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的訓練枯燥如一,可是為了盡早趕上簡言之的下一個訓練進度,席琰和陳樑使出渾身的力氣在冰場滑行了一圈又一圈。
午休的時候,跟陳樑一個宿舍的吳昆明實在看不過,憤憤地將自己碗裏的肉全部扒拉給了陳樑。
“陳哥,兄弟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沒什麽能幫你的了,這些肉就收下吧,但是襪子就別讓我幫你洗了!”
陳樑一口肉正在嘴裏,沒想到吳昆明這小子後麵還藏了一招,感受到席琰投過來的目光,一巴掌呼在吳昆明後腦勺上。
“你小子胡說什麽呢,陳哥我什麽時候讓你洗過襪子了?閉上嘴吃飯!”
一旁的曾萌萌見機插嘴:“陳哥,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席琰仍在專心吃飯,陳樑心裏慌悶得很:我的形象啊!
他轉頭惡狠狠地對曾萌萌說:“死丫頭!”
見席琰完全沒有參與進這場對話,陳樑心裏更是慌亂,就怕席琰對他的光輝形象一下子降到最低點。
“席琰,你別聽他們的,都在亂說。”
席琰聽見陳樑叫她的名字,愣神了一下子,然後點點頭,應和著:“嗯嗯,不信不信。”
飯吃到一半,吳昆明看見簡言之和李頭兒從對麵走過來,輕輕撞了撞身邊的陳樑。
“陳哥,你的大魔王來了。”
陳樑吃肉吃得正歡,聽出他語句裏的病詞,他陳樑活到現在,哪裏遇見過什麽大魔王?
抬頭就看見簡言之和李頭兒在他們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瞬間直起身板,喊道:“李頭兒好,簡教練好!”
一群人跟著招呼著。隻有席琰顯得不合群,隻是向李頭兒微微點了點頭,輕輕叫了一聲,完全忽視了正看著她餐盤的簡言之。
李頭兒看著這幫年輕又有活力的孩子,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也不著急著吃飯,側過身子跟這幫小年輕聊起了天。
“訓練辛不辛苦啊?”
“為了國家不怕苦不怕累!”
“好好好……飯吃得飽不飽啊?”
“強烈要求盡快加餐!”
這下李頭兒憋了口氣,聲音弱了下來:“好好好……”
他也想加餐啊,每天在基地吃了飯就更加想念自家老婆子做的飯,就怕多吃了一點點害得這幫孩子餓了肚子,可是沒想到回了家,係著花圍裙的老婆子揮舞著菜鏟厲聲問他:“國家隊好酒好菜伺候著,誰讓你回家搶我兒子的飯了!”
簡言之看著席琰碗裏清湯寡水的飯菜,跟同桌旁邊的人實在不像一個食堂裏出來的飯菜,拿起餐盤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將自己碗裏的肉一一夾給了她。
迎著眾人的目光,他麵上毫無波瀾地說:“女孩子吃這麽清淡更跟不上體力的消耗,要多吃點。”
雖然他話裏清楚地說是照顧席琰是女孩子,可一旁同樣是女孩子的曾萌萌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李頭兒輕輕咳嗽了一聲,像是跟簡言之通信一樣。簡言之立即將筷子掉頭,往曾萌萌碗裏也夾了一塊去,說了聲“你也多吃點”,然後繼續將碗裏的肉往席琰的碗裏夾去,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我的運動員,分你一塊就已經很不錯了,還要吃肉找你的教練去。
曾萌萌心裏欲哭無淚:帥也沒用,帥哥也不雨露均沾啊!
李頭兒看場麵挽回不過來,巴巴往陳樑身邊坐了過去,狠心將自己碗裏的肉也分了出來,到曾萌萌的時候,還不忘給簡言之打圓場。
“女孩子不要想著保持身材,咱們運動員啊,吃得多消化得也快,快吃快吃。”
眼看著碗裏的肉就快分完了,自己碗裏又多了一雙筷子,那雙筷子來自坐在他對麵的簡言之,那塊肉,又往席琰碗裏去了。
李頭兒心裏也哭成了永定河:過分了啊,這真的就太過分了啊!
