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居家園6號樓2單元303室。

宋簡看了看門牌,沒錯,就是這裏。

他敲了門,沒有得到一點回應,應該是無人在內,但考慮到梅玲是個

退休多年的老婦人,耳力有受損的可能,他就又用力多敲了兩下。

不想這一敲門竟然真的開了,隻不過不是他敲的這扇,是他身後的那扇。一個眼屎巴拉的青年穿著彈力背心站在門口罵:“大清早的趕著收屍啊,敲什麽敲。”

宋簡看他染著黃發,人瘦毛長,肩膀上文了一朵妖裏妖氣的黑色玫瑰,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打算計較他的出言不遜。他尋人心切,壓著脾氣問了一句:“不好意思,你知道這家人去哪裏了嗎?”

“誰管她死哪兒去了。”黃毛瘦子斜睨著他說,“趕緊滾,別打擾老子睡覺。”

“積點口德吧。”宋簡的表情淩肅起來。這要是在芝縣,他早就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了。

“去你媽的,你個土鱉。”黃毛的嘴泄洪一般噴出吐沫,濺到了宋簡臉上。宋簡瞬間捏住了他的腮幫子:“信不信我卸掉你的下巴。”

黃毛口不能言,拳頭向宋簡的臉上揮去,又被宋簡寬大的手掌牢牢捏住,立刻就聽到手腕處的骨節哢哢作響,疼得他齜牙咧嘴。

“有種你放手。”黃毛的下巴得到豁免,恢複了嘴上的功夫,“有種你讓我打個電話。”

“你還有一隻手。”宋簡提醒他,虎口卻暗暗發勁。他從小就開始練功,十三歲就能徒手捏碎核桃。這雙手,令芝縣很多街頭小混混聞風喪膽。

“哎喲,你……”黃毛另一隻手試圖掰開他的手指,發現連小拇指都無力撼動之後果然立刻求饒,“我錯啦。”

“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最好老實回答。”宋簡豎著雙眉問道,“對麵是不是住著一個老太太?”

“是是……大哥,再輕點。”

“她人呢?”

“我哪知道……哎喲,我真不知道。好幾天沒見到了,大概是去她兒子家了。”

“她兒子住哪兒?”宋簡手略微鬆了鬆。

“大哥,我也是剛搬來不久,真不了解她家情況。要不然您留個電話給我,等她回來我打電話給您。”黃毛為了脫身,主動提議道。

宋簡自然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但轉念一想如果這人真能及時通知消息,就能省去很多時間和氣力。他幹刑警多年,對付這種坑蒙拐騙的主頗有心得,麵容鬆弛道:“你知道我是來幹嗎的嗎?”

黃毛說不知道。

“我是來要債的。這家人欠我十萬塊錢,三年未還。如果你能在她回來後及時通知我,我可以給你兩千塊錢的酬勞。”

黃毛的眼睛像通了電的燈泡鼓出來:“三千。”

“做人不要太貪心,一個電話就能賺兩千塊錢的工作可沒那麽好找。”宋簡為了一筆莫須有的債務討價還價,他知道這些遊手好閑的混混就是懶,談不上蠢。不加節製的慷慨隻會引起懷疑,所以決不讓步。

“行吧。”黃毛已經眉開眼笑了。

“我們得說好,這家一旦有人回來你就得立刻通知我,耽誤了大事,你一分錢也得不到。”

“您放心,我保證分分鍾給您瞅著。”

宋簡留了自己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告訴黃毛三天內如果沒有消息,就不要打電話給他了。

第二天上午七點多鍾,宋簡正在旅館房間的地上做自重訓練,手機響起的時候,他剛剛做完了一百個波比跳。黃毛在電話中繪聲繪色說起淩晨發生的事:“天還沒亮,我就聽到稀奇古怪的音樂從對門傳過來,還以為鬧鬼呢。貓眼裏一瞅,發現那家門開啦,人來人往的,你猜怎麽著,擺起靈堂來了。”

“靈堂?”

