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軍營的路上,蘇小荷想了千萬種到達軍營的可能性。

它們定是坐落在荒山野嶺間,由白天可曬進陽光、晚上可看到月亮的破爛布所製;而住在裏麵的男人們也定是一個個肌肉發達麵色凶殘,可生撕耗牛、可一搏三人;最重要的,那裏也一定是血腥滿地、屍體橫山。

可似乎事實有些出乎意料,蘇小荷來到的地方,不僅是屋內芳草清香,屋子木質牢固;與她接觸的人也是溫柔不語,低頭隻做自己事;甚至這個地方,一點一絲血腥都沒有,反而時常會有新生。

正如此時的蘇小荷,滿臉苦相地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小馬,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是的,這充滿草香、木質做的屋子,便是馬棚;裏麵那些吼了半天蘇小荷也聽不懂半句的,便是馬;而那時常新生的,便是小馬。

蘇小荷還記得昨日剛到大營時的場景,王將軍輕蔑地一撇他一眼,嘀咕一句:“這麽幹扁,白長這個子了。先去練練!”接著,便揮手叫來另一個士兵。

王將軍朝著那士兵指了指蘇小荷:“喏!你!以後別待馬棚了,養馬管馬的事情,就給這個新來的小兄弟。你去後院管管幫忙夥食去。”他說著,蘇小荷連忙討好地朝他點點頭。

隻是那士兵並沒有理會蘇小荷,他先是一愣,隨即瞪大了眼。蘇小荷的瞳孔裏倒映出這士兵臉上的表情,興奮!激動!如釋重負!

緊接著,她就被一件灰溜溜的、沾滿馬毛的衣服砸中腦袋,而麵前原本穿著這衣服的士兵,大叫著光著身子便衝了出去。

蘇小荷原本以為養馬比上戰場容易,至少不用打打殺殺,不用衝鋒陷陣。

可她在來到馬棚的一個時辰內便徹底推翻了這個荒謬天真的想法--馬棚裏那上百匹馬,絕對比戰場上數千戰士來得凶殘。

比如,這些它們會依次鳴叫意思餓了肚子,蘇小荷便拎著大捆草依次放到它們麵前,好不容易最後一匹馬也吃到了新鮮的草,最打頭的那隻卻又跟著再一次發出餓了的信號鳴叫聲;又比如,它們和蘇小荷一樣不喜歡洗澡,蘇小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拖著一板車的水桶來到馬棚,才是剛拿起馬刷在最前麵的馬身上輕輕一碰,那馬便和發瘋了般,狂鳴起來!

與此同時,軍隊大營,王將軍正握著酒杯,與眾精英戰士舉酒高歌。他們為了歡迎新到的士兵們,同時也為即將出征的勇士鼓氣。

而中央,一纖瘦美女帶著薄紗挽著絲綢正翩翩起舞,她頭上戴著紫環流蘇式,纖瘦的腳踝上係著紅繩鈴鐺,腳步微微一個回環,下一秒,便被將軍一把拉進懷裏。

“這美人,細膚嫩肉的。”王將軍不壞好意地笑著,手剛想摸上美人,美人卻又一個回環從將軍懷中逃出。

王將軍的興致一下被這美人挑了起來:”嘿!”他走下台想去抓住那調皮的美人,豈料營外,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吼叫聲。

“--救命啊!!!”

這是軍營千百年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場景,馬毛如飛雪般弄得軍營一片髒亂,上百匹馬如瘋了般在軍營了橫衝直撞,圍繞著一個類似巨大黑球的東西驅趕著。隻見左邊一匹馬將黑球往前一踢,右邊那匹的後蹄跟著將黑球踹到老遠。而那聲慘叫聲,便是這古怪黑球所發出來的。

黑球還在發出難聽的尖叫聲,王將軍皺眉用手將她拎起,最終露出了一雙被草覆蓋的眼睛。

“蘇嘯夏,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蘇小荷被王將軍罰蹲梅花樁,下麵尖銳的倒刺,上麵兩根細細的樁子立著那裏。前方軍營裏火頭已經開飯了,聞得蘇小荷一嘴巴的口水。

可是她卻動都不能動,王將軍說了,要罰她滿整整兩個時辰才好。

這王將軍的罰人手段,怎麽這麽像爹爹?

