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間別致的餐廳,人不多,隻有服務員在走動。

坐下以後,兩人就沒有再說話。

菜上齊之後,陳樑基於紳士風度,將魚刺挑開。

顧夏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放進心裏。她一直覺得,對於感情這回事,她一直慢半拍,也許是因為成長環境導致,她太會隱藏,也懶得費心費力去猜想。

可是,陳樑出現在她周圍之後,她一直跟自己計較,要怎麽樣,才能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至少,至少不要太明顯,一點一點地湧進他的心裏。

菜色誘人,可她要故作矜持地細嚼慢咽。陳樑注意到她的不同,調笑著說:“我以為你平常的狀態就跟那天晚上喝酒一樣豪氣,沒想到還有這麽淑女的一麵?”

被無情地撞破,顧夏的臉上微微發燙。她的臉一定紅了,血液一直在倒流,湧過她吞咽著食物的喉管一直往上。她頓下動作,腳下不自然地踢動著,趴在桌下的肌肉發出嗚咽一聲。

陳樑低頭看了它一眼,再看顧夏的時候,她正喝著水,杯子遮了一半的臉,沒有看見她臉上的潮紅。

吃到一半,陳樑聽見桌子對麵傳來的細微聲音。

“一直……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如果有第二個女生在場,一定能聽出顧夏語氣裏故作的嬌嗔,可陳樑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他聽不出,也沒聽明白顧夏想要傳達給他的意思。

他淡淡地笑著,心裏有絲愧疚。

他答應顧夏的邀約,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私心的。他想要從顧夏這裏探聽到席琰和簡言之之間,有過什麽樣的過往。

他談不上什麽正人君子,改齡、見顧夏,他一直帶有目的猛烈地前進著。他太了解自己了,他喜歡的、想要的,不管用什麽樣的方法,都想要得到。因為珍視,所以不允許從手中錯失。

可是看著因為被調笑而介意的顧夏,他覺得自己很渾蛋。

她一定是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吧,永遠都是笑著的,好像沒有顧慮,所以那天晚上受到那樣大的羞辱才會哭得那麽狠。

而他帶有目的的接近,無疑就是對她無形的傷害。

陳樑沉默著,又是一陣靜默。

這份靜默還是被肌肉打破,它在兩人之間周旋著,眼淚巴巴地望著桌上的食物。人類的東西一定很好吃吧,它也想嚐嚐。

陳樑夾起一小塊肉放在它麵前,它吐出舌頭,喘息地盯著。

顧夏叫它:“肌肉,你不可以吃。”

肌肉不理她,目光從肉上轉移到陳樑身上:好心人,我就嚐一塊。

陳樑被它可憐的小眼神盯得沒有辦法,隻好向顧夏求助:“現在怎麽辦?”

顧夏好笑地看著他:“能怎麽辦,你自己吃啊。”

那塊肉就在肌肉和他中間,他說:“這玩意兒吃了會拉肚子,你太小了,受不住,我幫你承受這份痛苦吧。”然後一口吞下了肚。

肌肉的眼睛裏噙著淚:壞人。然後蹲進桌子下,任兩人怎麽叫它都不搭理一下:吃吧,拉肚子拉死你們。

出了餐廳,天還微微亮著。陳樑替顧夏叫了車。

上車之後,顧夏搖下車窗,陳樑低下頭,等著她說話。

她想了好久,斟酌著字句,然後在司機不滿的眼神下,緩緩開口:“月休的時候你跟琰琰來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們吃,我手藝還不錯。”

她急於向陳樑表達自己優秀的一麵,好像除了這些,她沒有什麽可以在他麵前炫耀,告訴他其實她很不錯的事。

他刻意逃避的字眼響在耳畔,隻能禮貌地回應:“可能到時候我沒有時間,不過我會幫你轉達給席琰的。”

他站直了身子,跟她揮手再見,笑得明朗好看。

雖然被拒絕,可是那一刻顧夏的心裏毫不失落。

沒關係的,還可以再約。

車子啟動,她回頭,透過車玻璃,看見陳樑站在人行道前。他站在那裏,天地萬物之中,就他一個人身上帶有光亮,那些穿梭在他身邊的人和車,都是灰淡的。綠燈亮起,他邁開步子往前走著,每一步都像是踏進顧夏的心裏,柔軟舒服。

她想,她喜歡他,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陳樑停在街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時間回轉,他想起好多年前,最初接觸冰刀的時候。

