子的麵,摟住她肩膀好生安慰,一再打保票,才算止住。
……
很多事情是出乎意料的,一直在郭家堡暗訪製藥廠事故的黃大迎,來到事故車間以後,看到這裏雖經收拾而仍然一片狼藉,得知黃天厚和沙紅棗同時受傷,一個員工還因公死亡,內心十分複雜。他以一個老警察的職業習慣,推斷,黃天厚不可能弄這種“苦肉計”,玩兒一次與美女廠長同歸於盡的遊戲。而哈個死了的員工,很可能是肇事者。因為,以黃大迎的觀點來看,憎恨黃天厚的人不會少。很可能哈個員工被黃天厚坑害過,於是,想與他同歸於盡。隻是遺憾的是黃天厚僥幸沒死,而他自己卻丟掉了生命。不論如何,這個員工算個有血性的勇士。黃天厚雖然沒死,可也夠嗆,已經元氣大傷。也算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就撇開他,不跟他死磕了。
黃大迎重新起草了一份報告,寫明注冊一個“服務站”是正當的,關鍵看你幹什麽。而沙金來注冊了服務站以後幹的不是“服務”而是幹起打劫的不法勾當,這就不行了。這件事與當年幫他注冊的黃天厚關係不大。建議,繼續審理沙金來的案子,該重判,決不能姑息。寫完,他親自找到黃晉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議。黃晉升見兒子的問題已經撇清,當即決定,開審沙金來。於是,時隔不久沙金來就被槍斃了。此事曾經引起沙家店一些人不滿,紛紛投書領導機關,要求追究黃天厚的連帶責任;而沙金來的哥哥則四處活動,為沙金來鳴不平。但這些“噪音”被蓬勃發展的經濟形勢淹沒了。特別是被製藥廠事件淹沒了。全沙家店都在觀望,都在念叨,沙紅棗跟你郭向前關係哈麽鐵,你該怎麽表現?現在是考驗一個人品性的最好時刻,是白?
製藥廠出事故,沙紅棗的父親沙玉成一下子急得腦中風,“彈”了“弦子”。老伴也哭天搶地,要找郭家堡拚命,口口聲聲說郭家堡害人,專害好人。沙玉成早年在沙家店當過大隊會計,改革開放後卸了任在村裏開了個煙酒鋪,規模不大,隻是一間小屋,他天天優哉遊哉,坐在門口翹著二郎腿抽煙,有人來買,就支應一下,賺個毛兒八七的,也不往心裏去。因為他有兩個能幹的寶貝閨女,這倆閨女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命根兒,都是大學畢業,還都生得美人胎子。其實這也是遺傳,當年他當大隊會計,是個人人羨慕的好差兒,娶媳婦的時候便在村裏左挑右撿,最終選了一個“成分高”的地主出身的漂亮姐,為這事村裏差點開除他黨籍。老大沙紅棗在郭家堡創業建了製藥廠,老二沙紅果在保定府一家外貿公司做科室幹部。眼下,幹得最火的老大,說不行了咣當一下子就進了醫院,而且還受的是這種傷,下半輩子咋辦?
郭向前早已想到,沙紅棗的父母親隻怕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他經過和沙荊花、郭來福商量,就把沙玉成老兩口接到了製藥廠招待所住下,製藥廠有坐堂醫生,哈都是從大醫院退休下來拿高薪的經驗豐富之人,讓他們調理沙玉成的病情和生活,把老兩口“養起來”,同時,任命沙玉成為製藥廠新一任廠長。於是,製藥廠出現一幕方圓左近十分少見的場景,每天都看到沙玉成的老伴扶著他從製藥廠出出進進,鍛煉腿腳,真心感到郭向前的安排真心實意,如此為人實在可敬。
製藥廠開班子會,老兩口也要列席,明知道他們麽都不懂,根本參與不了意見,也依舊讓她們坐在會場。這時候,製藥廠的顧問、藥學專家蔡誌先給郭向前打來電話,詢問製藥廠出事故後怎麽安排,順便批評郭向前對製藥廠關心不夠,這麽好的企業竟然走到這一步,簡直讓人不可想象。郭向前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說會對事情負責到底,還話趕話說打算把沙紅棗的妹妹叫來,擔綱這個廠長。這個廠子畢竟是沙紅棗個人創建的,別人誰來接手都不合適。蔡誌先對此表示同意,但叮囑了一句:“企業一天沒有廠長都不行,要做就趕緊做。”郭向前撂下電話便立即到保定府沙紅果的外貿公司去了一趟。
沙紅果比姐姐沙紅棗小兩歲,大學畢業後一直在這家外貿公司做業務幹部,專門負責跑天津海關。她這家公司很有背景,是國家外事部門的下屬,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即使過去搞運動,都沒停止業務,隻是業務量的大小問題。看外表和身段,她與沙紅棗十分相像。她在得知姐姐遭到如此噩運之後,十分震驚,馬上就想到一個問題,索賠!但她又想,找誰索賠?隻有找郭向前。因為這個企業是你批的,郭家堡就是你的根據地,郭家堡的社會治安不好,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又一想,如果郭向前愛自己的姐姐,打算和姐姐結婚,人家倆人是穿一條褲子的,你怎麽索賠?