蘇小荷一邊蹲著馬步,一邊摸著肚子,兩眼餓得冒金星時,唐老先生的話便在耳邊響起:”蘇小荷,晚飯不許吃了!”

又是唐老先生怒吼的聲音,蘇小荷肚子一叫,整個人跟著差點摔到地上。她連忙調整步子,屏住氣。

她深知這裏可不如家,坑蒙耍賴的法子,隻能讓她摔倒在這梅花尖樁之上,被碾成肉醬。蘇小荷緊咬下唇,雙腳緊緊踩著樁,就在她實在快受不了時,突然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腦袋,接著一個軟乎乎的東西被放在她的手上,蘇小荷一驚,錯愕地回頭。

一個熱騰騰的包子正立在她的手心,一個光頭士兵正傻乎乎地笑著看著她。蘇小荷定睛一看,這個士兵,不正是早上扒光衣服開心地跑走的那個嗎?

“他們都在吃飯,我偷了一個包子來,你嚐嚐,很好吃的喲。”光頭士兵傻傻地笑著,他一邊看著外麵,一邊悄悄拉著蘇小荷走下梅花樁。

“我叫程天陽,你叫什麽?”他問道,蘇小荷一邊咬著包子,來不及回答。

“我是原來管馬的,我可以教你怎麽養馬!”程天陽又說著,蘇小荷狐疑地抬起眼。她不相信地瞟了瞟這人,接著,隻見他雙手繞環在口中一吹,下一秒,不遠處馬棚的馬全部停下吃草,立正站好一副隨時待命的樣子。

程天陽得意洋洋地回頭困難者蘇小荷,卻錯愕發現,她壓根沒抬頭看著那群馬,卻是低頭依舊與包子大戰。

程天陽不服氣了,他再是換了個手勢又吹一聲,遠處的馬兒先是如死般寂靜,下一秒,竟然如發瘋了般,一個個撞向木欄,頗有想撞開束縛衝出馬棚的趨勢。

蘇小荷被這個場景嚇得一愣,手中好不容易留到最後的一點包子肉便這樣掉到了地上。

“快快,你瘋了啊!快讓它們安靜下來!”蘇小荷抓狂地拉著程天陽的手,程天陽高傲地昂著頭。

他搖著腦袋,一臉的不可一世:“這下子,你佩服我了吧?”

蘇小荷拚命晃著程天陽的腦袋:“老大老大,我喊您老大了!”她吼著,“快快,讓它們停下來啊!被將軍發現我可就慘了啊!”蘇小荷話音才剛落,程天陽又是一哨聲,馬兒們便瞬間安靜了下來。

蘇小荷張著大大的嘴巴一臉不可思議,她看了看馬兒,又看了看程天陽,再看了看馬兒,最後終看向程天陽。

許久蘇小荷才雙手一拍,狠狠往程天陽光腦門上一砸。

“光頭,你真有兩下啊!”她興奮地說著,麵前人臉上一青一紫。

“你叫哥什麽呢?不許叫哥光頭!”他低聲不滿道,隨即率先走進馬棚,“喊哥老大,跟哥走,有肉吃,來,先教你洗馬。”

程天陽說要想馬聽話,首先就要和馬做朋友。

蘇小荷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便點點頭,聽著他的下文。

“就像這洗馬,你首先呢,要輕摸摸他的腦袋,然後給它點草,最後才幫他洗刷毛。”程天陽說著,跟著一旁示範起來,“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千萬不能碰馬尾。”

程天陽說著,蘇小荷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之前馬兒們那麽激動,全因為她自作主張的把馬尾浸到了筒子裏。蘇小荷的臉上漸漸浮出了一絲笑容,她學著程天陽教的,先是摸了摸馬兒的頭,又給她吃了點草,接著拿刷子往水裏洗了洗。

猛然,蘇小荷覺得不對勁,這先摸頭,又給東西吃的動作,怎麽覺得有些熟悉?她想了想,沒想出什麽,隨即搖搖頭繼續拿著刷子小心翼翼地在馬身上刷著。

馬兒乖巧地吃著草,不一會兒,蘇小荷便順利地洗幹淨了一匹馬。她激動地揮了刷子,想去告訴程天陽這個喜訊:“光頭!”她大喊著,一回頭,卻發現原本在洗馬的程天陽此時正躡手躡腳地朝馬棚深處走去:“叫老大!”他回頭不滿地喝了一句,“你等下。”

接著,他在裏麵古腦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幾匹新生的小馬。

小馬通體還是粉紅色的,蘇小荷用一隻手便可抱住,可她卻不敢用力,隻是輕輕托著,嘴角自然地拉開一個微笑。

這小馬,竟然能喚醒蘇小荷沉埋多年的母性!

