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在顧盼兮的照顧下,雖然胸口刀傷出依舊會隱約作疼,但是基本上我又可以活碰亂跳了,顧盼兮感慨頗多,“小姐,倘若說你是小強命,小強都會自卑的。”

我故作嬌羞地衝他笑了笑。

於是顧盼兮被惡心到了。

他給我換好藥,依舊惡趣味發作地在裹藥的布條尾端係了個蝴蝶結。

我見他收拾東西準備走,趕緊攔住他問道:“行知在哪裏,他半個月居然都沒來看過我,還有,我為什麽在宮裏?”

“江行知……”顧盼兮收拾藥箱的手頓了頓,他念著這個名字細細咀嚼了一番,但是沒有回答我,隻道,“你在宮裏自然是因為宮裏對你身子康複有利些。”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我要回家。”

顧盼兮放下了手裏的藥箱,認真看著我。

我被他看的渾身發毛,他突然張開手臂把我擁進他懷裏,我嗅到他身上藥材的清香味道,顧盼兮低聲歎了口氣:“傻姑娘,你說說你這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我對他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很是詫異,與此同時,不安的感覺更強烈了,他推開我,不再看我一眼,背起藥箱轉身就走,我拽住他的衣袖不肯鬆手,“我要回家。”

顧盼兮側過臉對我說道:“倘若你真要走,那些宮女侍衛不敢攔你。”

說罷匆匆轉身離開了。

我聽到他的話,鬆了口氣,轉身穿上外袍,隻對跟著我的宮女說我要散心,不許他們跟著。

我曾經在宮廷裏訓練過禁軍,所以對宮裏的道路很是熟悉,左拐右拐走了半盞茶的時間,就走到了含元殿正門處,隱約聽到裏邊大臣在大聲疾呼,我心中好奇,要知道早朝這個時候居然還沒有退朝,而且還這般熱鬧真是難得一見,於是走到殿門口側耳傾聽。

門口的侍衛都認識我,沒有攔我。

我聽出裏邊高聲呼喊的大臣是兵部的那個頑固柯曜。

“奇恥大辱,陛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住口。”華南屏的聲音冷戾。

柯曜瑟縮了下,但是依舊固執己見地繼續說道:“倘若他西涼軍隊要不是得到了布防圖,怎麽會在一天之內攻下了臨霜?!”

我頭中嗡得一響,險些跌倒。

西涼臨霜攻陷——

這六個大字明晃晃地墜在我心頭,沉甸甸地壓的我胸口悶疼,莫大的屈辱和悲哀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不敢相信,臨霜是邊塞重鎮,裏邊駐紮著趙家軍二軍的整個軍將軍一萬人,戰鬥力強悍,陳留名的剛毅果斷,蘇熙善謀聰慧。而且臨霜的布防圖是我親自布置下的,一兵一卒,明哨暗哨,處處精心,他西涼妄圖攻陷臨霜,根本就是妄談!

可柯曜接下來的話一字不漏地繼續傳進我耳中。

“臨霜守軍折損過半,主將被俘,軍師重傷……”

“臨霜布防圖泄露,究竟是誰的錯相比大家都清楚!”

“她趙如玉為何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安寢?”

“臣請旨,對趙小將軍,軍法處置。”

華南屏聽完他的陳述,聲音如寒冰般平靜冷冽,“愛卿所言極是,隻是臨霜殘軍如今群龍無首,不知愛卿有何提議?”

柯曜沒想到他話題轉換地如此之快,結巴了下,“臣……臣不知。”

“素聞愛卿的義子有勇有謀,在禁軍恐怕委屈了,不如前往流風城整頓殘兵,卿意下如何?”

柯曜撲通地跪在了地上:“陛下——”

華南屏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聲音裏帶了幾分薄怒,“卿想抗旨不成?”

“臣……臣領旨。”柯曜聲音顫抖個不停。

我知道他畏懼什麽,邊關險惡,豈是那群在禁軍中廝混的高宅官家子弟能體會到的。

我站在門外平順了會兒心情,整理下衣袍走到含元殿正門處跪下,遙遙對著裏邊的華南屏朗聲道:“罪臣有話要說。”

殿內上朝的大臣們沒有想到我來了,交頭接耳一片嗡嗡聲。

華南屏微皺了眉頭,“進來。”

我大步走進殿內,然後接著屈膝叩首,“罪臣——”

他打斷我,“孤何時說過你是罪臣。”

“西涼倘若沒有臨霜布防圖,絕對不可能一天之內攻陷臨霜。”我道,“布防圖隻有罪臣這裏有,所以隻能是從罪臣這裏泄露的,就憑這點,罪臣理當杖斃。”

周圍竊竊私語的同僚們瞬間閉嘴不說話了,含元殿安靜地能聽到呼吸聲。

華南屏臉色沉了下去,“此事孤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

“陛下。”我深深叩頭,額頭碰觸到冰涼的地麵,慢慢的寒到了心裏去。“臨霜數半將士因為罪臣一人之錯,命喪疆場,罪臣沒有臉麵在長安高枕無憂,請陛下能給罪臣一個機會,戴罪立功。”

