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砍柴這活就算做不好,隻要把大塊剁成小塊就算成功了。餘娘子把一大碗粥端出來時,看到鋪了一地的細柴,微笑著點頭道:“恩,雖然蠢但是個老實的……唉,你人呐?出來吃飯啊?”

扯著嗓子喊半天,餘娘子終於在斧頭底下發現一塊用炭火寫字的布條。

這邊寶音早跑了出去,順路回到昨兒遇刺的地方。此處是最先被搜尋的,軍士們已經離開了,岸邊上卻堆著幾具屍體,是昨日交戰時被殺的反賊和宮女,倒是沒看見皇上身邊武士的屍首。寶音稍稍放心,看來那幾個心腹的軍士都還活著,那麽李純就是安全回去的。

她掀開白布查看死屍,找了一圈找到了昨天死的那個宮女。

是淑妃身邊服侍的從七品順人,隻不如大宮女半夏得臉。寶音打量許久將白布放下了,抄小路往前走了幾百米,看見前頭有許多影影綽綽的朝廷侍從,此時都在不遠處的紅樹林裏搜尋。是了,昨日聖駕是從這兒過的,歹人們也追過來了。

唉,也不知李純此時是什麽樣子?他以為自己死了吧,才在泥地裏找自己。

死了……是麽。

她跑回去再次打量那宮女。她死得很慘,落水時被歹人砍了無數的刀子,身上手腳都生生地砍斷了。因著她是有身份的女官,侍從們費力將水裏的肢體給她撈上來了,重新拚在一塊。

寶音大膽伸手去抓了她的一隻手。

而後她從裏到外地翻撿自己的衣裳,發現最裏頭那件肚兜正好是紫色的。也顧不得什麽,彎腰用牙咬破了綢子,使勁撕下來一大塊,將這大塊布條塞進那隻斷手裏頭,再把手小心地擱在岸邊淺灘上。

這麽做完之後就趕緊溜了,躲在不遠處拱橋下頭。一會兒又想到些什麽,折回來將自己手上戴的祖母綠戒指套在了斷手上。

果然,回頭再次搜尋的侍從們發現了那隻手。

消息很快傳回王府。在府中不住踱步的淑妃聽了下人密報,驚恐地跌坐在了扶手椅上:“什麽?你說那隻手上頭握著紫色的衣角?”

來人慌張道:“大人們都在,奴才不敢闖進去,是爬在樹上偷偷瞧了一眼。那隻斷手看不清楚,不過張大人拿那隻手的時候是跪著捧起來的,四周小內侍都一同跪著,想來那隻手的主人身份非凡。紫色的巾子就更顯眼了,錯不了……娘娘,要不要奴才再去打探一二?”

淑妃滿麵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用了……你先下去。”心裏又急又恨,這麽看來那趙氏是真的死了?手都被砍下來了。可她死了都不讓自己安生!

不由地恨恨咬牙,一耳光搧在身側半夏臉上:“不中用的廢物!不過是讓你推個人,衣裳卻能叫人家扯了!”

半夏是淑妃的心腹,方才聽著內監說事心裏也明白了大半,早嚇得兩腿打顫跪在地上起不來。她一邊哭一邊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的衣裳的確破了,裙角那兒也缺了,但咱們在紅樹林子裏逃命的時候,大家的衣裳都被樹枝劃了,或許是在那兒丟的衣角。”

“可所有人裏隻有你的衣裳是紫色的!還在那隻手裏頭握著!”淑妃氣得推翻了紅泥賦彩的小幾:“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淑妃胸口起伏著,冷冷道:“你先下去吧……把衣裳找出來,好生看看那裙角缺口的形狀,我們再想辦法。”

半夏連聲應是,連滾帶爬出去了。後頭一位嬤嬤道:“奴婢陪著半夏姑娘去看衣裳吧?也幫著想想主意。”

淑妃就冷笑:“看衣裳?能想出來什麽好的對策?不過我正需要你跟著去……你先在我那雕芙蓉的箱子裏把最底下的綠色瓶子拿出來,把裏頭的東西,全倒進半夏今日的午膳中。”

嬤嬤微微發驚,不過這種事兒她見多了,很快平靜地領旨退下了。

王府後院一整天都在詭異中度過,嬪妃們聽說趙寶音死了,嚇得連門都不敢出,淑妃更是惶惶不安。“手都被砍下來了”這話在女人們之間紛紛流傳,簡直比鬼故事還刺激,聽得靜嬪幾人抱在一塊痛哭。李純一直沒出現,聽說他已親自去了河邊。

午膳送過來的時候大家哪裏有胃口,腦子裏想著血淋淋的手,好幾個當場看著飯就吐了。淑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頭,心裏撲撲地跳。