沙紅果因為一直與外國人打交道,養成說話直來直去的習慣,於是開口就問:“你打算娶俺姐昂?”郭向前回答:“哈當然,俺過去不明確,現在完全定版了。隻是還不知道你姐的態度,這種事要兩廂情願,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是白?”
沙紅果立即柳眉倒豎:“你是麽意思哎?隻要俺姐一謙讓,你幹脆就坡下驢了是白?”
郭向前連連搖頭:“妹子妹子,不是哈個意思,俺是說,必須尊重你姐。”
沙紅果畢竟年輕,剛剛二十四五,正是不知深淺氣勢奪人的年齡,尤其在這種“權威”單位工作,小姐脾氣一下子就露出來了:“你這樣的牛X哄哄的鎮長俺見的多咧,說話做事專為自己打主意,怎麽合適怎麽來。實話告你,你若不要俺姐了,就拿出三百萬來,這還是少說。不然,俺姐這樣的才女這一輩子算麽哎?”
郭向前眉頭緊鎖。以他對沙紅棗的了解,哈是個十分要強不肯低頭的女子,在自己遭受了噩運之後,真可能對郭向前撒手而去。因為,她不會喜歡仰人鼻息的生活,她寧可去邊疆,去更遠的地方,遠離一切愛慕自己的人,而不願意讓人們可憐自己,“賞”自己一個笑臉。對她來講,哈是最可悲的生活。但是,郭向前對沙紅棗的了解隻怕超過了她的妹妹沙紅果。所以,受到沙紅果的搶白和誤解,也是情有可原。最後,他隻能這樣表態:“妹子,咱先不說索賠的事,現在說哈個為時過早,你看俺下一步的表現,行白?現在,俺特邀你去製藥廠擔綱廠長,接替你姐,行白?”
沙紅果想了想,說:“這事太大,俺得跟對象商量商量。你稍等。”
沙紅果離開座位,出去了,郭向前便點起一根煙抽著,耐心等候。十幾分鍾之後,沙紅果回來了,說:“俺對象不同意,怕俺企業沒幹成,正式職業也沒有了。”
“你能不能請個‘長期事假’,先幹半年看看,萬一非常適應咧,哈時候再完全辭職,行白?”
“俺跟對象說了這個想法,他還是不同意,說白了,他怕俺跟你‘跑’了。”
“俺是個土八路,哪有哈個魅力!”
“嘿,俺對象一聽你來了,嚇得半天說不出話。”
“咋會咧?”
“他說你名聲在外,前途無量,他一個科室小幹部沒法跟你競爭,如果你打起俺的主意——”
郭向前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搶過話頭:“他太小看俺咧,隻以為鄉鎮長天天盯著漂亮閨女,哈是謠言,也是汙蔑。”
“不管咋說,他不會同意。”
“俺看著製藥廠真是著急,現在你爸你媽都讓俺接到廠裏去了,當著名義廠長,廠裏的坐堂醫生天天給你爸理療。可是,沒有當家人,時間長了不行咧。”
“你能保證每個月給俺多少錢?”
