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深“小心”二字還沒有說出口, 低頭看著木地板上,那幾瓶拇指般大的小東西,都毫發無損, 隻有一瓶黑色玻璃裝的精華碎得稀巴爛。
他眸色閃過一絲詫異。
這些叫不出品牌名字的護膚品,並不是濯園裏給她準備的那些大牌。
林微雲懷裏還抱著幾本曲譜和素描本, 肩上背著琴盒, 傻愣愣站在那裏,看著樓梯下的男人,兩秒過後才反應過來什麽, “咚咚”往下跑。
“慢點兒。”溫庭深眉心微蹙,淡聲提醒。
“抱歉!”林微雲下了樓, 想蹲下身撿東西,隻是背著琴盒不太方便。
她正想把琴盒拿下來, 男人卻已經蹲下身。
“我來吧。”
冷白修長的手指一一撿起地上的罐罐,然後看了一眼那瓶碎了的精華液, 跟她說:“碎了,你去房間重新拿一瓶吧, 當做我的賠償。”
“不用……”林微雲搖頭:“我這個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她查了那一屋子的護膚品和化妝品, 光是一瓶洗麵奶就比她這個牌子一全套用品了,那更別說其中的精華了,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林微雲平常用護膚品也不是很挑剔, 她本身就白嫩,有補水效果就覺得很好了,所以買的都是國產植物係列的, 清爽淡雅, 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唯有那一瓶碎的黑色精華液, 還是上次從國外回來,夏禾極力推薦她買的。
她說都出了國,不帶點護膚品回去,實在浪費機票錢。
隻是這一刻,看著那些晶瑩的**流得滿地都是,林微雲不可避免有些肉疼。
要不是五弦先生站在她麵前,她都有種衝動要把碎了的玻璃瓶帶回去,好歹裏麵殘留的分量,也足夠她用小半個月了。
溫庭深收拾好地上的小東西後,將化妝盒遞給她,順便從她肩上卸下琴盒。
“剛喊你,沒聽到?”
林微雲依舊沉溺於肉疼的悲傷中,肩上猝不及防一輕,她有些受寵若驚:“額……沒注意到,是有什麽事嗎?”
“外公說,你明天要去機場接朋友?”
“嗯。”
“明天讓司機送你去。”
“不用麻煩的,我自己打個車就行……”
溫庭深卻道:“司機正好有空。”
再問:“要回去?”
林微雲點頭:“朋友來了,再住這裏也不方便……”
溫庭深沒說什麽,隻是將琴盒提在手裏,帶著她往外走。
走了兩步,到魚池的石橋上,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說了一句:“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啊?”林微雲腳步微頓,抬頭看著他。
溫庭深隻說:“外公喜歡熱鬧。”
林微雲知道他們的好意,隻好說:“等我朋友過來,問問她。”
男人便沒有再說什麽。
出了濯園,往林宅走去。
路過那片連連荷葉,林微雲忽然覺得,有點可惜。
這些年,她都沒有看到過荷花盛開的景象。
上一次賞蓮花、摘蓮蓬還是老林在的時候,未曾想一眨眼,這麽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物是人非,這池塘裏的荷葉蓮花,早已不是當年的了,而她也再沒有見到過荷花盛開的美景。
每次匆匆來回,錯過了四季最美的時候,未必也不是一種遺憾。
漸漸地她明白,有些東西,即便還存在,她卻無緣能得見,就像這次分別,又不知何時能再見,或許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她這一生總在錯過中前行,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大概是預感到即將與這裏的一切分別,林微雲忽然有些沮喪。
果然,一個人獨行獨往久了,不適合再感受到溫暖。
到了林宅門口,她熟練地開了鎖。
溫庭深本是打算幫她把琴盒送進去的。
不料,女孩卻轉身說:“家裏比較亂,就不請您進去喝杯茶了。”
溫庭深腳步微頓,臉上神色淡淡,然後將琴盒遞給她:“無妨,下次有機會。”
林微雲想說,大概是沒有機會了。
這次離開南溪鎮,等她再回來,他們大概不會再見麵。
畢竟,他不是南溪鎮的人,這次偶然在清明前碰上,也是因為吳家修建祖墳,回來的恰好是他而已。
林微雲用肩膀推開木門,一腳踏進門檻,感覺到男人還在身後看著她。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情感作祟,這一次,林微雲回了頭,她問。
“懷景先生,回到海城,我們還會見麵嗎?”