“小將軍所言極是。”柯曜趕緊附和我。

其他那些大臣也小聲的同意,畢竟沒有人比我更熟悉西涼。

“妄言!”華南屏喝止我,“你要挺著個大肚子去帶兵打仗?!孩子生下來之前你哪裏也不許去,給孤安穩待在長安。”

下邊大臣嘩然,然後在華南屏冰冷的視線裏收聲。

我直起身子平靜對視他琥珀色的眼眸,“孩子好辦,倘若陛下是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不同意,罪臣這就去請太醫院的太醫開一劑墮胎藥喝了便是。”

我賭他不可能當真所有的大臣的麵承認他是孩子父親,我賭他會隱瞞真相,我賭他一定不會讓我墮掉他的孩子。

即使我上邊的都賭輸掉了,我最後賭他知道我有多決絕。

華南屏眼裏掀起一片震怒,他寬大的黑色袍袖下覆蓋的手握成拳頭又很快鬆開,氣氛安靜地快要窒息。

殷桃桃在不遠處衝我眨眨眼睛,示意我別跟他杠上。

終於,他涼薄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妥協。

“宣旨,封柯久安為征西將軍,既可啟程前往流風城整頓軍務,趙如玉以戴罪之身隨其前往,安定軍心。”

柯曜身子晃了晃,噴淚接旨。

我有些失望。安撫軍心這幾個字,證明他給我的最後底限是不許我上戰場,但轉念一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遂平靜接旨:“謝陛下。”

華南屏宣布退朝,我跟在同僚後邊走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拉住了殷桃桃,好奇問道:“行知呢?為什麽早朝也沒有見到他?”

殷桃桃麵容變了兩變,如同我提起的不是江行知,而是一個莫大的忌諱一般,她剛要開口,路過她身邊的胡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胡默轉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華南屏。

“收聲。”華南屏垂眉,白淨修長的手指揉著額角,淡聲道,“你們下去,阿玉隨孤來。”

說罷,他走下殿前台階,玄袍擦地。殿外陽光刺痛人眼,我的指甲陷進了手心裏,疼得顫抖了下。

華南屏帶著我一直走到一處偏遠的宮殿處,門口有兩個侍衛守著,侍衛看到他來,跪下行禮,然後將門打開。

我從華南屏的肩頭看到殿內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注視著我。

“書語……”我喚他。

可是書語隻是陌生的看著我,他好奇開口:“你怎麽知道我叫書語?”

少年聲音稚嫩溫吞,不急不緩的,全然沒有書語那種淩厲潑辣的盡頭,我茫然看向華南屏。

華南屏神色冷淡如同覆雪青山。“阿玉,你知道孤這一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麽嗎?”

我不知道他為何這般說,隻能先按捺下心中對書語的疑惑,回答道:“罪臣不知。”

他轉身麵對我,抬手撫過我額前碎發,“孤這輩子,最悔的就是兩年前你求孤讓你和江行知成婚的時候,孤居然點了頭。”

我迷茫地抬頭看著他。

那邊書語驚叫出聲,麵上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這不可能!”

他淒厲的嗓音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書語麵色蒼白,顫抖著嘴唇說道:“公子他上長安趕考之前,就已經死了啊——”

這處宮殿偏遠安靜,鳥鳴音窸窣入耳,隨風還能聞到濃到極致有些反胃的梅香,我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

我微笑著,輕聲說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好嗎?”

書語眼睛裏含著眼淚,似垂非垂地,身子也抖得厲害,“公子死了!公子被賊人一下把腦袋砍掉了!我親眼看到的……”

福公公上前拉住了那個將近崩潰的少年,哄著他離開了。

華南屏輕聲說道:“孤本不願告訴你,可你卻偏要前往西涼邊疆戰場,孤知道攔不住你,可這事情,也已然不能再瞞下去。”

他看我依舊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模樣,蹙起眉擔憂地說道:“倘若你難受——”

“日日同我朝夕相對的那人,他是誰?西涼細作嗎?”我打斷他,直接問道。

華南屏猶豫了下,“西涼質子,阿莫爾。”

“噢。”我點了點頭,抬起頭看著他憂心忡忡的眼睛,問道,“臣可以告退嗎?”

我不是蠢笨固執的人,倘若江行知他的身份是西涼質子,那麽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比如臨霜陷落,比如他對我近乎於突如其來的感情,比如他兩年前答應我的求婚。

原來一切不過都是鏡花水月,兩年來所有的細心嗬護關懷備至,不過是隱忍鋒芒的西涼質子殿下的一場狡兔三窟的遊戲。

傳言楚地有子名行知,驚才絕豔世難尋,他溫文爾雅,從容不迫,他身上有我所愛慕的一切美好,隻可惜,他死在我遇到他之前。

我想起他立在疏影橫斜的梅枝下,白袍黑發,鳳眼含笑,發梢落著幾片雪,長身玉立,儒雅風華。他接過我奉上的真心,然後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將一切摔得粉碎。

自作多情,空歡喜。

我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衝華南屏扯出一個笑容,咬著牙一字一頓問道:“罪臣,可以告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