簡言之見席琰一直不吃自己夾過去的肉,心裏猜想這丫頭還在跟自己對著幹,好在李頭兒不忍心也跟了過來,從李頭兒碗裏夾了一塊過來,他顛倒黑白地說:“李頭兒夾給你的。”
眾人實在佩服了這位從娛樂圈回歸的教練,表演的本事真的是出神入化。
李頭兒忍著淚水:“是啊小席,快吃快吃,下午還要訓練呢。大家好好吃,吃飽了才能為國家做貢獻。”然後看著自己碗裏毫無油水的蔬菜,礙著麵子才沒哭出來。
席琰本來還有不吃的理由,但李頭兒點了名發話,隻能夾起肉往下咽。
一旁的簡言之晦暗了幾天的心情終於大好,吃著沒油水的蔬菜也像吃蜂蜜一樣甜滋滋的。
晚上休息的時候,曾萌萌將壓箱底的零食全部翻了出來,一一攤放在**,像珍寶一樣小心擺放著,見席琰洗漱好回來,一下子全部收捧在懷裏。
她不甘心地問:“你要吃嗎?我隻能分你一包哦……”
席琰被她護食的樣子逗笑,忍不住地想要捉弄她。
她坐在曾萌萌的床邊,把零食一一從曾萌萌的懷裏拿了出來,拿了一半的時候,才終於收手。
“這些你要全部分給我,不然我就去跟教練說,讓你一包都吃不上。”她還故意裝作惡狠狠的樣子。
曾萌萌嚇傻了,腳下蹬著床單,嘴裏哭號著:“席琰你這個黑心的女人,我對你這麽好,你現在還要搶我吃的,你太狠心了,咱倆天天睡一塊兒,你還要告我狀,你真的……真的是太傷我的心了……”
席琰任她哭鬧:“哭吧,使勁兒哭,等會兒把宿管招來了,不等我告狀,你這些就全沒了。”
曾萌萌嚇得馬上閉嘴,眼裏真閃著淚光看她。
席琰伸手揪著她的臉蛋:“真狠心,咱倆天天睡一塊兒都不舍得分些吃的給我。”
起身將東西收拾好,席琰坐回自己的床鋪,看著曾萌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了,逗你的。都是你的,不跟你搶。”
然後掀開被單躺下,恍惚間,聽見曾萌萌在那頭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會跟我搶的。”
睡夢裏,她看見自己摔跪在冰場裏,腳上滲出淋淋鮮血,曾萌萌站在她麵前,趾高氣揚地看著她,臉上是衝天的怒意:“你爭不過我的,席琰,這一切都是我的!”
而此時在隔壁樓棟的男生宿舍裏,陳樑為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在席琰麵前丟失麵子的事,真的讓吳昆明實踐了替他洗襪子的話。
一個一米八三的男生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手搓著臭襪子的畫麵,實在怎麽看怎麽淒涼。
吳昆明憤憤不平地看著陳樑躺在**吃著從他桌上收刮的蘋果,哭著問他:“陳哥,我肉都給你了,為什麽還要讓我洗襪子啊?”
陳樑開了網絡翻看著微博,漫不經心地回答:“因為你說錯了話。”
吳昆明更暴躁了,扔掉手裏的襪子衝到陳樑床前:“陳樑你不厚道!我心疼你連肉都沒吃,你就這麽對我!”心裏更委屈,直接借歌唱了起來,“小白菜啊地裏黃呀,二十二了洗襪子呀……”
陳樑斜眼看了他一眼:“想打架?”
瞬間,嚇得吳昆明往後退了兩步。陳樑一米八五,身子比他壯碩,他根本打不過啊!
嘴裏哼聲,隻能認命地回去洗襪子。
2.
訓練依舊進行,每天的日子不斷重複。要說多了什麽,就是席琰碗裏的肉更多了,就連曾萌萌想要替她分擔,也被簡言之的眼神嚇得縮回了手。
李頭兒在會議室裏拍著簡言之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言之啊,偏心不要太明顯了,往席琰碗裏夾肉的時候也多照顧照顧陳樑啊,那小子沒哪天吃飽了的。”
簡言之把手裏的魔方轉好,無奈地說:“李頭兒,我碗裏的肉也不多,席琰是女孩子,多吃兩塊就能飽,我也是能照顧一個是一個了,陳樑我是真照顧不到。”
李頭兒嘴角**,兩塊?你小子把我碗裏的肉都獻出去了,才兩塊那麽多?
