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皇宮正殿之上,離皇半合著眼,斜靠在龍椅之上,他手中把玩著兩顆和田玉珠,等著跪在前麵的人開口。
地上,鈺靜磕了磕頭,猶豫地張了張嘴,小心翼翼道:“離皇,平安公主的孩子,真的是蘇嘯夏的。”
離皇手中的玉珠被猛然放下,砸得椅臂”啪啪”清脆兩聲響,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正殿裏的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火藥味:“你可知道,這話若傳出去是假話,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鈺靜的臉上還是一派鎮定,她俯了俯身,淡然地開口:“臘月二十三,平安公主失蹤之夜,大雨,桃花林。”接著,她頓了頓,“奴婢親眼所見。”
“啪,啪”這是兩聲玉石砸地之音,離皇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的鈺靜,他的手還在顫抖著,敏公公連忙跑上去扶住他。
接著,三份聖旨同時送出。
傅大將軍府中,傅傾聖與少卿卿一起跪在地上,公公念著手中的聖旨:“傅大將軍傅傾聖接旨,念及平安公主與傅大將軍之間並無真情,為不違天上月老紅繩之意,朕遂命兩人解除婚約,欽此。”
公公的話才是落,傅傾聖一把抓過公公的胳膊:“離皇為什麽要下這道聖旨?是不是有人在背後做了什麽?是不是蘇嘯夏?蘇嘯夏呢?他人呢?我要見他!”誰都沒有見過如此激動的傅傾聖,他如發瘋中的猛獸般,雙眼通紅,少卿卿連忙按住激動中的他,他狠狠甩開少卿卿,接著一把拽住前來送聖旨的公公:“公公你到底告不告訴我,你要不說,信不信我會一劍殺了你。”
傅傾聖說得凶狠,可公公卻像是料到了般,一臉的平淡冷靜:“將軍且息怒,奴才隻是一個傳話的人,這些問題,奴才可不能替皇上回答,將軍你也知道的,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將軍是個明事理的人,想必是不會為難奴才的。”
傅傾聖抓著公公胳膊的手一頓,跟著滑了下來。他像個失了魂的人,先是苦苦一笑,接著又是大笑起來:“是啊!傅大將軍,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喃喃自語道,接著,便是聽到少卿卿的一句大喊:“將軍!”
傅傾聖一個踉蹌往後倒去,他連忙用手撐住了牆,少卿卿一個箭步衝上來想扶,他揮揮手,讓她退下:“少卿卿,我隻想靜一靜。”傅傾聖看著庭院,裏麵的枯枝樹已然冒出點點新芽。
這是要開春了,傅傾聖想著,他伸手摘下一刻新芽,與此同時,地牢裏,蘇小荷也跪在地上接過一張聖旨。
公公看著蘇小荷的眼神很是憐惜,蘇小荷卻暖暖一笑,心裏莫名的變得平靜舒坦,公公看著這笑容有些不忍:“大後日午時,火葬......”
蘇小荷連忙打斷公公的話:“公公,可否幫我帶幾句話給平安公主與傅大將軍?”公公連忙點頭應許,蘇小荷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她連忙湊過腦袋,趴在公公耳邊說著。
安凝樓內,平安公主雙手高舉過頭接過聖旨,她的臉上寫滿了喜悅,一旁鈺靜跟著開心地叫出聲:“公主真好,公主終於不用嫁給傅大將軍了。”
平安公主莞爾一笑,手下意識地摸上肚子,一旁送聖旨的公公突然開口:“平安公主,蘇嘯夏有幾句話,想要奴才帶給公主。”
平安公主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她心裏慢慢升起,公公俯了俯身:“他說,隻盼公主能好好待肚中的孩兒,鞭子情,莫相忘。”
平安公主不解地搖搖頭:“什麽意思?”
公公歎了口氣,幽幽開口:“大後日午時,蘇嘯夏將送往城門火葬。”
瞬間,平安公主隻覺得腦子一暈,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了般,突然就消失了。接著,眼前的事物跟著變得模糊,她猛然一吸氣,滿口滿腔的血腥味讓她一愣,她錯愕地瞪圓了眼睛,鈺靜驚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啊!公主!血,好多血......太醫,傳太醫啊!!”
安凝樓門口聚滿了太醫,來來往往的宮人們都好奇地伸了伸腦袋看著裏麵,小甲率先舉手:“我賭二兩,公主肯定是聽到與傅大將軍解婚約的消息,所以一下子氣急敗壞,暈倒了。”
一旁小乙冷冷一哼,明顯對他的推理表示不屑:“放心吧,我聽平安公主的貼身侍女鈺靜說了,平安公主與那個傅大將軍之間,沒什麽感情。”小乙頓了頓,隨即神神秘秘地哼了哼,“我賭三兩要我說,這平安公主是激動的、開心的暈倒了吧!”
