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禦女接連侍寢,晉了才人了,其後還有一位餘氏,是……皇上途中偶遇的撐船女,姿色豔麗。原本皇上也沒有想要納她,然而她救了走失的趙婕妤,給記了份大功,皇上一喜就冊封為寶林了。”床前內侍回話時顯然是很忐忑的,皇後娘娘與皇上一樣,十分重規矩,誰知皇上竟將鄉野中的村婦帶入大雅之堂,實在是……

皇後聞言果然皺了眉頭。

半晌淡淡道:“我坐在這個鳳位上不是為了什麽榮耀……卻是為了這個國家的興衰,和他在後世史書工筆中的模樣。”說著小聲歎氣:“胡來!如此朝中迂腐的文臣又有了詬病的把柄,更遑論昭王的黨羽們……噯,快傳召禮部尚書前來!我要與他商議擬一份詔書,將餘氏的救駕之功渲染一番昭告天下,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很快在皇後授意下,餘寶林的功德從“救了趙婕妤”變成“救了皇上”。

餘三娘聽到這條詔示時吃驚地捂著嘴巴鑽進吃飯的桌子底下,扯扯寶音的裙子小心問道:“我是不是牽扯到了什麽旋渦裏頭去了?為什麽會有種這種莫名其妙的……”啊,我就知道,一定是有誰想要利用我了,就跟甄嬛傳裏一樣,我是一顆棋子!宮鬥模式正式開啟了,幸好上輩子沒少看攻略!這宮裏所有的人都心懷鬼胎,我要察言觀色,乘風破浪,在夾縫中頑強地生存……

趙婕妤同樣吃驚地看著她:“沒有必要緊張成這樣吧……”

“唔,你難道……一點沒有多想麽?”餘三娘的臉色轉為同情:“真是一朵白蓮花啊。”

“恩,白色的蓮花今年沒進貢呢,那東西比較難養,很貴的。”趙寶音回答道。隨後拉著餘三娘的手將她拖出來:“你放心吧,皇後娘娘是個心善的好人,她這樣做自有理由,不過一定不會傷害你就是了。”

皇後是個好人!!!餘三娘再次想要鑽桌子,啊嗚嗚有點可怕啊,皇後怎麽可能是好人啊,前有那生了五個孩子的淑妃,後有趙婕妤這樣得寵的年輕女孩,所以皇後她一定是忍辱負重,嫉恨交加,恨不能將所有小老婆都殺光……而且她一定會一步一步地完成心願的!可憐的趙婕妤,你竟然猜不透皇後的虛偽麵孔?

餘娘子用一副“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的眼神看著她。

算了,先擔心下自己吧……雖然看過攻略但她穿過來絕不是想要進宮奮鬥的,普通人哪學得會那麽些心眼子啊,又哪來不要命的勇氣啊。若不是為了死去的爹,那個兩輩子以來對她最好的人,誰會好死不死地擠進這個鬼地方。啊,我該怎麽辦,宮鬥不擅長啊,我上輩子擅長種土豆白菜,這輩子擅長打漁撐船,等我平反了冤屈我就能出宮接著打漁了……不過按照宮鬥死亡率我八成是出不去了……

餘寶林顯然不太適應皇室生活。初冊封後皇上指了個姑姑教她規矩,這人和人不一樣,趙寶音這種人扔宮外三天就得餓死,給她一碗米她都隻能吃生的。而餘氏這樣的,想走路不發出聲音簡直比登天難。為了日後活得久,她狠心將自己以前撐船的杆子折斷了送給姑姑——於是之後的每一天,她腿上背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後來小心地去拜見隨行的嬪妃,在裴嬪那裏鬧了個恐怖的笑話,將人家洗手的玫瑰香湯端著喝了。好在代替秦氏掌管後院的靜嬪主動為她解圍,寶音和裴嬪說了一通好話,這事兒才沒傳出去。

這麽跌跌撞撞地下來,等一月後回京的時候卻也像模像樣了。不過餘氏還是很謹慎地一直跟在寶音身後當尾巴,上了船亦和她擠一個房間。趙寶音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個真正無害的人,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出來的時候大張旗鼓,回去時卻匆匆忙忙,也不知……”寶音說著不由噤聲。

刺客已經被查實是昭王指使,他在七年前,今上登基時被流放北地。一個看似失去一切的落魄藩王,手中竟還握有足以威脅皇帝的力量,這本身就不可思議。李純雖然大怒,卻苦於抓不住切實的證據,不能夠將昭王定罪。

昭王李紀……是皇上一母所出的親生的弟弟啊……

趙寶音是第一次從李純的口中聽說了關於昭王的往事。當年身為皇後的張太後,偏寵幼子李紀,一度懇求先皇想要將東宮的位子換給李紀。先皇最後那幾年,李紀受孫家的扶持,離皇位不過一步之遙了。東宮接連發生數次刺殺事件,後殿清涼閣起火的那次,李純被燒傷後背,險些喪命。