這時候何教練和查有柯走了進來,兩個人正為了運動員的訓練進度吵得不可開交。何教練帶著吳昆明這批新進來的運動員,每日的訓練量大得出奇,查有柯看不過去,找到她說訓練要有緩有急,一下隻過猛,反而會讓他們受不了。
何教練聽不進去,堅持著自己的訓練方式:“就因為他們是新人,我更不能鬆懈了對他們的訓練。你也看到了,前兩次的賽前評估,他們就是因為漫不經心,才會失了分數,以他們這樣的狀態,到了國賽怎麽辦?我要對整個國家負責!”
查有柯有理說不過:“你這人,怎麽這麽偏激?凡事慢慢來,你這樣很容易讓他們產生逆反心理。”
何教練嗤之以鼻:“慢慢來?像你一樣緩上個三五年?也沒見著帶進決賽啊!”
查有柯這下怒了:“神經病!”
李頭兒見兩人吵得火藥味十足,忙著打哈哈:“二位,不要急不要急,有話好好說是不是。”
簡言之把魔方打亂,重新來過,毫不理會旁邊兩人的爭吵。
何教練看見簡言之這模樣,心裏更來氣,本來席琰和陳樑是她最看好的單滑運動員,現在被他搶走了,心裏說不出來的鬱悶。
“怎麽說?我是他們的教練,怎麽訓練是我的事,還輪不到其他人來說三道四。”說完對著查有柯哼了一聲,便氣衝衝地走出了會議室。
何教練是個三十有餘的女人,標準的南方嬌小女人模樣,可是這脾氣,卻是實打實的北方性格,說來就來,來了就誰也降不住。當初李頭兒介紹她跟查有柯相親的時候就說過:“小何啊,脾氣是大了點,但勝在心好,你說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最重要的就是能相互遷就走完一輩子對不對?你遷就她一些,她就對你好上一分。”查有柯在國家隊對著一幫愣頭青孩子,想了想說的也是,點點頭,婚事就這麽定了下來。轉眼就是十年,他是遷就了,可是何教練卻不見收斂一些。
查有柯看著何教練離去的背影,料想到晚上回家沒有好果子吃,無奈地在李頭兒身邊的位置坐下。
“你說這叫什麽事嘛!在家也吵,在這裏也吵,這日子,還怎麽過啊?”
李頭兒安撫他:“女人嘛,讓著讓著日子就過下去了,要忍耐啊。”
一旁安靜玩魔方的簡言之終於抬起頭,看了看查有柯,心疼地說:“辛苦你了,查教練。”
查有柯聽了,晃了晃腦袋低頭不語。十年都忍了過來,還介意再多來幾個十年嗎?
平行舞步訓練了一個月,陳樑用生命發誓,他第一次對冰刀有想吐的感覺。在他拉著席琰痛哭流涕地抱怨的時候,簡言之突然出現拍開他扯著席琰衣袖的手。
冰刀服那麽單薄,隻要稍稍一拉扯,就能觸碰到下麵的肌膚。
陳樑伸回手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上麵淤紅的一片。
他眼淚巴巴地看著簡言之,覆上簡言之的雙手,委屈地說:“教練,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練跳躍啊?如果我不是個男的,我真覺得自己快有妊娠反應了。”
簡言之抬手又要往陳樑的手上拍去一巴掌,沒想到這小子學乖了,忽地抽了回去。
席琰想,陳樑真的了。
簡言之從檔案袋裏抽出一份文件,上麵的訓練進度有了新的變化,平行舞步是最消磨時間的過程,但也是最能更好訓練默契的一項,後麵的進度明顯加快,反而讓席琰和陳樑躍躍欲試。
簡言之雙手背在身後,看著他倆,語重心長,像位四十來歲的老教練一般跟他們說:“接下來的大獎賽和明年的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是我們首要的兩站,時間是充裕的,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毫不鬆懈地完成所有的訓練。首戰,我們必須衝進決賽。”
滿腔的熱血在這一刻點燃。
席琰看著麵前的簡言之,全身的戰鬥力頃刻噴發。
她的身體裏住著一位隨時迎戰的鬥士,隻要來敵,就能落刀砍殺。
簡言之在她的眼神裏看見了烈火,正熊熊燃燒著。
席琰,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這條路上除了洪水猛獸的撕咬,還有千軍萬馬的奔騰,舉起你手裏的刀,你隻管往前,什麽都不用害怕。這身後,來佛,我替你擋,來魔,我幫你殺。
陳樑分別拉起席琰和簡言之的手,高聲振喊:“好!衝進決賽!”