程天陽的嘴也跟著咧得老大,他一邊摸著小馬,一邊不忘囑咐道:“這小馬要存好,這可是重點之中的重點呢!”他說著,蘇小荷跟著連忙點點頭。

“你要知道,一匹小馬馬糞賣出的價格,可是比一匹老馬馬糞高個幾倍呢!”他又說著,蘇小荷依舊點頭。

一會兒後,蘇小荷又猛然抬起頭,她滿臉疑惑地看著程天陽:“你說什麽?馬糞賣出的價格?”

“是啊!”程天陽一臉的理所當然。“馬夫是隊裏給了銀子最少的了,那點銅板,怎麽可能會夠我們活?所以!最好又最隱蔽的賺錢方式,就是賣馬糞,拿馬糞曬幹,再賣給藥商們製藥,可賺錢了!”程天陽說著,看著小馬的眼就像看到金子般閃閃發光。

“王將軍們總不會知道這些馬啥時候拉屎拉了多少,所以賣馬糞絕對是一個萬無一失的做法。”程天陽說著,蘇小荷的視線移到一旁一堆圍滿蒼蠅,又多有臭的馬糞上,臉先是一青,又是一紫。

她就說這光頭麵色不善,原來來幫忙是有目的的--他的目標竟然是馬糞!如此惡心的馬糞,他怎麽忍心下得了手?!

蘇小荷滿臉嫌棄,略有不高興地站在原處,程天陽連忙討好地探過腦袋:“哥們要不咱商量下吧?我們把錢分了?二八分?你二我八?”他說,蘇小荷不屑地撇撇嘴。

“別啊,要不兄弟,咱兩四六?!”他拉了拉蘇小荷的衣袖,蘇小荷卻一甩手把衣袖從他手裏抽出。

“那五五?!不能再讓了啊!”程天陽咬咬牙,最終擺出兩個五和五的手,一旁,蘇小荷眼珠提溜一轉,猛然點頭:“成交!”她的嘴巴笑咧得老大老大,“咱啥時候去賣啊?這能有多少銀子啊!”

程天陽有些不滿地撇撇嘴了,剛剛是誰一臉惡心到要他去吃馬糞般看著這堆馬糞?現在怎麽又變臉了?!

程天陽不屑地撇撇嘴:“蘇嘯夏你真不像個爺們。”他哼了哼,“不過,挺有商人的範兒,你以後可以試試從商,你知道西湖湖畔麽?那裏便是絲綢世家待的地方呢!”瞬間,他又話鋒一轉:“誒,蘇嘯夏,你也姓蘇,你知道西湖世家裏,有一個和你同姓的麽?”他討好地湊過腦袋,蘇小荷警惕地皺眉。

“你在說什麽,我哪裏認識什麽蘇家王家的。”她聲音瞬間提高幾倍,一旁程天陽連忙壓下他的嘴。

“這聲音怎麽高得和小姑娘似的?不認識便不認識了,叫什麽?我告訴你喲,這是小道消息,這原本是皇家禦用的絲綢蘇家,前段日子剛被整垮了!”程天陽得意洋洋地說著,一旁蘇小荷的臉色更青了,她丟下小馬想往外走。

“誒!兄弟你還沒聽我講故事呢!”身後,程天陽叫著拉著蘇小荷,“那些什麽西湖絲綢的故事,什麽蘇家何家的故事,對了,你知道月樓嗎?就是蘇家之前的一個皇室禦用絲綢世家,還有,我還沒和你講何家的故事呢,就是那個現在代替著蘇家的何家!”程天陽激動地問,前麵蘇小荷猛然停下腳步。

“你說什麽何家?”她冷冷地問。

“就是西湖湖畔出來的何家絲綢啊!”他說著,還特意悄悄壓低了聲音,“這可也是西湖的傳言啊,這何家和蘇家關係很是複雜,時好時壞,時合時分,傳說幾年前開始,何家就想處處取代蘇家的位置,如今真成功了,何家成了皇室禦用絲綢店鋪了。”

蘇小荷一愣,腦子裏突然竄出一個人名,還有那漫天的白色,如針般刺進了她的心裏:“何家,成了皇室禦用絲綢?”蘇小荷心一緊,疼得慌,她連忙捂住胸口,不滿地轉過身。

“我不想聽這蘇家何家的故事,無趣。”蘇小荷扭頭就要走,程天陽卻興奮地拉著她的胳膊:“你還沒聽到精彩的呢,當然會覺得沒意思。你知道蘇家為什麽會倒嗎?全是因為何家呀!傳說何家的大少爺和蘇家走得很近,而害倒蘇家的定也是親近之人,天知道,這人是不是何家大少爺呀!”

