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華南屏輕輕皺了眉頭,道:“阿玉,倘若你心中難受,那流風城就不必去了。”
我低頭對他說:“罪臣不會因此耽誤公事,罪臣現在隻想靜靜罷了。”
我隻是需要安靜一下,我從小到大遭受的打擊大了去了,我不覺得這次我會挺不過去,也不覺得這事會把我打擊的一蹶不振,我懂得什麽更重要,流風城數萬敗兵殘勇,臨霜的戰火狼煙,都比這些兒女私情重要百倍。
隻是心口像缺了個口子似地,這滋味著實不好受。
江行知,行知,行知。
我鼻子酸的厲害。
華南屏琥珀色眸子裏神色不明,他垂頭仔細看著我,“不許你哭。”
我隻覺得眼前起了一片青霧,周圍一切模糊一片,宮殿和簷角都看不分明,連華南屏的眉眼都模糊了去,我這才了然的眨了下眼睛,眼睫上掛著的一顆眼淚重重垂了下去。
我用手背擦擦眼淚,糾結地問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說,你哭吧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些。”
“反正,孤不許你哭。”他目光看起來深邃悠遠。“阿玉,他不值得。”
我心中嗤笑。
談什麽值得不值得,感情上的事情,又有什麽值得不值得。
愛了就是愛了,傷了就是傷了,過去了也就是過去了。
我回府的時候,嚇壞了蹲在門口畫圈圈的趙可。
趙可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色,跑過來雙膝跪在我麵前,愣了半天,蹦出來一句:“趙可罪該萬死。”
我樂了。
“這句話這些年從趙青衿嘴裏我聽得膩歪,難不成你都不能換個新鮮的?”我示意她起身。
她磨蹭半天,小聲道:“小姐——趙可真的罪該萬死。”
我搖手示意她不必多說。
進入府門,我就看到我爹坐在花廊下的竹椅上等著我,老爺子抬眼看了我,問道:“聽說你要去流風城?”
“是。”我答道。“臨霜的事情大半都是我的責任,此行算是彌補吧,雖然……”
我爹嚴肅點點頭,又道:“如玉,有些事情是預料不到的,爹希望你能拿出趙家兒女應有的擔當。”
我低頭受教,“如玉記得了。”
我爹還想說什麽,但是老爺子似乎擔心越說我越難受,於是攤開手中攥著的一張地圖開始給我講流風城附近的布防和軍情要務。
老爺子講的**昂揚,雙眼亮晶晶的,過了一會兒,他合上地圖,對我說道,“如玉,爹要你記住,兒女私情困不住趙家兒女的腳步,困不住你姑姑,更困不住你,這世上本就有更廣闊的天空,有一望無邊的大地,可以騎馬縱情奔馳,對著月亮唱歌,向著太陽奔跑,永遠不要讓心受到束縛,懂麽?”
“爹。”我狠狠點了點頭,然後跪坐在地上,把頭埋進了我爹懷裏。
我爹身上有一股濃重的煙味,那種奇妙的安全感讓我舒適地閉上了眼睛,一陣困意襲來,我抱著我爹的腰跪坐在地麵上,居然昏昏然睡了過去。
隱約半夢半醒之間聽到顧盼兮那獸醫的聲音:“我聽聞陛下下旨讓小姐前往前線,匆忙趕來,老將軍,小姐的身子再被他這麽折騰下去,她肚子裏的孩子非得被她折騰掉不成!”
我感覺到我爹寬大溫暖的手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我家如玉斷奶起就被我抱著前往邊疆,從來不哭不鬧,無論是大人還是肚子裏的孩子,隻要他留著趙家的血,他就應該更習慣在馬背睡覺的。”
“……”顧盼兮似乎有些無語,“不過話說,小姐肚子裏這孩子確實彪悍堅強的超乎想象。隻是老將軍,反正小姐現在睡著了,你說句實話,你難道真的放心她不成?”
我爹抽抽鼻子。“倘若那年不是我和先帝非要拆散她和陛下,倘若那年不是我非要她嫁給那兔崽子,倘若——我對不起這孩子。她什麽事情喜歡悶在心裏,你問我到底放心不放心她,這答案不是明擺著麽?”
