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剛過,海棠便著急打發帝君和蘇顏出門。

一邊往蘇顏手裏塞盞蓮花燈,一邊眯了眼笑:“今日花朝,姑娘可帶公子去看看附近的廟會,早些年一直沒得著空,今日反正清閑。”又道,“也可順道去花神廟求道姻緣簽,聽說那裏的姻緣牌很是靈驗……”

說完又喚桃桃和杏杏,囑咐她們好生跟著姑娘和公子,看海棠的樣子,儼然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架勢,就好似這座宅子的女主人是她一般。

蘇顏渾身發懶,因而不大願意出門,便試探地反抗了一句:“海棠啊,我今日有些……不大方便……”

海棠眼風掃來:“哦?有何不便?”雖然仍舊笑著,可是那笑容裏好似多了些銳利的冷意,看得蘇顏心驚膽戰的,不由得抽抽嘴角,心想總不能說自己突然來了葵水所以不願動彈吧……

話說這葵水來的,還真是時候。

看自家姑娘不說話,臉上的神色也飄忽不定,海棠暗自以為她是在害羞,眼珠轉了一轉,緩下表情,脆聲道:“依奴婢看,姑娘是有些日子沒有動彈,才會懶成這樣,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去走走。”隻見蘇顏皺了皺眉,可不等她說話,海棠已將眼光轉向一旁沉默的帝君,“既有公子在,姑娘的不方便,也就沒有什麽不方便。公子說,是還是不是?”

蘇顏心想,怎麽自己身邊的人,總喜歡強迫自家主子做不喜歡做的事呢,以前的默竹是,現在的海棠又是,這著實不怎麽合乎常理。

隻聽帝君聲音淡淡地道:“是。”

蘇顏隻好極為無奈地歎一口氣,衝身後的黃衫女子道:“我稍稍有些怕冷,杏杏,幫我拿件外袍來吧。”

小丫頭領了命,立刻小跑著去拿外袍,等著她回來的間隙裏,海棠又在蘇顏耳邊念叨了幾遍今日的行程,當然中心主題無非是讓她與公子好好談情說愛——蘇顏覺得這個喚作海棠的丫頭比她這個女主人還要恨嫁。

等到杏杏回來,手忙腳亂地為她披上方才捧回來的狐裘鬥篷,她又趁此機會歎了一口氣。

一口氣沒歎完,身邊那個錦袍玉帶的青年男子已抬腳往前走,走了兩步回頭喚她:“怎麽,還不跟上來。”

她抬腳追上去,抱怨道:“你認識路嗎,仔細再迷了路……”

帝君瞅她一眼,收回目光,道:“這裏隻有一條路。”肯定的語氣。蘇顏朝前望了望,果然如帝君所言,隻有一條蜿蜿蜒蜒的小道,規規矩矩地躺在自家門前。

不情不願地噤了聲,跟上帝君的腳步。

身後桃桃和杏杏也都默默挑燈跟上來,兩個小丫頭一個穿黃衫,一個穿粉袍,都是眉目清麗的少女,跟蘇顏之前的模樣比起來,年齡倒是接近。

“你二人不必跟來。”跟著走了沒有幾步,帝君忽然回過頭來,這般吩咐。

二人對視一眼,很有一些為難,桃桃率先開口:“可是公子,這裏山路蜿蜒,附近林木又多,聽說有時還會有野獸出沒,姑娘身子弱,膽子又不大,若是有個什麽好歹……”

帝君打斷她的話:“有我跟著,你家姑娘難道還會有閃失嗎。”

“這……”似乎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便求助地望了一眼蘇顏,頗有一些讓蘇顏為她們做主的意思。

蘇顏也覺得有這二人在一起,許多事反而不方便,倒不如遵帝君的意思讓她們先回去,可是轉念又想,今日好歹是花朝,在凡間算作女兒家難得可以自由出行的日子,試想,常年禁錮在禮教下的姑娘,有哪一個不期冀著能踏出閨門,自由地賞一賞紅,隨自己心意逛一逛廟會?

蘇顏雖是仙,卻也是姑娘家,在天上的時候就時常被司命爹爹念叨著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雖然這許多年裏她背著司命做了許多有辱斯文、甚至見不得光的事,卻在一種身為姑娘的自覺下,以為天下的姑娘們被規矩束縛的沒了手腳,並為此很是憤懣。

她又想起今日與帝君的那一出,不由得羞紅了臉,她哪裏知道雙修修的是那樣一件事?怪不得當初龍二說什麽也不願同她雙修,原來是怕壞她名節,如今看看,龍二這條龍當真是條好龍,是龍中的君子。

與龍二相比,帝君就有些不地道,明明知道雙修是那樣一個不光彩的意思,還要同她……若非她中途覺得不對,事情一定一發不可收拾。

平日裏帝君瞧著挺正派耿直,而且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麽如今換了副皮囊,就連骨子也換了一副!

