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無名指的傷口隱隱作痛,容易影響他在極端情況下的發揮,但謝敏不敢注射止痛藥物,他需要保持在戰鬥中的敏銳度。將醫療包銷毀後,轉過身,他發現傅聞安站在一個空抽屜前摸索著什麽。
“怎麽了?”謝敏探頭問。
“先前子爵派人將抽屜裏的袋裝粉末全部運走,期間神態不對勁,語焉不詳時也提到了你,他似乎很懼怕被你發現那個,但我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東西。”傅聞安在幹燥櫃麵一抹,沒有任何殘留物。
謝敏啊了一聲,從衣袋裏拿出他先前偷走的一袋粉末展示給傅聞安看:“你是說這個?”
“應該是,你怎麽拿到的?”傅聞安驚訝地接過,他對著光觀察粉末的性狀,大致憑記憶判斷,由於不確定效用,他並不敢擅自打開封閉膠條。
“我先前來過這個雜物間,看到了抽屜裏的粉末,就順手拿了一袋,原以為是成癮性藥物,現在看來可能是我判斷失誤……你覺得子爵怕我發現這東西?”
“對,他很緊張。”
“你取一點溶水試試。”謝敏戳了戳傅聞安的肩膀。
傅聞安點頭,從雜物間中找出一個相對幹淨的容器,就著房裏的儲備水接了小半管,又倒入小半袋粉末,粉末立即溶於水,無色無味,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傅聞安把容器遞給謝敏,讓他能看得更仔細,謝敏想伸手蘸一點,被傅聞安阻止了。
“別亂碰,不見得是好東西。”
“如果子爵在提防我,那這東西極大可能是針對我的破壞素,至少從表麵來看與我記憶中的並無區別,更何況飼養員留下的東西子爵一定能拿到。”
“那你更別碰了。”傅聞安臉色一黑,果斷把容器從謝敏眼皮子底下拿走了。
謝敏打趣般地輕笑,並不堅持,他與傅聞安處理好痕跡後,趁著沒人離開雜物間,前往郵差紙條上寫的地點。
“謝敏,溪崖沒和你在一起嗎?”兩人躲著監視器走,傅聞安突然問道。
遠處傳來交火時的轟隆聲,應該是子爵一行人與下到地下一層的傅聞安的私軍打上照麵後引發的短暫交鋒,兩人將他們甩在身後,越離越遠。
“我讓他先下到地下一層了,你這一路沒看見他?”
“不僅沒遇到他,也沒發現你的人。”
“不必擔心,我們鬧出的動靜大得很,他們能臨機應變……”
兩人在管道群中攀爬,由於久不打掃,積灰蹭了謝敏滿頭,他正說著,突然見前麵的傅聞安轉身,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謝敏這才發現,漆黑的通風管道前頭亮起幾束光,朦朧蒼白,照亮管道光滑的內壁。
透過滿是孔洞的通風網,謝敏看清了房間內部。
是一個被冷色調儀器充填的操作室,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警戒把守,角落裏分開跪著兩個被拷起來的人,側臉意外的眼熟——是陳石和徐裏。
謝敏借著防塵網中漏出的光悄悄給傅聞安做手勢。
「是我的部下,還活著,零號的內網已經被殉道者攻占了嗎?」
「中央公園駐紮的大部分情報人員成功脫險,有他們在,內網未必會淪陷。」
的確,雖然謝敏對殉道者的情報係統並未到如數家珍的程度,但根據他的了解,如果中央公園的情報站沒有完全癱瘓,憑借內網架構的複雜性和郵差的缺席,目前情況還在可控範圍內。
謝敏記住位置,示意傅聞安繼續向前。
操作室中,被縛的陳石不動聲色地抬頭,看向在遠處頭頂的通風網。
他自我懷疑地蹙了一下眉,又在某一瞬間發現光暗的對比不算自然,原本灰暗的孔格被罩住,呈現出更幽深的暗色。明明四周的環境音與先前沒有分毫區別,他卻總覺得那裏不對勁。
就像有什麽悄然飄過一樣。
“看什麽,把頭低下!”一個士兵用槍口狠狠紮了下陳石的肩膀,惡聲喝道,待對方低下頭,他又疑惑地朝頭頂的通風網看去,卻沒發現什麽異樣。
“子爵!對方兵分兩路從南北通道逃走了!”