程天陽認的一個幹媽是一個圓臉的女子,而他姑姑表姐的侄女的堂姑姑,就是西湖湖畔大名鼎鼎的黃媽媽。

“那可是號稱人間百事通的大牛人!”程天陽驕傲地拍著胸,他的對麵,已經來到軍營五年的蘇小荷拎著一隻剛出生的馬兒,往水裏一丟,熟練地拿起馬刷,把上麵的髒毛戲幹淨,“我知道。”蘇小荷說著,然後頓了頓,“程天陽,這話你已經說了不下五百遍了。”

程天陽連忙拍了拍蘇小荷的胳膊:“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五百遍你都沒讓我說下去。”他說著,又嘿嘿一笑,“今兒個我非得和你說說,首先就從我最感興趣的一部分開始,就是這西湖絲綢世家的故事,還不能隻從蘇家說起,得再往前說一個,從幾十年前,月樓世家的故事。”

“光頭,練兵的時間到了!”

程天陽和蘇小荷的聲音同時響起,頭栽在水池裏的馬兒驚鳴一聲,接著隻見程天陽雙眸大瞪,飛一般地衝出馬棚。

練兵是軍隊裏每天必備的課程,程天陽站在隊伍之中,而蘇小荷作為馬夫,則站在隊伍之末。

練兵是極苦的,尤其對於蘇小荷這種連重活都沒幹過的大小姐而言,在跌打摔倒了數千次之後,蘇小荷的膝蓋再一次被磨破出血。她苦悶地蹲在馬棚裏,用清水洗了洗膝蓋,猶豫了一下,還是隻能再穿一條褲子在裏麵,以減少膝蓋的摩擦,少點痛。

五年了,蘇小荷幾百次想逃離這兒,可她卻知道她不能--因為一旦她離開,那麽便將所有的罪難都將加倍地償還到蘇家之上,她不能讓蘇家為她冒險。蘇小荷狠狠地點點頭,她皺著眉,緊咬著牙,捂著膝蓋地方猛地站起,接著一雙手將她拉住,硬是把她拉到一旁。

程天陽不做聲地將她按到一旁草上,也不顧她的錯愕,自顧地拉起她的褲腳,細細地查著她的膝蓋來。蘇小荷剛想尖叫,大喊“男女授受不親”,可她又猛然發現,現在的她可不能喊這句話,所以她隻能尷尬地繃著身子呆坐在原地,看著程天陽小心翼翼地幫她上著藥。

程天陽上藥的動作很輕,絲毫沒有平時的大大咧咧,淡淡薄荷味的藥膏擦在傷口處涼涼的,蘇小荷的膝蓋很快就感到不痛了。她剛想謝謝程天陽,豈料剛幫她上好藥的他,猛地一拍她的肩膀:“好了!”他大吼一聲,蘇小荷齜牙咧嘴地按著被打紅的肩膀。

蘇小荷抱怨道:“真粗魯。”

程天陽一挑眉:“嘿,你這人,怎麽說話又和個娘們似的?”他把藥膏往桌上一丟,“記得擦了。”他道,抱著胳膊就要走。

蘇小荷拿著藥膏,變扭地說了一句謝謝,程天陽卻還是一幅無所謂的樣子,也不回頭,隻是接著抱怨:“你可別和我說謝謝,我可把你當我弟弟,一樣的惹人不放心。”他隨口說著,蘇小荷好奇地探過腦袋。

軍營紮在野外,晚上繁星異常明亮,夜深無人時,蘇小荷坐在軍營不遠處的空地上,一旁,程天陽也悄悄地從營裏逃出,溜到她的身旁。他丟給她一罐東西,蘇小荷好奇地打開,濃厚的酒香味立刻飄在兩人周圍。

“這可是我從廚房裏偷出來的,別浪費了。”程天陽笑著說著,率先舉起酒壇大喝一口。

蘇小荷沒喝過酒,隻是輕輕抿了一小口,便還給了程天陽。

程天陽恥笑著她的不會喝酒:“真像個娘們。”蘇小荷撇撇嘴,不作答,接著,程天陽又開口:“不過,我弟弟也是這樣的。”眼裏,卻蒙上了一抹不明意味的色彩。

蘇小荷想,程天陽定是很想他的弟弟,要不他怎麽時時念著他?