蘇顏極為不解。

所以說,在這種情況下,她委實有些不能想象如果隻剩她和帝君二人,會是一種怎樣的狀況。這樣想來,留著桃桃和杏杏在身邊,遇事還能幫她擋上一擋。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蘇顏堅定地覺得,一定不能遂了帝君心意。

正了正色,裝出一副好主人的樣子對帝君道:“桃桃和杏杏跟了我許久,沒了她們,我倒覺得少些什麽,就讓她們跟著吧。”

聽她發話,桃桃和杏杏的臉上立刻現出喜色,心想還是自家姑娘心疼自己,不過,以往公子對她們也很好,甚至比姑娘待她們都要好,不知為何,今日的公子卻有些冷淡,這讓她們不大習慣。

又聽蘇顏道:“不過,四個人一同逛廟會,總是容易走散,不如我們分成兩撥……”說著,故作親密地挽上一旁粉衫少女的胳膊,道,“杏杏,你同我一起。”

被她挽著的少女沉默了。

而帝君則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瞅著蘇顏。

另一個穿黃衫的少女,臉上的表情有些欲說還休。

良久,蘇顏聽到耳邊少女悶悶的聲音:“姑娘,奴婢喚作桃桃。”

蘇顏身子抖了抖,然後看到一旁的黃衫少女有些無措地道:“奴、奴婢才是杏杏……”小姑娘臉皮薄,好似要為此急出眼淚來。

蘇顏反應快,立刻圓場道:“一時口誤,口誤。”說著,也不顧其他人是否同意她方才的決定,便拖著喚作桃桃的侍婢朝山下去了,留下帝君和杏杏在她後麵跟著。

杏杏明顯不擅長同男子獨處,一時有些發急,衝著蘇顏的背影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帝君的眼風掃過來,不由得渾身發僵地定在那裏。

天還未暗盡,月亮已經升上來,好似要鋪一層夜暮的顏色在麵前青年的臉上,映得他的清顏俊貌,仿佛溫養的花。

一時之間話憋在喉間,小姑娘的整個人也像自己的喉嚨一般,澀澀地著急。

“走吧。”帝君說了這樣兩個字。

前麵蘇顏攜著桃桃已經走了好遠。

山路旁開許多杜鵑,紅豔熱鬧,頗合蘇顏的心意,隻是越往前走,花越少,灌木叢越多起來,就像方才桃桃說的,這話附近草木繁盛,幽寂無比,夜間若是姑娘家一人在此道上行走,心裏總歸有些戚戚然。

“姑娘作何不跟公子一起走,偏要與奴婢結伴呢?”路上,桃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蘇顏的眉梢挑了挑,反問道:“你不樂意與我一同走嗎?”

被問及此,桃桃立刻信誓旦旦地表了一番自己的忠心,蘇顏一邊聽,一邊樂嗬嗬地點著頭,在她表完忠心以後,又拋了個問題給她:“我近來記性有一些不大牢靠,竟連你來府上有多久了,都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一邊偷瞄她的臉色,看她神色如常,便問道,“桃桃,你還記得你是何時跟隨我的嗎?”

叫做桃桃的姑娘沒有意識到這隻是蘇顏套話的圈套,這般答她:“姑娘忘了嗎,我與杏杏都是姑娘救下來的孤女,跟在姑娘的身邊,再滿兩個月,就剛巧4年了。”

“瞧我這記性。”蘇顏裝模作樣地怪了自己一句,又問,“那你還記不記得,公子是何時與我同住的?”

走在她身邊的桃桃因這個問題愣了愣,隨即疑惑道:“姑娘以前不是一直直呼公子名字的嗎?今日怎麽滿口公子公子的,聽著怪見外的。”又笑道,“怎麽快要成親了,竟生分起來了。”

這下換蘇顏愣了。

愣了一會兒,驚訝道:“我何時說要同他成親的?”感覺魂魄要從胸膛裏驚出來。

桃桃道:“今日公子說的啊。”

蘇顏捂住心口,顫聲道:“他……他何時說的?”

“就在姑娘賴在房間不願出來吃晚飯的時候說的……”一邊說,一邊學起帝君的語氣來,“‘你家姑娘剛與我定了終身,許是害羞了。’”又問蘇顏道,“姑娘覺得婚期定在下月初五怎麽樣?”

不等蘇顏回應,又自顧自規劃起來,“再過一個月這山上的桃花便都要開了,下月初五行婚禮,剛剛能賞到山寺桃花。咱這裏花開的晚,那時正是最好的時候。”又無限憧憬地道,“姑娘前些日子還念叨,想喝家鄉的桃花釀,依我看,等成親那一日,可以拿桃花泡一壺酒,埋在咱們園子裏的桃花樹下,等到許久許久以後,一定會是最美味的桃花釀。”

不知道為什麽,蘇顏竟隨著她的話音,憧憬起來日的場景來。

一壺酒,一對人,斜倚樹下看落花,也是一番妙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