那時候他隻有現在一半高,可是在那個擠滿了人的滑冰室裏,有一把火在他心裏熊熊燃燒,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一次又一次,才勉強能跟在人群後滑行。吃飯睡覺的時候他都把冰刀鞋帶在身邊,穿著去上學,在那些女生驚豔的眼神裏,得意無比。

他一身孤傲地闖進冰雪的世界裏,卻在最開始的時候被現實的壓力和畏懼擊垮,等重新來過的時候他犯下一個即使現在已經彌補可是依然在他心裏隱隱作痛的錯誤決定。

他懊悔,可是他能坦然接受,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他並不是那種會一蹶不振的人。

在那份坦然之後,是他再不敢走錯一步的決心。

他想要站上更高的舞台,他想要得到他妄圖得到的一切,可是現在,好像變得不重要了。他唯一渴求的,不再是冰刀,而是那個每天滑行在他身側的人,他想跟她一起站上頂峰,享受榮耀。

隻是,他企圖的兩全偏離了他的設想。

他不甘心。

天空換上昏暗的色彩,星點掛在天頭發出熒熒的光亮。他往前走著,但是身體裏,有樣東西死死地牽製住他。

兩種聲音在拉扯,讓他頭痛欲裂。

不要放棄,你才是那個跟她站在一起的人。

不要掙紮,不要做錯,不要後悔。

2.

緊張的訓練持續了兩個月,簡言之對陳樑和席琰的訓練鬆弛有度。

陳樑不再耍性子,配合著要求對自己加強訓練。而席琰,在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後,對簡言之敞開了心房,她依然想站上冰刀的頂峰,不再是為了證明給誰看。

她不恨了。那個人一直在意著她,一直想著她,她也試著去理解,終於在某一天想明白了,她要替媽媽完成夢想,和簡言之一起。

簡言之提醒她:“這條路很難走,跟媽媽做約定的人是我,你不用勉強自己。”

席琰聽後,低頭想了好一會兒,肯定地告訴他:“我很愧疚這些年對她的誤解,也很遺憾從來沒有理解過她。我喜歡冰刀,是從媽媽的血液裏帶給我的,在我站在冰場的那一刻開始,我想為自己奮鬥,也想為她做些什麽。”

簡言之有些無奈和心疼:“你不用勉強自己的。”

席琰搖頭:“一個人會很難走的,兩個人的力量更加強大,你說要幫我的,我也要幫你。簡言之,你不能放棄我。”

簡言之深邃的眼睛裏包裹著星辰大海:“我不會。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不能放棄的,就是你。”

席琰低下頭,那在心裏一直蠢蠢欲動的情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她抬起頭,看見他眼裏的溫柔似水,覺得好像不重要了。

這些年,她一直把他劃分在對立的境地裏,而終於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聊天時,她覺得那些荒唐的過往,隻是他們人生裏的一瞬,轉眼就會過去。

午餐時間,魏邡一路跟著陳樑,兩人前後站著,他時不時回頭看陳樑的表情。

陳樑一拳揮在他背上:“看什麽?嫉妒我長得比你帥?”

魏邡訕笑著,恭迎著他:“是啊,為什麽你這麽帥?讓我都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你幾眼。”

窗口裏的“顛勺”大媽眼神迷離地看著兩個人,哎喲,心口一痛,兩個帥小夥子是一對啊?

陳樑又是一拳頭:“好好說話。”

魏邡打好菜站在陳樑旁邊,正了正臉色:“陳哥,你跟吳昆明那小子這兩天鬧啥呢?那龜孫子天天睡我們宿舍,擠我的床,我都快受不了了,那打呼聲,都快把我搞精神分裂了,你把他拎他回去唄,求你了。”

吳昆明和沈嶽在隔了兩列的隊伍裏,兩人低頭說著話,表情嚴肅。

陳樑掂了掂飯盤的重量,撒嬌地跟“顛勺”大媽說:“姐姐,我正在長身體,這些不夠吃啊。”

大媽心裏跟抹了蜜一樣,又往他盤子裏加了一勺菜。

他不死心:“來點肉,我喜歡吃肉。”

又一勺肉進去。

兩人打了飯菜,往回走。

曾萌萌占著位置,見他們過來直揮手:“這裏這裏!”