這一次,她將秦家的死士都動用了。如今皇上也不全為了趙氏的,搜捕那些刺客更為要緊。她應該能成功地將那隻手……拿回來。

卻在此時,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從簾幕外傳進來,其中夾著一男子不似人聲的慘嚎,十分可怖。服侍的宮女嚇得咣當一聲掉了銅盆,下一瞬眼前的門卻被撞開了,一連串劇烈磕碰的聲音將淑妃的腦仁震得生疼,竟是愣住忘記起身。

李純就站在她麵前,一雙眸子裏,浸透了雪蓮花的顏色。他或許曾有過這樣的眼神,但從來沒有如此看過女人。

“叫做半夏的宮女,她在哪裏?”一聲平靜的問話,淑妃卻有如雷擊,貝齒打顫著伏跪在地。好在她為妃多年,見過些風浪,趴在地上的瞬間到口的話已變成了:“臣妾真是失禮,方才竟忘記與皇上問安……您說的那個宮女,今日正生了痢疾,我已讓她回房歇息了,不知……”

話未說完,目光觸及到被五花大綁拖在皇帝身旁的男子,淑妃駭得發出一聲淒厲慘叫。那位負責押解的武士並不忌諱淑妃高貴的身份,垂下眼瞼冷酷地稟報道:“此人今日擅動河岸邊的屍首,欲行不軌,被抓了個正著。弑君謀逆,天下之首惡,皇上親下旨賜其‘人彘’,隻是留了條舌頭以便招供。”

就算犯人滿臉是血,淑妃如何不認得他就是自己派出去行事的死士呢?親口下旨實施的殘忍酷刑,皇上所不能容忍而暴怒的,真的是因為懷疑此人與刺客勾結麽?還是因為,趙氏……

恐懼到不敢抬頭,淑妃躬身在地囁嚅道:“這,臣妾好怕……”

“您的確應該怕。”銀瓶炸裂的清脆女聲在她頭頂響起:“不過肉體上的鮮血還不是最可怕的呢。”

驚愕地抬頭,淑妃指著眼前的熟悉麵孔:“趙婕妤?”

“勞您掛念,臣妾一切安好。”趙寶音恬淡地微笑:“是前來搜尋的武士們發現了臣妾,帶了臣妾回來。”

“你,你……”淑妃大睜著眼睛張口結舌,慘白的麵色卻比方才見到“人彘”時更為恐懼。李純看也不看她,沉聲命道:“淑妃秦氏,侍奉不周,賢德有失。今褫奪封號,降為充媛。”閉了閉眼睛,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若不是日後開海禁一事還須重用淑妃之父,此時此刻,這個女人就該被挪進冷宮,空留一條命罷了。

兩位禦前的宮人強拉著秦氏下去了,並不給她絲毫辯駁的機會。

唇角銜著快意的冷笑,寶音靜靜瞧著失魂落魄被拉出去的秦氏。自以為尊貴便將旁人看做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麽?真是可笑……

回眸垂首時心中又泛起後怕的恐懼。真是,差一點就死了啊,宮廷中的性命,當真如紙一般輕薄,日後我該如何……“啊——!”

她驚呼一聲,整個身子已經被緊緊扼進龐大的肩膀中,壓抑地幾乎透不過氣。“皇上,這樣多的人看著……”隨即被手指堵住嘴唇,李純輕輕咬在她耳邊:“你這個妖精……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太過分了不是嗎?”

直到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有了一種慚愧,在看到那隻手的時候,麵前這個男人似乎……聽下人說是發了瘋一般地哭著呢。寶音麵露愧色咬住了嘴唇,卻在一瞬間心如電轉,輕巧笑道:“皇上……難道也如充媛一樣,中了我的圈套麽?聽聞,真正的愛,會將愛人身上的每一處細微都印刻在心中,連一隻手都絕不可能認錯呐。”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學會了這樣頑皮的調侃。唔,心裏偷笑著猜測,他會給出什麽樣有趣的答案呢?

李純果然張口結舌地僵住了。片刻,他手中的墨玉折扇不留情地敲在了小妖精的頭上:“關心則亂,從昨日起我就好似在做一場噩夢……那種恐懼比任何事情都難以戰勝,又哪裏存在一絲的理智,去辨別真相呢?”說罷長長歎一口氣:“昨日隨行的禦前武士們,都被我下旨罷免了官職。音音,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將你弄丟了。”

秦氏被貶的大事由驛官傳令回京,一同抵達的卻是晉封其餘幾位嬪妃的旨意,統統送去甘泉宮給皇後過目。京城裏沒了皇帝,太後向佛不理政事,生性懶惰平日裏卻不得不做出勤懇樣子的皇後如蒙大赦,窩在被子裏睡到晌午還沒起。懶洋洋地用蟾蜍描金的指甲挑起床帳一角問:“秦氏之事就不必回了……是哪些嬪妃晉位呢?”

秦氏麽,她隻要看到結果就可以了。而且她也不認為此女會一蹶不振——那可是女人當中最危險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