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易的畫展怎麽說呢,他自己已經放棄了,但是他媽和那個策展人沒放棄。

策展人顯然已經調查過何易目前在哪裏高就,他就對這種自帶流量自帶熱度的畫家好感非常高。

還是拚盤,還是何易半死不活湊出來的概念稿,這回何易已經可以排在最大的展廳、最好的燈光下了。

其實因為《再生緣》題材的關係,沒有山海經的概念稿那麽天馬行空,整體非常平實和質樸,放在整個展覽的C位顯然有點不太合適。

從易女士的角度看,應該給何易挑一個最裏麵或者最靠近出口的不起眼的角落,打一盞小燈,讓觀眾路過時沒有注意,卻在眼角恍惚捕捉到一個安靜的畫麵,再走一段回頭路來細細觀看,何易創造的凝固的園林閨閣的靜謐。

但易女士不是策展人,於是這種非常有味道的規劃無緣呈現,何易那片寂靜地就被明晃晃打著大射燈擺到了整條軌跡的正中間。

許婧和殷筱曉來的時候策展人就在外麵等著,上來先跟許婧握手,然後是殷筱曉。

“哎呀許導,久聞大名,可惜了沒能趕上我們開展當天來,那天可太熱鬧了。殷小姐之前還說沒空來,如今總算大駕光臨。”

許婧有些好笑地看著殷筱曉。策展人在山海經那個拚盤展還沒結束的時候就來童願聯係過了,現在兩邊是正規合作,何易這邊大部分事情都是殷筱曉來對接的。

其實有點奇怪,何易是許婧那邊的員工,業務都是許婧負責的,但是社保掛在童願,是個高管,就變成他的對接工作要殷筱曉來做,策展人給殷筱曉邀請卡還比許婧從何易那邊拿到票早。

煩呢,尤其這個策展人,屁話特別多。

許婧她們到的時候工作室其他人都逛完一圈了,全都不在看何易的畫,在其他畫家的作品麵前指指點點。

本來嘛,她們都把畫搬到舞台上了,再來看畫就有點沒意思。

何易陪他媽看他自己的畫。他其實和其他人一樣,感覺舞台都做完了,戲都演了這麽久了,再來看畫沒什麽意思。但是易女士是個好媽媽,鼓勵教育的倡導者,何易小時候把臉拍進顏料罐再拍到畫布上她也會在旁邊鼓掌叫好,她就拉著何易從各種角度分析表揚他畫得多好。

然後許婧和殷筱曉就進來了。

何易鬆口氣,飛一樣從他媽身邊逃開,像吸鐵石一樣被吸到許婧身邊。

易女士歎氣,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許婧是第一次見易女士,第一印象是何易的五官和氣質很像她,都是很單薄的長相,不熟的話會覺得她很冷漠,但是交談一兩句就發現是深諳人情世故、非常精明的女性,她跟殷筱曉說話都能很自然地拉近關係,語言藝術非常了得。

何易這點就不像她,太呆了,但也不像他爸爸,不知道到底像誰,一對精明的夫妻養出來的懵懂嬌兒。

四個人客套的流程很官方,寒暄完就圍繞著何易的話和許婧的劇聊,易女士誇了很多,然後很自然地說第一次見這些小朋友,晚上想請大家吃個飯,其他人都沒意見,許導和殷小姐有沒有空呢?

長輩頭一次見麵請客,許婧當然不敢推脫,問了殷筱曉之後就答應了,這時候衛茹她們也發現許婧到了,都湊過來,聽到她們在說晚上吃飯的事情,看人到齊就現找館子,全都拿著手機湊在一起刷推薦。許婧問易女士忌口,發現他們母子口味都差不多,喜歡吃辣,也很貼年輕的口味,最後篩選到不是雲南菜就是貴州菜。

其他人還在挑的時候,策展人忽然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女孩子,看起來像個運動員,打扮得非常北美,一身運動裝,許婧看到她的馬甲線和手臂線條都羨慕壞了。

“哎呀易姐,巧了這不是,今天還有個參展的小孩兒也來了,您是前輩,我來帶來給您見見。這是顧雅山。”

顧雅山馬上很自來熟地問好,許婧聽她們寒暄才知道,顧雅山是做雕塑的,場地一進來那兩個特別有速度和力量感的獵豹雕塑就是她做的。

怪不得肌肉這麽好看呢,做雕塑應該是體力活吧。

很自然地顧雅山也被易女士介紹給何易,兩個人都是這次拚盤的參展人,顧雅山之前就看過何易的作品,她還以為是女孩子畫的,太細膩太精致了,沒想到作者是個大男孩。順勢她又問何易年齡,發現何易還比她大兩歲,顧雅山還在念書呢。

熱情的美院女大學生,她和易女士都是那種非常會說話會找話題的人,順帶著何易和策展人,一時間聊得非常熱鬧。

而這邊沒出息地翻手機查菜館的一群人也漸漸察覺那邊的動靜,不約而同抬起頭。

“哇,富婆。”

“跟那邊一比,我們顯得好猥瑣哦。”

“太久沒有看到這麽正常這麽熱情的女孩子了,身邊都是你們這種陰角,連我都被同化了。”

“你個死宅做夢呢,你什麽時候跟正常女孩子說過話。”

“啊,不行了,我的眼睛要被閃瞎了,那邊散發著上流社會的光。”

“有點出息啊!現在是新時代,人民當家做主,有個鬼的上流社會!”

“你們小點聲行不行,我感覺那邊都能聽見……”

聽沒聽見的不一定,但是顯然人家沒那個意圖結識這邊這群陰暗的小孩兒,人家正經商業互吹進行得可好了,易女士每次誇顧雅山的雕塑,顧雅山就更加賣力地誇何易,眼瞅著社交達人都要上手往何易肩上搭了,何易不露聲色地往他媽那邊挪了挪。

“靠!他這麽熟練!從小到大遇到過多少次這種事情啊!”

“某人羨慕不來吧。”

“這沒法反駁,好羨慕啊……”

“不用羨慕啦,反正何易死心眼,人家喜歡木頭型的靠譜飼主,對太敏感太熱情的大美女沒有感覺啦。”

何易聽顧雅山一連串的誇獎都沒什麽高興的表情,反而人家越說他眉頭越緊,好不容易找到顧雅山一個氣口,趕緊說:“不是,隻是我給學姐做項目的一點不成熟手稿,我也沒想到可以參展,這些東西作為作品本身就是不完整的碎片,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幫學姐完善和呈現她想表達的世界觀。我做這些的目的隻有這個。”

這話說得太刻意了,顧雅山當場就愣住,終於看到一直在易女士旁邊陪著站著的許婧。

當然,她還是沒看到殷筱曉。

顧雅山是什麽人,電光火石之間馬上就調整好狀態上來握住許婧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普通的參觀者,沒想到是小易的學姐,請問您是做哪方麵的?油畫?版畫?”

“啊沒事,我確實就是來看看,我是做導演的,我們的戲最近在市博物館演出,有空來捧場啊。”

許婧一直在邊上陪笑,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主場,當陪客的規矩許婧非常懂,臉上的笑容就沒掉過。

然後她就把手從顧雅山的手裏抽了回來。

“嗤。”一聲冷笑。

顧雅山轉頭,終於看到了一臉嘲諷的殷筱曉。

而不遠處的衛茹:“咦,學姐開竅了,不是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