“切,離國到現在,這平安公主還是第一個被退婚約的公主,就不說其他的,就說她這張臉皮,換做是我,我肯定丟臉死了想要去自殺了。”這次說話的是一個妃子宮中的綠衣侍女,她順了順掉下的發縷,歎了口氣,一旁跟著她來的粉衣侍女撞了撞她的胳膊。
粉衣侍女小聲地趴在綠衣侍女耳邊道:“你還沒下賭呢。”
綠衣侍女一愣,忽得想到自己這個月的賞錢都拿去買耳環了,她連忙一擺八卦的表情,裝作無比正經:“切,我才不玩這無聊的把戲。”她哼了哼,“拿平安公主的性命在這裏下賭局,我真是要詛咒你們這幫人以後討不到老婆。”綠衣侍女說得惡毒的要命,粉衣侍女還想說什麽,便被她拉著往外跑。
身後,打賭正高興的宮人們對著綠衣侍女的背影狠狠“切”了一句,然後又互相吆喝著下賭,直到安凝樓的大門突然被推開,裏麵傳來宮女們失聲痛哭的聲音,太醫們一個個搖頭歎息地走出來,所有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宮人們麵麵相覷,知道這安凝樓是真的有壞事發生了,便一個個大叫著,連忙散開。
鈺靜紅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站在平安公主床頭,平安公主還閉著眼睛睡著,她的臉色蒼白完全沒有平日的囂張和霸氣。鈺靜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一旁另一個侍女端來一盆熱水,鈺靜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濕輕輕擦著平安公主的臉。
“崎棉。”鈺靜連忙喊住端盆要走的宮女,“平安公主的事情,誰都不許說,知道嗎?”她囑咐道,崎棉抿了抿嘴,鄭重地點點頭。
平安公主一直未醒,天也整整陰了兩天。第三天,天空意外放晴,陽光明媚得讓人直直覺得刺眼,這太陽像是要用盡全部的力氣般,狠狠照著冰冷的皇宮。地牢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外麵的陽光灑進一道,習慣了黑暗的蘇小荷有些難受地往裏麵縮了縮,接著,隻見看門的宮人突然走來打開了她的牢門:“蘇嘯夏,有人來看你了。”
這是蘇小荷進牢房後,第一次沒有離皇的手諭,就被人放了出來,蘇小荷看著麵前一襲淡藍色衣服的人,在陽光照射之下,他眉眼如星,深邃純黑的眼睛裏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他烏黑的長發散著披在肩頭,蘇小荷隻覺得奇怪,按照以往,她都認為這披頭散發的男子定是狂妄不羈的,可不知為何,換做他的身上,她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的狂傲,隻覺得俊雅至極,溫柔萬分,好像全天下美男子就該是如此一般。
蘇小荷不禁有些看呆,對麵人覺得有些好笑,嘴角輕彎成弧度,蘇小荷跟著“嘖嘖”了嘴:“果然,這小小地牢也是有後門可走的。”蘇小荷故意聳聳肩吧,“要不是傅大將軍,小的定沒有機會出來溜達溜達,看著風景。”
傅傾聖被她的話說得一噎,幹脆直接伸手勾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怎麽廢話那麽多?本大將軍可是好不容易抽出了整整一日休閑時光,還不陪我多走走逛逛?”
蘇小荷挑眉:“將軍這算是幫我送行嗎?”
傅傾聖搭著她肩膀的手一頓,語氣跟著冷了起來:“蘇小荷你怎麽這麽貧。”他聳聳肩,“來,本大將軍,帶你去瀟灑瀟灑。”
一聽到“瀟灑瀟灑”,蘇小荷的腦海裏瞬間反應出了一堆**勁爆的畫麵,她的雙眼瞬間放出光芒,傅傾聖被她這花癡的表情給弄得糊塗,伸出手狠狠敲了敲腦袋。
“蘇嘯夏,你這腦袋瓜子裏都裝了什麽鬼東西?”他挑挑眉,蘇小荷知道自己想錯了,吐了吐舌頭,一如既往地追了上去,乖乖地跟著傅傾聖的身後。
她也不知道傅傾聖要帶她去哪裏,隻是跟著他慢慢地朝著京城最熱鬧的那一條街上走去。這街道蘇小荷看著有些熟悉,青石鋪路,兩旁的店鋪裏人聲鼎沸,整齊的樓房上紅色的燈籠正搖著個兒,一旁賣小吃的老伯正吆喝著。
蘇小荷看著就饞著,她連忙叫住傅傾聖,指著老伯手裏的涼糕就喊著要吃,豈料傅傾聖壓根就不搭理她,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頭繼續往前走去。蘇小荷一急,連忙拉住他的手,傅傾聖鄙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吃什麽吃,就知道吃。”
他的語氣凶巴巴的,蘇小荷想反駁的話瞬間都掉回了肚子裏。她不滿地嘟著嘴,乖乖地繼續跟著傅傾聖往前走,卻沒注意到,傅傾聖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放開。
就這樣,傅傾聖帶著蘇小荷,路過了香味四溢的飯館;錯過了滿堂喝彩的說書堂;又忽略了精致繚繞的古玩店,最後,傅傾聖拉著蘇小荷穿過了整整繁華的街道,直直朝著清冷的小道走去。
蘇小荷終於有些不淡定了,她拉著傅傾聖的胳膊,腳步越來越慢,傅傾聖似乎感到了後麵人步伐的不對勁,挑挑眉回頭看著蘇小荷。
蘇小荷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著傅傾聖:“傅大將軍,你確定,咱們的路沒有走錯?”
傅大將軍“嗯”了一句,扭頭繼續往前麵走著,蘇小荷咬咬牙,繼續往前走著,可才走了幾步,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再一次開口:“大將軍,我真心覺得,這路有點不對勁。”
這一次,傅傾聖終於停下了腳,回頭看著她:“哪裏不對勁?”
蘇小荷連忙回答:“人煙越來越稀少,店鋪幾乎沒有,這裏--”她頓了頓,“嗬嗬,有些清冷的過度了。”
傅傾聖對於她的回答顯得很滿意:“所以,我們沒有走錯。”
傅傾聖的答案讓蘇小荷一愣,好一會兒,蘇小荷才回過神來。剛剛傅傾聖說了什麽來著,沒有走錯?蘇小荷一愣,瞳孔瞬間放大,一時間像是想到了什麽。
沒有走錯,沒有走錯!
蘇小荷倒吸一口氣,傅傾聖竟然說,沒有走錯!
她的腦袋裏瞬間出現了各種郊外殺人,野外拋屍的場景,她顫巍巍地看著麵前依舊麵不改色的傅傾聖,心裏推測出各種可能--難道說,傅傾聖發現他的襪子破洞是她故意剪破的?然後他想著明天是她的砍頭日,之後便再也無法報仇,遂今日約她出來,好一洗雪恥來報仇?
