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婉看著景寰說這些話那滿臉充滿希望的美好神情,“景寰,這世上的確有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也會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那段緣分的。”
十六公主出嫁那一日,皇帝在城牆上目送她離開,景寰在上車之前朝著城牆磕了三個響頭,皇帝在上頭看著眼角不禁流下了眼淚,“丫頭,你說景寰是不是很怨朕啊?”
“公主不怨皇上,她隻是不舍得。”
“朕也不舍得,往後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景寰她旁的不行,做的小魚酥做得是最好的……”
我恭敬喚他一聲方大夫,已經許久未見他親自背著藥箱來給父皇問診了,我凝眉問了一句,父皇可還安好。
他搖搖頭,說不好。我愣了一下,斜眼看他,隻沒好氣地回他:你這又是要捉弄我?
我如此說沒事沒有緣由的,父皇當年犯了氣疾,宮裏禦醫都束手無策,我在父皇屋外急的直哭,那是初次見他,倒也顧不得公主的尊貴隻拉著他的衣袖,聽聞你是神醫且救救我父皇……那時候我求得那般真切。
可他從父皇寢殿裏出來,見著我,隻是微微挑眉,說若是有人誠心圍著芳華殿三步一跪跪一圈父皇便無大礙了。雖宮人都攔著,我卻紮紮實實三步一跪繞著芳華殿跪了一圈,最後一臉狼狽地回到主殿,宮人與我說那方大夫早就走了,父皇服了藥早睡下了。
若是被他捉弄一次也就罷了,就去年他進宮給父皇請平安脈,他騙她說經過禦花園時瞧見一株嬌蘭,都知道那嬌蘭是極其稀罕的花,美的緊而且趁著花開的時候采下來碾成汁,突然耳朵後頭,整個人身上都有好聞的香氣。
這嬌蘭唯一不好的就是長得甚是微小,又很是嬌貴,她趴在禦花園的地上一寸寸地尋找,找了整整一個半日,等夕陽落山了,她竟都沒找到,卻又禦醫屬的小醫館說方大夫讓他來傳個話,說他回去後才想起自己好像是看差了眼。
我便是知道他的話是萬萬信不得了,卻次次都被他捉弄,倒也是長了記性,每次遇到了我便繞著走,今日卻又是未躲過。
他似乎會讀心的法術似的,與我說道:公主雖不信我,但此回在下未欺騙公主。
他又是這一副純良無欺地模樣,我也是不好意思再反駁他,權當做他未欺瞞我吧,隻與他說了一句:那便有勞先生多費心,先生醫術高明,定是能藥到病除。
公主就這般信在下?
我點點頭,父皇說過方年籌這廝雖有時狡猾了些,可醫術與心術都還是正的,我與他說道:我隻盼著先生早日醫治好父皇,我不日就得走了。
在下定會讓皇上親自送公主出嫁的,公主不必憂心。
難得這方年籌這般真切地為我著想,雖說父皇身體稍稍好些為我送親卻是很為體麵,可我心中卻不在意這些。
好賴奉域迎親的使團就在京都的驛館住著了,父皇若不能相送也不是什麽太過遺憾的事,我盼著父皇快些好,是怕出京之前再氣著他了。
我聽見他笑了,那笑聲很是輕浮,我並不喜歡,所以瞪了他一眼,他倒是立馬就收了,變臉比小全子也要快些,若他是個太監,張德定是會選他做徒弟的,如此想著我竟也笑了,若他是個太監,如此想著心中也是解氣的。
公主要氣皇上什麽?
他隻是打趣地問我,我卻真摯地回了他的話。
我要找父皇讓他收回聖旨,不要讓林夏婉嫁給我七皇兄。
哦?賢王殿下不好嗎?