聲音響徹整個冰場。
簡言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放開。”
陳樑鬆開拉著簡言之的手。
簡言之凜冽的眼神並沒有放過他:“我說那隻手。”
訓練緊張地進行著,整個訓練基地裏每天不知道會流淌下多少汗水。清潔阿姨每天閑來無事時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討論這些孩子裏哪個更俊俏。
A:“你看那個那個,就是正跳起來那個,長得可真俊啊,我侄孫女馬上就大二了,也到差不多的年紀可以談戀愛了,我看他就挺適合的。”
B:“喲,王姐,都操心到侄家孫女去了?那可不行,我們家侄女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家裏也催著,更適合。”
C姐D姐正討論著哪個女孩子更好看,更適合自家還單身的適齡侄子,一旁的E姐連連搖頭不參與進來,運動員多累啊,還得滿世界到處飛來飛去,要是自家孩子真找了個運動員,嗯……夜夜守空房的日子真不好受。
嗑瓜子的聲音像是細微的冰碼一樣牽動著神經,一眾運動員時不時探過頭來看著幾個優哉遊哉的阿姨,停下滑行的冰鞋遙想著以後要是像她們現在一樣,端著小板凳,坐在場外看著新鮮的血液展翅高飛。那番景象,一定別有滋味吧。
席琰和陳樑就是在這個時候經過了單人滑行場,阿姨們又湊在了一塊兒。
“我看這兩個挺好的,一個帥一個靚,多般配。”
耳尖的陳樑聽見這句話,嘴角輕笑,真有眼光。
等他們走遠,E姐又搖搖頭。
“那個女孩子啊,眼裏一直看的人不是他。”
3.
世界巡回表演結束之後,顧夏一直待在北京,租了個小小的單身公寓。席琰的休假時間太短,她一個人閑得無聊,養了一隻阿拉斯加雪橇犬,叫“肌肉”。
那天,肌肉把家裏咬得一團糟,她一邊收拾著淩亂的房間,一邊不停地教訓著老實趴在一旁的肌肉。訓著訓著,腦海裏突然閃過的一幕畫麵讓她終於忍不住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她想起以前不願意去少年宮的時候,她在街上使出全力拉住媽媽,可是媽媽不理會她。鬧騰了久了拿她沒有辦法,媽媽從樹上折下一段枝條,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她單薄的身上。她疼得哇哇大叫,一下就哭了出來,可是手裏揮舞著枝條的媽媽也在哭。被歲月刮刀無數的臉上流下一行淚水,媽媽一邊打她一邊說:“我是為了誰!每天天不亮我就要去菜市場占攤位,冬天一大早起來忍著冷給你做好飯熱好菜,你爸大熱天的汗流了滿杯也舍不得在街上買一瓶水。我跟你爸就是念著你好,想多省些錢讓你走條好路,不想你過跟我們一樣的苦日子窮生活!你為什麽要跟我強呢?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也想知道為什麽,最開始的時候,她不知道有多羨慕那些穿著好看的芭蕾服在舞台上起舞的女孩子,所以第一次去少年宮的時候她是開心雀躍的。她很努力,忍著韌帶被拉開的疼痛,還能笑嘻嘻地跟席琰開玩笑。
可是突然有一天厭惡的情緒在心裏萌發。她不喜歡芭蕾了,不是因為熱情的冷卻,也不是因為席琰,而是她某天清晨在去上學的路上,路過媽媽擺攤的菜市場,看見媽媽瑟縮著身子,跟來往的每一個人叫賣著。
媽媽坐在臨時搭起的小小攤位前手忙腳亂,雙手被凜冽的寒風凍得發紫。突然有人吹響了哨聲,媽媽在慌亂之中逃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倉促的原因,一捆蔥苗散落在地,雨水過後的路上有些泥濘,翠綠的蔥苗沾染上泥土,媽媽蹲下身將蔥苗攏在一起,城管隊的人已經站在她的身旁。罰了錢,給了警告,媽媽抓著衣角看著一車的蔬菜,然後爬上車座,埋著頭伏在車把手上。
那是顧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未來背後承重了多少泥濘,就像那些靜靜躺在地上的蔥苗,被媽媽親手撫摸過,也被媽媽寄予了希望。從那一天起,她不想再繼續練芭蕾,也不再吃蔥。
肌肉小心地挪到顧夏的身邊,發出嗚咽的聲音,她看著身邊小小的一團茸毛,手摸了過去,然後環視著滿屋子的淩亂,劃開了手機。
鈴聲沒有響多久。
接通的一瞬間,那頭傳來媽媽有些蒼老的聲音:“喂,夏夏?”