“是啊。”黃毛又說,“那老太太去世啦,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他還有個兒子。”

宋簡大為失望,不過事已至此,也隻能去見見她兒子。宋簡穿上外衣,再度去往康居家園。

昨天那扇緊鎖的門現在果然敞開,靈堂正對著門,盆中的紙錢被青磚壓著,兩支白燭幽幽地燒,煙氣嫋嫋升上天花板後四散。遺像中的女人鬢發全白,麵目慈善清瘦,眉宇間隱然有淒冷之意。沒有靈柩,遺體應該已經被送到殯儀館去了。

屋子裏七八個人均佩戴黑袖章,應該都是逝者的內親子嗣。前來吊唁的人不算太多,三三兩兩斷斷續續,都隻是磕頭鞠躬,對靈堂下還禮的那位中年男人聊作安慰,將帛金交給記賬的人後就告辭離開。

宋簡走進屋內,將帛金交給管賬的人,在蒲團上磕過三個響頭,和還禮的男人同時起身,上前介紹自己說:“我是梅玲阿姨一位故人的兒子。”

那人神色謙恭地表達了謝意,說自己是梅玲的獨子,名叫穆方進,隨即問道:“請問是哪位故人?”

“宋之河。”

穆方進麵露困惑之色:“您說的宋之河,是和我父親在仙蹤大學同事教書的曆史係教授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您母親去清水町照看過我的哥哥,他叫宋長樂。”

穆方進不覺抬高了聲音:“那就沒錯了,不過我從沒有聽說宋教授還有一個兒子啊。”

這很難解釋,尤其是在這樣不太適合交談的場合。宋簡說:“我們能不能找個時間聊一聊,我有些問題想向你請教。”

“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天上午母親出殯後我會立刻聯係你。”穆方進說道。

宋簡和他互換了手機號碼後,特意說明自己是遠道而來,假期有限,實在無法耽擱。穆方進請他務必寬心。

下了樓。黃毛蹲在樓梯口吞雲吐霧,見到他立刻蹦起來,遞來一根香煙:“大哥,錢要到手了嗎?”

“哪有那麽容易?”宋簡往小區門口走去。

“現在欠賬的都是大爺,我就知道那小子肯定不認賬。”黃毛跟在他身後,殷切地出謀獻策,“我有門路,我有一朋友,最擅長幫人討債,隻要他出手,沒有要不回的賬,就是價錢……”

“你別費神了。”宋簡不耐煩地打發他,“我自己會想辦法。”

“這事兒不能拖,妥妥地交給我,就算沒欠條借據什麽的,也保證給你連本帶息全部要回來。”黃毛仍喋喋不休。

正好前麵來了一輛公交車,不知道開向何處。為了躲開牛皮糖一樣的

黃毛,宋簡三兩步就跨了上去。車上人滿為患,他被卡在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打算熬一站就下車。但看到車內壁上的路線圖,立刻就變了主意。底站是“人民廣場”,那裏和清水町離得不遠,聽說宋長樂以前經常在那裏散發廣告宣傳單,廣場上的商場店鋪多半有人認識他,興許能提供一些更加客觀的評價。

人民廣場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破敗,中央的燈光噴泉水池早已幹涸,裏麵布滿垃圾。大概是中午的緣故,四周的店鋪門可羅雀,極為蕭條。

宋簡找了一家平價麵館,解決了中飯,付賬的時候隨口問服務生認不認識一個經常散發廣告單的中年人,還沒有說完整特征,服務生一下子就猜到他問的是誰:“是那個綁架小女孩的胖子嗎?”

宋簡沒法說不是,隻好點點頭。

“他一開始還挺好的,傻乎乎的挺可愛,隻是不曉得後來怎麽了,大概是腦子壞掉了。”

這種說法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見。那個胖子很懂禮貌,人傻嘴甜,逮到誰都打招呼。他能分辨出老少長幼,卻記不得自己的年齡,稱呼所有人都是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哥哥姐姐,沒有比他自己更小的。可是後來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他開始在垃圾桶裏找東西吃,看人的眼神也是直勾勾的。

宋簡在廣場四周逛了一圈,正好看見廣場上一個綠色垃圾桶旁,有個蓬頭垢麵的男人拾起裏麵的半塊蛋糕往嘴裏塞,腮幫子鼓鼓囊囊地朝著他傻笑。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人一旦變成這樣,就應該算得上走投無路了吧,可即使到了這一步,宋長樂為什麽還不打電話給他?