陳樑把碗裏的肉分給席琰一半,在魏邡的注視下,恬不知恥地說:“阿姨看我長得帥,打多了。”

魏邡:真不要臉。

吳昆明和沈嶽過來時,吳昆明扭捏著要坐在旁邊那一桌,魏邡給沈嶽使眼色,沈嶽心領神會把吳昆明給拉了過來。

曾萌萌看準時機,吆喝著:“吃飯吃飯,再次歡聚一堂,請大家舉起酒杯慶祝今天的美好。”

沈嶽嘴抖,這丫頭腦子抽了吧?

魏邡的手肘有意無意地輕撞著陳樑,陳樑看著他,他假裝咳嗽,撇頭搶曾萌萌碗裏的菜。

氣氛有些尷尬,吳昆明就坐在旁邊。

陳樑仔細想想,那天確實不該對吳昆明發火。這小子平日裏很仗義,那天也是出於好心想要關心關心他,這麽一想,他覺得自己更渾蛋。

吳昆明悶聲吃著飯,時不時跟沈嶽說話。突然,盤子裏多了雙筷子,一塊肉夾了進來。後來那人索性端起盤子,往他碗裏刨了一大半。

他看過去,陳樑正盯著他笑,怎麽說,預感不太好。

果然。

陳樑手搭上他的肩,故作柔弱地說:“吃了人家的肉,就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能拋棄我。”

那膩味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吳昆明尷尬地往後縮了縮,陳樑緊追,挑眉問他:“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受不了了!

吳昆明求饒著說:“陳哥你別這樣,我不彎的。”

曾萌萌一口飯噴了出來,汗顏地看著對麵你退我追的兩個人。

陳樑收回在吳昆明身上的目光,轉身問魏邡:“怎麽辦?他不接受我。”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看好戲的魏邡嚇呆了,從陳樑戲精上身開始,他隻想安安靜靜做個觀眾的,現在報應來了,早知道剛才就不該笑得那麽大聲了。

魏邡越過陳樑和吳昆明兩個人,向餐桌另一頭的沈嶽求救。沈嶽把眼睛一閉,告訴他:認命吧!

魏邡妥協,把菜盤推給陳樑,商量著說:“我把肉貢獻給你。”

陳樑滿意地接過,又往吳昆明碗裏刨肉,一邊刨一邊用淒慘無比的聲音說:“小白菜啊地裏黃,想認錯啊沒人理……”

席琰轉過身,憋不住笑。

吳昆明哪裏這樣被陳樑捧高過,這樣的感覺讓他的形象無比拉高,卻又惴惴不安,他夾起碗裏就要堆積成山的肉,看了看,咽了下去。

“陳哥,咱們兄弟不說那些,過去就過去了。”

陳樑坐直身子,好了,完美解決了。

沈嶽和魏邡繞過兩個人在背後擊了一掌,又可以霸占他們房間鬥地主了。

吳昆明心無愧疚地吃著肉,盤子卻被人拉走了,陳樑把剛剛刨進他碗裏的肉又全部刨了回去:“這些都是我出賣色相換來的。”

吳昆明欲哭無淚,誰說隻有女人善變的?

陳樑又說:“不過剛剛的話還是作數的。”他看著低頭吃飯的席琰,“吃了我的肉,就是我的人了。”

他在賭,賭席琰跟簡言之根本沒有可能,賭他跟席琰還有機會。

曾萌萌留意到陳樑炙熱的眼神,同樣不作聲。

3.

立秋之後,大獎賽在即,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在冰場裏,誰都不甘心落後,用力地滑出每一個冰碼,跳躍、旋轉,每個人都在盡情地滑行著。

簡言之做了全新舞步的編排,親自上陣指導。每一個舞步的轉換,每一段冰碼的感情,他都盡心盡力地想要傳達給陳樑和席琰。

這是繼三年後,中國冰舞隊再次征戰的首場比賽,帶著希望和期待,他們不能輸。

比賽當天,席琰和陳樑一身京劇上場,當冰碼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振奮不已。

東方的含蓄,女性的柔美,全部糅合進冰碼之中,當年絕唱的《當愛已成往事》,配上特地迎合背景故事《霸王別姬》而量身定做的考斯騰,那隱忍卻讓人不禁落淚的愛意,在纏綿中難舍難分。

掌聲響起的時候,陳樑低頭在席琰的耳畔,他的聲音低轉迷人,仿佛能溢出一汪池水來,他說:“愛情它是個謎題,讓人目眩神迷。”

