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聲回了正堂。

“如今四老爺回了桃城,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若實在不願嫁給莊飛雲,我便想法子,找旁人替你也是使得,反正莊飛雲不曾見過你。”

安七娘眸光一亮,便聽安重華話鋒一轉,“不過,從此以後,你便算不上安氏的姑娘了。

同樣,日後莊飛雲再有什麽機遇,也與你無關。”

不算安氏的姑娘?

是要她隱姓埋名?

安七娘初時的興奮之後,又緩緩垂下了頭。

“我……重華姐姐如今還肯為我操持,我心中實在感激。

隻是,還是算了吧,一來,我這件事本就是我自己求來的,哪有臉要別的女子替我去嫁。”

她沒發現,安重華冷厲的臉色此刻已悄然回暖。

“二來,如果不是安氏的姑娘,那我還能是誰呢?”

安七娘目露迷茫,“我生於安氏,長於安氏,受教於安氏,衣食無憂於安氏,怎能享受時便打著安氏姑娘的旗號,逃難時,便將這個身份棄如敝履。

若連自己的身份都可以輕易拋棄,那我在這世間活著,還有何意義?”

安重華的神情徹底緩和下來,“你能這般想,很好,也不枉我為你諸多籌謀。”

安七娘鮮少被她誇讚,一聽這話,雖心中墜著千斤巨石,臉上卻掛起了驕傲的笑容。

“和莊飛雲的婚事,未嚐沒有轉圜的餘地,此事我已經計劃好,你便快馬加鞭跟上你父親吧。

其他事情,自有我來照應。回了桃城,還是照舊過你的日子,沒有人會再拿這件事來煩擾你。”

安七娘征楞地看著安重華,一時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安重華輕笑一聲,“傻了不成,呆愣愣的。”

的確是傻了,安七娘結結巴巴道:“什麽?什麽意思……我不必嫁給莊飛雲?也不必改名換姓?”

安重華溫和一笑,“我會光明正大解決此事。”

安七娘嗖地一聲自椅子上站起來,張口結舌半日,簡直不知說什麽好。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這世上怎會無端有這麽好的事?

她不敢置信地接連問了好幾遍,直問得安重華不耐煩地揮手,命雲娘親自替她收拾行裝送出了國公府。

安七娘戀戀不舍地扒在門口,“重華姐姐,我當真不用嫁?當真自由了?”

安重華作勢板起臉,“你若還在這煩我,我便要反悔了。”

安七娘嗷地一聲躥了出去,徑自去追安四老爺不提。

安重華卻呆坐片刻,直至心中情緒盡數平息,才招手叫來雲娘替她梳妝。

她如今正在孝中,往日郡主那些富貴行頭都不能穿戴。

雲娘便挑了許三娘送來的素淨簪花替她攢上,再穿上雪緞製成的曳地長裙,竟是從未有過的清新雅致、華貴逼人。

“郡主今日這番打扮,是要去哪?”

去哪?

祖母已然安息了,有些事,有些人,也該提上日程了。

她乘著馬車低調地到了學文館。

莊飛雲被廢,皇帝對剩下幾個兒子也多生出了幾分關照的慈父心腸。

加上王兆似有若無的遊說,莊明盛的待遇也水漲船高,如今正在學文館掌事。

別看這隻是一處書院,卻是所有備考春闈的學子們,心心念念都想進來的書院。

而莊明盛掌管此處,也就相當於掌管了大莊朝堂未來的血脈,算得上一樁極好的差事。

她的馬車才一停,金文恒和金雲桐早已候在門口熱切地招手。

他們的父親正是學文館教授課業的夫子,為此金雲桐每日都要來學文館,為金家父子倆送午飯。

見安重華嫋嫋婷婷下了馬車,金文恒忙迎了上來。

“早就說讓郡主多出來散散心,別整日悶在家裏,今日可算見到郡主的麵了。”

金雲桐上前親切地攬住安重華的手臂,“在桃城的時候,有勞郡主照顧文恒。

他自幼便是個跳脫的性子,知道他離開臨安,家裏人都嚇了一跳。還是知道郡主也在桃城,這才肯放下心來。”

三人並肩入了學文館。

此時正是午休之時,學子們或聚在一起引經據典地吟誦策論,或你來我往地打鬧,很是熱鬧。

也是見著這些年輕張揚的書生,安重華才覺自己從沉鬱之中脫離些許。

金家兄妹將安重華帶到學文館後院,才一坐定,就見莊明盛自連廊後背手踱步而出。

一段時日不曾見,他桃李豔色猶在,玉冠金帶,錦衣長衫,身上瑟縮怯懦之氣卻去了大半。

見到安重華,他先是露出一絲局促慌張,隨即卻又鎮定了神色,雍容緩步走了出來。

若不看內裏,隻看外表,倒也說得上長身玉立,瀟灑出塵。

“見過九殿下。”

幾人齊齊行禮。

看到安重華也依禮低頭福身,莊明盛心中竟生出一絲恍惚和快意。

初見時,安重華如高山神女,高高在上又溫柔妥帖。他時而自卑,時而隱秘地慶幸能得到她的垂憐。

北戎夜宴之後,她忽然就同自己翻臉。那時的她多麽冷傲決絕,對自己又是多麽不屑一顧。

而後,她棄自己而去,選擇了莊飛雲。

事實證明,她也有失算的時候。

如今莊飛雲已經是庶民了,反倒自己,這個落魄潦倒的皇子,逐漸要踏上光明的青雲路。

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走到安重華身前兩寸的地方,才醒過神來堪堪止住動作。

轉而看向金雲桐,“今日備了些什麽好吃的?這幾日你日日都來,若哪日不吃你做的午膳,我都要食不下咽了。”

說這話時,他隱秘地瞥了一眼安重華。

見她華美如有瑩光的臉向一旁微側,暗自揣測出她此刻憋悶的表情。

莊明盛心中閃過一絲隱秘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