他瞧著我問這話的樣子,明顯就不是很期待我的答案,隻是禮貌地接著問,而我實在沒有旁人可以說說這心事,他向來嘴還是緊的。
不是七皇兄不好,隻是我希望林夏婉隻是嚴湘的妻子,雖然嚴湘已經死了,可我仍相信林夏婉姐姐對嚴湘的愛是至死不渝的,我不想父皇打破這份美好……這是我心中最後的美好。
我垂下了腦袋,我知道自己此時說這些話很是可笑,可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盡管沒有人能夠懂得。
我感覺到腦袋上有一隻手遮住了些陽光,我微微抬頭,他的掌心就這樣貼在我的臉龐上,夕陽中他的笑容有些淒美,而我看得失了神,竟不覺得他是不是太過失禮了。
錦寰,相信我,這世上是有至死不渝……
我後來偶爾會想起那一個夕陽裏,他對我說著話的樣子,溫潤得像是天外來的仙人一般。隻是後來我也隻是偶爾的偶爾才會想起,因為我遇到了一個我想愛他至死不渝的男人,恰好他正是我的丈夫。
師父曾說過,我悟性不及林夏婉,但勝在勤勉,因此金玉良言,我二十歲以前眼中隻有花花草草,不對,是各種藥草。
我不喜進宮去給皇帝瞧病,可是師父的命令我不得不從,不過這皇帝也算隨和,他說醫不好不砍我腦袋,我把了脈,隻是麻煩了些,用藥需要謹慎幾分,那些禦醫怕是吃多了俸祿自然是不敢下藥的。
本不是什麽大病,可這叫做公主的小丫頭隻會扯著我的衣袖子,我聽著哭聲便覺得心煩,所以隨便尋了一個理由打發了她。
扛著藥箱出芳華殿的時候,我聽給我領路的小太監指著遠處說十六公主還在磕頭呢,遠遠看過去,那已經站不穩的小身影,倒也甚是可愛。
我時常進宮給皇帝請平安脈,其實皇帝身子早已經無大礙,但是他就喜歡與我下幾盤棋,他總說下棋與我和嚴湘下最有意思,可嚴湘遠在北境,所以我便是不是喊進宮來了。可漸漸我也不那麽嫌煩,因為她總來請安,每每端來的吃食糕點都那般不一樣。
那一日她與皇帝抱怨這幾日睡不安穩,我瞧了她的起色並無什麽大礙,猜想她定是這幾日白日裏太閑了,悄悄與她扯了慌,說在禦花園見過一朵嬌蘭。還特意囑咐她不得張揚,不假手與奴才親自找才最有效果。
第二日我瞧見她的時候她氣呼呼地等著我,我笑著問她昨夜可安睡了?她愣在那裏時我已經走了,隻聽到後頭她咒罵我的聲音,心中一聲歎息,她果真沒明白我的用意。
我是頭一個知道她要遠嫁奉域的,那一日要去給皇帝施針,張德公公讓我在一旁等等,我見皇上正在親筆寫著什麽,想側過身子看一眼,張德公公小聲告訴我,皇上在寫聖旨,要將十六公主遠嫁奉域。
那一日我給皇帝施針,我知道手法重了些,皇帝向來連個聲音都沒有的人,那一日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我比誰都明白皇上的身子拖不得多久,景寰的離開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可是我仍有些,不甘。
那一日,我聽小全子在嘀咕,說她在芳華殿外頭來來回回很久了,我當時心中有個希望,她會不會不願遠嫁,若真的是那樣,那我會拚盡全力帶她遠走高飛,所以我匆匆出去喚住了她。
那一聲公主,是我沉澱了一身力氣才換出口的,她回首時那平常不過的神情,我心中其實知道她還是不知。
她是為了林夏婉而來的,她說她很想希望這世上還有至死不渝的愛,那一刻我的心裏像是被開了一個口子,那裏麵有個要衝出來的魔鬼,它要叫囂這個世上有至死不渝,隻是她願意。
可就像她說的,奉域迎親的已經來到京都了,她是臨蘇的公主,而不是誰的景寰。
她出嫁的那一日,我原是要去望春樓喝酒的,可皇上非要我陪著一起上城樓,我立在皇帝的身側,看著一襲紅色嫁衣的她從馬車裏出來,看著她努力微笑卻掛著淚的模樣,我的拳頭緊緊握著。
那之後的每一年,我都會去奉域,都會去大司命府,我告訴她這是皇上臨終的遺言,要我每一年給她請一次平安脈,她笑著問我收了她父皇多少銀子。
我笑著說很多很多。
她呀,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識破過我一次的謊言,這一次也是如實。
這世上我最幸福的事就是活得比她長久,病榻前她曾與我說過,那一年謝謝我告訴她這世上還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她後來遇到了。
我笑著對她說,是呀,我愛了你一生,至死不渝了。
她雙鬢蒼白,她滿臉的皺紋,她笑著瞪了我一眼,像當年芳華殿外一樣:你個老不朽,我都將死之人了,你還要捉弄我……
這一次,我沒有騙你。
我已不用再解釋,而你遠在天國也無需知道了,來生若是有緣你可願意還是我心尖尖上的一朵嬌蘭?我貪戀它芳香四溢,如你。
“民女見過賢妃娘娘,娘娘金安。”林夏婉領著小璃向賢妃請安,賢妃隻點點頭,林夏婉自顧自站了起來,“娘娘若是沒有旁的吩咐,民女暫且退下了。”
“雖說你與佳瑜是姊妹,可這不經是在宮中,這日後你入了賢王府,佳瑜也就是你的皇嫂了,給她請安也是應該的。”賢妃這般說道,素日裏就常聽陳佳瑜在自己耳邊說起,這林夏婉仗著自己是她的娘家姐姐,所以對她向來很是輕視無禮,這賢王妃如今也是想要給林夏婉一個下馬威。
佳瑜站在一旁,神色自然是有些得意的,林夏婉看向賢妃娘娘,麵露些難色,賢妃眉頭一皺,“怎麽,仗著在皇上身側伺候了幾日,這本宮的話也敢忤逆了?”
林夏婉緩緩開口,“民女不敢,隻是這向晉王妃娘娘請安實在與禮數不合,尤其是在這宮中,所以民女才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