可不對啊!蘇小荷又想到,傅傾聖怎麽可能會知道他襪子上的破洞是她弄的,這事情可沒人知道呢。還是說,是傅傾聖發現了她在軍營裏散布他的謠言,說他有狐臭?蘇小荷一愣,再一次倒吸一口氣。
完了完了!她心想著,這下慘了,她肯定要沒命了。蘇小荷咬咬牙,如壯士赴死般,心一橫,幹脆跟著傅傾聖繼續走下去,豈料,再沒多走幾步,傅傾聖便停了下來。
蘇小荷擦著他的肩膀看向前麵,這是路的盡頭,一個巨大的懸崖,懸崖下滿集滿著的房屋與街道。這裏竟然是能看到京城大部分場景的,蘇小荷覺得新奇,可下一秒又想起了什麽。
“這裏,不就是我上次把平安公主弄丟了,然後迷路了的地方嗎?”蘇小荷一愣,傅傾聖笑著聳聳肩。
蘇小荷一想,學著上次吊著腳坐在懸崖邊沿:“嘿,那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傅傾聖跟著她坐下來,然後從懷裏掏出兩個饃饃,咬了其中一個一口,又遞給蘇小荷另一個:“吃飯唄。”傅傾聖說得理所當然,蘇小荷不開心地撇撇嘴。
蘇小荷小口地咬了一口,過了一下,還是放了下來:“我可不想吃什麽饃饃,我想吃大餐。”
蘇小荷說著,傅傾聖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微笑不言語地從懷裏又掏出一個紅瓶子,在蘇小荷的麵前晃了晃。一股濃厚醇香的酒味從瓶子裏飄出,蘇小荷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圓老大。
“蘇嘯夏,你說我傅傾聖,是個摳門的人嗎?”他得意一笑,“吃什麽山珍海味,有意思嗎?是男人,就來喝酒!”
傅傾聖把酒往兩人中間一放,蘇小荷連忙先拿起,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蓋子大喝一口,甘甜清涼的味道瞬間充斥口腔,蘇小荷樂了:“好酒!”
“那是必須!”傅傾聖一把搶過酒,也對著大喝一口。
蘇小荷的表情瞬間變得滿意至極,原本還不爽的小脾氣一下子都消失到雲裏霧裏,她開心地把玩著酒瓶,沒有注意到,一旁原本還在笑著的傅傾聖,突然神情黯淡了下來。
傅傾聖看著遠方,突然開口:“蘇嘯夏,你還記得你當初在這裏時,和我說了什麽嗎?”
蘇小荷拿著酒瓶的手一頓,回頭看著傅傾聖:“我......我說了什麽嗎?”
傅傾聖一笑,無奈地搖搖頭:“敢情你還不記得了?虧我還記得這麽清楚。”他抿抿嘴,“你說,你想回家。”
傅傾聖的話一下子把蘇小荷所有的情緒都調動了出來,蘇小荷隻覺得手中的酒瞬間失去了味道,她把瓶子往旁邊一放,看著腳下密密麻麻的房屋:“是啊!我想回家了。”她道,心裏想著,卻是鶯飛草長的西湖湖畔。
不過,她是已經回不了家的了。
想到此,蘇小荷的鼻頭一酸,眼淚跟著就要流出,她連忙假裝喝酒仰起頭,卻不知,這一切早就落進了一旁傅傾聖的眼裏。
傅傾聖的表情是蘇小荷看不懂的,他並沒有奪過蘇小荷手中的酒瓶,隻是輕輕地開口:“蘇嘯夏,你很想家嗎?”
蘇小荷微微一笑,點點頭:“是啊!很想很想。”她頓了頓,想起蘇氏大宅的紅色琉璃瓦,“我家在很遠,但是我很想。”
傅傾聖跟著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氣,旁邊蘇小荷繼續開口著:“我很想我爹娘,他們對我很嚴格,但是卻很愛我。他們怕我調皮,命令管家十二個時辰都必須看著我,可是哪知道管家壓根就不是我的對手,他才看不住我呢,我總是趁著大中午的時候溜出去玩兒,那個時候,我哥哥便充當內應的角色,幫我瞞著爹娘,帶我出去溜達。對了我還去過學堂學書呢,學堂的老先生可是愛盯著我了,當然,意料之中,老先生也被我製服了,他平時凶巴巴的,可就對我沒法子。”
蘇小荷說著說著就笑出了聲,一旁傅傾聖跟著嘴角扯開一個微笑:“這麽看來,蘇嘯夏你原來還是很調皮的。”
“那是!”蘇小荷驕傲地拍了拍胸,“我原來可是號稱‘無人能敵人間第一帥草’,我哪裏是別人可以看得住的?”
傅傾聖聽到此,明了地點點頭,隨即又突然問:“那後來呢”
後來?蘇小荷一愣。
後來,蘇氏絲綢慘遭陷害,蘇家在一夜間支離破碎。
蘇小荷的神情跟著暗淡下來,傅傾聖似乎嗅出了不尋常的問道,連忙強笑著轉移話題:“真看不出來啊蘇嘯夏,你個子不高,竟然這麽調皮。我就不信了,難道之前就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製住呢?沒有一個人可以把你給拴住?”