——
孟其姝過來南溪這天,江南的雨終於停了一陣。
時隔三年,兩人再次見麵,依舊是熟悉的老朋友,在機場出口處激動地抱成一體。
“你怎麽一個人呀?”
林微雲記得她有個攝影小助理的。
孟其姝解釋:“我那小助理臨時有事,我想著這次不有你嗎,就直接放她假了。”
林微雲怔了怔:“孟小姐,你可是有千萬粉絲的博主,這樣隨意不太好吧?”
“沒關係,親愛的,這次旅行的主角,是你。”
孟其姝的聲音溫溫柔柔的,但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攻氣十足。
林微雲很喜歡跟她聊天。
“你這樣,我壓力更大。”
看到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孟其姝摘下墨鏡,驚得合不攏嘴:“不愧是江南首富小鎮,你這打個滴滴都能打到賓利,泰酷辣!”
林微雲笑,低聲說了句:“是他的。”
孟其姝一眼就get明白了:“你那位五弦先生?”
林微雲聳了聳肩:“抱歉,還沒拿下,所以還不是我的。”
孟其姝卻覺得,這是遲早的事情。
“如果他真是你說的清心寡欲,高嶺之花,今天會讓司機親自送你過來,就說明,他對你還是特別的。”
林微雲想起昨天,她在門口問他兩人是否還會見麵。
她以為他依舊會冷冷回應。
卻不料他看著她,很平淡地
闡述了一個事實:“外公已經認你做孫女了。”
林微雲當時愣了許久。
她以為,認親這一事,隻是老爺子跟她的口頭之言而已,當不得真。
但他卻好像當真了……
阿爺缺孫女,但是他不缺妹妹呀!
林微雲蹙了蹙眉,有些挫敗,她實在摸不透男人的心思。
孟其姝卻以為她苦惱追不上男人,拍著她肩背寬慰:“放心,姐姐過來給你當助攻,三天之內,一定幫你拿下!”
林微雲卻看開了:“拿不下的話,我就改個研究課題唄!”
兩人笑著上了車,回到林家夜色已深,便沒有去濯園打招呼。
洗漱完,兩人在**聊了會兒天,林微雲說了一下明天的遊玩攻略,便早早入睡。
蠶花節前三天,鎮上每個人都洋溢著期待的笑容,因為在蘇城,素有“清明如大年”之說,是一個非常隆重的日子。
而林微雲隻有兩天空閑時間,蠶花節前一天,她要去排練一下流程。
第二天,兩人一個背著琵琶,一個背著吉他,穿著阿奶做的旗袍,在古鎮各個角落穿梭打卡,可謂吃遍江南美食,賞盡江南美景。
她們在雙橋上俯瞰水墨如畫的古鎮,在張氏故居有數百年的舊址裏回顧曆史,在輯裏湖絲博物館感受千年文化、在阿公阿婆的家常菜店麵前吹拉彈唱,享受著人間煙火,訴說著江南之美。
孟其姝都說,走遍那麽多古鎮,這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商業化,遍地都是古建築,一磚一瓦都是曆史的見證,沉澱了上千年的曆史。
南溪鎮的美,需要靜下來細細品,才能感受到滲透其中的江南韻味。
你一句春不晚,我便到了真江南。
這是對南溪最美的表白。
唯一的遺憾是,古鎮太小了,她們一天就逛完了所有景點,孟其姝意猶未盡。
“這兩天,夜遊活動取消了,大家都在全力準備蠶花節。”林微雲無奈解釋。
下午四點,兩人來到老街一間服飾鋪。
顧阿婆正坐在河邊做衣服,林微雲喊了一聲“阿婆”。
“來啦。”顧阿婆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相迎,看著她身後打扮時髦成熟的孟其姝,笑:“今天不帶男朋友,帶女朋友?”
