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呼吸急促了幾分,竭盡全力平靜下來,隻對他說了兩個字:“慎言。”

華南屏站在我麵前,大風從宣征殿外吹進來,攪散了大殿內熏暖的感覺,他垂在身側的黑色廣袖上揚又落下,衣袍獵獵作響。

他對我說道:“我問過那個給你問診號脈的大夫,你身子本來就不好,三年前那次你失血過多,落下的體寒之症一直沒有調理過來,這孩子你倘若一定要打掉,隻怕危及性命。”

我抬手撫上小腹,眯起眼睛問道:“是回春堂那大夫講的?”

“是,侍衛打探到消息後,我微服親自去問的,告訴他我是你夫君,他就什麽都說了。”他解釋。

我似笑非笑地譏諷著看他:“臣已有夫君。”

他靜靜看著我,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此事陛下切勿再插手,否則讓別人知道臣不好衝夫君解釋。至於這個孩子,是不是留下他也隻是臣自己的私事,陛下既然已答應放臣離開,望陛下信守諾言,——今後除非國喪,臣絕不重返長安城。”我口氣平淡地說道。

華南屏臉上平靜的麵具終於隱隱有崩落的痕跡,他後退兩步,呼吸淩亂了幾分,良久才苦笑地對我道:“好……好你個趙如玉。”

我垂眉不看他。

除非他死,否則趙如玉今生今世絕不踏入長安城半步!

我撩袍跪下,麵向他,深深稽首。“臣告退,上元夜臣會在蘇尚書府裏恭候陛下。”

我想找個機會告訴我爹事情的始末,

於是這天叫上顧盼兮來到我爹房間裏,趕走所有人,確定門口沒有人偷聽,我才小心翼翼對我爹說道:“我懷孕了,失蹤那段時間懷孕的,不是行知的孩子。”

我爹剛睡醒,還沒癔症過來,惺忪著眼睛看我,突然猛得一下回過神來,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趕緊安撫他。

老爺子哆嗦著嘴唇看一邊的顧盼兮,盼兮沉重的點點頭。

他深呼吸了幾下,勉強定了定神,吧唧了兩口煙就已經冷靜了下來,皺著眉說:“來讓我摸摸你肚子,我孫兒真的在裏邊?”

我嘴角抽抽。“爹,你老人家先搞清重點成不?”

我爹揉揉鼻子,眼睛依舊往我肚子上瞟,伸出一根食指向保證道:“就摸一下!”

我無奈走到他跟前,肚子一腆湊到他臉上,我爹像敲西瓜一樣隔著衣服敲了兩下,然後又湊過去聽了聽動靜,搖頭道:“不對勁,不對勁,你娘懷著你的時候,我湊過去能聽到你在裏邊踢她呢,……我說如玉,你懷這不至於是個……”我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我狠狠瞪他一眼,“少胡說八道。”

顧盼兮在一邊解釋:“孩子太小,再等些日子就能聽到動靜了。”他瞟了一眼老爺子,涼涼威脅道,“隻怕,老爺子這烏鴉嘴——”

我爹趕緊呸呸兩聲,“我這算什麽,我這烏鴉嘴再怎麽樣也沒趙青衿那烏鴉黑,想當年——”

我意識到老爺子又要跑題了,於是趕緊打斷他,繼續詢問他的意見,“趙青衿的事情今晚你們邊喝酒邊聊,聊到明天早上我也不管,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當真是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該留下還是該打掉。”

我爹沒有絲毫的猶豫:“留。”

“您老說的簡單。”我苦惱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裏,“西涼今年冬天沒有動靜,估計一開春就又開始鬧騰了,到時候我挺個大肚子去跟他們罵陣打仗去?!”

我爹扣扣煙鬥,“你說的也是,西涼那群兔崽子們,要去揍他們的話挺著個大肚子確實不是一回事——”

顧盼兮握拳放在唇下,故意咳嗽兩聲,我爹眼神頓時一片清明:“不行,管他西涼不西涼的,這孩子得留!”

我怒氣衝衝地把手中茶盞丟在桌子上。

我爹慌忙給我順毛:“西涼的事情可以讓陳留名去,實在不行讓蘇熙去。”

“蘇熙……”我嘴角抽抽,“讓蘇熙騎領著趙家軍上了西涼所有的男人?”

我爹皺著眉頭,似乎仔細考慮了一下我說的話的可行性,然後搖搖頭,盯著我說,“——反正這孩子必須得留著。”

“留著以後怎麽辦?!留著我以後怎麽給這孩子交代,留著我又該怎麽——”我無力的辯駁,“——怎麽麵對行知?”

我爹慢騰騰地吧唧了一口煙鬥,縮在了椅子裏,隻軟綿綿地丟出八個字,“墮殺皇嗣,抄家滅門。”

這話像一道驚雷一樣在我腦袋裏轟然炸開,我呼地一聲站起來,奪走我爹嘴裏的煙鬥。“你什麽意思?我失蹤那半年的事情,你難道一清二楚?!”