傅傾聖的話一出,蘇小荷的腦海裏就竄出了一個人影,他穿著淡藍色的長褂,站在樹蔭之下,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
蘇小荷沉默了,傅傾聖也沒多問,好一會兒後,她才開口:“有,一個,就一個。”
微風吹過蘇小荷的發髻,吹散一縷劉海,正好落在她的額頭。細碎的頭發弄得她臉上癢癢的,蘇小荷伸手將劉海往後拉回固定住,忽地想起,曾經何爾翎也這麽幫自己梳過頭。那還是她在默寫背書的時候,她秉著唐老先生說的“多抄多寫”的原則,抓著毛筆抄著第十遍《詠春》,一側頭,便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後監督自己的何爾翎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側,並用一隻手正挽著自己的頭發。
蘇小荷奇怪地看了何爾翎一眼:“你拽著我頭發做什麽?”
何爾翎無奈地聳聳肩:“我還想問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頭發怎麽都不梳好就出門了?”
蘇小荷聳聳肩,笑著回答:“今日起晚了,怕遲到,所以就這麽出來了。”
何爾翎的眼裏寫滿了不相信,他蔑視地看了蘇小荷一眼,冷冷一哼:“得了吧,你還騙我?你蘇小荷是會怕遲到的人?”
見何爾翎破了自己的謊言,蘇小荷“嘿嘿”一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好吧好吧,是我把梳子給弄丟了。”
蘇小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何爾翎還是一臉的不相信:“還騙我,怎麽可能?清流難道沒有梳子?你不會去借?這可不像你風格。”
蘇小荷一聽,接著就急了:“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是梳子丟了!”她連忙解釋,“但是清流不借給我,因為我弄丟的就是她的第三把梳子。”
何爾翎算是領教了蘇小荷的坑朋友勁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抽掉自己頭上的發繩,然後幫蘇小荷一下一下將頭發束好紮起。
蘇小荷被他這舉動給嚇呆了,直到何爾翎完工後,她才驚叫出聲:“你這是幹什麽?”
何爾翎雙眼一翻:“你不知道你披頭散發的樣子多醜嗎?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呢!萬一傳出去說你是我的人,我可多丟臉啊。”他的話讓蘇小荷臉一紅,蘇小荷不滿地拍拍桌子。
“什麽叫你的人?我才不是呢。”
何爾翎一斜眼,聳聳肩:“難道不是?唐老先生都把你交給我了。”他努了努嘴指著桌上散著的字帖,蘇小荷歪著腦袋想了想,如果按照他這麽解釋,自己確實是他的人了?
隻是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奇怪?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蘇小荷的回憶戛然而止,在這懸崖邊,她突然就笑出了聲。是啊,是很不對勁,在過了這麽快七年後,她蘇小荷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也許就是這時候開始,蘇小荷就將自己劃成了“何爾翎的人”一類。
傅傾聖伸出手在蘇小荷眼前晃了晃,他詫異地看著蘇小荷傻笑的樣子:“笑什麽啊。”
蘇小荷聳聳肩:“笑我小時候啊,笑我小時候被人家一句話就給騙走了。”
傅傾聖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被騙走?”
蘇小荷跟著哈哈大笑:“對啊!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我這麽聰明也會被--”
“天啊!誰這麽沒眼力,竟然會想騙你!”傅傾聖一把打斷蘇小荷的話,接著他順利地看到蘇小荷臉上出現一下青、一下白的表情。
傅傾聖隨即張狂地笑起來,引來一群鳥兒飛過懸崖,蘇小荷不禁看得有些發呆,想到何爾翎,又想到過去的種種,接著傅傾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嘯夏別想家了,你放心,明天之後,你就能回家了。”他說著,蘇小荷一歪腦袋,明白了他的話。
蘇小荷強顏扯開一個燦爛得笑容,跟著哈哈出聲:“是啊,天地都是我的家,見閻王的事,我還是挺有膽的,想必我這一生也沒做過什麽愧對良心的事情,閻王老爺肯定不會對我太慘。”
她說著,隨即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許願:“閻王老爺一定要保佑我,我原先把唐老先生座椅塗黑不是故意的;我搶清流的飯菜也不是故意的;我這來頂替哥哥蘇嘯夏參軍也不是故意的;我.......”蘇小荷還在不斷地虔誠贖罪著,接著,隻感到有一個軟軟暖暖的東西,突然貼近了自己的唇。
蘇小荷嚇得猛然睜開眼睛,傅傾聖的臉正無限放大地出現在她的麵前,他正閉著眼睛,濃密纖長的睫毛安靜地覆蓋在眼上,形成了一小片的陰影,他的吻痕輕很輕,輾轉在她的唇齒之間,卻莫名讓蘇小荷覺得頭暈目眩。這感覺像是醉了般,讓她全身都沒了力氣,她身上一軟,接著整個人跟著往後塌了下去,傅傾聖像是早料到了般,一把將她接住摟回懷裏。
“乖,明天,你就能回家了。”
傅傾聖溫柔低沉的聲音在蘇小荷的耳邊響起,她隻覺得整個人越來越軟,接著她被人給騰空抱起,便再無知覺。
蘇小荷若是知道自己對酒過敏,她定不會逞強地喝這麽一堆,導致現在她如此上吐下瀉,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小荷趴在茅廁邊上喘著氣,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
此時的她正穿著白色的貼身衣服,披頭散發地身處一個簡潔幹淨又整齊的屋子裏,這個屋子有些眼熟,她卻一下子沒想起是哪裏。
蘇小荷的嗓子此時燒得難受,她見這屋子桌上還有些茶杯與茶水,便走過去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可口清涼的茶水一下子溫潤了她燥熱的嗓子,她猛然發現,這些上好的紫砂茶杯上,竟然都刻著“傅”字。
呀!蘇小荷猛然反應過來這是哪裏,在分明就是傅傾聖的屋子嘛!
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此時外麵已經天黑,四周靜悄悄的,屋子裏外也都沒有人。蘇小荷握著茶杯的手一頓,心想著明日就該是自己上刑場火葬的日子,為何今日就被傅傾聖放回了屋子裏。
難道說,傅傾聖不知道自己明日就要上火場了嗎?