顧夏抹掉臉上的眼淚,心裏翻騰如同傾岸的海浪。
“媽媽。”
“最近過得怎麽樣?腰還疼不疼?前兩天我聽樓下的劉阿姨說有副中藥藥膏貼著很有療效,我給你買了些,你把在北京的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寄過去。”
顧夏搖了搖頭,盡管在電話那頭的媽媽並不能看見,可她還是努力笑著:“不用那麽麻煩了,下周我會回冰城一趟,到時候直接回家拿吧。”
媽媽像是驚喜一般:“真的嗎?你爸爸念你念得緊,肯定會很高興的,到時候我多做幾道你喜歡吃的菜。”
“好。”
電話那頭有些細碎的聲音,顧夏努力聽才辨別出媽媽是在計劃著菜色。
“夏夏。”
“嗯?”
“你能回來,我也很高興。”
曾萌萌意識到自己真的有那麽一點點長胖了的時候,對著衣櫃裏花花綠綠的裙子愁得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肉一斤一斤地割下來。
“今天割一斤,明天割半斤,等一個月下來,你就成了眾人追逐的骨感美人了。”席琰看著曾萌萌拿著刀的手,有些讚同地說。
曾萌萌聽了更是愁苦,嘴裏號著:“啊啊啊——你怎麽不阻止我啊?所有壓箱底的零食都被我吃光了,我身上的卡路裏都跟豬身上的油脂成正比了!”
席琰擺擺手:“我是想幫你分擔的,可是你拒絕了我,所以我並沒有機會跟你在長肉這條路上共進退。”
曾萌萌被她的話噎住了,自己在**氣了半天,然後才不服氣地抗議:“簡教練把他的肉都給你了,你還想著我的,席琰,你不能太貪心了!”
貪心?
收拾著衣櫥的席琰大腦有些混沌。她沒有太貪心過,所有的事情,她都隻求一點點就好了,不要太滿,太滿會溢,而溢出來的那些,她寧願不曾來過。可是現在,每天在冰場裏,她逃避簡言之的目光,可是又會很在意他沒有看見她,她想要證明給他看,又怕他看不見。
衣櫥裏大多是曾萌萌多得塞不下放到她這裏的衣服,她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把曾萌萌的衣服往她**扔去,扔著扔著,又聽見曾萌萌在喊:“你想什麽呢,要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送給我嗎?”
她回頭,看見的是已經和衣服無縫銜接堆成一座山的曾萌萌。
深夜,席琰睡不著,在**翻來覆去。
床單已經變皺,她一點一點地鋪平,想找些事情把腦海裏的想法一一散去。可是床單理來理去好幾次,隻要她再躺下,閉上眼,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還是簡言之。
關於小時候的他,現在的他,甚至在某個不經意,她還想到了以後的簡言之,和她之間。
他們之間,有那麽大的一個缺口橫在中間,她不願意跨過去,不想和解,看著兩個人之間遙遙的距離,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喧囂:“跨過去啊,過去,隻要一點點就好。”
在她心裏裂開的縫隙裏,城池修葺完畢,金碧輝煌,是因為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次闖進她城池裏的人而熠熠生輝。
4.
陳樑把冰鎮好的礦泉水握在手心裏,水滴從手縫裏滴出,砸在潔白的冰麵上,並沒有什麽變化。
席琰從換衣室出來的時候,他滑到她的麵前,把水遞給她。
“天氣這麽熱,你小心別中暑了。”
席琰接過,手放上去,又暈出一層水霧。
陳樑注意到那層水霧,心裏悄悄樂開了花,這可以算是他們牽過手了吧?
