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能夠想到,兩個昔日的仇敵,此刻竟然能在一個房間裏和和氣氣說話?

林婉城不卑不亢地起身,分賓主落座,又讓丫鬟敬獻香茶。

楚悠穎並不伸手接茶,倒是她身後的大丫鬟接過茶水又放在了案幾上。楚悠穎將蓋子一掀,探頭看了杯中的茶葉,不由笑起來:“定遠侯府真是闊氣,待客用的都是雨前龍井,想我們王府,尋常人也不能享用呢!”

林婉城聽她話裏酸意十足,不由就暗暗凝眉,心道:你今日特地過來就是為了說我們家有錢?我們自家事自家知,倒是用不著你來提醒。

林婉城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不慌不忙道:“王妃娘娘是貴客,所以自該以貴賓之禮相待。我們尋常所用的,也不過是一般貨色罷了。”

楚悠穎就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她兩隻眼睛瞟一眼林婉城的肚子,笑著開口道:“崔夫人的肚子……幾個月了?看著似乎即將臨盆了呀。”隻是她的笑容似乎並不純淨,像是夾雜了許多其他的情緒在其中。

林婉城摸一摸圓滾滾的小腹道:“娘娘慧眼,已經九個多月了。”不鹹不淡,完全是一副對著上位者的口吻。

楚悠穎道:“崔夫人有幸嫁了個好郎君,現在又即將瓜熟蒂落,人生可謂圓滿。唯一礙眼的……崔佟氏,也已經折騰不起來了。細細想想,崔夫人的好日子著實讓人眼紅。”

林婉城道:“哪裏!鄭王殿下是人中龍鳳,隻怕整個大周朝也找不出幾個來,娘娘既能得皇上、王爺青眼,自是比我幸運許多。若說是羨慕,也該我羨慕娘娘。”

林婉城從來都不是一個好鬥的公雞,相反,她為人平和謙遜。一直以來,也都是楚悠穎在找她的麻煩,她隻不過是被動還擊。現在楚悠穎貴為王妃,身份不凡,如果她不亮出利爪,林婉城自然不會蠢到去招惹她。

不過是給她低個頭罷了,又不是什麽難事。

楚悠穎聽了林婉城的話果然很是受用,她仰臉露出一個算你識相的笑容,不緊不慢開口道:“崔夫人也不必羨慕我。崔將軍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他的前途可謂不可限量。說句不客氣的話,隻怕封一個王爺也不是什麽難事,隻要他……”楚悠穎的眸光亮起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婉城,薄唇輕啟,說話的聲音低沉卻十分有力:“隻要他看準腳下的路。”

林婉城了然笑起來:怪不得她會好心過府探望,原來是給鄭王做說客的。看準腳下的路?什麽路?鄭王給找出的路嗎?

林婉城看清了楚悠穎的來意,心緒反倒平靜下來:“王妃娘娘說笑了。從前,叔明確實立下過一些戰功,但是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他年紀慢慢大了,隻怕用武之地會越來越少。長江後浪推前浪,總有前浪要被拍死在沙灘上。”

楚悠穎聽出林婉城口中的推辭之意,就趕忙道:“崔夫人這可是在說笑了。崔將軍正是大好的年華,哪裏就成前浪?”她斜著眼看著林婉城,一雙眸子寫滿了不樂意:“可別是崔夫人不願讓將軍效力,故意找來的托詞吧。”

林婉城心中不滿,臉上卻又笑起來:“王妃娘娘說哪裏話。”

楚悠穎就看著林婉城道:“本妃知道,從前與夫人有些不愉快。然而,過日子嘛,自當向前看,總回想從前的事有什麽意思?夫人說是不是?”

林婉城趕忙道:“王妃娘娘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咱們可曾有不愉快嗎?請恕我實在記不得了。”

楚悠穎見她一個勁兒裝傻,心裏十分不滿,暗道:林婉城啊林婉城,許久不見,你還是那一副令人作嘔的樣子,今日若不是受王爺所托,本王妃豈會自甘墮落與你握手言和?

楚悠穎心中不滿,可是想到鄭王的囑托,臉上卻也不敢顯露出來,隻是,她道行到底不夠,心中的情緒藏不太好。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怒色,但是剛剛進門時的和藹早已退個幹淨。

楚悠穎繃著臉道:“既然沒有什麽不愉快,那自然最好!想你家侯爺自幼是宮裏的伴讀,與我們王爺的關係也向來不淺,咱們作為他們的賢內助,自然也該常來常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婉城見她心中十分不滿,臉上偏還不能表露出來,愣是憋氣憋到內傷,不由暗中恥笑:你既然這麽能忍,那就不要怪我說話不留情麵,我倒要看看,你這張畫皮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被戳爛!

林婉城直接道:“常來常往倒也不必,我們侯府是小門小戶,自是高攀不起的。”

楚悠穎臉上終於繃不住了,眉眼之中的狠厲之色滿的都要溢出來:“你這是要拒絕本王妃了嗎?你就這麽不識抬舉?”

林婉城麵上笑得愈發和緩:“並非是我不識抬舉,而是擔不起王妃娘娘抬舉!”