“你別這麽看著我,其實,我很討厭我弟弟的。”看著蘇小荷一臉憂愁又憐憫地看著他,程天陽皺著眉,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蘇小荷的眼裏略過一絲詫異,程天陽沒吭聲,隻是繼續端起酒壇,又大大的喝了一口:“他也愛喝酒,可每次我們偷喝酒,被爹發現了,都是我去頂罪。”許久,程天陽道,蘇小荷低斂下眼,這是她這麽幾年來,第一次聽程天陽講他的家人。

“我弟還特愛哭,爬樹摔跤了會哭,默寫寫不出會哭,見了蟲子會哭,就算是下人說話頂撞了幾句,也要紅鼻子的......”

“你家原來還有下人呢?”蘇小荷突然打斷程天陽的話,程天陽一愣,嫌棄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很奇怪嘛?”程天陽撇撇嘴,“你家原來沒有?”

程天陽隨口反問到,蘇小荷再是一愣,覺得好像說到了些什麽不該說的,便沒有回答。許久,氣氛略怪了,蘇小荷才連忙笑著拉開話題。

“程天陽,你是哪裏人?”她隨口道。

“邊疆人。”程天陽答著,“你呢?”

西湖!

蘇小荷剛想說,話到了嘴邊,又連忙合住嘴:“洛陽人。”她瞎編到,程天陽雙眼一眯。聽到蘇小荷是洛陽人,連忙又灌了一口酒,興奮地開了話題,“我知道洛陽首富,他女兒長得可醜可醜了!”他道,蘇小荷尷尬地扭過頭。

“而且,他女兒還喜歡上了一個窮書生,家裏不肯她嫁,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他又說著,蘇小荷倒吸了一口氣,不敢發表評論。

“你還知道真多的八卦啊。”蘇小荷幹笑兩聲,“又是黃媽媽說的?”

“哪裏,這可是我自己知道的。”程天陽笑著打了個酒嗝,蘇小荷卻不屑地哼了哼。

一個普通邊疆人,竟然還能知道洛陽首富家的私密八卦?她隻當程天陽都逗她玩兒,並沒有往心裏去。

兩人突然又不在言語了,程天陽慢慢地灌著酒,眼看著天邊天空漸漸泛白,蘇小荷拍拍手,準備離去。

半醉著的程天陽卻突然拉住她的手,硬是將她又按住坐在地上,她想掙紮,可他的力氣卻是出奇的大,他壓著她,強迫扭著她的頭看著最前方,那是一輪燦爛的明日,豔紅的驕陽照應滿天雲彩一片絢麗,它正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蘇小荷呆呆地看著這日出,程天陽懶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日出,沒有我邊疆的家好看。”他道,然後扭頭看著蘇小荷,“蘇嘯夏,你可想家?”

他問,蘇小荷緊抿著嘴,不言語。

“我可是想家。”看著蘇小荷不回答,程天陽卻幽幽開口,“想我那搗蛋的老弟,也不知道爹是否又罵他了,他是否又哭鼻子。”程天陽說得看似輕巧,語氣卻是沉重無比,一旁的蘇小荷終於忍不住了,伸手主動拉住他的胳膊。

“你要真想家,便把我當家人就好。把我當你弟弟就好,你不也說,我們像麽?”蘇小荷說得無比真誠,一旁,程天陽連忙反握住她的手。

“當真?”他激動地說著,眼裏都泛著淚花,在得到蘇小荷點頭肯定後,程天陽興奮地一咬唇,“太好了!以後你的銀子,記得分我一半!”

......

嘎?

蘇小荷不明意味地看著程天陽。

“這是我們程家的規矩,弟弟都要分一半錢給哥哥的!”程天陽開心地解釋著,許久,蘇小荷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總算是知道,為什麽程天陽的弟弟那麽愛哭,若換做是她,她肯定早就不平地將程天陽給罵哭了吧?

