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朝隱門開槍,子爵閃身而入,瞬間退了回去。

子彈打在牆上,門未關,如一道幽深可怖的裂縫,吞噬著周圍的光源。

謝敏掏槍,帶人逼近隱門,警惕地放了幾槍,發現子爵已經逃走了。

隱門後是一個垂直爬梯,梯子末端沒入黑暗,垂直距離非常深,有風從下往上灌。

謝敏撿起一枚地上的彈殼扔下去,過了幾秒後才傳來叮當一聲,下方不知多深的地方亮出幾道槍口的白光,槍聲往上傳回一行人耳朵裏。

按聲音判斷,少說有十米深。

“守住這道門。”謝敏冷聲吩咐,他身後跟著的是私軍,是傅聞安的直屬部隊,聽他這麽一吩咐,毫不猶豫地點頭,抱起步槍圍成一排,嚴嚴實實堵住了這片區域。

“他怎麽樣?”謝敏迅速來到徐裏身邊查看傷勢,問已經在鑒定傷情的陳石。

解開徐裏防彈衣的時候,血染上陳石的手掌,粗礪指尖不受控製地抖。

“肋下中彈,未傷及脊椎,無法確認內髒情況,出血量較大。”

一個聲音橫插進來,是傅聞安:“醫療隊馬上就到。”

徐裏雙眼渙散地望著天頂,聞言瞳孔一顫,他看向謝敏,嘴張著,竭盡全力地呼吸,口鼻有血,劇痛令他無法發聲。

謝敏跪在徐裏身邊,用力握緊對方的手掌,陳石在盡可能地按壓止血,但出血量較大,一時間難以止住。

“長……官。”徐裏含糊不清地吐字,氣息模糊,眼珠顫抖著,艱難地將注意力擊中到謝敏臉上。

“別說話,保持氣息,防彈衣護住了心口,你不會死。”謝敏冷靜地道,望向徐裏的眼神中滿是鼓勵和篤定。

可您的手在抖啊,長官。

徐裏暈乎乎地想著,他疲憊地合上眼,遠處,醫療隊匆匆趕來的腳步聲逼近。

他們來時已經通知了一樓留駐和進入地下一層的私軍,醫療隊來得很快,裝備齊全,戰地救援經驗豐富。

把位置讓給專業的醫療人員,謝敏退後幾步,看向傅聞安,語速飛快。

“讓你的人把傷者全部轉移出去,子爵故意引我們去地下二層,接下來凶多吉少,不能讓他們去送死。”

傅聞安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立刻去聯絡。

謝敏走到操作台前,他開始恢複對堡壘內網絡的控製權,絕不能再因此導致人員傷亡,平白給子爵可趁之機。

即便對方有郵差坐鎮,也不會有贏的勝算。

他手指翻飛,不斷刷新的頁麵與字符在瞬息中生成,鍵盤在他掌下成了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在另一個無法觸碰的空間裏勢如破竹。

沒人見過如此強勢的破解之法,刁鑽尖銳,輕而易舉找到係統中的漏洞,堅固的防禦網絡在他的拆解下薄如紙片。

能被留在這裏的殉道者成員都是跟郵差關係密切的、最優秀的情報人員,然而,當他們遠遠看向這麵不斷被撕碎又重建的屏幕時,心中隻剩驚悚。

他們真的有可能阻止銀,挫敗這個極富凶名、無所不能的人嗎?

不過幾分鍾,堡壘內的防禦係統應聲告破,一條條信息數據毫無障礙地向外發送,地下二層的地圖在屏幕上攤開,這時,傅聞安走到他身邊,迅速掃視地圖上的信息。

謝敏回頭,徐裏正躺在擔架上,被七八個醫生圍在一起,吊著血包,正在進行簡易手術。

染了血的手術刀和止血棉在摩肩擦踵的人群縫隙裏進進出出,血包逐漸變癟,便攜儀器的滴滴聲極有規律,與周圍肅殺的環境組成一副蒼白又刺眼的圖景。

他怔忪著,心口異樣的悶痛令他不得不轉移視線,將落點擱置在身邊人垂下的手掌上。

青色血管靜靜蟄伏在手背上,修長手指鬆弛著,彎出好看的弧度。

“在看什麽?”微低的疑問聲落了下來。

謝敏忙抬眼,“沒什麽。”

傅聞安暗示性地蜷了一下手指,過了一會,又抬手在光標上隨意一敲,把地圖放大:

“從子爵出現的隱門位置來看,下層對應了相當一大片工作間,空間距離高挑,有不同層麵的通道和運輸升降機。兩側逃生通道是斜線向上,貿然下去會被圍困。”

“不止,堡壘的地下二層是倒圓台結構,這裏附近有高壓水箱與密集管道,如果子爵選擇沉降,所有人都會淹死。”謝敏指著地圖道:“我先前在管道處放置的定時炸彈派不上用場,一旦牽連引爆就會適得其反,我先前控製了堡壘內部網絡的信號發送,能一定程度上阻斷這邊的聯係,但子爵手裏一定有人為的引爆裝置。”

