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車窗被拉下，冷白指間夾著半支煙，一點猩紅在風下明明滅滅。那雙暗色桃花眼裹著晦澀不明的情緒，但直直定在對麵拉扯的兩人身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直到指尖傳來一點灼熱，燃過的煙灰跟著簌簌掉落。
“宋老師，好像哭了。”前排周辰也看著這場戲，嘴裏還忍不住點評。
季晏舟沒回應，女人單薄的身影掙脫男人，她身姿依舊妙曼，但整個人像是陷入一種難堪悲憤的情緒。
是該難受的，喜歡多年的人背著自己有了另外的愛人。
半截煙頭咬進嘴裏，被叼著輕磨，在女人走過來時，車窗被拉上，遮住季晏舟側臉，長睫跟著輕覆，也遮住眼底沉滯深意。
宋溫聽是有些情緒的，沈禾卿是她認識十多年的朋友，她不想他和所愛之人出門吃飯都要藏藏匿匿。
但她也確實震驚，印象裏，沈禾卿雖然對誰都是一副溫和模樣，但對異性還是走的不近，也從沒聽說過他談過女朋友。後來大學畢業，就直接跟他爺爺去了山上道觀，戒情戒欲才能正心，是他的原話。
可眼下的場景，確實可笑。
重新走過街麵，宋溫聽再次來到店門口。
緩過神來的那刻，她好像理清了一點思路，於是直接進門，月瑤果然不在，而且連剛才和沈禾卿一起來的女人也不見身影。
她重新打電話給月瑤，電話通的瞬間，宋溫聽開門見山：“瑤瑤，你今天你故意的。”
話是陳述句，語氣很淡，跟往常不一樣的抑著點冷。
月瑤在另外一頭縮著脖子，可憐兮兮地：“就我那天看到言森發來的照片。我一看，這不是你家沈禾卿和一女人吻的難舍難分，你不是說沈禾卿在道觀修心嘛，我不想你再蒙在鼓裏。今天是打聽到他喜歡帶那女人去那家餐廳吃飯，所以，才想了這個餿主意。你別生氣，行嗎？”
聽她軟膩膩的語氣，宋溫聽緩了情緒：“我沒生氣，就是有點的不敢相信。”
她斂眉：“不喜歡這種有女朋友還藏著掖著的人。”
“啥？”月瑤，“你生氣的點是這個？”
“嗯。”宋溫聽重新回到桌前，咖啡已經冷掉，她想起剛才月瑤的話，單獨拎出一句反駁，“還有，請注意措辭，他不是我的。”
月瑤捏著手機，慢吐吐開口：“所以，你不喜歡他？”
“從來就不喜歡。”宋溫聽，“我們隻是朋友。”
“那...”月瑤，“我弄巧成拙？”
“嗯。”
“我靠！言森這……”月瑤發出一聲靈魂國罵後，還沒聽清她下一句便直接掛了電話。
輕抿了口冷咖啡，苦澀漫進喉間，宋溫聽下意識往窗外看去。
那輛車竟然還停在原地。
心緒莫名一提，拿起手機想問問，但在拉開通訊錄的下一秒，才恍然她並沒有季晏舟的任何聯係方式，曾經大學的聯係隨著他出國而戛然而止。
“請問，需要點餐嗎？”
店員把插好的梔子花重新擺了個位置，花香四溢，菜單隨即遞了過來。
宋溫聽本想拒絕。
月瑤邀請她不是為了吃一頓飯，而是演這一出戲，目的是讓她親眼看到沈禾卿。
再遲疑間，耳邊突然響起另外店員的招呼聲：“請問兩位有預定嗎？”
宋溫聽下意識側眼。
剛還在腦海中想著的男人躍然眼前，一身清雋的身影壓不住的矜貴，他視線越過幾張桌子遙遙投來一瞥，宋溫聽耳邊嗡嗡作響。
倆人跟著走近，長身林立白衣黑褲和他旁邊穿著白裙子的女人顯得莫名搭配。倆人的高顏值頓時引起不少人打量，又心照不宣的羨慕起彼此。
琴音繚繚，溫柔的曲音像情人間的低喃絮語。
“小姐姐。”梔子花女生再次詢問，“剛才的事抱歉，所以這杯咖啡免費。如果不需要點餐的話...”