我爹唉聲歎氣,“她小時候我把她當男孩子養,趙家這一輩隻剩下她一個人,她隻能堅強,可是她到底是個姑娘啊,如果能重來一次,當年庚寅潰敗後,我就應該帶著她隱居起來,做個尋常的屠夫獵戶,也比這些日子好上百倍。”
顧盼兮低聲附和了一聲。
“盼兮,你跟著如玉走吧,我怕這孩子想不開,真一劑墮胎藥把她肚子裏孩子打掉了,陛下那邊怎麽解釋倒也是小事,怕的是毀了自己的身子,得不償失。”
“我正有此意,等下回去就去和陛下請辭。”
我爹拍著我的後背表示大可不必,“我放心不下他,估計陛下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你不必請辭,隻等接旨就是。”
我趴在我爹懷裏又重新找了個舒服位置,我爹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那天在我爹懷裏睡醒之後,天邊晚霞正盛。
我爹抱著我正在唱以前在幽雲經常唱的小曲,調子跑的九曲回腸,偏偏他還閉著眼睛享受得緊,我彎著眉眼樂了出來,我爹俯下身蹭蹭我額頭,也笑了。
那一刻,心中豁然開朗。
昨日之日不可留。
三日後。
我騎著馬到長安城門準備和征西將軍柯久安匯合,趙青衿和趙可跟著我。
天色還帶著五分的墨色,街道上寥寥沒有幾個行人,我剛出城門,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城外的枯草地上,牽著馬靜靜看著我,見我過來,輕輕喚了我一聲。
我拉扯韁繩,翻身下馬,趕緊跪下行禮,“陛下聖安,——您怎麽來了?”
華南屏一身青色長衫,滿頭烏發用玉冠束在頭頂,頰邊卻散了幾縷,似乎是因為等得時間太長所有被風吹得散亂了。
我朝他身後看了看,侍立著幾個侍衛,福公公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我。
華南屏扶我起來,平靜道:“我隻是來送送你,你不必行禮。”
我直接將這話歸咎於客套話,於是隻官方地說道:“臣定當竭盡全力,早日凱旋。”
他琥珀色眸子掃過我的眉眼,聲音冷淡了幾分,“我似乎說過,你此行隻是安撫軍心,趙如玉,你一開始就打著陽奉陰違的主意,是吧?”
我後背一寒,“臣惶恐,臣不敢。”
他冷哼一聲,繼續說道,“我已將顧盼兮派往征西軍中作為軍醫,你萬事都要聽他的,倘若被我知道你有一點任性,我就立刻下旨讓你回長安。”
“是。”我聽到他不計較我剛剛說漏嘴的話,隻是讓盼兮看著我,於是趕緊應了下來。
“三天一封戰報,你親手寫,三百字以上。”他繼續交代。
我衝他解釋:“戰報不需要那麽頻繁的,平常十日一封足矣。”
他青色廣袖一甩,琥珀色眼眸眯起,拿出皇帝陛下的範兒壓我,“孤讓你寫你寫便是,廢話什麽?!”
我隻能答應了下來。
他上前邁了一步,似乎還想說什麽,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該走了,再晚恐怕大軍就要開拔了。”
他點點頭,伸出手又僵硬垂下,麵上漾出一個淡如水的笑容,“早日回來。”
我拱手告別。轉身正準備騎馬,卻發現花瓶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無奈扶額轉身四下看了一下,看到棗紅色的花瓶竄到了華南屏牽著的那匹馬身邊,對著那隻黑色四蹄雪白的馬大獻殷勤,耳鬢廝磨。
我嘴角抽抽——這匹色馬!
上前牽走花瓶,華南屏那匹馬對此狠狠刨地表示不滿,花瓶更是打著響鼻衝我呲牙裂嘴,華南屏轉過頭,眼神平靜地看了他那馬一眼,我似乎感覺到那馬瑟縮了一下,頃刻就把自己偽裝得乖巧又可愛。
我騎上馬,聽到趙青衿小聲對趙可說道,“我說,陛下剛那眼神真恐怖,我還以為他要宰了他的石頭呢。”
趙可涼涼回複他,“可不是,陛下就是想宰了它。”
“你這麽肯定,這話怎麽說?”
“大清早在城門口等了半天,石頭跟花瓶恩恩愛愛的,陛下卻連個小手都沒碰到,要是我,我也想宰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