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城聽崔佟氏的話越說越嚴重,趕忙道:“老夫人可不要亂說。莫不說韓大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縱使是個大漢,叔明要動手隻怕他也隻有挨打的份。可是韓大人現在毫發未損,哪裏就有老夫人說的那麽嚴重?”

林婉城對著崔佟氏說教一番,轉頭又去看韓坤鵬:“韓大人,我們侯爺此生最敬重的人就是老侯爺,他聽不得別人有一字半句的汙蔑,還希望大人謹記這一點,再不要說什麽長兄如父的話了。”

韓坤鵬剛剛被崔叔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現在剛剛緩過精神,他就梗著脖子道:“我說的有什麽錯?我的身份是經過皇上首肯的!他老人家若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又怎麽會答應給母親誥封?你們這麽言之鑿鑿否認我的身份,是在質疑皇上嗎?”

這頂帽子太大,林婉城也謹慎起來,隻好回頭去看崔叔明。卻見崔叔明冷冷一哼:“皇上同意誥封,隻是承認了你是她的兒子,可曾說過你過是我哥?”

崔叔明一句話問得韓坤鵬啞口無言。

崔叔明不溫不火的繼續道:“你這算是假傳聖旨?”

韓坤鵬嚇得臉色“刷”一下白了。崔佟氏趕忙從旁道:“你休要滿口胡言!你就是見不得鵬兒好是不是?我是你們母親,我連你們誰大誰小都分不出來嗎?”

崔叔明扶著林婉城在一旁坐下,仔細將她安頓好,才接著道:“你當時不是已經陷入昏厥了嗎?也正因為如此才讓我父親的……另一位夫人有機可乘?”

崔叔明抓住崔佟氏言語中的破綻,一句話問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崔佟氏怔愣了片刻,才惱怒地甩一下袖子,恨聲道:“這個暫且不談,我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與你們說!”

崔叔明夫婦靜坐在一旁,等她往下說。

崔佟氏深深吸一口氣,才道:“鵬兒既是咱們侯府的血脈,自然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我已經想好了,他現在中了狀元,隻是官職未定。朝堂上的事,自然不用咱們操心,他的衣食住行卻由不得我不為他操持。”

韓坤鵬趕忙弓身道:“多謝母親。”

崔佟氏點點頭,接著道:“我已經決定將鵬兒接入侯府居住,明天就會讓人將金香院收拾出來,後日就能接他過府居住。”

金香院?崔佟氏當真會為他打算。那院落位於侯府建築群的中軸線上,是除了淺雲居、榮華堂以外最大的院落。

林婉城轉念一想,趕忙含笑開口:“這些由老夫人做主就好!”

崔佟氏既然認下韓坤鵬,又一心想讓她這個兒子接手侯府,那麽,讓他進駐定遠侯府自然是計劃裏的第一步。崔叔明兩人早就研究過,他們一致認為:現在還不是跟崔佟氏翻臉的時候,韓坤鵬的身份現在也不宜揭穿。所以,隻要崔佟氏不提出諸如“韓坤鵬為兄長”這麽荒謬的事,兩人都決定忍字為上。

崔佟氏見林婉城難得這麽好說話,斜著眼淡淡看著她,意思是:算你識相!

不想,林婉城卻接著道:“隻是不知道韓大人……”

崔佟氏一聽“韓大人”這個稱呼,立時就炸了毛:“鵬兒既然要認祖歸宗,自然要改姓崔,韓字就不要再提,沒得讓人笑話。還有,既然進了一家門,就不要‘大人大人’叫得那麽疏遠,難不成,你是要孤立鵬兒嗎?”崔佟氏雖然不準林婉城在稱呼上如此生疏,卻再也不敢提兄長的事。

林婉城忙道不敢,她斟酌了一下對韓坤鵬的稱呼,才開口道:“坤鵬,隻是不知道你家裏還有什麽家眷,等你搬進了府,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韓坤鵬,不,應該是崔坤鵬,他見崔佟氏想要開口,就馬上搶著道:“有,我已經成了親,此番上京是帶著內人來的!”

已經成了親?竟然瞞得如此滴水不漏,連崔叔明也沒有查出來!林婉城回頭看一眼崔叔明,在他眼睛裏看到了一樣的震驚。

卻見崔佟氏冷冷一哼:“不過一個破落戶,算什麽夫人,鵬兒……”

在崔佟氏眼裏,崔坤鵬現在是炙手可熱的狀元郎,從前的糟糠之妻自然配不上他。按照崔佟氏的心思,那個女人就應該識趣些自己主動滾蛋,然後,自己也好給兒子在京城中重新找一戶高門閨秀。

可是崔坤鵬在這件事上卻顯得決心很大,他不等崔佟氏說完,就直接打斷她:“母親,齊悅是個好女孩兒,兒子終此一生也不會負她,求母親見諒!”崔佟氏隻能皺著眉頭歎一口氣。

林婉城眉頭一跳:齊悅?不知怎麽,她就忽然想起紫玉閣的那個振翅蝴蝶玉簪,莫非崔坤鵬就是買給這個齊悅的嗎?

