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抬起右手將他的臉稍微推開,食指放在他的唇上,輕淺笑道:“我雖然是一個魯莽女將,但是這種事情卻不屑當做交易來做,但是倘若殿下是在自薦枕席,那趙如玉自然卻之不恭。”
他張張嘴想要說什麽,我手指稍用力,止住了他。
收起臉上笑容,我聲音裏染上了些許淩厲:“隻是圓房這個詞休要再提。你且去取紙筆,我們今日便和離!”
“休想。”他撥開我放在他唇上的右手,緊緊握在手心裏,“我不可能簽字,也不會有人膽敢做證明人,和離這事你一輩子都休想。”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麵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了。”
你不是江行知。
他怔了怔,呼吸有些急促。
我接著說道,“你甚至不敢用真麵目來麵對我啊,懦夫,你隻敢帶著這副的麵具,把一切藏在這張臉後邊,然後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沒有變,所以,你隻是一個懦夫。”
他沉默了一會兒,驀地起身離開。木門嘭地一聲被大力關上,我鬆了一口氣。
這是個劣質的激將法,倘若他真不肯上套,我也無可奈何。我沒法回答他的問題,逃出去的方法即使尋找起來艱難,但是還是有的。但是我倘若答應了他,那麽我們之間兩年的感情就頃刻分文不值。
這段感情雖然以欺騙開始,欺騙結局,但是總歸,我還是寧願去珍惜。當初梅影橫斜的夜晚,他垂著鳳眼溫和給我係上披風的帶子,淺語柔言地說喜歡我。我記得他發梢上的一閃而過既化作水滴的雪花,也記得他眼底的柔情蜜意,那一切連帶著溫柔了整個冬天。
我不忍忘記,也不忍玷汙。
第二天,書語來給我送飯的時候,我斜著身子靠在榻上,手裏翻著一本列國誌,書語將飯菜擺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我。
“有話盡管說。”我翻了一頁書,“當年在將軍府的時候,你一見到我就像個炮仗似地炸開,如今我隻是你們的階下囚,你怎麽倒是溫柔了?”
書語跺腳瞪我,“誰樂意對你溫柔,要不是公子他心裏隻有你,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翻了個身,“求之不得。”
書語低頭,然後緩緩走近我,道,“你跟公子服個軟又怎麽了?待在公子身邊不比待在那大華好上許多。起碼你不用常年東奔西跑地打仗,日子也能過的安穩些。”
我將書蓋在臉上,懶得回答他。
“趙如玉,我真討厭你!”書語戳戳我的後背,“我恨死你了,都是你把公子變成這麽個模樣,公子以前是多溫柔的人,現在總是擔心這個害怕那個,瞻前顧後的,全都是因為你個沒心沒肺的家夥!”
我涼涼回答他:“我睡著了。”
書語狠狠捶我一下,疼得我哎喲一聲。
“你沒心沒肺,你混蛋,你壞蛋,都是你,你……你把原來的公子還給我啊!”
我無奈拿下書,躲開書語的拳頭,平靜說道:“我與他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知道你嫌棄公子是西涼人,可是西涼又怎麽了,西涼人就不是人嘛?”書語開始抹淚了,“當初公子在長安城救下快要凍死的我,我就發誓一輩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你倘若愛公子的話,就不該在乎這些!”
我聞言仔細看了書語一眼,道,“我在長安裏見過正牌的書語,你雖然臉蛋跟你一模一樣,但是……”我仔細想了想,“你是個女孩子吧,對嗎?”
書語噎了一下,止住了淚,怒視我道,“你不許岔開話題,你說,你說,公子他有什麽不好,公子他即使背叛了大華投奔西涼,還不是為了你。”
“笑話。”我拂開袖子攤在身側,支著額頭垂眼看書,隻覺得這孩子說話實在不著調。
“宣熙帝對你的心思,整個長安城恐怕隻有你一個糊塗的!”書語尖著嗓子衝我吼,尾音刺得我耳朵疼,心中關於她是個女孩子的推測越發確定。
“陛下對我如何,跟江行知他背叛我,這有什麽聯係嗎?”我閑的無聊,於是就順著書語的話開始扯閑話。
書語臉頰通紅地瞪著我,“你以為公子不想待在你身邊,隻求能與你白頭偕老?可是他又如何能比得上萬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一心隻想拆散你和公子,公子倘若在長安,他就隻是臣子,隻有回到西涼,他才能有權利和地位!他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保護你的能力。”
我握著書的手有些發抖,用力將手中書卷起來,坐直身子看著書語說道,“倘若真是為了權利和地位,就不要打著我做幌子,你說這些鬼話,還真是把我當傻子看。”
“你——”書語指著我的鼻子,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用力將手中書擲到門上,發出啪的一聲,“出去。”
書語含著眼淚,呼吸粗重跑了出去,木門被狠狠關上,震得窗欞上趴著的兩隻毛茸茸的麻雀呼地飛了起來。
我起身走到窗口,隨手撚起一片被風吹到窗縫裏的梨花瓣子。
春來早,驚夢擾。
富貴榮華意渺渺,何妨布衣青山坳。
我所尋找的機會總算到來,書語喂我那藥的藥效似乎到了極限,我再一次握拳的時候感到力氣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半夜時候,我偷偷潛出去,在守衛發現我之前將他們敲暈,然後從他們身上摸出了一把刀帶著身上,沿著走廊朝外走,順手擄了一個路上的倒黴蛋,問他怎麽出夕月鎮,那倒黴蛋垂頭看了一眼我放在他頸上的刀,舉手比劃說他帶我走出。
我想了下估計他不可能罔顧性命帶我去送死,於是點頭同意,皺眉問他:“啞巴?”