看著蘇小荷一臉懊惱和不滿的臉,程天陽的心情莫名的好,他突然很想把她一把揉進懷裏,就像原來摟著自己的弟弟般,在他腦子反應過來的前一秒,胳膊便先伸了出去,將蘇小荷圈進了臂膀之中。

“程天陽!你這是做什麽!”蘇小荷大叫出聲,直直想掙紮。

“別叫別叫,就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程天陽小聲地說著,蘇小荷還是別扭的轉過頭。

許久,程天陽才放開抱著她的手,他抱著胳膊率先站起往營地裏走去,還沉浸在尷尬中的蘇小荷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紅著臉最上前,卻不料換來程天陽滿眼的鄙視。

“你怎麽這都和我弟一樣?和娘們似的,被抱一下都臉紅。”他道,然後看似隨意般,壞笑地又轉過頭,“蘇嘯夏,下周總將軍來驗兵你可知道?”突然,程天陽開口,原本還陷在別扭之中的蘇小荷,猛然大叫一聲。

總將軍每年都會到各個地區招兵至宮裏,今年輪到來的總將軍,是三大總將軍裏麵最新上任,也是最年輕的一名--傅總將軍。

一聲聲呐喊從空地裏傳來,隻見近千士兵手執軍刀,身著盔甲地站在空地上。領頭的王將軍一臉嚴肅地立正站在原處,他看著幾個士兵將一排紅圈靶子擺好,然後又微微側身,帶著銀色手盔甲的拳頭一舉,震耳欲聾的擂鼓聲與吹號聲在這空曠的地上回**開來。

蘇小荷還記得,一周前,程天陽告訴她要驗兵時她震驚擔憂的心情,敢情是白操心了,因為馬夫,是不需要參加驗兵的。

哈!這是**裸的鄙視呀!

蘇小荷表麵抱怨著,心裏卻還是小小的慶幸。此時的她正好奇地藏在不遠處觀望著,隻見遠方傳來一行急鞭快步的馬蹄聲,一金衣男子駕著黑色白翎寶馬率先奔馳而來,他身姿挺拔如蒼鬆,氣勢剛健似驕陽,而那劍眉下,金色麵罩遮去大半張臉孔,隻留下一雙璀璨深邃的雙眸,燦爛明豔如他一襲金衣。

蘇小荷竟被這一場景看呆了眼,隻見金衣男子一聲令下,身後王將軍與近千士兵皆低頭跪地,他們嘴裏高喊著蘇小荷沒有聽清楚的口號,接著眾人依次退後幾步,金衣男子快馬策步退到紅圈靶子百米外。

他伸手拔出身後箭筒裏的金箭,都沒細細瞄準那靶子的紅心,便雙腳夾著馬肚在從第一個靶子開始奔向最後一個靶子。數十發箭從弓中射出,各個直中紅心,士兵們發出轟鳴的鼓掌歡呼聲,就連平時一笑不笑的王將軍,也露出了驕傲的神情。

接著金衣男子策馬到一旁,站在第一排的士兵們向前走上三步,然後舉起身後的箭,學著金衣男子的樣子,依次各個朝著紅心靶子射著。

原來這就是驗兵儀式的開式禮啊!

而那金衣男子,定是皇室親戚或是某個達官貴人了。這是蘇小荷來隊裏後看到的第一次驗兵,她興奮地在矮丘上一跳,一旁王將軍好似聽到了這邊發出來的奇怪聲,他皺眉回身朝這邊看來,蘇小荷連忙蹲下去躲到樹杆後。

還好,王將軍隻是走過去了兩步便又折了回去,蘇小荷不敢再亂動,隻是小心翼翼地趴在矮叢中,就在她看到最後一排即將上場的程天陽時,一個銀鈴般卻冷漠的聲音大叫從身後響起。

“你這家夥是誰?躲在這裏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麽?!”