林微雲大笑:“阿婆你說得對,這是我最好的女朋友,孟其姝,專門過來遊玩的。”
孟其姝給老人家一個熱情的擁抱,又遞上從西安帶過來的特產:“阿婆,這是微雲特意交代我,從西安買來給您的黃桂稠酒,每日小酌一口,不能貪杯哦。”
“阿雲這丫頭,把老婆子我的胃抓得穩穩的。”
顧阿婆說話風趣幽默,逗得兩個小姑娘哈哈大笑。
“你的衣服,阿婆都改好了,還有那條領帶,你看看可喜歡。”
兩人跟著顧阿婆進了小鋪,孟其姝一眼便被那些絲巾、香囊和漢服給吸引住了,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難怪剛剛阿雲讓我忍住別剁手,原來是阿婆這裏有更好的東西。”
顧阿婆滿臉寵愛:“丫頭,看到喜歡的直接拿。”
孟其姝:“阿婆,我可不是買一條兩條哦。”
她準備買個幾百條,做這期視頻的粉絲福利。
顧阿婆知道後,直接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她是閑著無聊在這裏開了家店,一個月賣上百條就已經很不錯了,這姑娘出手就這麽大氣,難免讓她覺得疑惑:“丫頭,你這是要搞批發?”
林微雲笑著說:“阿婆,她有上千萬粉絲,這點福利對她來說不算什麽,你就按正常給她打個八折就好了。”
顧阿婆嘖嘖道:“現在的女娃娃了不得,不輸男子,厲害!”
說著,從貨架下麵拿出紅色兩個絲絨盒子。
“丫頭,要不要在這裏試試看?”
林微雲笑:“不用啦,我相信阿婆的技術,而且您幫我折疊得這麽好,我都舍不得打亂了。”
回家她第一時間就是打開那個長方形禮盒。
是一條藏青色桑蠶絲領帶,她自己設計的,藍色波浪點綴紅色波點,簡雅大氣,尾部處還繡有一把迷你五弦琵琶。
這是獨屬於她和他之間的圖騰。
顧阿婆繡工精湛,那琵琶栩栩如生,立體性很強,且絲毫沒有破壞領帶的平整,手撫摸上去十分光滑。
“你這是……要送給五弦先生的?”孟其姝問她。
林微雲點頭。
“領帶很不錯!”孟其姝支持她主動出擊:“要不,你跟他表白吧,就蠶花節那天!”
“表白?”林微雲驚愕住了:“我沒想過跟他表白呀?”
她隻是想表示一下感謝而已。
不論有沒有那把五弦琵琶,這段時間他對她也算照顧有加了。
上次腦子發熱,對他彈了一曲《鳳求凰》,已經覺得沒臉見人了,這次再表白,估計表兄妹都沒得做了!
孟其姝卻堅信,那位五弦先生對林微雲也是有點意思的。
雖然當年也隻是驚鴻一瞥,但她能感覺出他不是一個隨意的男人,能對林微雲這般無微不至,絕對不是林微雲說的那種大冰塊!
她捏了捏林微雲的臉頰,慫恿道:“妹妹,我們已經不是學生了,追個男人沒必要畏畏縮縮、躲躲藏藏的,更何況你都說了,下次不知道何時回來,那這次機會還不好好把握,怎麽談戀愛?”
林微雲:“我沒有要談戀愛……”
“好!我知道,五弦琵琶!”孟其姝對她有些無語一笑:“就算是為了五弦琵琶,你不試一試?”
果然,林微雲眼裏隻有琵琶,聽了這話隻一臉狐疑:“行得通嗎?”
孟其姝點頭:“肯定行得通!”
林微雲:“你對我太過自信了!”
孟其姝摸了摸她的臉:“妹妹你真是美而不自知!”
傍晚,孟其姝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邀請她們去古鎮的酒吧玩耍,問她有沒有時間過去玩。
孟其姝看向林微雲:“是我一個榜一大哥,在你們南溪鎮開酒吧,前段時間知道我要來,特意邀請我過去玩。”
林微雲覺得有趣,她平常很少逛酒吧,此時也想去放鬆一下。
“要不叫上你家五弦先生?”
林微雲已經習慣了孟其姝的調侃:“且不說他會不會搭理我,就門口那幾輛豪車,你就知道,他們家今天有多熱鬧了吧,哪裏還會閑著無聊跟我去酒吧!”
早上兩人是被鞭炮聲炸醒的,她甚至還能聽到有大人小孩的歡笑聲,如同春節過年一般。
孟其姝:“看來是大戶人家呀。”
“是書香世家。”
林微雲解釋。
突然又想起,蘭姨好像提過,她們家表少爺才是大戶人家,北市正經的高幹子弟,隻是他不喜愛從政,特意跑到海城創業。
難怪他那副清冷的嗓音,帶著些正宗的京腔,成熟穩重。
這樣一想,她想拉下神壇的男人,好像真有點高不可攀啊。
——
夜晚的濯園,燈火通明,四世同堂,其樂融融。
吳家所有人都攜家帶口回來,陪著外公說話,還帶回了一件外公至愛的寶物。
老人家高興之餘,仍不忘叫林微雲過來。
“懷景,打電話讓雲丫頭過來,她見了這個寶物一定很開心!”