“你——”楚悠穎見她水潑不進,不由就想發火。可是她轉念就又想起別的事,隻好將到嘴的話又咽進去,冷笑道:“這並不是本妃的抬舉,而是我們王爺抬舉你家侯爺!你縱使不願被本妃抬舉,也該問問崔叔明願不願意被我們王爺抬舉!”

林婉城淺淺一笑,滿是譏諷:“不必了!我們夫妻一心,侯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楚悠穎咬牙道:“你當真能做得了你家侯爺的主?你難道不需要跟他稟報一聲嗎?你就不怕崔叔明怪你自作主張?”

林婉城不屑道:“王妃娘娘誤會了。我剛剛說過了,我們侯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所以我並非是自作主張。”

其實,林婉城本來是想說“我的意思就是侯爺的意思”,可是話到嘴邊,她為了崔叔明的麵子,還是硬生生改成了“我們侯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這兩句話形式上差不太多,可是意思卻是千差萬別。此時楚悠穎也已經品出其中的滋味來,不由氣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同意,對不對?”

林婉城依舊是不緊不慢道:“我的話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是不同意,而是擔當不起!”

楚悠穎“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臉上早就換了從前那副凶惡的表情:“本王妃好話說盡,沒想到林婉城你卻像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本王妃手下無情了!”

林婉城見她終於撕破了麵皮,也不再裝和善,她哼哼冷笑道:“怎麽?你什麽時候對我手下留情了嗎?請恕我愚鈍,當真感覺不出來呢!”

“你——”楚悠穎氣得直發抖:“林婉城,你果真還是從前那副討人嫌的樣子!”

林婉城也不客氣道:“彼此彼此。”

楚悠穎恨恨道:“從前,我隻是尚書府的小姐,身份地位自是比不得你,所以處處被你壓了一頭。可是今時今日,本王妃是鄭王府的女主子,你這賤人在本我麵前竟然還不知收斂?看來,你當真是跟你那個貪汙的爹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楚悠穎每回羞辱林婉城,都要提到林輝的事,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更何況,證據已經在手裏,翻案隻是時間問題,到時候,她倒要看看,楚悠穎還要怎麽羞辱她!

林婉城見楚悠穎已經失態,也不再顧忌什麽臉麵,直接冷著臉道:“王妃娘娘那樣高貴的身份,怎麽還自甘下賤來踩我的門?既然話不投機,那就不必多說!安蘭——”

林婉城皺著眉頭叫一聲,安蘭趕忙走上前來。林婉城冷冷道:“端茶,送客!”說完,竟然看也不看楚悠穎,扶著絲竹的手就回內室去了。

安蘭早就看楚悠穎不順眼,此時見林婉城動了怒,自己也不再客氣。楚悠穎對著林婉城的背影還想再罵,安蘭卻往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右手坐了一個請的姿勢,臉上半點顏色也沒有,直接道:“王妃娘娘這邊請吧!”

楚悠穎眼見林婉城撇下自己離開,氣得滿麵通紅,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得憤憤跺一下腳,惡狠狠道:“風水輪流轉,你不用太得意,咱們走著瞧!”

楚悠穎帶著丫鬟怒氣衝衝地離開定遠侯府。林婉城就轉身坐在窗前給孩子繡起肚兜。絲竹看她臉上不太高興,趕忙寬慰她道:“夫人,您大可不必將鄭王妃的話放在心上,她那個人您還不清楚嗎?向來眼紅心熱,她不過是見不得您與侯爺恩愛罷了!您若是動了肝火,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更何況,您現在懷著小少爺,更加生不得氣了!”

林婉城看著絲竹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來:“傻丫頭,我哪裏會為這些不值當的事情生氣?你放心,縱使她氣死了,我也要活的好好的!”

絲竹見林婉城笑得不似作假,果然就開心起來:“夫人這樣想最好不過了!夫人先做針線,奴婢給您去取一些瓜果!”

到了晚間,崔叔明從衙門回府,林婉城就將楚悠穎來探訪的經過講了出來。崔叔明兩眼一眯,冷笑道:“隻怕她又說你是什麽罪臣之女了吧?”

林婉城對於崔叔明的神機妙算簡直絕倒。她強忍著笑道:“你哪天若是不做官,咱們倒可以擺一個攤子給人算命,生意定然火爆!”

崔叔明失笑道:“這算什麽本領,她嫁去鄭王府,日子過得也不如意。你也知道她這個人,素來見不得別人比她過得好,所以,她見到你,怎麽可能會平心靜氣地勸咱們歸降?更何況,你也有意要刺她,她又怎麽可能不把你的短處揭出來?”

林婉城感慨道:“你說的真是一點不差!”

崔叔明將她攬在懷裏,心滿意足地長出一口氣:“不過,她說的什麽你大可不必在意,我已經讓餘慶去取酒壇子了,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林婉城喜道:“真的嗎?不怕打草驚蛇了嗎?”白日裏,林婉城雖然表現得還算鎮定,但是她就要幫父親翻案,心裏又怎麽會不激動,不緊張呢?隻不過,崔叔明要掌控全局,她實在不願意因為這些事給他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