“需要，謝謝。”宋溫聽從前方倆人落座的身影上收回視線，心裏說不清酸酸漲漲著難受，但她還是笑著拿過菜單，隨便點了一道牛排。
店員走後，前方那張桌子毫無阻擋的曝入眼底。
季晏舟背對著她，坐著的姿態有幾分閑散，看出來心情放鬆愉悅。他對麵的女人，無疑是漂亮的，笑容從進門就沒放下過，明媚耀眼，因離得近，他們說話聲落入耳裏。
顧岑岑：“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梔子香？”
季晏舟：“嗯。”
女人張望間，視線悄然落在宋溫聽桌子上，在倆人相對的視線裏，顧岑岑朝她禮貌微笑，後微傾身，壓低嗓音對著季晏舟：“就在你身後，有很大一瓶。”
“我知道。”
“你喜歡這氣味嗎？”
“還行。”季晏舟嗓音偏啞，“有點膩。”
宋溫聽指尖扣著已經冷掉的咖啡杯，像個偷窺者一樣，聽著倆人有來有往的聊天。
應該是很熟的關係吧。
宋溫聽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沒任何立場，但又忍不住去關注。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不受控製，會因為他的靠近欣喜，也會因為他身邊有了其他人，而難受。
就像剛剛下意識的留了下來，坐在他們身後，像個自虐狂。
直到牛排被端上來，宋溫聽低下眼睫，想著快快吃完離開，也強迫自己別去偷聽他們的對話。
索性從包裏找出耳機戴上，便開始埋頭苦吃。
對麵顧岑岑從碗裏挑出香菜，嫣紅的小嘴忍不住抱怨：“剛才忘記說了我不吃香菜。”
季晏舟淡淡瞟她盤子旁邊堆起來的菜葉，不置可否的笑了聲。
顧岑岑：“你喜歡吃什麽？”
季晏舟擱下刀叉，不再吃了，他沒回應也沒想繼續寒暄。
相親遇到故人也算理解，畢竟圈子就這麽大，顧岑岑跟他初中同學，後來她便直接出國念書，直到季晏舟出國，倆人在異國他鄉也遇到過幾次。
但說熟稔，確實談不上。
“顧小姐，今日見麵隻是為了完成家裏老太太的任務。”他開門見山，“相信你也是。”
顧岑岑抬眼看著男人清絕的麵容，心下一動，甜美一笑：“如果說，我不是呢。”
像是知道她會這樣說，季晏舟笑了聲：“那我就明說了，我們不合適。”
“為什麽？”
顧岑岑收斂笑意，皺眉執拗的想要個答案：“你今天約我到這個地方，跟我說不合適？”
明顯曖昧有情調的小餐館，要有心才能想到這樣一個地方。
“抱歉。”季晏舟，“挑這個地方隻因我在這裏有點私事，讓你誤會了。”
明媚的小臉一沉。
兩顧無言。
宋溫聽手裏的手機震動打斷耳機裏的古琴聲，她劃開界麵。
又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號碼發來大段大段的短信：【你別以為找了個有錢男朋友，就能買下我這房子，我告訴你，這房子我TM死都不賣!】
【宋溫聽，我還以為你多清高，原來還不是為了錢什麽都能做，他承諾給你把這房子買下來是嗎？】
【你們別想了，你明天就給老子收拾東西走人！】
下麵還有更難聽的話刺進宋溫聽眼瞳，她眸子微縮，一時氣憤，直接按下幾段話過去反駁。
但張勁口裏的有錢男朋友？
是誰？
張勁的為人作風，宋溫聽知道，打臉充胖子類型，話有多硬拳頭就有多軟。