我爹嗤笑一聲,道:“你失蹤後那半年,我什麽事兒都沒做,就派出趙家軍將整個大華從翻了個遍,天天隻在找你,可整整半年毫無音訊,除了他,沒人能做到。”

我了然地點頭。

“後來,我找了潛伏在西涼的細作,細作告訴我,西涼也沒有你的消息,你就像突然從戰場上蒸發了一樣。我確定了我當初的猜測,於是進宮求了先帝,先帝怕你步你姑姑後塵,勒令他放手。”

“為何我會出現在離長安那麽遠的地方?”我依舊不解。

我爹涼涼歎息一聲:“他同意了,先帝的人將你救出來,偷偷喂你吃了癡情蠱,奇怪的是那時候居然遇到了幾個西涼高手,認出他們是禁軍侍衛,大打出手,他們暫且將你安置下,通知我去接人。”

“西涼高手?”我看向我爹。

我爹聳聳肩表示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了,趙青衿那個路癡趕去找你的時候迷了路,本來往東走的,他不知怎麽的,走到了西邊,耽誤了些時日,行知擔心你,撇下禦史台的事務同趙青衿一道前往,這才有驚無險地找到你。”

“行知……”我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心裏一片滾燙。

捂住臉和我爹一個姿勢縮在椅子裏,鼻子酸酸的,我當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縱使曾經他對我不是真心,可是現在他的情意我看在眼裏,我也隻想同他一道離開,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摻和這種事端。可現如今,我隻覺得我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他值得才華橫溢的大家閨秀,而不是我這種稀裏糊塗的莽婦。

我們父女一模一樣的糾結表情,甚至連眉心皺起的褶子數都相同。

接著的早朝,我都告了病假不去參加,在府裏我也拚命躲著江行知,將鋪蓋搬到了書房,天天睡在那裏。

書語現在遇到我,連厭惡的眼神都懶得給了,隻當看到一團空氣。

趙可隻是詫異,不過難得直言直語的她看出我心情不好,沒有多說話。

正月十四那天晚上,我摸黑回府,趙可將我送到書房,我叮囑她再去收拾一遍行李,看看什麽沒帶的統統帶走,這一走估計就再也不會來了。趙可點頭記下了。

趙可走後,我獨自提著燈籠推開書房的門,詫異地發現書桌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江行知握著一卷書,神色不虞抬眼地看著我。

我立刻擺出無害的笑容。

“趙如玉,你究竟要躲我到什麽時候?我這些日子做錯了什麽嗎?”他問我。

我裝傻:“怎麽會呢……”

他眯起眼睛,“那是你做錯了什麽?”

我:“……”

“說!”他丟下書,朝我走來。

書房內很是溫暖,他穿著單薄的月牙白長袍,微弱忽明忽暗的燈光隻能照亮他垂眉看我的側臉,鳳眼裏眸子裏神色無奈。

“再給我些時日。”我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告訴你。”

我心裏默默下定了決心,倘若他不願隨我走,我綁了他就是,倘若他要著實不肯要這個孩子,為了他打掉也無妨。

他歎息一聲妥協了,替我解開身上厚重的披風,他輕聲問道:“上元夜的燈會,你有空去麽?”

我平靜地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告訴他,“蘇尚書約我去他府裏核對賬目,他說禁軍花的銀兩太多了,要我走之前跟他算好帳。”

我感覺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他鬆開我束發的玉簪,道:“蘇尚書府裏麽,也好。”

正月十五早上,我正在後院練劍,趙可過來給我通報:“長公主殿下來了。”

我險些栽一個跟頭,“那小祖宗來幹嘛?”

趙可輕飄飄地撇我一眼,“小姐當初自己欠下的桃花債,來問我作甚?可能是看小姐要走,來送別吧。”

我穿上外袍打算去正廳拜見長公主,哪料剛回頭就看到她提著裙擺朝我撲過來。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是一眾侍衛和宮女,擔憂地看著長公主。

長公主此刻一副平常長安貴女打扮,緋色襦裙白色絲帛,頭上雲鬢金步搖,隨著她的步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極為享受地看著她的身影,心裏很是**漾,美人兒喲~~

她就要走近我麵前的時候,被地上凸起的鵝卵石絆了下,身子前撲,我下意識上前一步將她抱進懷裏,免得她摔倒在地要同我鬧脾氣。

熟料她那根本就是故意摔倒,她算準我會去接住她,餓虎撲食般的勁頭將我壓倒在身下,我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看起來嬌小玲瓏,衝勁卻能比得上蘇熙那能單手提起一頭豬的妹妹蘇素素了……

所有的景物都猛地往前傾倒,我結結實實被她壓在身子底下。

長公主趴在我身上,手卻沒閑著,我正被身下鵝卵石咯地呲牙的時候,她略微冰涼的手順著我的衣襟滑進了我胸口。

我瞪大了眼睛。

趙可下巴掉了下來。

長公主又在我胸口捏了兩捏,突然癟癟小嘴,哇地一聲眼淚就噴出來了。

我推開她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上朝回來的江行知來後院找我,看到此景,呆滯了許久才竭力平靜下來。他先利索地跪下跟長公主請安,然後對淚崩的長公主說道:“公主殿下,可否先將手從臣的夫人胸口拿開,再接著哭?”

長公主聽到他的話,滿臉淚痕的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感到她伸進我衣領的手又在我胸上戳了戳,接著嗷嗷繼續噴淚,“本宮失戀了……嗷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