不可能呀!蘇小荷皺起了眉頭,按道理來說,就算傅傾聖不知道明日是自己行刑的日子,他也該知道,將一個重犯偷偷帶走而不帶回,也是死罪啊!想到此,蘇小荷又想到了一個細節,她想到小時候娘喜歡釀米酒,她好吃,便會背著娘偷偷去酒窖裏偷酒喝,小時候她也並沒發現這過敏的症狀。
“難道說,是傅傾聖給我的酒裏,加了其他什麽東西,而是那個東西導致我過敏的?”蘇小荷小聲地說著,接著她狠狠一愣,一種不安的預感從心裏蔓延開來。
次日午時,京城南門,穿著囚衣的犯人被帶到高高的柴堆之上,他身穿著破敗的衣服,**的皮膚髒兮兮的,他低著頭,讓外人看不到他的五官與表情,圍觀的群眾們都對他指指點點,接著劊子手舉起點燃的火把,狠狠丟向柴火堆上。
柴火堆一下子被點燃,火跟著竄得老高,接著,隻見一匹白馬飛一般地朝南門奔來,穿著紫色錦花服的女子滿臉蒼白地趴在馬背之上。
“平安公主!”也不知道是哪個官員喊了一句,所有人都跟著跪下在地。
平安公主還是很虛弱的樣子,她雙眼通紅地緊緊盯著被火包圍燒起的地方,尖銳地叫道:“快!來人!把火滅了!”
可卻沒人敢響起她的話,劊子手都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不敢上前去動火柴堆一下,後來還是一個官員小聲地開口,他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回平安公主,這個,恐怕不太好吧......沒有皇上的手諭,小的們也不敢妄動......”
平安公主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她冷冷一笑,像是料到了這情景般:“嗬嗬,果然。”她說著,拉了拉馬繩,馬兒跟著往後退了幾步。
平安公主臉上的神情變得堅決,她先是狠狠一拉馬繩,馬兒尖叫著翹起前腿,接著她舉起鞭子,狠狠往馬屁股上一打:“駕!”平安公主大喊一聲,躲在人群中的蘇小荷突然就明白她要做什麽了。
平安公主想救這個被燒的“蘇嘯夏”!蘇小荷的瞳孔猛然一緊。
在蘇小荷的腦子轉動的前一秒,她的身子就她的腦子先一步做出了行動,平安公主的馬繩才是拉緊,便見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人影衝出人群,用自己的身體將要飛奔的馬給攔下,馬蹄狠狠揣在來人的身上,一把將她踢翻在地,眼看著馬蹄就要踏在來人的身上了,又是一襲金色的身影,衝出撲向倒在地上的蘇小荷,金色身影摟著蘇小荷在千鈞一發之時滾向一旁,接著便是馬兒受刺激而鳴叫的聲音,馬背上,原本身體就弱的平安公主“咕嚕咕嚕”地滾下了馬。
“平安公主!”蘇小荷大驚,就要爬起來去看她,金色的身影卻一把把她按住,死死壓在身下。
“蘇嘯夏,你瘋了嗎?”傅傾聖的聲音嚴厲又充滿了氣憤,“你現在衝出去,你也不怕被官員發現?你當你自己是長得多沒有特色,生怕不怕別人知道被燒死的是另一個囚犯嗎?”傅傾聖說著,蘇小荷扭過頭看著遠處,果然,一大群官員圍著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平安公主,人群都嘰嘰喳喳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傅傾聖朝著遠處打了一個手勢,遠處站著的少卿卿也朝這邊回了一個手勢,接著,便見人群裏突然冒出幾個故作驚慌失措表情的人,大叫著:“公主怎麽樣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人群一下子被這幾個“攪局者”給點沸了,所有圍觀的百姓都跟著好奇而**了起來,一時間,整個刑場亂成一團糟,士兵們攔不住好奇心大起的人們,隻能由得他們亂衝亂撞,就連被燒著的火柴堆也被人踢開了一小半,引得整個刑場到處都是此消彼長的小火堆。
唯獨傅傾聖與蘇小荷,還保持著雙雙撲倒在地的樣子,他們互相對視著,最後一起哄然大笑。
傅傾聖率先開口:“蘇小荷,你可真厲害,我給你下了整整兩天兩夜的迷魂藥,你都沒暈過去。”
蘇小荷一聽,不滿地撇撇嘴:“傅傾聖啊傅傾聖,我就猜到你肯定是往酒裏加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害我上吐下瀉的。”
傅傾聖聽罷,恍然大悟是怎麽一回事,他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歎了口氣:“所以,迷魂藥這玩意對你而言,壓根沒用啊!”
蘇小荷驕傲地點點頭。
不知何時刑場來了又來了幾對士兵,四周吵鬧躁動的人們就要被士兵們給攔下歸位了,傅傾聖從地上站起,也跟著一把拉起同樣躺在地上的蘇小荷:“蘇嘯夏,快跑。”他趴在她耳邊小聲地說著,蘇小荷驚訝地回頭看著他。
傅傾聖的笑容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燦爛,他揉了揉蘇小荷的頭發,然後又喊了一句:“蘇嘯夏,快走!”
“走?”蘇小荷一愣。
傅傾聖堅定地點點頭:“趁亂沒人發現,快走。”他又頓了頓,“快回家吧......”
快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
這是兩個對蘇小荷而言多麽沉重的字,幾乎是沒有多想,蘇小荷拔起腿,頭也不回地就朝著遠方跑去。
七年了!她等了七年。
蘇小荷,終於可以回家了!