宋簡腦子被陽光曬得發蔫兒,想坐車回旅館睡個午覺。

一個坐在馬紮上的婦女招呼他:“兄弟,買煙嗎?絕對便宜。”

仙蹤市附近有一個全國聞名的假煙製造點,宋簡早有耳聞。如果這是在芝縣,他必然要上前盤查,將光天化日下的不法商販繩之以法,但這是在仙蹤市,他隻有不做理會。

那女人孜孜不倦地喊他:“兄弟,來看看嘛,保證你不會後悔。”見宋簡無動於衷地挪步離開,急忙說道,“我聽說你在打聽那個撿垃圾的胖子?”

宋簡停了腳步:“你認識他?”

“認識,當然認識。”女人眉飛色舞,“你過來,我慢慢跟你說。”

宋簡走了過去。雖然知道這個女人多半是想糊弄他買煙,但她故作神秘的表情還是讓他產生了些許期待:“你怎麽認識他的?”

“他天天跑來跑去散小廣告的嘛。你看看我這個煙,多地道,你抽一根,保證跟真的一樣,你回去送人,多有麵子,保證他看不出來。”

“我對你這個煙沒興趣,除非你告訴我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關於那個胖子。”

“那個胖子,嗯,我當然了解。他是為情所困嘍。”

女人的信口雌黃立刻引起了宋簡的反感,他失去耐心正要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胳膊:“真的是為情所困嘍,我看到他們在一起。”

“跟誰在一起?”

“當然是和他女朋友嘍,他們一起去吃飯嘍。”女煙販子指著廣場斜對麵那棟大樓二層的窗戶,“就是那家西餐廳,好浪漫的,隻有小青年談戀愛才會去那裏。”

“你看清楚那女人長什麽樣嗎?”

“當然看清楚了,好漂亮的。”

“那家餐廳離這裏這麽遠,你都能看得清楚?”

“他們從西餐廳出來,我就注意到了。他們往這邊走,還在夜市的小攤子上買了好多小東西。我問他買不買煙,他還不理我,活該他會被那女人甩掉,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你怎麽知道他被甩掉?”

“我看見了呀。”女煙販子發現了他的興趣,立刻見縫插針地推銷起來,“兄弟,你看看我這個煙,這個中華,你不想買兩包嗎?三十塊錢兩包,多買多便宜。”

宋簡隻好買了兩包,催促她道:“她是怎麽甩掉他的?”

“那個傻瓜要玩一個東西,他女朋友不讓他玩,他偏要玩,他女朋友生氣,就跑掉了。”

“什麽東西?”

“就是那個東西嘍。”女煙販子的手指朝他身後指去。

那是一棵樟樹,枝杈落得很低,幾乎和宋簡的頭頂平行,四麵延展的

枝葉像巨傘遮蔽了老大一塊空地,外圍經過的路人很難發現樹幹上掛了一個箱子,隻有像宋簡這樣蹲著仰視才能看見。箱子上蓋著黑色的絨布,有點像遛鳥用的鳥籠,但是更大。

他低頭走進了樹枝遮蔽的陰涼區域,近距離觀察。那箱子是木質結構,用很長的螺旋釘固定在樹幹上。宋簡用手搖了搖,幾乎紋絲不動。他看見箱子的一側還寫上了八個紅字:“投幣一元,可知未來。”

很明顯,這個木箱設計極為簡陋,裏麵隻有一些簡單的布線和廉價的燈管,最具有技術含量的大概就是底部的機簧,觸發後分至兩邊的弧形木板便能合攏,形成一個碗口大小的圓洞,但因為彈簧斷裂,這個機關已經失效。木箱頂端也有一個小洞,像老式房屋裏的天窗,但用黑絨布蓋上,應該不是用於采光。

宋簡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箱子,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問。

“後來,那個傻子把頭塞到那個箱子裏,他女朋友就生氣跑掉了。你想嘛,正常人誰會玩那種無聊的遊戲?除了小孩,要麽就是他那樣的傻瓜。”