簡言之提著黑色的塑料袋走了進來,看到兩人聊得正開心,眉頭皺在一起。眼神在兩人身上流轉,發現兩人並沒有注意到他,他走到冰場入口,發出悶悶的一聲。
“休息好了就開始訓練。”
得到指令,兩人各自滑行。
席琰回過頭時,剛好看見簡言之把手裏的塑料袋扔在教練台上。滑行經過教練台時,看見他又拾起袋子,小心地放好。
終於把東西擺放得滿意的簡言之,心裏還是鬱結,抬眼看見陳樑,怒火上腦,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姿勢不準確,力量不夠,放在席琰腰間的手更是像根針一樣深深刺著他的神經。
“陳樑!”
正要起跳的陳樑被這一聲驚嚇到,踉蹌著站穩,摸不著頭腦地問:“怎麽了,教練?”
簡言之眼神暗沉,陳樑被他眼神裏的刀劍刺殺,站在原地不動。
“中午飯菜吃得不好,弄得你手重腳輕是不是?”
陳樑愣神,這是什麽意思?
簡言之往前進了兩步:“腳上沒力,連支穩點都沒有抓住,你不怕在冰場上摔成剛生下來的四腳慢爬行動物啊?”
陳樑聽懂了,這是在罵他烏龜王八蛋的意思,隻是修辭委婉得很。
簡言之又往前了兩步,雙手交織著,挺直腰繼續問:“手上青筋爆開,你要把席琰的衣服扯爛嗎?”
這句的意思是,說他趁機占便宜?
陳樑不幹了,挑他刺挑成這樣,當初要他來幹嗎?
“教練……”
“我身為教練可帶不出流氓徒弟來。”一張一合的嘴裏吐出的字眼咄咄逼人,簡言之不給陳樑說話的機會,“你以前的教練沒有教過你什麽叫尊重嗎?”
席琰能感受到身旁的陳樑慢慢變化的情緒,緊緊握住的拳頭仿佛下一秒鍾就會飛到簡言之的臉上去。
她解釋:“陳樑是很專業的運動員。”
說到“專業”兩個字時,她故意咬字清晰,語氣加重,一邊幫陳樑撇清了所有的肮髒思想,一邊告訴簡言之,你沒事找事幹嗎?
簡言之的怒火層層疊加,他轉過身,回了教練台。
陳樑被簡言之這麽一打壓,心裏所有的不痛快全部湧在喉頭,可是沒想到簡言之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雙眸失去清亮,變得黑壓。
席琰的手搭在他的肩頭:“你不要多想,我並沒有那麽覺得。”
隻是一句輕鬆平常的安慰,在陳樑的心裏卻像灌進清風,把所有的抑鬱全部吹散。
而就在兩人再要起步的時候,簡言之從教練台出來,換上冰刀鞋的他一路滑行進了冰場。到他們麵前時,強力的止步讓冰刀與冰場的摩擦聲驟然變大,刺人耳膜。
他跟陳樑麵對麵著,幾乎齊平的視線讓兩人看起來旗鼓相當。
可是,簡言之消失已久的王者之氣在這一刻席卷而來,死死壓製著陳樑。
“來一場?”
發起挑戰的語氣裏是不屑,讓陳樑身體裏的戰鬥值升滿。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是曾經被所有人視為傳奇的世界冠軍,而過了這些年,這個所謂的世界冠軍到底有什麽能力能讓國民為他念念不忘,他也很想領教一下。
陳樑看著一臉正經的簡言之,痞痞地回:“好啊。”
席琰被這兩個人沒有由來的挑戰弄得一頭霧水,可是充斥在兩人中間的刀光劍影讓她靜聲退場。
隨便你們。
門口,站著兩個人,同樣靜聲看著簡言之和陳樑之間的較量。
沒有冰碼,兩人在冰場上的滑行自由很多,從遠到近,像是兩道急速的寒風,呼嘯而來。
闊別冰場三年,簡言之在冰場上的速度和技巧並不減當年。淩厲又桀驁的冰風之中,他多了沉穩,不張揚,卻讓人挪不開眼睛。
而在他對麵的陳樑也毫不示弱,勻速滑行之後的跳躍讓人振奮,落冰之後的急速原地旋轉平穩,讓簡言之也停下腳步細細看著他。
旋轉之後,陳樑挑釁地看著簡言之,眼神裏的傲氣向著簡言之直擊而來,讓兩人之間的勝負意味更顯濃重。
席琰看著簡言之的每一步,他一點都沒變,不管是身體裏的力量還是眼神裏自然流露出來的鋒芒,都讓人在他的身上挪不開眼。
接收到陳樑的挑釁,簡言之隻是勾嘴輕笑著,這點技術就敢拿出來炫耀?