雖然沒有奪冠,可是作為中國沉寂三年之後重新出發的冰舞,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

而賽場的另一邊,單人滑成績同樣不俗。以新加入國家隊為首的四名運動員,囊獲銅銀兩塊獎牌。

李頭兒大喜,給出戰的運動員舉辦了慶功宴。

一行人浩浩****地從包廂出來後又轉戰KTV,吳昆明鉤著陳樑的肩,飯席上喝多了酒,紅著臉,憤憤不平:“陳哥,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你要是真喜歡她,那就告訴她,別藏著掖著,一點都不像個男子漢。”

陳樑看著走在前麵的席琰,簡言之跟她並肩而行,他心裏隱隱作痛。他搖了搖頭:“不說那些,等會兒陪哥號兩嗓子,哥心裏就能暢快些了。”

吳昆明摟緊陳樑的肩,大聲喊著:“隻要陳哥你一句話,除了死,我什麽都幹!”

聲音穿過人群,走在最前頭的李頭兒笑盈盈的,還是小年輕好,精力總是那麽充沛。旁邊是何教練和查有柯,兩人麾下成績都不俗,李頭兒看著兩人,語重心長:“當初撮合你們倆,就是覺得你們性格互補,小吵小鬧的,這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可是,小何啊,你不能老是欺負老查啊,他這些年對你怎麽樣我也看在眼裏的,脾氣改一改,兩人都好過。”

何教練有些不服氣:“我哪裏欺負他了?嗬,查有柯,你都多大的人了,還愛告狀?”

查有柯不說話,看著何教練的眼神溫柔似水,柔軟的一擊,讓何教練再罵不出口。

李頭兒邁開步子,留給兩個人說話的空間。

何教練走在前麵,結婚十多年了,查有柯對她怎麽樣她心裏有數。這個男人平日裏不說話,悶聲悶氣的,他倆在一起,就像李頭兒說的一樣,性格互補,她性子急,他脾氣好。摩擦著走過這麽多年,她知道這個男人太老實,在外麵免不了被人欺負。她想,這個男人是跟她領了證的,那就是她的專屬了,隻能她欺負,別人想都不要想。

“老婆。”好多年沒有聽過的親昵,在黑夜中穿過風,越過樹林,傳進她的耳朵裏。

何教練紅著臉不回頭,站在那裏:“幹什麽?”

查有柯兩步做一步,跨到她身邊,看見她低下的臉上微微發紅,心情大好:“等等我嘛。”

他牽起她的手,這輩子還沒完,他們還有幾十年,還可以慢慢走。

席琰走在身後不遠的距離,被他們之間的溫情打動。好多年前,爸爸媽媽也是這樣的,一個倔強一個妥協,可惜的是,他們沒能一起走完這一程。

簡言之的手牽上她的手,那隻手很大也很溫暖,他側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想什麽呢?”

明明星星掛在天上,可是席琰覺得簡言之眼睛裏閃爍著的東西,更加耀眼。

席琰歪頭看著他,明明是那麽明朗的表情,說出的話卻揪著簡言之的心:“我想,如果當年我和爸爸都能理解媽媽一點,也許……也許現在什麽都會變得不一樣吧。”

那個充滿幻想的語氣裏,是她敲定的現實和無奈。

沒有辦法回頭重新來過了,席琰知道,簡言之也知道。

他們心知肚明,那麽多的愛與恨都在解開誤會之後變得無可奈何,顯得荒誕可笑。他們作為這條路上的行走者,行李背在身後,穿霜淋雪,堅定不移地往前走著,最害怕的,就是最親的人的不理解和阻攔。

兩全,如果不是一方的成全,就會變成兩難。

簡言之握緊她的手,想給她一些能量,可他自覺卑微,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灌注給她,那麽用力、那麽用力地抓緊她。

席琰感受到手上的力量,她輕輕笑著:“言之哥哥,我想回去看看爸爸。”

簡言之的耳朵裏像被放進了一顆地雷,轟炸聲讓他在片刻間失聰,他定身在那裏,全身的血液在頃刻間沸騰,他強忍著欲望,沙啞的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你說什麽?”