“小孩?”宋簡像是被人捶在腦殼上,太陽穴突突跳動,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浮現出來。芝縣“狗街”上發生了一起命案,他和副隊長梁中行以及幾個同事來到了風雪中狐婆嶺上的小山村,擊斃了一個正在磨刀的瘋子,救下來一個隻剩半條命的少年,也發現了許多失蹤學生的屍骸。那個唯一的幸存者說過,那瘋子就是用這樣一個木箱激發了他的好奇心,從而將他們推向萬劫不複的絕境。

那孩子叫什麽來著?對,莊生。

這是一個巧合嗎?宋簡的脊背已經被冷汗濕透:“這個箱子是誰放在這裏的?”

“誰知道呢?”

“你不是天天在這裏嗎?”宋簡焦躁起來。他覺得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這女人偏偏在關鍵時刻卡了殼。他隻好繼續做出犧牲:“你想想,再好好想想,想出來我還買你的煙。”

“警察會來的嘍,我們得打遊擊戰,哪能天天待在一個地方。”

宋簡的腦子慢慢冷卻下來,整理自己的思路:“你說那個女人跑掉了?”

“是啊。”

“到底是跑,還是走?”

“是……跑。”煙販子猶疑後又很肯定地回答,“她好生氣的,跑得好快。”

“你真的能看出她很生氣?”

“也不是,是我猜的。我老公不聽我的話,去玩那種無聊的玩意兒,我也會生氣的啊。”

“那麽,有沒有其他人出現。”

“有一個。”女煙販說道。

“長什麽樣子?”

“我沒看清楚,樹底下太暗了,樹把他擋住了。反正就是個看熱鬧的吧,看了一會兒就走了,朝那邊走的。”女人指著遠處。

“然後呢?”

“然後那傻子就出來了呀。”女煙販撲哧一聲笑起來,“我見他有那麽漂亮的女朋友,還以為他是裝傻呢,誰知道真是個傻子。”

“怎麽說?”

“撒尿都不會,就在身上尿,褲子都濕了。”

“你怎麽知道?不是說光線很暗嗎?”

“你是沒養過小孩吧?小孩子貪玩忘記撒尿,直接尿在褲子裏就是那樣的。”女煙販捂著嘴笑,“那麽大個人了,叉著腿走路,地上都濕了。”

“後來呢?”

“後來傻子走了呀。”

“那這個箱子就一直掛在這裏嗎?沒有人管?”

“沒有。”女煙販搖搖頭,“有幾個學生玩了兩次,三下五除二就給弄壞了,把裏麵幾個鋼鏰全給擄走了,現在的孩子,就跟強盜一樣。”

宋簡再也問不出什麽來,隻好帶著兩包香煙離開,邊走便將這個黑箱和記憶中的那一個進行比對,越比對越覺得像。可是多年前的那個瘋子當場就被一槍斃命,除了巧合,這種相似很難有其他的解釋。

但更加無法解釋的是,一個很容易尿失禁的人,真的有能力去實施綁架嗎?

走出不遠,他突然拔腿往回跑。女煙販正朝別人兜售香煙,看到他狂奔而來,以為他想退貨,腳下抹油正要溜掉,就聽到他遠遠地喊:“別跑別跑,我買煙。”

他果真買了一條煙,打算回去帶給同事抽,前提是,他必須要得到一個很明確的答案:“你說那傻子跟他女朋友到西餐廳裏吃飯,是哪一天?幾點?”

女人揪掉了好幾根頭發,才想起來,那是十月中旬的禮拜五,也就是十月十五日,兩個人從西餐廳出來的時間是八點左右。

宋簡將一條煙夾在腋下,給遠方的師兄打電話,他說他想查到和他哥哥在十月十五日晚上八點之前共進晚餐的那個女人是誰,那個西餐廳裏應該有監控錄像。

師兄並不是仙蹤人,但他一定能幫到忙。宋簡對此深信不疑。

漫長夜晚在焦灼等待中緩緩逝去,第二天早晨總算有了些意外之喜,宋簡以為要挨到下午,穆方進卻打電話說殯葬已經結束,現在就可以見麵。

宋簡住的旅館在火車站的旁邊,魚龍混雜,烏煙瘴氣。房間中條件簡陋,牆紙被樓上滲下來的水泡卷染黃,空氣中彌漫著腥臊氣味,就連熱水也是時斷時續。穆方進進門的時候皺著眉頭,問他怎麽住在這樣一個地方。宋簡說這裏其實還行,交通方便,公交車和地鐵都有站點,返程也方便。