吳家其他人也很好奇想見一見林家姑娘,紛紛讓溫庭深打電話。
溫庭深想起林微雲提過這兩天在陪朋友,不一定方便,便先發了短信過去,詢問她是否在家。
一個小時過去,沒有收到回複。
他不禁眉心一跳,再打電話過去,卻是關機的狀態。
剛掛了電話,關躍亭忽然打了進來。
“溫總,晚上有空來酒吧聚聚?”
溫庭深擰著眉:“怎麽跑酒吧了?”
“剛到南溪,準備體驗一下本土音樂的風情,你要不要來?”
“不了。”他一向不喜嘈雜。
“你確定?我剛剛遇見一個有趣的姑娘,你肯定有興趣。”
溫庭深沒應
聲,心中有事,懶得搭理他。
他出了濯園,準備往林宅去。
手機那邊傳來關躍亭兩聲笑。
“就是那個鴿了你兩次的琵琶精。”
“確定不來?”
——
與別的酒吧燈紅酒綠各種熱舞disco不一樣,南溪古鎮的酒吧充滿了大自然的浪漫氣息,隻一棵大榕樹纏繞著五顏六色閃爍的霓虹燈,花團錦簇,與環境典雅的裝修融為一體,稍微收斂些。
舞台上唱的不是時下流行曲,是一些比較懷舊的歌曲。
然而即便如此,遊客們還是依舊氣氛高漲,光是一首Beyond的光輝歲月,就將氣氛帶到了高.潮。
而此時,林微雲正彎腰在吧台下,接陳女士打來的電話。
“你還沒回海城嗎?嘉清那邊麵試時間是下周一,你……你在哪?怎麽這麽吵?”
“酒吧。”
她今日心情不好,語氣有些衝,不想像往日那樣顧及母女情分,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然後按了關機。
好好的心情,被這一通電話搞得心糟糟的。
她是真的受夠了陳女士的步步緊逼,當初明明是她什麽都不要,執意離開她和老林的,如今哪裏來的底氣想掌管她的人生?
“林……林微雲同學。”
正氣得渾身發抖的時候,旁邊忽然走來一個男人,穿著格子襯衫,正眯著眼打量她,似乎有些驚訝。
林微雲沒搭理他,剛剛孟其姝交代她別跟陌生人說話。
但是這個陌生人為什麽知道她的名字呢?
“你一個人?”
麵對陌生男人的詢問,林微雲還沒來得及開口,孟其姝就過來了,對其怒道:“在酒吧問一個女孩是否一個人,你打的什麽主意?”
男人擺手解釋:“我隻是想認識一下她……不,不是,我其實認識她!”
孟其姝哼了一聲:“老套!”
說罷,拉走一臉驚呆了的林微雲,留下關躍亭風中淩亂。
他是真的認識她!
而等兩人走遠後,孟其姝見林微雲一臉不悅,便湊到她耳邊關心詢問:“剛誰找你?”
林微雲聞到一身酒氣。
看來剛剛也喝了不少。
林微雲牽著她的手搖頭,心中卻煩悶得很,急需發泄。
“我想喝水。”
她煩悶的時候,就想喝水。
孟其姝笑:“來酒吧喝什麽水?妹妹,你都成年了呀!”
說罷,提起桌上的果酒,一人一瓶,問:“不介意喝點酒吧?”
林微雲看了眼冒著水霧的玻璃瓶身,覺得喝一次酒,壓下心中煩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好呀!”她爽快接過,“不過我酒量不好。”
“沒事兒,姐姐罩著你!”孟其姝跟她碰了一杯。
兩人聊著一些趣事,跟著台上的rap搖擺著身子,兩瓶果酒下肚,林微雲突發奇想。
“孟姐,我們上去跳舞吧。”
孟其姝卻說:“好呀,不過比起在人群中跳舞,我更期待你去台上演奏。”
林微雲以為自己腦子不清醒聽錯了,有些暈乎乎盯著她。
孟其姝笑著拉著她,穿越人海往台上走,“我那個朋友知道你會彈琵琶,又是本地人,特意邀請你上台,等這首歌唱完,看你能不能跟他們駐唱樂隊合作一曲。”
林微雲迷糊糊被拉到後台,被酒吧樂隊兩男一女當國寶似的圍著。
“琵琶精林微雲!久仰大名!”