西湖香山雨落,紅葉滿地,蘇氏宅府的大鎖已然生鏽,白衣女子走到大門麵前,輕撫掉蘇氏宅門上厚厚的灰塵,試圖用蠻力推開大門,可她的手才是碰到門鎖,又連忙縮了回來。女子的視線落在了一旁的一顆歪脖子樹上,她熟練地爬上樹,再從樹上挑進蘇氏宅府,一股陳舊的味道撲麵而來,裏麵鏤空精致的雕欄依舊還在原處,隻是昔日熱鬧的門府,此時早已 無人。
“爹,娘,哥哥。”蘇小荷緊緊咬著下嘴唇,視線落在前院一座墓碑之上,上麵是有人潦草地刻了一個“蘇”字。
其實這個場景,蘇小荷並不是沒有料到的。隻是當她真的麵對這塊冰冷的墓碑時,她還是沒克製住自己的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啪啪”地往下落。不過還好,沒有人能看見,蘇小荷撕心裂肺地蜷縮在墓碑之旁,哭得成淚人。
她不知道她離開家之後,蘇氏又發生了什麽,導致這爹娘與哥哥一同離世,但她知道,有一地方,可以讓她知道這一切。
蘇小荷狠狠捶地,扯下衣角,將滿頭散發束起成髻,堅強地推開蘇氏大門......
西湖湖畔依舊鳥語花香,小舟泛泛立與湖中央。湖邊,午夜的翠花樓燈火漫爛,上好的紅綢繞過木頭欄杆圍成簇,黃媽媽舉著孔雀尾毛簇成的扇子,輕輕一晃,滿身的香氣隨著扇子飄散四周,坐在圓桌旁的公子哥們各個都迷了眼,紛紛伸手去撈,黃媽媽輕蔑地一笑,再是一晃身,徒留下一香紗衣飄落至地。
帷帳之中,一淡綠衣男子搖著手中玉筆,一提酒壺,清酒輕落白瓷酒杯,溢出的點點成滴撒在黑色案桌之上,他倒也不惱,笑著用玉筆沾著美酒,在白色宣紙之上寫下四個大字: 好不快活。
“公子真是寫得一手好字呀,瀟灑,俊俏!”翠花樓的頭牌柳姑娘不知何時來到淡綠衣男子身邊,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往男子身上一點,男子笑著不留痕跡地躲開,柳姑娘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淡綠衣男子嗤嗤一笑,趁著她不注意,一把扯住她的纖腰,整個人直接往懷裏帶去。
柳姑娘的臉從未有過如此的通紅,她嬌哂地推搡著身後的男子,可男子摟著她的腰卻越來越緊,眼看著男子的唇就要靠到她脖上了,柳姑娘雙眼一閉,纖長的睫毛帶卷敷在凝透的眼上,男子的唇輕輕落在她的耳後然後漸漸靠前,接著一個蠱惑又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姑娘,黃媽媽呢?”
柳姑娘一個巴掌狠狠地摔在了男子臉上,她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摟著她在懷裏,卻喊著其他女子的名字,更甚於,這名字,竟然是黃媽媽。
柳姑娘紅著眼睛跑出帷帳,淡綠衣男子摸了摸被打得通紅的臉,無奈地搖搖頭,接著黃媽媽一臉焦急地衝進帷帳,滿臉又是對不起又是懊惱:“公子柳兒不懂事,您就別放在心上啊!”她說著,淡綠衣男子沒有回答。
黃媽媽見情形有些不好,連忙又是賠禮道歉:“公子莫惱,您看上了哪個姑娘,我這就給您叫去。”她扭著大屁股就要走,突然,又回頭笑嘻嘻地看著淡綠衣公子,“免費!”
黃媽媽特意強調了這兩字,卻隻見淡綠衣公子冷冷一笑,依舊不作答,直到黃媽媽人都走到門口了,淡綠衣男子的聲音才幽幽從後麵傳來:“媽媽別急,本公子誰都不要。”他的聲音惹得黃媽媽一顫,“本公子,隻想見黃媽媽你......”
白色帷帳繩應聲而斷,粉色帷帳跟著紛紛落下,滿地牡丹花瓣卷風吹起,黃媽媽驚訝地一回頭,便見淡綠衣男子一臉曖昧地看著她。
“公子,你......”
“黃媽媽,別來無恙啊。”
“公子,我怎麽覺得你有點眼熟?”
“黃媽媽你認錯人了吧?”
眼前的淡綠衣男子好像真的沒說假話,黃媽媽看了老半天,還是沒把這張俊臉與腦子裏的任何一張臉聯係起來。也罷,就當是眼花了,黃媽媽輕輕一笑,雖是百般不願意,可看在這男子出手大方,長得又不賴的份上,黃媽媽還是決定遵守行規,溫柔地開口:“公子希望小女子做些什麽呢?”
黃媽媽嫵媚地一扭腰,麵前的男子壞壞一笑。
黃媽媽也就好奇了,來這翠花樓,泡妞做“運動”的是多數;隻休息聽曲兒喝酒的也不少;無聊隻是來見見世麵的傻大個也有;走錯地方然後再羞紅著臉跑出去的偶爾也會出現,可這淡綠衣男子,倒是第一人,竟然要黃媽媽在這裏給他講故事!
黃媽媽的神情不淡定了:“好公子,您這要聽說書,我們這翠花樓可不伺候了,評書出門右拐,好走不送。”黃媽媽說著就轉過腦袋,接著一個銀涔涔的白銀“噔”的一聲放到了她的麵前,黃媽媽的眼神瞬間變得閃亮,“好公子!我剛可是開玩笑的,您要聽故事,可是來對了地方,這西湖湖畔誰不知道我黃媽媽的名號,您是想聽那段故事?是最近包子鋪的兒子進京趕考,結果路上遇到了小娘子就不去考試的故事?還是對麵胭脂鋪的老板娘其實是後頭紡織廠老頭的小情婦?對對,公子知不知道一個昨日才發生的事情?對河岸的白家小姐,昨兒個掉河裏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她說--”
“黃媽媽,這些笑話,我都不想聽。”淡綠衣男子輕輕一轉手中筆,打斷了黃媽媽的話。黃媽媽臉上表情一愣,隨即又笑著打哈哈。
她連忙跑過去,拉著淡綠衣男子的胳膊:“那公子想聽啥?”
