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秋雨一層涼。

又一場秋雨後，綠葉被清洗殆盡，釋出清爽怡人的空氣。

吳中區，蘇韻博物館，館長辦公室裏，梁阿吉和許文宣正在對一個優秀的策展案例進行分析。

這個例子，來自於江蘇省美術館的“山水見聞誌：尋‘金陵八景遊蹤’”。

梁阿吉說：“我認為，這是策展水平很高的一個例子。你看，‘金陵八景’的來源，是館藏的一套《金陵八景》畫卷，畫家是明代嘉靖年間的黃克晦。不算太知名，但這個沒關係。這套畫卷隻是引子。”

“我也這麽認為，古今融合，以古塑今，是很具有現實意義的。策展人用《金陵八景》圖卷作為引子，梳理了古代紀遊山水的題材，並且以此來觀照當下的山水畫演進。這個角度就很巧。”

“再有，你看，策展人還運用了數字化的形式……”

一語未了，梁阿吉的手機響了。

聽完保安的話，梁阿吉略微猶豫了一下，便說：“請他進來吧，我有時間。”

許文宣很自然地問：“誰？”

梁阿吉也不遮掩：“蘇燈協會會長，歐陽德。”

從許文宣蹙起的眉頭上，不難看出他對歐陽德的印象。

何況，許文宣還在和梁阿吉的對話裏，表達過對此人的厭憎：“虧他名字裏還有個‘德’字。”

原來，這之前梁阿吉、許文宣反複詢問倪虹，她也簡單描述了一下歐陽家和王家的恩怨，還說歐陽德摔了一跤，也很可憐，那件事不必再追究。

撇開許文宣對倪虹的情愫不說，單說歐陽德的狹隘心胸，也很難讓人對他生出好感。

隻是……

梁阿吉本想解釋什麽，但許文宣已經起身了，語氣有些冰冷：“梁館長，你自己談，我去下展廳。”

一般來說，建設一家新博物館，要經曆策劃、設計、施工、布展和運營，這麽幾個階段。

不過，由於蘇韻博物館，是由一座民國宅院改建而來，策劃、設計、施工這幾個環節，便省去了不少功夫。

現在，博物館已經裝飾一新，隻待策展人布展結束，並引入蘇州本地的非遺文化，便能開始運營了。

這兩項工作，頗費時間。為了能順利請來非遺藝人入駐場館，節省布展時間，許文宣一早就建議梁阿吉，去操辦《匠心蘇韻》節目，打好宣傳牌。

事實證明效果不錯，上節目的十位非遺藝人，已經明確表態要入駐場館，而暫未受邀的非遺藝人們，有的還主動和博物館聯係，爭取入駐機會。

可想而知，歐陽德也是為此事而來。

倒不是說，一個場館內不能有兩家蘇燈工坊入駐，而是冤家路窄，歐陽德過來準沒好事。

一想到這兒，許文宣就覺煩心。

走著走著，許文宣來到戲台前，佇立良久。

這座宅院，曆史不算悠久，統共不過一百年。主人也隻一位，據說姓田。

至於說，這位田老爺為何將豪宅棄而不用，和它撇得幹幹淨淨，並沒有可靠的資料流傳下來。

不過，坊間傳聞倒是轟轟烈烈。說是田老爺家曾經養過一個非常受寵的戲子。

有一日，戲子不知因何事開罪了田老爺。田老爺一氣之下，就把戲子踹下了戲台。因為傷著了腦袋，戲子不治而亡。

這之後，每到夜晚，戲子淒豔的歌聲，就會從戲台上飄出，時而近時而遠。

聽得人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田老爺請了道士做法，但完全不起作用，後來隻能搬離此地。

至於這宅子，因為傳聞太廣，沒人敢來接手。

建國之後，“夜半歌聲”雖不再出現，但宅子一直荒廢，跟盤絲洞無異，有時還會爬出幾條吐信子的蛇……

就在近幾年，區內試點“古城細胞解剖工程”【注】，撥給了專門經費，這所民國老宅才被清理了出來。

當今社會，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民國老宅的用途，卻一直成迷。

就在這種情況下，剛受聘於蘇大的藝術係教授梁阿吉，主動向區政府提出改建計劃。

與眾多行業人士不同，梁阿吉崇尚的藝術理念，是“產學研結合”“跨媒介巨構”。

與之相對應的，他的身份也很複雜，既是大學教授、導演，又是博物館長。

對著滄桑戲台，許文宣發了一陣呆。正在打掃衛生的馮姐，想起“夜半歌聲”的傳聞，不禁打了個寒噤。

但她看了看天色，確定是大白天無疑，便走過去喚了一聲“許老師”。

許文宣回轉心神，和馮姐打了個招呼，忽而問：“馮姐，你的班都在白天嗎？”

“對啊，都還沒開張呢，晚上不用人吧。”

馮姐撇撇嘴，難道許文宣嫌她懶？

“哦，那沒事了。”

荒誕的念頭，在腦子裏一閃而逝，許文宣鄙視了自己一下，才慢悠悠晃到一個角落。

在那個角落，正好能看到館長辦公室。

逾時，許文宣確認歐陽德下了樓，又出了院門，才重新回到館長辦公室。

“梁館長，我回來了，”許文宣道，“那個蘇燈協會會長，過來幹什麽？”

“我可以不答嗎？”

“呃，”許文宣沒想到自己碰了釘子，囁嚅道，“您說過，您請我過來，會聽我的建議！”

言下之意是，若不跟他說事，又如何聽取建議？

梁阿吉被許文宣氣笑了，語氣也冷硬起來：“第一，名義上我是你爸爸——當然你可以不承認，所以才對你這個小輩諸多容讓；第二，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帶你出來曆練，為了讓你、你媽寬心，我就隨口說了句‘都聽你的’……文宣，你當真了嗎？”

他說得在理，且都是事實。隻是語氣不善。

許文宣被他嗆了一頓，也自覺理虧，語氣也軟了幾分：“叔叔，我……抱歉！我心急了！我隻是想知道，歐陽德找您的目的。”

“也沒什麽大事，相信你也猜到了，他想讓‘東升燈彩坊’入駐博物館。”

許文宣心中一緊：果然！

【注】蘇州姑蘇區有此工程。在本小說中屬虛構，請甄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