“您看彈什麽曲子,您隨意,我們配合!”
他們甚至都為她準備好了琵琶。
穿著白色吊帶連衣裙的主唱小姐姐一臉激動:“我超喜歡你改編的那首搖滾版《彝族舞曲》!”
就這樣,林微雲還在一腦子懵的狀態下,被推上了舞台中央。
眾人歡聲起哄中,她將琵琶調低了兩個音,如同此刻的心情。
冷漠厭世。
然而,殊不知正是她這份漫不經心的冷豔無情,與台上熱情的rap和電音形成鮮明對比,“咚咚”的國樂聲響起時,全場氣氛被點燃,眾人跟著節奏搖擺。
溫庭深也是這個時候尋來的。
酒吧不大,他目光逡巡了一圈,當琵琶聲響起時,下意識抬頭看去舞台角落中央。
隻見溫婉端莊的女孩,一襲修身旗袍紅裙,清清冷冷坐在舞台中央,披散的長發撩至耳後,蹺著二郎腿,沉浸在音樂世界。
冷白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如玉凝脂,低眉撥弄著琴弦,一副與世隔絕的冰清玉潔。
全場氣氛越來越嗨,女孩那張精致嫵媚的臉依舊神情淡漠,氣定神淡地挑弦,仿佛周身一切皆與她無關,惹得台下一眾人連連驚叫。
孟其姝舉著手機在台下哢哢哢,口中高喊:“林微雲,你是我的神!”
身後,有男人也跟著驚歎了一句:“這一曲,的確足以封神。”
孟其姝轉身看去,是剛剛意圖騷擾林微雲的男人,她皺著眉道:“我妹還沒成年,你少打主意!”
沒成年能進酒吧?
關躍亭溫柔一笑,隨後從口袋摸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一臉誠懇:“我真的認識她,林微雲。”
孟其姝瞥了一眼。
獨立音樂製作人,關躍亭。
孟其姝揉了揉太陽穴,一定是她也醉了,竟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我一直在找她,想邀請她加入我們配樂團隊,隻是陰差陽錯沒遇上。”
孟其姝盯著他看了兩眼,單手拎起兩支啤酒往木桌上一擱:“喝了它,我們再聊!”
關躍亭:“……”
——
台上,一曲結束,林微雲扶著木梯,踉蹌著往舞台下走,要是往日,她還可以來幾首,但今天喝了點酒,頭暈乎乎的,感覺不帶勁。
“孟姐?”
此刻的她,仿佛踩在雲端,地上鋪滿了棉花糖一般柔軟的雲彩,一腳踩下去,竟然著不了地。
“啊!”
突然的失重感襲來,就像飛機從雲端降落,林微雲心中恐懼油然升起,腿一軟,整個身子往前一倒。
在摔下去之前,她最後一絲清明在想,今天怎麽就穿了旗袍出門。
但奇怪的是,慌亂之中她沒有掉到冰冷的地麵,而是摔進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
好聞又隱隱幾分熟悉的檀香雪鬆入鼻,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雲遊在仙境,下意識就攬住來人的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悠悠抬眸看了一眼。
隨即不可思議挑了挑眉,紅唇揚起,笑容滿是驚喜:“五弦先生?”
“什麽?”
台上樂隊依舊在沉浸式表演今晚最後一曲,聲音有些大,溫庭深沒聽清她喊了什麽,但她迷迷糊糊的,抱緊了他就不再說話。
無奈,溫庭深隻得繼續攬著她的細腰,半扶著肩,準備帶她離開。
“先生,您不可以帶她走哦。”
剛剛在台上跟林微雲合舞的女人,大膽地上前攔住了他。
她記得林微雲跟孟其姝過來時,並未帶男性朋友。
溫庭深本就被這嘈雜的環境吵得頭疼,眉心皺了皺,然後伸手撥開林微雲額前的空氣劉海,順帶捏了捏她軟彈細膩的臉頰,聲音清冷:“醒醒。”
林微雲剛入夢境,蹙著眉睜開眼,十分不滿看著他。
男人麵色沉沉:“知道我是誰?”
林微雲先是笑了一聲,而後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酥酥軟軟喊了一聲:“我的五弦先生呀。”
這次溫庭深聽清楚了,連帶著女孩柔軟的唇碰觸到他耳廓的溫熱,也觸感清晰。
五弦先生?