淡綠衣男子雙眼一轉:“蘇府,蘇氏絲綢。”
黃媽媽呆愣在原處,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蘇氏?”她一挑眉,“這個不能說!”
淡綠衣男子哪裏管她的能說不能說,他直接走到黃媽媽的身後,纖長好看的手指輕輕地挑著黃媽媽的衣服,然後慢慢挑開她的衣繩:“黃媽媽你是說還是不說?”男子蠱惑一笑,見黃媽媽還沒有回應,又繼續挑開一根衣繩:“黃媽媽,你真不說嗎?”
黃媽媽哪裏經得了這種**,淡綠衣男子越是挑逗她,她腦子便越是轉不動;她腦子越是轉不動,就越是想不起蘇家的故事。
眼看著黃媽媽的外衣已經被扒到腰間,她迷離的眼神看著對麵笑得怪異的淡綠衣男子,隻覺得這張臉越發得熟悉,越發得讓她覺得不對勁。接著一聲怒吼從翠花樓裏傳出:“蘇--小--荷--你--竟--然--敢--調--戲--老--娘--!!”
穿著淡綠色衣服的蘇小荷挑挑眉,接著又見門外,突然一片寂靜,正在調戲客人的姑娘們都呆愣在原處,接著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蘇家公子,蘇小荷回來了!”
整個翠花樓都沸騰了起來,所有姑娘都激動地尖叫,她們蜂擁而至衝進帷帳之中,一個個如猛虎般撲向蘇小荷,被眾姑娘壓在最底下的蘇小荷覺得自己就要快窒息了,直到另一雙好看的手將他救出,蒙著她的眼睛走出翠花樓。
過了好一會兒,這人才放開蘇小荷,她將蒙在蘇小荷眼上的手拿開,笑嗬嗬地看著蘇小荷。蘇小荷盯著這女孩兒看了許久,柳葉眉,葡萄眼,紅唇如櫻桃般嬌美:“姑娘略眼熟。”蘇小荷毫不遮掩地問道。
女孩兒微微一笑,眼神燦若璀星:“小荷哥哥是不是忘記我了?我是黃二丫。”
黃二丫!!!
蘇小荷倒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立刻從輕鬆變成了驚恐。天啊!麵前的人竟然是黃二丫!那她豈不是從一群狼穴到了一個深虎穴!
蘇小荷的腦子裏立刻衝進一堆黃二丫小時候各種吃她豆腐、占她便宜的畫麵。眼前黃二丫笑得一如既往地甜美,蘇小荷知道這是她的招牌“危險動作”,她彎著腰,準備隨時就逃,豈料黃二丫早就料到了她這一招,直接伸手拖住她的胳膊,不讓她逃。
蘇小荷的臉變得尷尬,黃二丫不高興地撇撇嘴,鬆開她胳膊:“小荷哥哥,你還是這樣對我。”她傷心地扭過頭,蘇小荷倒吸一口氣,“小荷哥哥,你不要躲我,我.......我已經成婚了。”
蘇小荷猛然回頭,黃二丫的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情:“小荷哥哥,我就說,你不要我,也會有人要我的。”
黃二丫分明隻是如賭氣般地驕傲得笑,可蘇小荷卻為何覺得身後一寒,覺得她的笑容裏夾雜了許多不明的意味。蘇小荷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也許是自己多想了,她看著黃二丫的背影越走越遠,抿了抿嘴,斂下眼。
黃二丫後來在婆家擺宴幫蘇小荷接風,黃二丫的夫婿梁夜風是一個商人,長得一臉正派,說話也帶著官腔:“聽黃二丫說,蘇兄剛回家鄉,還沒找到棲身之處,如果蘇兄不介意,我倒有一個好去處可以提供。”
蘇小荷一挑眉,示意他說下去,梁夜風輕輕晃著杯中的酒,開口道:“我在邊疆有做布料生意,生意不錯,隻是一直人手不足,可惜不能擴大。聽聞蘇兄也是出自布綢世家,想必對此肯定是很有想法,如果蘇兄不介意,不如替我去看著這邊疆的生意,也好讓我放心啊。”
梁夜風說得動情,蘇小荷心裏也開始癢癢,這不但可以解決她的食宿問題,也可以讓她打入布料市場,多探測探測蘇氏的秘密。可她表麵卻依舊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喝下一口,不說話。梁夜風似乎看出了點蘇小荷的心思,連忙又賠笑的:“這薪酬方麵好說,我們可以按照提成來給,我拿六,蘇兄拿四。”
蘇小荷隻是挑挑眉,還是不說話,又喝下一口酒,梁夜風連忙再次開口:“五五分!我的最低底線了。”
“哦?”蘇小荷輕輕一笑,晃了晃酒杯,“梁先生的酒,可都是好酒啊。”
“蘇兄!做人要厚道,你六我四,真的不能再低了!”
“成交!”
