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簡,你好,還記得我嗎?我是穆方進。”

“當然記得,怎麽想起來打電話給我?”

“有些事情想問問你。”穆方進在電話裏羞於啟齒,又不得不說,他簡直快要被對門那個阿鬼逼瘋了。

對麵那套房子是阿鬼父母替阿鬼準備的婚房,他們給阿鬼操持好了一切,唯獨沒教會他怎麽做人。穆方進一開始不知道他的底細,本著“遠親不如近鄰”的宗旨,還跟他打過招呼。阿鬼得了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整天跟穆方進套近乎,一開始說自己畢業於某所985大學,後來當過兵,在聯合國維和部隊幹過兩年。穆方進信以為真,肅然起敬,沒過多久又聽他說自己高中還沒畢業就去了緬甸賭玉,輸了一大筆錢。這才發現他根本就是撒謊不打草稿、鬼話張口就來的混混,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這個阿鬼可能是窮瘋了,竟然打算敲詐,前幾天敲他的門,非要說他欠了十萬塊錢。

穆方進說自己從來都沒有借過錢,就算有,跟阿鬼也沒有關係。阿鬼說:“怎麽沒有關係?那個債主是我的朋友,人很老實,可再老實也不能被人隨便欺負,現在是法治社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穆方進問他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阿鬼說叫宋簡。

穆方進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刻就有些猶豫。他母親去世之前是承認穆家對宋家是有些虧欠的,可這十萬塊的明碼標價又是從何論起?如果宋簡真要覺得穆家應該做出償還,為何不早直說,怎麽讓一個小混混來尋釁?

在電話裏說完了這件事,宋簡向他道歉。這根本就是個誤會,當初去找他母親時,吃了閉門羹,因為時間緊迫,想要迅速知道他們何時回家,所以撒了個謊來騙對門那個黃毛,讓他幫忙留心看門。想著很快就要回鄉,騙了也就騙了,也就沒把那個小混混放在心上,哪曉得把麻煩留給了穆方進。

“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說報警,他要是還不罷休,就直接打我電話,讓我來跟他說。”宋簡頓了一頓,又寬慰他道,“沒事的,我現在就在趕往仙蹤的火車上,有需要的話,我就去當麵跟他說清楚。”

“你來仙蹤做什麽?”穆方進饒有興趣地問。

“一些私人的事。”宋簡回答得很含混。

穆方進放了心,等到阿鬼再度上門,很強硬地斥責他了一頓,並說再要有下一次的話他就立刻報警。阿鬼臉上掛不住,走的時候叫他等著,那十萬塊錢別想賴,到時候乖乖吐出來。

攤上這麽個鄰居,隻有自認倒黴。穆方進有些頭疼,但不算害怕。他知道這種色厲內荏的小混混往往都是無利不起早,得不到好處,自然就想著去找下家。

可是那個早晨,令他害怕的人忽然出現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編造了社區調查工作者的身份,騙他開了門。他看到了那張臉,立刻就覺察出了不對,那張臉上有一條很長的刀疤,眼神不定,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翻臉。更詭異的是,他手上沒有指甲,指尖是五片發黑的血痂,顯然不是天生,而是被外力拔除。

之所以能看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這人主動地伸出手致意,顯然不想隱藏缺陷,相反還要故意突出奇特之處,彰顯一種威懾。

穆方進沒有跟他握手,也沒有把門完全打開:“你想調查什麽?”

“聽說穆先生深陷債務危機,我特意來打聽打聽。”

果然還是因為那個陰魂不散的阿鬼,這是他找來的幫手嗎?穆方進剛想下逐客令,卻被那人肩膀一聳就擠到一邊,見他大剌剌地走進屋子,放大了聲音說:“你這算私闖民宅了,請你出去。”

那人坐到沙發上:“我們都是文明人,就算遇到問題,最好用和平友好的途徑解決。穆先生放鬆一點嘛。”

穆方進沒有關門,站在那裏問:“你到底是誰?社區調查員?我打個電話問問。”

“不要這樣。”那個人慢條斯理地說,“實不相瞞,我不是社區工作者,但工作性質差不多,主要就是幫助處理一些債務糾紛。也就是說,專門對付欠債不還的無賴,我的主要任務就是采取一些非常規的手段,給那些債

權意識單薄的老賴們一點教訓。”

“我跟阿鬼說得很清楚,沒有什麽債務糾紛。你們要是再這樣,我就要真的報警了。”

“報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就算是上了法庭,欠的債也還是得還,而且還勞心傷神。穆先生,很多事情解決得早一些,大家都體體麵麵的有何不好,非要搞到場麵難看的地步,大家撕下臉皮,傷了和氣,那又何必?”

“我不欠任何人錢。”穆方進吼叫了一聲。

“那位宋簡先生可不這樣認為,他說你欠他十萬塊錢,難道還會誣陷你不成?據我所知,是你欺負他老實講義氣,當初借錢的時候就沒有開具借條,現在又賴賬不還。做人一定要講良心,有個故事叫‘農夫與蛇’,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蛇最後的下場是什麽,難道你不知道?”

“宋簡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們那天才通了個電話。這件事根本就是一場誤會。”穆方進知道發火解決不了問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誤會?”那人高深莫測地冷笑,“這隻怕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穆方進並不想跟他耗費口舌,但為了息事寧人,隻好耐著性子把事情的梗概說了一遍:他的母親受人所托照顧過清水町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男人,這個男人後來出了些意外。宋簡來找他母親打聽這件事,但敲不開門,正好遇到住在隔壁的阿鬼,於是想出這麽個辦法,許給他一個空頭支票,讓他留心動靜。

“清水町?”那人眉頭緊皺,“你說的那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男人,名字是不是叫宋長樂?”

“正是。”

“可這位宋簡先生為什麽要調查他的事情?”

“他是他弟弟,當然要來問一問。”

“誰是誰的弟弟?”那人還沒有搞清楚。

“宋簡是宋長樂的弟弟。”

那個人臉上的疤忽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就像一條蚯蚓被烙鐵烤得通紅:“親弟弟?”

“當然,我沒有必要騙你。”穆方進的耐心消磨得差不多,對他說,“該解釋的我都已經解釋清楚,現在請你離開,否則我真的要報警了。”

那人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警告:“也就是說,這個宋簡,是那位收藏家宋之河的兒子?”

“廢話。”

“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我哪知道。”

“你最好能找到他,對質清楚就好辦了,畢竟現在都是你的一麵之詞。”這個人凝視他片刻說道,“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自己去找。隻要他親口說你不欠他錢,我立刻就去找阿鬼算賬,把他的嘴給撕爛。你要知道,我們這些替人討債的,賺的也是辛苦錢。”

穆方進想了想,覺得當麵說清楚最好,能永絕後患,不要再為子虛烏有的事被阿鬼和莫名其妙的人叨擾。他說:“你等等。”

他再次撥通了宋簡的電話,問他道:“到仙蹤了嗎?”

“到了。”

“到我家來住吧。”

“不了,太遠,來回太麻煩。”

“有多遠?”他也不好意思說是討債上門的人找他,隻好繼續勸說,“再遠也比你在火車站住的那些個小旅館強,就不要見外了。”

“比火車站遠多了,在大摩島。”

“大摩島?那算了。”穆方進立刻就放棄了原先的意圖,掛掉電話後對等在旁邊的那人說道,“他在大摩島,你自己去找他吧。”

“那還是算啦。”那人站起身來,整整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朝門外走去。

穆方進在他走後重重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