他在冰場上大步滑行跳躍,從冰場的中央往一邊滑去,到盡頭的時候停住轉身,然後立身在那裏。
不管是同在冰場的席琰和陳樑,還是門口的兩人都知道,要開始了,真正的傳奇要來了!
簡言之的左腳慢慢勾起,與右腳相離三拳之遠,起滑,連續跳躍讓他全身的肌肉緊繃起,淩厲的眼神裏目空一切,手臂舉過頭頂,連續三個的跟頭讓在他冰場上滑過一半。還沒有結束,身體慢慢向下,大腿與小腿彎成四十五度,半彎著身子像是隨時就會滾落在地,可是腰間的力量足以支撐著他滑過半場,抬腿,原地旋轉,讓人眼花繚亂得根本看不清他的速度,突然的立身再次滑行,阿克塞爾的連續四周跳,終於落冰。
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表演之中,就連陳樑也早早停下了滑行,看著他銜接連貫的動作同樣驚訝得說不出話。
傳奇,果然是傳奇。
有掌聲響起,把所有人從呆滯之中拉了回來。
李頭兒走進冰場,看著滑行回來的簡言之,心裏起伏不定:“如果當年你繼續留在國家隊,你會一直是冰刀的驕傲。”
簡言之無所謂地笑著,看著席琰:“我隻想做一個人的驕傲。”
席琰躲過他的眼神,所有的反應被陳樑收進眼裏。
李頭兒怕傷感,適時地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小子啊,就是這麽臭美。”然後轉過身,對著還站在門口的人說,“怎麽?見他你還不好意思了?你不挫挫他的傲氣,誰還能治得了他?”
門口的人緩緩走了進來,逆光打在她的身上,添了些神秘。
席琰一眼看清她身上穿的旗袍,眼眶漸漸微紅。在她就要以為以前所有從電視聽來的消息都是虛假的時候,那個人從逆光之中走了出來,再近些的時候,她止住了就要洶湧而來的眼淚。
簡言之微微側頭,他必須要承認,在那個瞬間裏,他跟席琰生出了一樣的想法,可是那時候是他親自去確認的死亡名單。他被僅存的理智拉了回來。
那個人走到李頭兒身邊,麵對著簡言之,微微笑著:“你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過。”
簡言之看著她,沒有說話。
李頭兒看著兩人,一種失而複得的心情油然而生。身前這兩個人,曾把冰刀推向頂峰,他見證了這個輝煌從開始的黯淡到絕世,他心裏把他們當作至寶。
“柏紜來找我的時候我也很驚訝,聽說你回來了國家隊,說想來看看你。”李頭兒幫他們開始故友重逢的話題。
可是,簡言之並沒有流露出意外之色,隻是淡淡地看著柏紜,一聲不吭。
柏紜倒不介意,熟絡地問他:“怎麽,不歡迎我?”
簡言之搖了搖頭,禮貌地伸出手:“歡迎。”
柏紜回握,在視線的交叉間,看見簡言之身後的席琰,她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簡言之,這就是你回來國家隊的原因是嗎?
簡單的敘舊之後,李頭兒帶著柏紜出了冰場。
在門口的時候,柏紜回過頭,與席琰剛好對上視線,她衝她笑著,然後瀟灑地轉身離去。
那抹身影消失在光裏,卻給席琰的心裏帶來黑色一片。
簡言之回過身時,陳樑正看著他,他迎上目光,嘴唇輕開。
“不要妄想自己有了多豐富的經驗就可以鬆懈自己,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對手現在是在攀爬高峰,還是在海浪裏翻湧。”頓了頓,眼神在陳樑和席琰之間,聲音低沉,“所以你們還要放任自己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