梁夜風咬牙切齒地瞪著蘇小荷,臉上表情卻依舊維持微笑。蘇小荷翹著腿看著梁夜風,他終於忍不住將雙手往桌上一拍,激動地喊出聲:“蘇兄果然是蘇兄,果然是出自蘇家。這談判的功力--”
“怎麽?梁兄話裏有話呢?”蘇小荷一挑眉,梁夜風連忙改口。
梁夜風連話裏都是笑意:“哪裏哪裏,蘇兄我們合作愉快。”
這邊疆比蘇小荷想象中的要繁華得多,若不是道口上立著“邊塞”二字的大牌坊,要不是這兒的人們有的是離國的打扮,有的是付文國的打扮,蘇小荷當真要以為,這裏隻是京城的某一條街。
伽洋子是黃二丫送給蘇小荷打下手的小女孩兒,年剛過十四,個子卻挺大。長著一張長長的臉,梳著兩個麻花辮,鼻頭上還有一點小雀斑。伽洋子不算是什麽漂亮的女孩子,可細細一看卻有一股地方風味,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嘴角邊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蘇小荷與伽洋子見麵的第一天時,她穿著一襲暗黃色的長裙,外麵罩著豔黃色的罩衫,頭上是金釵絞成的發髻。蘇小荷剛想與伽洋子打招呼,伽洋子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發髻:“姐姐你這般打扮有些老了喲。”伽洋子的聲音不大,稚嫩稚嫩的,表情和動作卻是老道的很,“姐姐你有些老土喲。”
蘇小荷挑挑眉,心知這丫頭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惹的貨,她點點頭,收回想說的話,背著手繼續不言語,伽洋子這才反應過來她的話有些過分,笑嘻嘻地拉著蘇小荷的胳膊:“姐姐別生氣了,別生氣了嘛。”伽洋子笑著吐了吐舌頭,“我請姐姐吃黑紅三剁如何?這可是我們邊疆的招牌菜喲!”
蘇小荷發誓,她是真的很想裝作很生氣,不對,是她真的是很生氣。她很想給給這小屁孩顏色看看,或者是和這個小屁孩好好質問一番,讓這小屁孩清楚,在這店裏,究竟是她蘇小荷說的算,還是這小屁孩說的算。可為什麽現在的場景變成這樣了呢?蘇小荷興致衝衝地拖著伽洋子往外頭跑,還一臉激動興奮地樣子大喊著:“快告訴我哪家店的黑紅三剁好吃?快快!告訴我路怎麽走?”
伽洋子用一頓黑紅三剁便將蘇小荷的心給收買了。梁氏布料鋪紅紅火火的在邊疆開著,蘇小荷負責在店內用她的“熱心”、“細心”與“勤勞”來接待客人與算賬收拾,而伽洋子則用她的“黑紅三剁”來抓住客人的胃帶到店裏。兩人合作,好不愜意。
一月之後,梁家布料鋪從一家小屋開到一幢小屋;又過一日,梁家布料鋪由一幢小屋開到兩幢小屋。直到又是一日,鳥語花香,蘇小荷穿著茉莉花點綴的乳白色荷葉裙,伽洋子扯著棕黃色的罩衫,梁家布料鋪的大門慢慢推開,街道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囂聲一股腦地躥進屋子,接著大門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蘇小荷好奇地抬頭,隻見一墨衣男子正站在店門口,他的身後還排了一溜穿著簡單,卻整齊衣裳的下人們,正好圍住攔下了梁家布料鋪的眼光。
伽洋子不樂意了,她歪了歪腦袋,雙麻花辮跟著一甩,抓著門栓的手一鬆,立著的木棍直接從高中做自由落體運動降落,眼看著就要砸到墨衣男子的腦袋,接著隻見身後一排下人騰空而起,一個個迅速跳上對方的肩膀,一秒鍾內架起一道人牆,在木棍要砸到墨衣男子的瞬間,一把接住木棍。
墨衣男子的臉上寫滿了好不得意的笑容,他狹長的眼眸微微一彎,一臉驕傲地看著氣憤的伽洋子。
伽洋子冷冷一哼,扭過頭不去搭理麵前的人,蘇小荷見氣氛不對,連忙從櫃後走出:“怎麽了?”蘇小荷拍了拍伽洋子的肩膀,問道。
墨衣男子一個眼神,身後下人們連忙朝著伽洋子與蘇小荷鞠躬致歉,接著大家依次跳下,被鬆開的木棍“噗通”一聲華麗砸到墨衣男子的腦子,墨衣男子應聲倒地,痛苦地捂著頭。
伽洋子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墨衣男子喘了好大一口氣,才艱難地掙紮了一下。伽洋子笑嘻嘻地走過去,俏皮地用腳尖踹了踹墨衣男子的肩膀,墨衣男子哼了哼,然後才爬起來,畢恭畢敬地走到蘇小荷麵前。
“蘇小姐,在下木司南。”他抱拳作揖,一臉正經,“我家公子特別喜歡蘇氏布料,有事相求於蘇小荷,還望蘇小荷能與在下走一趟。”
蘇小荷沒有立刻答應,隻是側著頭看了一眼外麵。隻見一頂雕龍刻鳳的黃色八人大轎正立在外頭,上麵四角紅色流蘇更是華麗,來往的人群對這轎子指指點點,伽洋子小心翼翼地拉著拉蘇小荷的衣角,蘇小荷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帶著伽洋子上了轎。
繁華街道後,一座靜謐的茶樓坐落之外,斑駁的欄杆上,特殊簡單又精致雕刻紋路爬滿木製圍欄。一襲青衣的男子靜坐茶樓之上,白色發帶輕綁發尾。一旁穿著彩色露腰衣服的侍女輕酌手中紫砂壺,一抹茶嫋嫋在杯中升起,青衣男子的麵上依舊無表情,他輕晃了晃桌上的茶杯,輕輕一嗅,然後又放下。
木司南走上茶樓時,青衣男子正看著樓外的桃花樹發呆,木司南畢恭畢敬地朝著青衣男子作揖:“王子。”
男子收回了視線,眼神掃過木司南,然後又落在身後的蘇小荷身上,蘇小荷慢慢走過去,乳白色裙角輕卷又落,青衣男子低斂下眼,蘇小荷微微俯身:“在下蘇小荷。” 青衣男子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淡淡開口:“席易。”他頓了頓,“姑娘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