崔坤鵬入住侯府的事很快敲定下來,林婉城見崔佟氏沒有別的吩咐,就趕忙拉著崔叔明告辭。

第二日,京城的流言就又更新換代。

在此次流傳的版本中,崔叔明被形容成為一個唯利是圖、貪戀權勢的小人。他忤逆寡母,對著崔佟氏大呼小叫;為了守住侯位,不惜拒絕與兄長相認,甚至惱羞成怒,想要對兄長動手。

隻是外麵的流言越傳越火,崔叔明這裏依舊沒有什麽動靜。

第三天一早,崔坤鵬就入住了金香院。出於禮節,林婉城夫婦自然是要前往道賀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去探一探那個齊悅的底。

夫妻兩個來到金香院的時候,有三個人正坐在正廳裏喝茶。主座上,笑得一臉慈祥的是崔佟氏,她的下首左邊是崔坤鵬,右邊是一個長相很明豔的女子。她穿一身天青色的紗裙,發髻間插一支白玉雕成的蝴蝶簪子,更稱得她肌膚勝雪。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上,一雙杏眼忽閃忽閃分外有神。

林婉城看清了那姑娘的長相,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奇怪,竟在哪裏見過她嗎?

崔坤鵬見崔叔明夫妻攜手而來,趕忙站起身迎上來。她指著身後的女子對兩人道:“這是我內子齊悅。”

齊悅聞言就趕忙上前致禮。雖然,現在長幼未分,但是無論崔叔明還是林婉城,他們的品級都在崔坤鵬之上,所以,齊悅縱使先給兩人低了頭,別人也隻會說她識大體。

林婉城笑著將她扶起來:“可真是好標致的人兒。”

齊悅低頭羞赫一笑,慢慢道:“您過譽了。”

林婉城順手從安蘭手裏接過一隻玻璃中的冰藍玉鐲放到她手裏,微微一笑道:“初次見麵,也沒有準備什麽貴重東西,這鐲子雖然不是什麽稀世之品,但是成色還是不錯的。悅姑娘帶著玩。”

齊悅也並沒有像小門小戶的女子一般扭捏一番,反倒是大大方方就收下來了。她也深受從懷裏拿出一隻鏤空雕金鳳的簪子遞過去:“這簪子雖然不像這鐲子一般貴重,但是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還請夫人不要嫌棄。”

林婉城伸手將簪子接過來,入手隻覺沉甸甸分量十足,讚頭是一隻雕的栩栩如生的鳳凰,簪梃較尋常梃身稍粗一些,看起來十分古樸大氣。

林婉城心中暗道:這女子怕是也很不簡單呢!自進得大廳,她的一言一行都合乎大家閨秀的風範,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看起來像是受過良好教養的樣子。而且,她的禮物送的也不凡。

一般說來,兩人見麵,大多是長輩給小輩見麵禮。比如妯娌之間,一般都是嫂嫂送弟媳禮物聊表寸心。

所以,林婉城早早準備玉鐲,並非是為了壓她一頭,其實是為了試一試她的深淺。她若見了這般貴重的禮物高興的忘乎所以,那就證明此人不足為懼,可是偏偏她得體地收下禮物,並且還回贈厚禮,這就表示齊悅這個人很不一般!

兩廂相互認識,崔佟氏就開口讓他們各自落座。崔坤鵬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他原來的座位上。

本來,崔佟氏坐的是主位,崔坤鵬坐在她下手。可是現在崔叔明也在,按理說,崔叔明無論身份地位都遠遠高於崔坤鵬,所以這個下首的位置,崔坤鵬是無論無何也要讓出來的。

然而,他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自覺。

這是又要一大哥的派頭自居了嗎?林婉城冷笑著掃他一眼,安靜地等崔叔明反應。

卻見崔叔明並沒有落座的意思:“既然已經住進來了,那以後自然有說話的時候。你們初來乍到,有什麽不方便的,盡管跟婉婉說,她會替你們操持。”

崔叔明從來都不是軟柿子,他一開口,就將崔坤鵬狠狠踩了一腳:他這是變相的告訴新來的兩人,侯府裏是林婉城當家,換句話說,他是名正言順的定遠侯爺,侯府,至少現在來說,還在他的掌控之下。

崔叔明淡淡瞥一眼麵有薄怒的崔坤鵬,慢慢道:“今日就不打擾了,告辭!”說完,也不等對麵的人反應,拉起林婉城的手轉身就離開了。

卻聽齊悅在背後道:“我去送送吧。”

齊悅將崔叔明夫妻送到院門口,又簡單行了一個禮,才轉身進了院子。崔叔明往前走了兩步,才意識到林婉城並沒有跟上來,一回頭,就看到她和安蘭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齊悅的背景。

崔叔明輕輕拉起林婉城的手,還沒有說話,卻忽然聽到安蘭叫了出來:“夫人——”

安蘭一臉驚訝地看著林婉城,林婉城卻淡淡一笑,輕聲道:“你也看出來了?”

安蘭擰著眉慢慢點頭。安蘭見到齊悅的一瞬間,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她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直到剛才,齊悅一轉身,留給主仆兩人一個背景,絲竹才猛然想起一個人。

猶記得半年多以前,城西童員外家的老夫人患了陽亢,林婉城過府診治。在回保安堂的路上,她在西正寺街口的一個農舍裏救過一個有哮喘的孩子,那孩子是蜀中人士,名叫樂樂。樂樂有一個姐姐,林婉城對她的背影印象極其深刻,因為她的背影很像一個熟人。

不曾想,今日在侯府之中,林婉城主仆竟然又見到了這個一模一樣的背影。她們幾乎可以肯定,樂樂的姐姐,正是崔坤鵬的發起齊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