她的?
他身形微頓,強忍著好奇之心,看了台上女人一眼,而後略微彎了下身,將懷裏的女孩輕鬆打橫抱起。
白裙女人捂著嘴:她偶像的男朋友,也太帥了吧!
而林微雲一把被抱起後,額頭十分溫順地靠在男人肩上,纖細的手臂牢牢抱著他脖頸。
溫庭深眸色深邃,呼吸一窒,隨後默不作聲抱著人往外走,經過某張桌子時,抬腳踢了踢還在倒酒的人。
“還不走?”
聞聲,關躍亭驚喜抬頭:“這麽快就來了?
”
下一秒看到他懷裏的林微雲,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鵝蛋:“你打算硬來?”
溫庭深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問了一句:“你走不走?”
“走走走!”關躍亭連忙起身,又看了一眼對麵已經醉意微醺的孟其姝,問:“姑娘,你住哪?”
孟其姝搖晃著腦袋,抬頭看了溫庭深,驚訝地站起來,伸手指向他:“五……五弦先生?”
溫庭深原本沒認出她,直到這個名字再一次被喊出來,他才記起,這是那年在日本,跟林微雲一起站出來反抗的漢服女孩。
也是林微雲前兩日跟他提過的,朋友。
關躍亭納悶:“你們認識?”
“你是來接阿雲的?”孟其姝卻忽然笑了,醉聲說:“你擔心她對不對?”
溫庭深看了眼懷裏已經熟睡的林微雲一眼,大概是四周環境依舊嘈雜,她睡得不安穩,在他肩上拱了拱,唇畔湊近脖頸處,灼熱的呼吸盡數灑在他皮膚上。
他對關躍亭抬了抬下巴:“帶她一起。”
孟其姝東倒西歪的,關躍亭不得不扶著她往外走,一臉疑惑:“可我不知道她們住哪裏呀。”
溫庭深抱著人,腳步依舊輕快。
“濯園隔壁。”
——
淩晨,南溪鎮一片安靜,唯有橋頭的路燈靜靜等候著歸人。
從渡船下來,到濯園還有十幾分鍾的路程。
溫庭深與關躍亭隻能一人背一個往濯園放心走。
相比孟其姝的胡言亂語,林微雲的酒量雖然不好,酒品卻還不差,隻是靜靜趴在他背上,不吵不鬧地像個剛出生的嬰兒,沉睡在一場酣夢中。
“原來她就是老爺子的鄰居啊,早知道我們就不費那麽大勁到處找了。”
關躍亭得知林微雲的身份後,十分驚訝:“那我們現在帶她們去濯園?”
路過荷塘邊,蛙聲一片,空氣中有淡淡的荷葉清香。
溫庭深顧及到濯園人太多,兩個女孩這種醉鬼狀態不宜見人,決定先把她們送回林家。
到了林宅門口,他將林微雲放下,扶著她的腰,從她包裏翻出鑰匙,開了門。
“能自己走嗎?”溫庭深扶她進了院子。
小姑娘卻盯著空空的院子發呆,目光無神 ,像個沒了靈魂的瓷娃娃,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溫庭深歎了口氣,再次將人打橫抱起,進了屋往樓上走。
身後孟其姝趴在庭院中央一個水缸旁,撒著酒瘋。
“月亮呢?我的月亮呢?”
關躍亭無奈走過去:“月底哪來的月亮,咱先回房吧。”
孟其姝不信,伸手攪了攪水缸裏的水:“阿雲說這裏有月亮的……”
關躍亭實在不想跟一個酒鬼理論,無意瞥見地上有一個白色圓盤,大概是拿來喂貓的。
他笑了一聲,撿起來用水衝了衝,便扔進水缸裏。
圓盤沉了進去,水光**漾,仿佛閃閃發著光。
“喏,你要的月亮。”
孟其姝頓時安靜了下來,趴在缸沿靜靜欣賞著,露出迷離的笑容:“阿雲誠不欺我!”
關躍亭眉心跳了跳,這女孩著實有趣。
下一秒,少女昂首看他,抬起手在臉頰旁比了個耶:“幫我合個影吧!”