席琰沒注意到他的變化,重複著:“我想回去看爸爸。”

簡言之搖搖頭,搖掉他以為的幻聽,搖掉他所有的克製:“不是這一句。”

那麽明顯的慌亂,讓席琰不得不看清他眼睛裏的渴望。

她莞爾一笑,朱唇微張:“言之哥哥。”

那些年,那些還沒有誤會的歲月裏,她像個小小的跟屁蟲一樣,追在他的身後,一聲又一聲地喊著:“言之哥哥,言之哥哥。”

清脆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全身上下的毛孔打開,把這個伶仃的聲音刻進他的身體裏,熟悉的音節,動聽的聲音,穿過時間的長河,再次響起。

他無法再克製自己從心底燃燒起的熊熊欲望,他是個俗人,就算被簇擁著上神壇,可是那台下沒有她,神壇也隻是廢墟。

他的力量不再溫柔,帶著猛烈的攻擊性,一把將她拉進旁邊的小道裏。

席琰的驚呼止在嘴邊,一方柔軟在她的唇瓣上肆意侵略,他那麽用力,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裏,從此以後,再不分離。

席琰瞪大了眼睛看著近在眼前的人,他的眉眼那麽熟悉,在恨裏,在愛裏,天地塌陷,流轉不滅。

喘不過氣,她掙紮著想要推開他,可是簡言之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他所有的占有欲在這一刻猶如火山噴發,岩漿傾瀉而下,浩**而行。

她敵不過他:“簡……言之……簡言之……”

“嗯?”鼻息湧來,那個人輕輕地發出聲音,嘴上並沒有放過她。

4.

魔咒一般的聲音,讓席琰失掉魂魄,雙手漸漸垂了下去。

那就這樣吧,廢墟已變城池,她心裏亮堂的一片全是因為他,他辛苦修葺的富麗堂皇,理由充分,本該入住。

簡言之握住席琰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他貼近,她後退,步步緊逼,再無可退。

秋夜裏的風瑟瑟而來,有落葉飄落在席琰的頭頂,一切,都那麽自然地塵埃落定。

喘息中,簡言之鬆開她,湊在她的麵前,欣賞著她嘴邊因為侵略而留下的可疑紅色。他輕輕地笑著,拂過落葉,枯黃的葉子沒了生機,可是他們之間,正在重新開始。

席琰看著他,毫不避諱。

算一算時間,他們認識,有十年了。在他們僅僅活過的年月裏占去了一大半,可是一想到未來,僅僅一瞬,並不介意。

簡言之摩挲著她微微發燙的臉,嗓音低沉:“小時候,我就說過,不用跑,因為我會等你,如果你趕不上,沒關係,我過來。”

席琰怔怔地看著他,那麽多的話在他們之間都顯得矯情了。還小的時候,她用恨記著他,一點一滴,絲毫不敢忘。那些隱隱作祟的情緒被她積壓、消磨,可是一麵對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

河道那麽寬,他們站在兩頭,洶湧的河水激流,對望了那麽久,終於架起一座橋,終於到達彼岸。

月朗星疏,天地遼闊。

KTV包間裏,震耳的音響搖晃著人影。

陳樑和吳昆明霸占著麥克風高歌不斷,曾萌萌被沈嶽和魏邡拉著鬥地主,輸了的人罰酒,體諒曾萌萌是女生,換成了可樂。李頭兒笑意越來越濃,何教練和查有柯花前月下去了,一切都那麽自然地發展著,往那寬闊敞亮的路上急速前進。

真好啊!

席琰和簡言之回來包間的時候,曾萌萌都喝吐了,跑去衛生間。

魏邡和沈嶽一臉無辜地看著眾人:“給她喝的可樂啊,應該隻是脹肚子了,沒那麽嚴重的。”

席琰放心不下,出了包間一路問著去衛生間。

燈光打下來,把盡頭的黑暗驅除,席琰一間一間敲著衛生間的門,找尋著曾萌萌的身影。

這時,抽水的聲音響起,席琰循聲過去:“萌萌,你在裏麵嗎?”

沒有人應她。

也許回去了,KTV修得跟迷宮似的,可能走的另一條路。

就在她出門的瞬間,最裏麵的隔間發出一聲巨響。她神經緊繃,揚手砸門:“萌萌!萌萌!是不是你?”