親兄弟相爭總是比異母兄弟更加不光彩,且為了張太後,這些事情都隱晦地很,在京中鮮為人知。皇上登位後,按律尊張氏為太後,隻是母子的關係早支離破碎了。按著皇上的性子,威脅自己性命和皇位的弟弟是絕不能留的,奈何張太後以死相逼,他隻好將弟弟流放去常年冰封的北地。

這還不夠,昭王活一天都是不安分的。

此時的張太後早已看開了,知道皇上的能耐不是她能比的,扶持昭王的念頭消散無形。她貴為太後,卻從不敢插手政務,每日吃齋念佛,三不五時地去哀求一下皇帝:能不能留你弟弟一條活路啊?

皇帝並不是什麽都沒做。昭王身邊有先皇和張家留給他的不少勢力,想動手不是很容易,然而在陽朔二年的冬天他還是意外墜馬,很幸運地居然撿回一條命,隻是殘了腿。

皇上對張太後的懇求無動於衷。

後來張太後在陽朔六年的除夕夜裏利用了秦氏,從民間請“香玉案”戲班進宮獻藝。二十年前,年幼的李純與弟弟李經都喜好雜耍,兩人玩在一處,曾瞞著父皇偷偷豢養戲班,取名“香玉案”。這事兒後來還是被父皇知道了,香玉案戲班被趕出宮流落民間,兄弟兩個一同被罰得很慘。

香玉案班子不知是不是因為曾沾了皇家氣息的緣故,離開京城後去了江南發展壯大,二十年如日中天,不曾衰落。

張太後想要用這樣的方式打動皇上,從他手中求回小兒子的命。皇上回應她的,隻有勃然大怒。

挑戰皇權是世間最不可原諒的罪。

此次皇上南巡,去一品閣那天是要去見南粵國的使臣的。在樓上等了半晌,他得到了使臣因水土不服暴死的消息,便覺出不妙。回程時果然出了事,這之後他哪裏有南巡的心情,草草地至蘇州大城見巡察一番,見過幾位官員,就要回長安城了。

長安城落日如火,盛夏也不見得比南方清爽多少。李純回宮後,照例先去寧壽宮拜見了太後,卻很反常地在裏麵一直呆到了傍晚。出來時,兩道旨意以迅捷的速度頒了下去——其一宣北地昭王入宮;其二冊封第二皇女李榮為嘉怡長公主,送吐蕃和親。

“榮公主在返京途中為秦氏求情,好似是說了什麽話令龍顏大怒,皇上這才做出如此決定。”盡力不去理會窗外紛雜的吵鬧,寶音輕輕拔下發上碧玉簪,一旁低頭接過手的葡萄卻一臉鄙夷不忿,撇嘴道:

“罪有應得罷了,娘娘就算出身不高卻也不是她能辱沒的……”話至一半自覺不妥,又忙道:“汙言穢語,不值得娘娘入耳。”

寶音暗自闔下眼,那位年幼的公主的確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而已,能說什麽呢?無非是衝動之下,進言皇帝不應為了一個卑微的婕妤就重懲她的母妃,或許還添油加醋地將趙婕妤描述成了下作狐媚的女人,蒙住了父親的心……

“原來在皇上心中,女兒也隻是如此的分量……而已。”趙寶音低頭喃喃自語:“他究竟是聖上啊。”

在乎的東西可以很珍貴,不在乎的東西便隨意舍棄,因為擁有整個天下根本就什麽都不缺……觸怒他的下場就是這般!

“娘娘慎言。”柳嬤嬤如常平穩而板正的聲音及時提醒:“您已經親眼瞧見了榮公主的淒慘狼狽,就更應該小心言行,以免得罪聖上。”她平淡無波的蒼老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

就算曾經厭惡那位公主的跋扈,此時此刻,心中也會有所憐憫吧。按照皇帝的意思,李榮要即刻遷出登華殿,由龐大人派來的二十名女官和二十名內侍貼身教導服侍,從此居住與靠近外宮的廣陽殿,學習為人婦的中饋以及……吐蕃王室禮儀。接到這個旨意的秦充媛,脫簪戴發跪在建章宮門前磕破了額頭,卻無濟於事。李榮抵死不肯離開登華殿,禦前宮人便用了強。

登華殿心腹宦官不顧聖旨,碰死在了侍從的刀口上,亦沒能救下主子。李榮的宮女們在禦前內侍胡亂拾掇東西時,拚了命地推搡爭奪,最後皆被龐大人押入內廷,不日將趕出宮去。最後李榮被“請”出登華殿時,手腳都被綁在轎內,所過之處人人都能聽到公主與登華殿宮人淒厲可怖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