“如果他的目的是沉降,他敢引我們去最底層就必然有他的逃生辦法。”傅聞安嚴肅道。

“地圖上並未顯示地下二層與地麵的連接通路,地下二層與地下一層之間有通路,但地下一層很快就會被我們占領,他不敢賭。”謝敏指向屏幕,虛虛晃動,在空白處停下一圈:“我猜測,這附近一定有未在地圖上標識的逃生通道,而且不止一條。”

“下去的風險很高。”傅聞安斟酌道。

“不是很高,是九死一生。”謝敏加重語道:“對子爵而言,這些通往地表的通道是他最為熟悉的,但對我們來說,這些可能的求生路隻是猜測,不精確不屬實,沒有也說不定。一旦事故發生,我們會傷亡慘重。”

“你覺得我們不該下去。”傅聞安聽出了謝敏的話外音。

“你的地麵炮火支援能覆蓋到這裏,但前線軍隊能在半小時內趕到嗎?”謝敏沒回答,反而問道。

“來不及。”傅聞安沉聲:“堡壘外的私軍也不足以分散到各個可能的出入口進行埋伏,如果子爵選擇了通向中層地塊邊緣或之外的通路,我的人沒法就地誅殺,除非將堡壘內的人全部撤到外部,才能保持數量上的優勢。”

聽罷,謝敏眉心一蹙,將地圖再次調大,半晌,手指掃過一條環狀的管道線:“我在地下一層的管道線安置了定時炸彈,爆炸能夠炸裂一層的高壓水管線。而沉降主體的水箱在二層,如果水量不夠,就無法對位於地下二層的子爵造成重創。”

“但中央地塊是殉道者的地盤,即便存在爭權的內軋,其他分支的人也不會放任外部的重大變故產生,要是他們插手,在沒有足夠支援的情況下,我們的效率會大打折扣。尤其是,一旦我們使用這個不成熟的沉降方法,會引起子爵的警惕,從而使他的行蹤更難判斷。”

“要有人跟著他。”傅聞安讚同謝敏的觀點,同時又道。

“現在看來,隨時定位他的行蹤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然而,與其大費周章利用上層兵力與他周旋,不如直接從源頭解決。”謝敏眼裏隱隱流露出殺意。

他說這話時,操作室內的溫度驟冷,一種扼人脖頸的冷銳感從他身上隱隱擴散,糾集成一種更為堅決肅殺的氣場,令人忍不住寒毛倒豎。

“等所有傷員成功運送到地麵,我們就前往地下二層。”傅聞安道。

他們終將選擇險路求生。

執政官的最終裁決落下,所有人都清楚即將等待的終局宿命,在場諸位有極高的概率犧牲,但無論是醫療人員還是私軍都麵色嚴肅,治療傷員與裝配槍械的動作有條不紊,充滿戰前的緊張感。

謝敏走向遠處。

徐裏的臨時手術結束,取下的染血子彈被當成廢物扔在托盤裏,他臉色慘白,雙眼緊閉,嘴上罩著呼吸麵罩,正躺在擔架上被運送出去。

謝敏拿起那枚子彈,用衣角包起來認真擦幹淨,攥在掌心裏。

陳石坐在一個移動箱上,垂頭沉默地裝備著胸前掛垂的步槍,他手指上染過血跡,幹涸後變為一大片褐色斑狀物,指紋一圈圈因刻在上麵,又被槍體碾平。

他想在執行下一次任務前再看一眼徐裏,便抬頭越過重重人影尋找蹤跡,但隻能看見對方夾著測量儀器的手指,再然後,視線被一具瘦削的身體遮擋,製式作戰服令他看起來削直,透著鋒銳的逼人氣魄。

是謝敏。

陳石一怔。

“準備好,一會跟我走。”謝敏垂眸,直直地看向他,命令道。

陳石悶悶地點了下頭,短芽一樣的頭發茬毛刺刺地豎著,攥著槍的手骨突出得厲害,指節邊緣都泛著白。

“把氣撒在槍上沒用,你得去找人。”過了一陣,謝敏又道。

陳石動了動,臉上是壓抑著的極端痛苦,一向粗獷的男人用力地上下來回擦了把臉,最後抱著槍站起來。

謝敏把子彈遞給陳石,“怎麽來的怎麽還回去,你能做到吧?”

“能。”陳石悶悶地道。

謝敏看著對方堅毅的臉,輕輕挑了下眉梢,拍上對方的肩膀,叮囑道:“防彈衣穿好,下麵危險。”

“你也是。”陳石看著他,抓緊了槍柄。

謝敏一笑,轉身走了。

他回到傅聞安身邊,對方正在等他,兩人並排倚在移動箱上,看著來往的人群,謝敏的指腹蹭著對方的,親昵地挨著,他突然道:“這次回去,我想辭職了。”

傅聞安把對方的手抓過來,在人前,他的動作變得克製而隱秘,暗中分享著這股曖昧情愫,他聽見了謝敏悵然的感慨,末了輕輕嗯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他們沒再說下去,氣氛卻徒然鬆弛,流淌著柔水般的愜意,從交握的指縫裏滑過,被溫度熨燙出甜意來。

謝敏喜歡現在的氛圍,傅聞安也有一樣的想法,他們保持緘默,靜靜回味著此刻的寧靜。

辭職之後……

謝敏放空腦袋想。

他想走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回歸他的巢穴。

回到傅聞安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