打不開門,席琰從旁邊的隔間探頭看著,跪坐著的人無力地伏在馬桶上。

靠著手長腳長,席琰翻過隔板,一把拉起地上的人。

那張臉她太熟悉了,是每晚跟她睡在一起的人,被浸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她撥開,曾萌萌看著她的眼神裏是憤怒和嫉妒。

她嚇得一怔,摔靠在門上,巨大的衝擊讓她腦袋有片刻的混沌,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頭發被一把抓起,頭再次砸在門上,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在空**的衛生間裏更顯詭秘。

席琰被痛感席卷,混沌之中,她睜眼看著那張露笑的臉,清醒和昏沉反複遊**,她喊叫著:“曾萌萌,你在幹什麽?”

渙散的瞳孔裏看不清東西,曾萌萌像失去了意識一般,手上的力氣越用越大。

席琰被曾萌萌失魂的樣子嚇住,理智告訴她不能再被曾萌萌繼續牽製著,她掙紮地站起身,曾萌萌看出她的意圖,跨腿坐在她的身上。

曾萌萌終於說話,可是那些聲音像從遠古而來,刺激著席琰大腦的神經。

她說:“為什麽要跟我搶?為什麽要跟我作對?席琰,我已經很克製了,為什麽要惹我,為什麽?”

她能清楚地叫出席琰的名字,她還認得席琰,她是故意的。

席琰使出全力,翻倒曾萌萌,扣住她的雙手,底下的人奮力掙紮著,妄圖再能壓製住席琰。

她的喉管理發出“嗚嗚”的聲音,像被困住的野獸一樣毫不在意章法,為了求生能使出任何的招式。

“曾萌萌,你清醒一點!”席琰大聲叫著她。

兩個人頭發散亂,如果不是在亮麗的燈光下,任誰看見她們兩人的樣子都會害怕。

曾萌萌號哭著,頭砸在馬桶蓋上,席琰伸出手怕她過激的舉動傷害到自己。

可是好心變成徒勞,曾萌萌一口咬住她的手,牙齒用力,席琰能清楚感覺到血液在被她咬住的地方湧動。

陳樑撇下還在嗨動的吳昆明,酒喝多了,他需要解決一下身體上的急事。

男女衛生間相對,中間隔著一麵巨大的鏡子,陳樑停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模樣,自嘲地笑了起來。

“曾萌萌!”

席琰的聲音傳來,他從自我意識裏清醒過來,停在女衛生間的門口,朝裏麵問:“席琰,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可是嗚咽的哭聲響起。

顧不了性別和場所,陳樑衝進女衛生間,靠著耳朵的靈敏準確找到席琰所在的隔間,門被鎖住,他大力拍著,沒有人幫他開門,他隻能用身體去撞擊。

一下。

兩下。

三下。

門開了。

門後的人被撞到在馬桶上,而坐在馬桶上表情驚慌的人,是席琰。

曾萌萌瘋了,她毫不顧忌是不是還有旁人在,在三人的靜謐中,抓起席琰的頭發一把將她甩出隔間。

身體失衡,席琰摔倒在地上。陳樑抱住曾萌萌,懷裏的人不死心,騰空的腳依然往席琰的身上踢去。

席琰起身的瞬間,被攬進一個懷抱裏,熟悉的味道湧進鼻子,終於心安。

雙手得空的陳樑第一反應是去護住席琰,他不想看到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哪怕隻是一個小傷口,哪怕鮮血隻有幾滴,他都不願意。

他恨不得一輩子把她攬進懷抱裏,累了給她靠,冷了給她溫暖,如果她想,他甘之把自己的一切都雙手獻上。

可是電光石火之間,有個身影已經將她攏進安全的陰影裏。她靠在那個人的胸膛上,最貼近心髒的地方,看起來那麽安穩,不再害怕。

那兩個聲音又在腦海裏拉扯。

衝上去啊,告訴她,你喜歡她。

那個勇敢的聲音是他最真實的內心寫照,坦然想要得到,想把所有的心意拿到席琰的麵前,告訴她,你看,我整顆心髒裏,想的都隻是你一個人。

這個想法越洶湧、越澎湃,他越能仔細地聽見那個被壓製在最低下一直掙紮的聲音。

它的呼吸孱弱,可是一字一句抽得他的臉生疼,讓他瞬間清醒。

她不喜歡你。

李頭兒站在魏邡和沈嶽的前麵,看著混亂的場麵,厲聲嗬斥:“你們在幹什麽?”

曾萌萌停下來了。

她的理智回歸身體,緩緩從陳樑的懷裏滑落到地上。

她跪在地上,臉上表情無措,可是,看著席琰的眼睛裏依然怒火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