他側首看我,沒有回答,一雙眼睛隱藏在散下的頭發後,看不分明。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穿過漆黑的巷子,繞過城門口的守衛,他帶著我穿過一片密林,天色逐漸亮了起來,林子的樹木逐漸變得稀疏,我終於看到了通往流風城的大道。
停下腳步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我收起刀,抬手撩開那人眼睛前低垂的發絲,他瑟縮後退了下,但是已經晚了。
一雙無比熟悉的鳳眼,眼底有著融進靈魂的溫柔和憂鬱。
他勉強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輕聲解釋道:“我不想你恨我。”
我訥訥道謝。
江行知將耳邊垂下的散發掖在耳朵後邊,說,“這就是我的模樣,你記住,不要忘了我。”
天色灰白,他的眸子涼如天邊庚子星。
我心頭浮現一種悲哀的情緒,隻覺得就此一別,一生不會再見,“我……”
樹上鳥鳴唧唧,聽起來歡快活潑。我剛想張嘴說話,頰邊的幾根發絲被風吹進了嘴裏,噎在嗓子裏的那幾個字苦澀如同黃連般難以下咽。
“我怎麽可能忘了你。”
他伸手撥開我唇角的發絲,狠狠閉了眼睛,指著遠方道:“你快些走,再不走,我怕我後悔。”
我後退了兩步,他突然輕快又篤定地說道,“阿玉,這次我放過你,可是你要記住,我不會放手。我們——會再見的。”
我詫異看著他。
“可惜看不到你的孩子出生了,倘若是個女孩子,再次相見時候,就讓她喚我一聲爹爹,可好?”他繼續說道。
我沒有說話。
江行知點頭道:“那我就當你應下了。走罷!”
說罷,他轉身重新走進一片密林之中,芝蘭玉樹的身影映襯著林邊開的散碎的梨花,如同畫卷一般。
官道處響起噠噠的馬蹄聲,我趕過去攔下車夫,交談兩句,憨厚的大叔同意帶著我去流風城,坐上馬車,我回頭看了一眼,江行知停在林邊梨花樹下,腳下綠意青蔥蔓延無邊,風吹得他散發飛舞,梨花如雪,傾落在他的衣袍上。
他張嘴說了兩個字。
我認出他的口型,他在說,再見。
在流風城門口下車,謝過了載我來的大叔,我朝著城外趙家軍的軍營走過去。
路邊的路人看到我模樣,皆是一臉於心不忍,我被看的發毛,朝護城河裏照了一下倒影,險些被嚇到。
水中人是我沒錯,可是那蒼白的臉色,被樹枝和碎石劃破的衣服,梳得歪七扭八的頭發,活像一個被**的良家女。
我嘴角抽抽,總算明白了馬車上那憨厚大叔看著我的眼神為什麽充滿憐憫。
我對著河裏倒影整了下頭發,但是悲哀地發現,我整理過之後頭發卻更亂了。我幹脆放棄,繼續朝趙家軍駐地走去。
遠遠地駐地門口的士兵看到我,怔了下,接著趕緊進去通報了。
我心裏糾結,我現在這副模樣倘若被蘇熙看到了,指不定要怎麽嘲笑我。
可是看到門口衝出的人影之後,我腳步頓時停下了。
那人身姿妙曼,青色襦裙外披狐皮大氅,毛茸茸地襯得她的臉愈發嬌俏可愛。我看到她,心中雖然歡喜,但是,這小祖宗不是應該在長安麽?什麽時候跑到流風城了?
我還沒來得及行禮,她撲上來就把手勾在我脖子上,亮晶晶的杏眸似乎含了淚。“本宮,本宮好想你,你壞蛋你壞蛋,本宮恨你!”
我拍拍她後背哄了她兩句。
長公主這才鬆了勾在我脖子上的,繞著我轉了個圈看我安然無恙後,鬆了口氣。
這時候她身後顧盼兮和蘇熙才趕了出來,顧盼兮提著個藥箱,蘇熙頂著兩個熊貓眼,我抬手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我示意長公主回營,誰知她站在原地不肯動腳步,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公主殿下?”我喚她。
長公主抬起頭,烏發上金步搖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咬咬嘴唇,頗為幽怨地注視著我的模樣,半響終於憋出一句話。
“將軍,——貞操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