地下一層交火區,狹窄通道幾乎被血填滿,落腳時軍靴帶起淅淅瀝瀝的**,又在疾行中跨過一具具敵我交錯的屍體。
偵察兵跑得滿臉通紅,捂著手臂上不住流血的槍口大聲道。
子爵將插在一名私軍胸口的刺刀用力一捅,血肉被劈開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他使勁轉動刺刀,在對方的**終於停止、嗓間呻吟徹底歸於死寂後,掃興地把刺刀拔出。
血珠如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刀體往下滑,一開始簡直是一條線,後來一滴滴砸在地麵,隨著移動的方向遙相串聯。
“一隊跟著我,二隊跟著郵差,追到那群殘兵敗將死光為止。”子爵回頭,冷冰冰地看向郵差。
郵差的衣服沒有任何血點,身為情報中樞的他隻有在不得已時才會參與戰鬥,他就像與這場血腥宴會格格不入的貴客,著裝幹淨體麵,表情寡淡,看不出喜怒,隻順從地行走在子爵的監視之下。
“郵差,你會做好的吧?”子爵的話比起詢問,更像是命令。
“我會的。”郵差歎了一口氣,從腰側拿出手槍,在子爵的麵前上膛。
“那邊交給你了。”子爵指向通道的另一邊。
他注視著郵差帶人離開,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幾秒鍾後,他扔掉刺刀,從身邊最近的槍套裏抽出一把滿彈的手槍。
“你們去追。”子爵吩咐完,當即大步離開。
他保持著不會被發現的距離尾隨郵差一行,一路上沒有任何異樣,郵差看起來對他的命令言聽計從,就連路線都是在出發前子爵親自確認過的,從不過線,安安分分。
子爵臉色怪異,本就陰戾的麵孔登時變得扭曲可怖,他定定地注視著郵差一行人遇上逃兵,雙方在走廊裏互相射擊,流彈不斷收割生命。
在某一時刻,戰況因對方的自殺行動變得焦灼起來,眼見突圍不成的私軍開始自爆式襲擊,郵差這邊隱有潰敗之勢。有人身上掛著炸彈朝郵差衝去,子爵心裏一驚,直接抬手開槍擊斃,豈料炸彈提前爆炸,周圍半數人全被轟飛。
牆塌了大半,到處都是痛呼的人,子爵躲開飛濺的瓦礫,朝爆炸中心一看,靠得太近的全都成了麵目模糊難辨的血人,一時間恍若地獄。
“郵差?”
子爵再無法作壁上觀,他幡然醒悟過來,又宛如被激怒的蟒蛇般緊緊用手指絞纏著手中的槍,因過分的怒意而呼吸困難,耳邊響起無數呻吟與叫喊,沒一個能與他記憶中的郵差重合。
他開始無差別地射殺,以平心頭轟隆作響的憤怒。
郵差約定的地點是一個隱蔽的更衣間,位置四通八達方便逃跑適合開戰,這種貼心的布置足以體現郵差對此次私下談話的重視……如果對方不是帶著滿臉血來的就更好了。
謝敏打量著郵差如今的狼狽模樣,坐在矮櫃上的男人一蹙眉,頗為嫌棄地撅著嘴。
郵差的外套丟了,隻剩罩著防彈衣的白色襯衫,身量符合一般健康alpha的醫學標準,看起來威脅性不大,如果忽略掉臉上的血,好好拾掇一下轉頭就是在幼兒園教小朋友唱兒歌的親切男老師。
“我說,你好歹整理一下儀表再來見我,不要搞得我們像非法殺人組織接頭一樣。”
饒是謝敏見過不少血腥場麵,仍是對眼前過強的衝擊性畫麵有些接受不良,或許在他的印象裏郵差不是如此直白暴露在肮髒環境裏的人。
他下意識把頭往後靠,試圖用拉開距離來逃避,卻撞在傅聞安的腹肌上。
他仰頭朝身後的傅聞安看了一眼,對方臉色冷漠,由於角度和神態問題,垂眼時襯得他眼型狹長,目光鋒利,令人有種與其對視會被徹底看透的毛骨悚然感。
謝敏閉上眼,用後腦勺蹭了蹭對方的掌心,短暫地遊離了一會,視線又回到郵差身上。
他扔了個手帕給郵差,郵差也不拒絕,抬手認真擦幹淨臉上的血,沒有解釋的意思,期間目光在謝敏和傅聞安身上不斷掃動,神情複雜,還有點感慨與悵然。
他喬裝外賣員與銀進行情報交換的那次,果然沒有看走眼。
正常alpha身上怎麽會有另一個alpha的信息素!