“如果這個廠子經營得好,一個月萬八千的沒問題。”
哇,沙紅果暗暗驚歎,這幾乎是自己現在工資的一百倍。怪不得鄉鎮企業風起雲湧,農民的積極性哈麽高。可是,可是,她想到了另外一點,農民企業家畢竟是農民企業家,可以賺很多錢,但沒有“仕途”可言。她曾經跟不少找她的鄉鎮企業家打過交道,一個個氣吞山河豪情萬丈,穿西服卷褲腿,紮領帶非要歪著,以為產品出口十分簡單,不給他辦就沒好話,甚至麵對麵拍桌子,聽不得她苦口婆心的解釋,她見了他們真的是沒脾氣。也許她想的說的有道理,但也隻能是“一些人”,不代表所有的鄉鎮企業幹部,真正像樣的譬如黃大軍、郭三秀、郭二惠乃至沙紅棗,她都沒見過他們是怎麽幹工作的,是白?
沙紅果思忖著,猶豫著,眼神專注地看著郭向前手裏的火紅煙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透著疑問和為難。郭向前似乎猜到了沙紅果的心裏,說:“你現在可能在考慮仕途上的進步,俺且問你,近幾年你有可能得到提拔昂?”
“沒有可能,俺是小字輩,現在公司有很多戰爭年代過來的老同誌還沒安排。”
“這就對咧,以後俺很可能在鄉鎮企業裏選拔幹部,評選先進。因為現在鄉鎮企業已經撐起咱河川鎮的多半邊天咧!”
沙紅果終於下了決心,要去製藥廠任職了。誰知,男朋友一聽這話,當即就哭了。說你不能這麽絕情,剛跟郭向前接觸一次就被他迷惑了,用不了幾天你還會跟他談情說愛。是白?沙紅果忍無可忍,抬手就給了男朋友一個大嘴巴。說:“你胡唚啥,知道外麵天地有多大昂?你太小看人家咧!”
沙紅果向主管領導寫了辭職書,就收拾了東西,跟著郭向前走了。她的男朋友在屋裏哭得昏天黑地。因為他深深愛著沙紅果。不願意任何男人與沙紅果產生這麽近的關係。這幾年,凡是有外出的任務,他都申請陪同沙紅果一起前往,領導也理解他,就同意這麽辦。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因為他父親就是這個公司的前任領導。他是下鄉知青,前幾年頂替父親回城,為此父親沒到年齡就提前退了休。
製藥廠再次走上正軌,人們一直提溜的心,也一下子放了下來。因為沙紅果不僅長相酷似姐姐,做事風格也十分接近,隻是因為年輕,而略略顯得“嫩”了一點。但老爸老媽就在身邊,郭向前也三天兩頭來,沙荊花更是對這裏關懷備至,所以,廠裏人們的情緒慢慢穩定住了,各項工作正常進行。人們甚至有了新的“祈盼”,希望郭向前和沙紅果走到一起。因為,在一般世俗的眼光看來,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眼下的沙紅棗已經“配”不上如日中天的郭向前了。於是,沙紅果的耳朵裏就聽到了“你和郭向前才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兒”的帶著玩笑的恭維話。對方說這話,可能主要是恭維郭向前,她不過是被捎帶的,但在她聽來就好像專門說給她的,心裏便十分逆反。“你們是專門要俺姐的好看,是白?”
於是,沙紅果莫名其妙地裁掉了兩個技術骨幹。嚇得周圍的人們全都三緘其口,不敢隨便說笑了。
郭向前來到製藥廠以後,站在出事的“精製釜”跟前,想了許久。起初,他也得出是哈個管理者肇事的結論,也估計是黃天厚得罪人太多。但對哈個管理者做了深入了解以後,得知哈個管理者是外縣來的大學生,與黃天厚素無瓜葛,怎麽會加害於他?這事就奇了怪了。黃天厚與沙紅棗也素無瓜葛,會演出與沙紅棗同歸於盡的“苦肉計”昂?在黃天厚的知識儲備裏,也根本不存在製藥廠的設備這一項,他也輕易不深入企業,怎麽知道一扳哈個扳手就會出事?再有,也是最關鍵的,究竟是誰扳了哈個扳手?如果是黃天厚,到死他也不會承認;如果是哈個管理者,又毫無道理。哈麽,當時的情景沙紅棗是否看到了?現在需要等待沙紅棗恢複身體以後將一切講出來。郭向前對這些事似乎越來越看得明白了。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