那是一個穿著紫色緊身窄裙的女子,輕薄的粉紗罩在身外,卻絲毫遮蓋不住半裸的酥胸與妙曼的身材,狹長的三角眼勾魂往上一挑,五官豔麗如狐媚般誘人。

蘇小荷嚇得往後一退,這女子卻依舊不饒人,她腳踝的紅繩鈴鐺隨著她的腳步叮鈴作響,地上的士兵們注意力全部被兩人吸引過去。

這女子居高臨下地瞪著蘇小荷,王將軍的臉也跟著變得青紫,他大手一揮,此時站在第一排,原本打算將箭射向靶子的士兵們全部將箭對準了地上的蘇小荷,蘇小荷剛想大叫著解釋,可那數十道離弦的箭,已然朝著她射去。

她隻能呆呆地跌坐在原地,望著越來越近的箭,身後女子尖銳的笑聲越來越大,站在第一排的程天陽終於忍不住,奪下一旁守衛兵的馬飛速朝著她奔來。

隻是程天陽的手還沒觸到她的衣袖,蘇小荷便被另一隻手緊緊抓起--金衣男子駕著馬背飛馳而來,側身撈起在地上的蘇小荷。他將驚魂未定的她護在胸前,展開披風徒手奪住飛來的數十隻箭,那箭如鋒利的刀片般刺向他的手掌,蘇小荷看見箭稍擦過他的手心,絲絲鮮血從中流出,她想說什麽,卻話又被咽了下去;她想扭開他的胸前,可無奈他卻將她揉得那麽緊。

她甚至能聽清他隔著盔甲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漸漸與自己的心跳聲融為一體。這個場景好是熟悉,一股熟悉的感覺衝進她的心底,像是打開了她心底的某一處枷鎖,蘇小荷下意識地望著金色麵具下的眼,如純玉般墨黑色的雙眸,竟然也是如記憶中的深邃好看。

“傅總將軍。”跟著金衣男的侍衛們蜂擁而上,金衣男才是一鬆手,蘇小荷連忙從他的馬背上滾下去。

王將軍先是一愣,接著與身後的士兵們一起衝了上去。

蘇小荷獨自一人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前麵的金衣男子被越來越多的人團團圍住,她下意識摸了摸臉,心裏莫名的失落,顫抖地站起,轉過身,卻看見程天陽焦急擔心地望著她。

程天陽皺著眉,一把拉過她左看右看:“笨蛋啊,你沒事吧?!”在確定蘇小荷沒有受傷時,終於又鬆了了口氣。

蘇小荷鼻頭微微一酸,剛想煽情兩句,可臉上卻猛然被驚恐覆蓋,她瞳孔無限放大,王將軍氣急敗壞的臉,正清晰的倒映在蘇小荷的眼珠子裏。

蘇小荷再一次被罰在月黑風高時站梅花樁,這一次,甚至程天陽都沒出來給她送包子。

原因很簡單,軍隊為了招待傅總將軍請來了臨鎮最漂亮的女子歌舞助興,而程天陽這見色忘義的家夥,便混在中士兵裏,正扒在門口偷看美女呢!

蘇小荷不滿地撇撇嘴,雙腿有些發麻,她伸手揉了揉,便又繼續蹲著馬步乖乖站在梅花樁之上。

軍營大堂裏的歡笑歌舞聲漸漸從前方傳來,紙糊的窗戶上映出了裏麵人黑色的身影,站在高處的蘇小荷竟然能將那身影看得真切--那搖頭晃腦的大個子是王將軍,他高舉著酒杯,一晃又一晃;赤腳舉著絲綢在大堂中翩翩起舞的倩影便是鄰村中最美的女子,蘇小荷睜大了眼,終於辨出這是下午站在她身後的女子,她確實美得讓任何男人都無法抵擋,蘇小荷莫名一酸,接著見這倩影一停,朝著一旁坐在最上位的男子走去。

這坐在最上麵位置的男子,定是傅總將軍。蘇小荷竟心裏一緊,隻見女子一步一步走著,外層的薄紗順著胳膊慢慢下滑到地,她若無骨的手臂纏繞在傅總將軍的肩膀,傅總將軍微轉過頭,原本燈火通明的軍營在一瞬間蠟燭全滅,蘇小荷看見原本趴在偷窺的士兵們都掩麵壞笑地迅速散去,王將軍帶著其他侍衛從裏麵走出悄掩上門。

她突然想到一雙漆黑如純墨玉般的眼睛,深邃又沉寂,在她還沒反應過來這雙眼屬於誰時,一種莫名的酸楚在蘇小荷心頭漫開,她下意識腳一歪,五年來,第一次她狠狠摔在了梅花樁下的倒刺上。