“我們什麽時候不是非法殺人組織了?”郵差苦笑道。
謝敏正色,他見郵差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與他們相隔十幾米的地方,頭頂燈泡接觸不良,滋滋啦啦的閃,讓整個談話的氛圍變得嚴肅起來。
“銀,你還記得殉道者成立的初衷嗎?”郵差雙肘支在膝蓋上,手掌自然下垂,略微含胸,明是個放鬆的姿勢,卻像是靜坐在一片陰雲下,連視線都是陰鬱頹喪的。
“你是指推翻貴族統治,反對階級意誌嗎?”謝敏支起一條腿,平淡地問。
“是。”郵差道。
“甘願以己身為平等殉道,直至實現封控區夢寐以求的再無壓迫的和平,實在是非常崇高、令人拍案叫絕的理想,可那與現在的我們有什麽關係?”謝敏冷笑道。
“如果殉道者真有為封控區獻身的高尚精神,就不該對封控區的人民課以重稅,不該濫殺無辜暴力示威,不該允許灰色地帶的交易,不該用血腥放逐的手段挑選自己的繼任者,千不該萬不該,它卻偏偏不理會。”
“所以你是因此才選擇倒戈的嗎?你更認同執政官的理念?覺得執政官能給這一切帶來更好的結局嗎?”郵差指向傅聞安,不懼對方冷酷的眼神,直言道。
“逼我在結婚對象麵前說人家壞話是不是有點過分啊,郵差。”謝敏戲謔道。
幾乎同時,郵差挑起眉稍,傅聞安把手搭在謝敏肩頭,輕輕一捏。
“是的,我認同執政官的理念,執政官就是最好的。”謝敏感受到肩頭傳來的壓力,當即正色道。
郵差:……
“唉,其實你口口聲聲問我理念,明明你也不信這個吧?你、我、子爵,我們誰有為如此高尚使命奮鬥的動力嗎?我自不提,子爵想借此膨脹權力成為新的獨裁者,而你,郵差,如果你是忠誠的,你就不會秘密約我談一次。
三眾臣皆如此,又指望下麵的走狗們有何純粹的信仰呢?”謝敏道。
“你說的對,我隻是感慨,我們終究走到了這一步。”郵差無奈地看著他,又瞥了眼傅聞安,明指道:“而且,我不覺得他是個很穩定的靠山。”
“還行,有權有勢,漲勢喜人。”謝敏胡言亂語。
他肩頭的手指挪了一下,在他耳垂上輕輕刮過。
“有權有勢?”郵差擔憂道,語氣有點激動:“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實在有待商榷,銀,你當真認同這致你幼年不幸的根源嗎?當初要不是傅家進行政治清洗,你又怎麽會……”
“郵差!”謝敏臉色一變,他猛地喝住對方,卻已經來不及了。
肩頭搭著的手掌一沉。
郵差當即頓住,他被謝敏罕見的怒容嚇到,又在看到傅聞安的臉色時感到毛骨悚然。
帶著疑問與震驚的沉重情緒在對方那雙深邃的眼睛中泛起,傅聞安像是被雷當頭劈了一道,整個人震在原地,露在外頭的手掌因過大力量而顯出嶙峋骨骼,山峰一樣起伏。
他注視著郵差,確認對方所言真假的目光比刀還要鋒利,狠狠剖在郵差身上,如果有實質,恐怕早已鮮血淋漓。
郵差一怔,再看向銀仿佛遇到什麽棘手難題的嚴肅表情後,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銀向執政官隱瞞了陳年舊事,因為那可能會引起相當恐怖的崩盤效應。
而現在,裂縫被他無心的一言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