“去我那裏住吧。”穆方進邀請他,“前兩天不方便,現在好了。”

“我等會兒就要走了。”宋簡表達了謝意,指了指**收拾好的行李。

穆方進捧著宋簡給他泡的茶,臉上頗有蕭索之色,他說母親的骨灰是和父親葬在一起的。那個墓地母親很喜歡,生前就經常去那裏閑坐,一坐就是一下午。

“節哀。”宋簡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母親殯葬的時候,他隻感到無比沉重,卻無法擠出一滴眼淚。

“你真的是宋教授的兒子?”穆方進仍然滿臉疑雲。

“我的父親確實名叫宋之河,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大學教授。”宋簡回答。為了消除對方的顧慮,他簡單提起童年時父親拋妻棄子,帶著宋長樂離開的往事。

“為什麽會離開呢?”穆方進說宋之河並不像那樣絕情的人,從他生

前對宋長樂的安排能夠看得出來。

“應該是和我母親感情破裂了吧,兩個人都不願意勉強,隻好協議離婚,他大概是心存歉疚,所以帶走了比較麻煩的那一個。”

宋簡繼續說,他聽聞父兄相繼離世,特意來證實一下。其實也就是盡個人事,幾十年不曾謀麵,所謂親情早就已經淡了。

“是啊,誰能想到竟會發生那樣的事。”穆方進麵色沉痛地說道,“直到現在,我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告訴宋簡,他母親和宋之河生前有一份協議,宋之河幫她解決穆方進的工作調動問題,她負責照顧宋長樂的生活起居,確保他衣食無憂。宋長樂死了,梅玲自認為難辭其咎,愧怍鬱結於心,痼疾心病交相發作,竟就此一病不起,油盡燈枯。

“為什麽你母親會離開他家?”宋簡問。

“應該是因為一個女人吧。”

“是住在他家裏的那個女人嗎?”

“是的。”穆方進吹開水麵上的茶沫,潤了潤喉嚨,他對這個問題似乎有點排斥。在宋簡的再三追問下,他才說母親不允許他跟在那些捕風捉影的人後麵嚼舌根。她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認為倘若自己去看看宋長樂,就絕不至於發生那樣的事情,“可是,那時她已經自身難保,怎麽還能去照顧別人?”

“你母親離開他家,是那個女人挑唆的?”

“我不清楚,我隻聽說,是因為一隻狗。”

“一隻狗?”

“那個傻……宋長樂養了一隻狗,不知怎麽死掉了,他硬說是我媽的責任,發脾氣讓我媽離開。但就算我媽媽暫時離開了他,他也不至於去綁架小女孩,更不至於去死啊。”

“怎麽說?”

“我母親說過,宋教授深謀遠慮,替他兒子的生活做了極其周密的安排,除了讓我媽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肯定還有其他布置,畢竟我媽年齡大了,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

宋簡表示同意。父親罹患癌症後去芝縣見他最後一麵時確實說過已經

安排好了一切,他讓宋簡施以援手,隻是針對一種萬不得已的情況,也就是說,宋簡是最後一招,也是救命的一招。

“時間不早了。”穆方進站起來告辭,母親去世後還有很多善後事宜要盡快處理,“下次來仙蹤不要住在這種地方了,來我家吧。”他最後邀請道。

“一定。”宋簡保證。

穆方進走後,他再度陷入沉思。宋之河替宋長樂到底鋪墊了怎樣的後路,而這些後路又怎會變成絕路,讓宋長樂最終墜空慘死?不過古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又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一個人就算在生前把所有的後事都安排得極為妥帖,也無法左右死後隨時發生的變故吧。正常人活在世上尚且艱難,更不用說一個弱智。

宋簡背了包下了樓,退房後徑直朝不遠處的火車站走去。無論如何,仙蹤之旅已經結束。

現在,他要回到他自己的生活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