傅大將軍第二天的精神格外的好,他依舊穿著金色盔甲,金色的麵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身下的黑馬“籲”地一聲長鳴,傅大將軍隻是輕輕一拉馬韁,馬兒仰起前蹄,他也跟著揚起窄腰,高束的黑發在陽光下隨意一甩,成了一道燦爛的風景。

原來傅大將軍這次來。是為了替朝廷軍隊選拔人才的--當數十個王將軍手下的精英將黑色盔甲換成與傅大將軍手下同色係的金色盔甲時,蘇小荷才猛然意識到這點。

她站在王將軍隊伍的最後方,看著前方被金黃色籠罩的人們,隻見傅大將軍微微一蹙眉,然後趴在王將軍耳邊說了一句什麽。

“還差一個人!”王將軍大喊,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他。

“傅大將軍說,還需要再招一個人!”

這個消息無疑讓眾士兵再一次歡呼出聲,所有人都挺直腰杆做出最完美的姿態,唯獨蘇小荷,她知道這好事定沒有自己的份,便嫌這陽光太刺眼,幹脆蜷縮在眾人影子下,無聊地疊著嫩草。

周圍原本嘰嘰喳喳的眾人突然沉寂了下來,蘇小荷隻當是王將軍又在訓話,依舊不抬頭地拽著草玩,直到頭頂的大片陰影突然消失不見,她拉著草的手猛然頓住。蘇小荷僵硬地抬起頭,麵前金色頭盔的人舉著銀劍看著她,她尷尬地扯了扯嘴。

一旁跳出隊伍的程天陽悄悄朝她打著手勢,蘇小荷連忙站起立正,可麵前的傅總將軍卻突然單膝跪下她在麵前,他伸手拉住她的腳腕,手指的溫度擦得她癢癢的難受,在她無聲的抵抗中,硬是將她的褲腳拉到了小腳肚。

一條小小的口子正爬在蘇小荷的小腳肚上,那是昨天她從梅花樁上掉下去時劃破的,蘇小荷尷尬地連忙踹腳掙脫開傅總將軍的手,他卻依舊還單膝跪在地上。

當即四座溫度一下子又降低了十度,蘇小荷眨著眼睛正盤算著該怎麽逃開這奇怪的氣氛,下一秒雙腳卻突然離地,整個人一下子仰了起來,她驚呼一聲,接著便落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裏。

傅總將軍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連腳都不能顧好,還是個好士兵嗎?”蘇小荷驚恐地看著抱著她的人,王將軍的眼睛都快要瞪得掉了出來,四周士兵同仁們的眼神就要把她刺穿了,她隻覺得自己就要成眾矢之的了,可無奈傅總將軍的力氣太大,雙手硬是緊緊將她扣在臂膀裏。

“這種士兵,就帶給我親自**了。”傅總將軍隨意地開口,許久,眾人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接著又掉進了震驚之中。

傅總將軍剛剛說了一句什麽?那句話意味著什麽?!

難道他的意思是說,這最後一個進精英軍隊的名額,就落在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王將軍連忙上前攔住要走的傅總將軍:“額......傅總將軍要慎重,這個小子......”他的臉上淨是難堪的神情,“還請將軍--”

王將軍還想解釋,傅總將軍冷冷一哼地打斷他的話:“王將軍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原本還在不停點頭的蘇小荷瞬間泄了氣,“能禁嚇,能藏躲,能受罰。”他的眼鏡眯成了一條縫,“還能偷懶。”他的話裏都帶著笑,“你這裏,還有第二個人,會這些?”

傅總將軍的臉上露出了異常滿意的笑容,他大步流星地抱著蘇小荷朝外走去,留下身後一片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的背影,還是程天陽第一個大叫出聲,他的話立刻引起眾人的尖叫。

“蘇兄要被潛了?!”

程天陽高舉著手,一旁一個小士兵連忙拉住他的胳膊:“傅總將軍,喜歡男人?!”說完小士兵便連忙蒙住嘴,“而且還是滿臉大麻子的男人?好重口!”又一個腦袋從兩人身後探出。

“那昨晚的姑娘又......天啊!”

眾人思緒紛飛在天,軍營裏一時間混亂無比,誰都沒注意到一紫衣窄裙女子,妖媚的三角雙眼裏閃過一絲怨恨,她緊握雙拳,轉身飛奔進屋,空留腳踝上的紅繩鈴鐺,發出”叮鈴”清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