關躍亭:“……”
而此時,溫庭深將林微雲抱上樓後,直接放到**,轉身去陽台,給蘭姨打了個電話,讓她煮點醒酒湯送過來。
“我喊了蘭姨過來,你先好好休息……”
掛了電話,溫庭深回到床邊,溫聲交代,卻恍惚聽到兩聲抽泣。
他腳步一頓,彎腰俯身看了一眼。
小姑娘一頭埋在枕頭裏,身子顫抖著,圓潤潔白沒有指甲的十指,緊緊抓著枕頭邊緣,似乎在隱忍什麽。
“怎麽了?”溫庭深伸手扯開枕頭。
林微雲已經哭得滿臉淚水,淩亂蓬鬆的頭發絲貼在潮紅的臉頰,櫻桃般水潤嬌小的唇微微張合,念念有詞。
溫庭深俯身湊近聽了一下。
“老林,我好想你啊……”
輕軟酸澀的吳儂軟語,更像是夢中囈語,隱約還夾雜著一絲戰栗和委屈。
他聽懂了,目光無聲落在那張格外可憐的小臉上。
狡黠的小狐狸,蜷縮在角落裏,好似落魄的流浪小貓。
溫庭深不是一個容易煽情共鳴的人,隻是想起外公提過的,關於她的身世。
不說慘絕人寰,也是十分淒涼。
很難想象,她一個女孩子,這麽多年走下來,獨自撐過了多少絕望黑暗的深淵,還能如今日這般耀眼光芒。
溫庭深眼底閃過一瞬憐惜。
環顧了一周這棟老房子,處處都保留著十幾年前的裝修風格,鏤空雕花梳妝台、老式坐地風扇……老舊的四角桌上,脫漆的豬油盆和印著大紅色的喜字白色搪瓷杯,還有現如今已經難以買到的舊磁帶……
就連她抱在懷裏的枕頭,都是父母時代流行的樣式,已經洗得發白。
歲月在這裏留下了痕跡,卻沒有給她留下一絲溫暖。
這裏不像家,更像是一個博物館,所有老物件都失去了靈魂,隻是擺著固定的位置用來參觀,靜靜停留在它的主人離去前的模樣。
溫庭深即便再冷淡,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有些觸動。
難怪那日,她不想邀請他進來。
也難怪老爺子會如此放心不下她。
溫庭深想起自己對外公的承諾,便難得有耐心陪著她靜坐在床邊,眼看著她淚流不止打濕了枕巾,他終於動了動手,抽了張紙巾,俯身過去給她擦拭淚痕。
“別哭。”
他不會安慰人,更不會安慰女孩子。
但這兩個字,已經是他對她說過最溫柔的字眼,雖然此刻的林微雲並不懂。
許是指腹的溫度碰到她酡紅的臉頰,帶著一絲冷意,林微雲感覺很舒服,下意識用臉頰蹭了蹭他手背,像小貓親昵主人的小動作。
一雙黑眸也忽然睜開,醉意朦朧望著上方近在咫尺的男人。
她認出了那張臉。
“五弦先生……”
林微雲吸了吸鼻子,語氣輕軟溫柔:“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聲音有些哽咽,話含在嘴裏一直說不出來。
“能不能什麽?”溫庭深又湊近了些,很有耐心問她。
那帶著葡萄香氣的酒味瞬間充盈鼻尖,還有少女身上淡淡的體香。
不是香水味,就是女孩子身上特有自帶的幹淨清香氣息,清爽微甜。
林微雲伸手扯著他的衣領,將人一把拉了下來,有些霸道。
他一個沒穩住,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兩團飽滿的柔軟彈性不可避免壓了下去,震驚之餘抬頭,薄唇又猝不及防劃過少女微燙的額頭,輕柔似微風拂過。
又如四兩撥千斤,掀起了翻天巨浪。
溫庭深眼底深邃,伸出手撐在她身側,稍稍穩住了身子,才斂眸去看她。
他從來沒有這樣慌亂過,心跳有一瞬開始,不受控製。
而身下小姑娘正瞪著一剪秋水盯著他,氤氳著霧氣的眸,仿佛海水在漾**,泛著釉光的紅唇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吐息如蘭,又像藤蔓一樣鑽入他的呼吸。
“你能不能,別那麽難追啊——”
女孩語氣軟糯如棉花糖一樣撒嬌,空氣中仿佛充滿了泡泡,升至一定高度,轟然炸裂,啪地一聲,撩動人心。
溫庭**間一緊,撐在**的手臂也不自然僵了僵,冒起了青筋。
“林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