所以那句威脅她搬走的話，宋溫聽像前一次一樣，照舊沒放在眼裏：【合同沒到期。如果讓我搬，那就做好打官司的準備。】
收了手機，宋溫聽抬眼，前麵桌前，隻有男人依舊慢條斯理喝茶的身影，他對麵的位置卻空了。
宋溫聽理所應當以為女人僅僅是去上衛生間了。
掩下心緒，她起身拿起包就要走。
誰知椅子剛拉出點聲響，季晏舟聞聲轉頭，那雙眼精準的攫住她，讓她莫名其妙生出些自己要偷跑的意味。
四目相對，宋溫聽正想扯著嘴角，想打個招呼。
誰知男人直接把身下椅子轉個圈，明目張膽的坐到了她對麵。
他撩起眼皮看她，薄唇微動：“坐。”
宋溫聽心慌的往洗手間望，沒看到女人的身影，她蹙眉，語氣略微緊張：“季總，我已經吃完，就先走了。”
“宋老師。”他嗓音又啞又冷，仿佛淬了冰，“就這麽不待見我？”
指節抓著包包帶子，宋溫聽囁嚅著回應：“沒。”
“那就坐下。”
梔子香在倆人身邊蘊出淡淡的香味，宋溫聽卻如坐針氈，她想起剛才他說的那句“太膩”，又想起那個女人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季總，有事請說。”複雜情緒壓著宋溫聽嗓音更冷了。
偏偏季晏舟還一副閑情逸致的模樣，他長指抵著花瓶往宋溫聽方向推了推，目光直直望進那雙清冷的眼眸裏，水光瀲灩，看不出是不是哭過。
他眉目跟著偏移，索性不看了，慢吞吞來了句：“沒吃飽。”
“？”宋溫聽眼神終於落到他臉上，像是打量，也像是在斟酌他話的真實性。
季晏舟語氣淡：“要不，就趁現在。”
“什麽？”
宋溫聽完全被他帶著走。
他好心提醒：“說好的請我。”
清秀細眉微斂，宋溫聽有些不敢相信，他怎麽可以這樣。
話就下意識說出了口 ：“你明明在和別人...”
話越說越小，最終沒說完。
“和別人什麽？”
他明知故問，一如既往的懶散隨性，不顧別人看法，也不把人放心上。
“約會。”宋溫聽還是補完全話。
他唇角倏而勾出點笑意，隔了一會兒，又認真解釋：“放心，她有事先走了。”
她隱約覺得那句“放心”是故意說給她聽的，臉上一燥。
“哦。”心裏的情緒沒有消散，反而像雪球一樣越裹越大，宋溫聽不想再深究，“那你點吧。”
“嗯。”他輕頷首喚來店員，女生看到他倆坐在一起，一時有種世界觀都崩塌之感。
這等無縫銜接，這男人做起來怎麽就這麽自然？
他點了一份，問宋溫聽需不需要。
她搖頭，正想拿出手機佯裝回消息，卻隻聽男人低啞含笑的嗓音落下：“那宋老師，你今晚的約會對象呢？”
指尖一晃，差點就拿不住手機。
“她…她也有事。”
宋溫聽回複著，抬眼覷他一眼，卻瞬間掉進深海漩渦，他黑眸沉沉，像要把她直接拖入深淵。
抿了抿唇瓣，宋溫聽躲開視線，按出手機網頁，開始瀏覽。
但她知道那道目光依舊籠著她。
沒隔幾分鍾，他曲指在桌麵“咚咚”輕扣了兩下。
宋溫聽收起手機，還是循著禮貌，抬眼。
男人臉色好了很多，看來生病好了。現在對著她，露出點以前的肆意囂張的模樣，他道：“我們聊聊。”
自從重逢，他們沒說幾句話，宋溫聽以為的聊聊自然是聊聊以前的事，閑著無聊敘敘舊。
“好。”她語氣軟了。
不料在男人黑如深潭的目光下，宋溫聽心髒在胸腔砰砰擂起，她恍惚間，好像聽到他終於開了口。
他說：“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