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道東方辭身份,他們還以為皇帝要禪位呢。

東方辭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捧著花走到威國公麵前,恭敬彎腰,雙手呈上道:“今日累國公想起傷心事,是小子的錯,此花,小子便借花獻佛送與國公。”

威國公怔了怔,感慨東方辭的細膩,卻搖搖頭道:“陳年舊事罷了。”

東方辭卻又將手往前送了送道:“無論怎樣陳年的舊事,總會苦盡甘來的,國公看那後宮貴女嬉戲遊船,說不定有一天您也能見到想見的人乘著輕舟而來呢?”

眼神微淩,威國公還是搖頭,為了女兒的安全,他寧願一輩子不見。

發愣間,卻見東方辭已經將花,簪在他頭上了。

正想拔掉,卻被東方辭抓住了手腕:“國公是怕人誤會什麽嗎?不過是玩鬧而已。”

眾人連忙附和,難得看到威國公局促,倒是新鮮。

不知怎麽的,腦海裏浮現一首詩,東方辭念道:“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秋千。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

說到尊前的時候,她重新拱手,行了一禮。

眼中滿是敬意,心中是鼓**著的溫暖,從前她以為威國公大義滅親,與那劊子手一般將父母逼上絕路,而這些日子所見,她已經明白,慈父隻愛,在於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他什麽都做了,卻在外人麵前裝作一副冷血無情的樣子。

縱父母不在,李家與她的血肉親情,終究是暖的。

眾人心中一凜,那詩中蔓延著無邊苦意。

威國公不明所以,卻沒有再拒絕頭頂的那朵花。

李昆玉原本在眾人之後,此時走出來拉著東方辭小聲道:“你瘋了,今日怎麽如此放肆。”

方才重重,看得他心驚肉跳,生怕皇帝一個不滿把她宰了。

今日中秋的主角是皇帝,可不是東方辭這個小小的駙馬。

東方辭笑了笑:“我沒瘋,就是有感而發罷了。”

她放肆?是啊,今日她便放肆了。

一路行來,無數刀光浮影,隱與暗處,這個中秋夜,注定殺機四伏,事已至此,她有什麽不敢放肆的。

忽然身後氣息微涼,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指搭在她肩上。

那人似乎醉了,噴著渾身酒氣,道:“本王也要。”

東方辭回身,奇怪的看著他:“要什麽?”

要臉嗎?這時候出來裹什麽亂。

三皇子道:“花。”

年紀小的皇子們震驚的看著醉酒若扶風弱柳的三哥,那可以叩開天靈蓋的手搭在東方辭肩膀,軟軟糯糯風度全無的要……花?

他們心態已經炸了。

東方辭聳聳肩:“我已經沒詩了王爺,況且您頭上不是有花嗎?”

三皇子嘟嘴,活脫脫一個醉酒之後年齡下降十三歲的孩子,朦朧的鳳眼直直盯著東方辭,兩根手指夾著東方辭的衣袖,搖了搖,無聲無息,不依不饒。

東方辭額頭黑線,滿心無奈,生怕他在說出什麽“摸我”的軟語柔腔來。

若再給閣中本就石化的眾人一記重錘。

三皇子醒來,臉便不必要了。

連忙回身從李昆玉頭頂,將花拔走,穩穩當當的別在三皇子右耳上。

這時,吉時到,閣樓之外無數煙花幾乎同時升空,陸陸續續的在空中炸開。

聲音震耳欲聾,眾人被吸引,望了過去。

東方辭怔怔的看著三皇子的俊顏,收回手的同時,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右臉,小聲道:“今日醉了就醉了,你的要求我應了,以後莫要再怨我,這是守正戒**花,希望你餘生別再作踐自己了,清清白白的活著吧。”

說罷,她甩開三皇子扯著她衣袖的手,走到欄杆處,看著升起的煙花。

東方辭的話,其他人沒有聽到,被乍然抽走花的李昆玉卻聽了個清清楚楚,來不及震驚,來不及思索,心底裏卻升起了一片驟然悲涼,仿佛要失去什麽一般。

煙花升起的瞬間,所有人都注視著綻放的瞬間絢爛,而有幾個人,卻看著不同的方向。

東方辭看向萬花樓的方向,此時,被四麵八方包圍的百花樓,應該陷入混戰之中了吧。

韓禮等待多時,又請了皇帝兵符,東湖禦林清剿刺客,三萬餘人,無論是刺客,還是殺手,皆無路可逃。

皇帝則是看向北方,遠遠的什麽都看不清,可他的眸子裏卻像是有無數的刀光,浮光掠影中血雨腥風。

青玉觀往北五裏,雜亂無章的一群江湖人,手持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這等亂七八糟的兵器,與一眾兵甲鮮明的將軍對峙。

江湖人將一身青衫的男人保護在中間,聽他指揮。

雖然兵器雜亂,卻戰力驚人,與對麵超過他們十倍的兵力戰了個旗鼓相當。

葉離淵此時,才剛剛趕到青玉觀,尋著兵甲交擊處,疾馳而去。

又一簇煙花升空,二皇子咬牙切齒的看著與皇帝並肩站在欄杆處的東方辭,眼中怨毒一閃而過,雙目陰鷙的劃過四處宮門,京城九門,隻是略略掃過,似乎有什麽是確定了的。

最後,二皇子與張植張檣兩兄弟對視一眼,三人笑的格外放肆。

太子始終安靜的站著,他覺得在場所有人,都異常起來。

三皇子摸了摸耳邊的花,喃喃道:“守正戒**花?你若當真在意,為何不來質問我真相,反倒是要訣別的意思。”

李玉灝小聲朝父親道:“父親,已派人往西邊去接應妹妹了,可皇上怎麽辦?”

威國公麵色如鐵,堅硬沉肅:“若如今還保護不了玉兒,李家為何要護著皇甫家。”

言語之間,已有反意。

李玉灝一驚,他如何也沒想到父親竟然因為妹妹要叛國。

不過……叛就叛吧,左右被困在京城,著實不自在。

李玉淵聽著點點頭,無論誰當皇帝,李家都能庇護一方百姓,何至於如此委屈窩囊,早該反了。

唯獨王獻,看著璀璨煙花,看著太子長身玉立的站著,風姿蕭然,再過半個月,太子勤政,王家的地位將會再上一個台階。

榮華富貴,取之不盡,再也不是一現曇花。

眾人各懷心事,最漂亮的煙花,開在眾人眼中,卻盡是血腥肅殺,淩厲無匹的開端。

那天空中,盛開的仿佛不是流星若雨的流光。

而是炸爛了天空,天幕處流出來的鮮血,天之血,灑向人間。

假意的絢麗熱鬧中,藏著無數的刀,稍不注意,便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