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青檸閉了閉眼,朝前頭望過去,穆靖山身著大紅喜服,一頭烏發由紅色發帶高高束起,穩穩騎在馬上,身姿挺拔如鬆,單一個背影便散發出銳利的氣勢。

前世是見過他的樣子的,隻是在內宅中耗了三十年,那些旁的人都已經模糊不清了,獨獨隻記得那個在馬上英姿颯爽的身影....

翁青檸知道,穆靖山的容貌絲毫不差,功夫上又鮮有敵手,是京城眾多閨閣女子的理想夫婿。

隻可惜她與穆靖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沒有什麽感情。

不過,這一次,她卻不準備再退婚了。

穆家男子皆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家風清正,自是要比那肮髒齷齪的傅家好得多。

況且穆靖山父親常年戍守邊疆,母親又早逝,沒有婆母刁難,日子自是要舒心不少。

當街被丟下這種事,她也決計不允許再次發生的。

做了決定,翁青檸放下轎簾,仔細回憶起來。

時隔三十年,許多記憶都模糊了,但迎親途中被拋下這種事,足夠叫她記一輩子。

記得當時是有名小廝突然策馬狂奔而來,摔在穆靖山馬前,說他家姑娘失蹤了。

翁青檸不知道這位姑娘究竟是穆靖山什麽人,隻是在成親當日聽到這樣的事,難免氣血上湧,及至後來穆青山寡居的大嫂上門以穆家先烈擔保此女與穆靖山並無私情,翁青檸也完全聽不進去。

重生一遭,翁青檸倒是不覺得穆靖山的大嫂會說謊,但總歸這姑娘對穆靖山而言是個十分重要的人,重要到能拋下婚事。

想到這裏,翁青檸的心下難免還是忍不住的發酸,可於穆靖山而言,人是必須救的。

正思索著,不防轎子猛地一晃,翁青檸牢牢扶住窗沿,才不至於跌出去,隨即便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重物落地聲,周遭百姓的議論不絕入耳。

“救命啊,少將軍,我家姑娘失蹤了,您快去救救她吧。”

來了,就是這個淒淒慘慘的聲音,前世一切終究還是來了。

翁青檸心頭一緊,當即便掀了簾子。

絳香還以為她要下轎,驚得忙上前攔人:“還沒到將軍府呢,姑娘可不能在這兒下地。”

“我不下去。”翁青檸示意她不必擔心:“就是看看出了什麽事。”

“有人攔路。”降香探頭往前瞧著,“姑爺應該很快就會處理好的。”

翁青檸沒有多言,她坐在轎子裏,視線原就比旁人高些,這會兒倒正方便她透過蓋頭底下的縫隙看出去。

那小廝滿身髒汙,露出的手背遍布傷口,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此刻他勉強支撐起上半身,仰頭望向穆靖山。

兩名侍從執槍將人攔在幾步開外。

“什麽人,竟敢擋我們少將軍的路!”

穆靖山顯然是認得此人的,他翻身下馬,紅色的袍子移到小廝身前,徑直問道:“怎麽回事?”

旁邊的侍從還在阻攔:“少將軍,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此人偏偏選在這時候出現,隻怕是居心叵測。”

穆靖山抬手示意侍從不必多言。

那小廝得了準許就立刻朝著穆靖山的腳下爬去,袖子抹了抹眼眶回道:“塞北戰事結束後,我家姑娘一直心係當地百姓,將自己攢下的銀錢盡數捐出。

城中好幾個貴人感念姑娘善舉,花了以往數倍的銀子邀姑娘去府上演奏。

姑娘尋常也會應邀上門,不曾出過什麽差錯,這回便也如往常一般隻帶了個貼身丫鬟。

哪知,哪知這一去,姑娘就再沒回來過。”

小斯嗚嗚咽咽倒是把來龍去脈交代一清二楚,隨後抹了一把鼻涕繼續說道:

“我們找到貴人府上,卻得知姑娘根本沒有去過,問了周邊的街坊鄰居也都說沒看見。

我們連著找了好幾日,沒有找到人不說,還收到了一根帶血的發簪,我見情況不對,便即刻趕來京城向少將軍求救。”

說完便從懷裏掏出一個沾滿泥土和血跡的布包,當著眾人的麵打開。

隻見那簪子簪身暗紅,似是幹涸後的血跡,奶白色的珠花亦是血跡斑斑,底下的流蘇粘了些許髒汙不複鮮豔,便連包過簪子的手帕都看起來狼狽不堪。

小廝顫巍巍將簪子舉過頭頂,隨即磕了一個響頭:

“就是這根簪子,求少將軍救救我家姑娘,不然我們姑娘隻怕是凶多吉少了。”

穆靖山一看那簪子就知道不好,也不廢話,翻身上馬就要走。

“少將軍請留步。”絳香一路小跑到馬前,伸出雙臂強行攔住了去路:“我家姑娘問少將軍,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穆靖山沒有開口,眉頭不經意地蹙了蹙,緊了緊韁繩想要開口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絳香見狀便又再次開口道:“姑娘還問,少將軍可清楚這一走的後果?”

穆靖山微微一頓,下意識偏頭朝斜後方看去。

大紅的轎子,大紅的嫁衣,那個即將被拋下的新娘,卻不哭不鬧,從容而坐,他的心中莫名又多出了幾分歉疚。

後果他自然是知道的。

新郎迎親途中離開,對新娘當然是一種傷害,更不必說,他這一走開罪的並不隻是新娘,還有新娘背後的翁家。

但顏姑娘是義兄放在心尖上的人。

義兄為了家國大義,深入敵營,生死未卜,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位顏姑娘。如今姑娘有難,他又怎能見死不救?

此事.....隻能先對不住她了。

穆靖山咬了咬牙,依舊調轉了馬頭預備離去。

絳香心道姑娘果然料事如神,一早告訴了她隻是曉以利害並不足以讓少將軍改變主意。忙轉而看向地上的小廝,按著姑娘先前交代的話問道:“你手上這麽多傷,是晝夜不歇連日勞累所致,還是另有他因?”

這話一出,穆靖山當即又調頭回來,那馬兒連著轉了兩回頭,還不高興地嘶了一聲。

小廝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有人會這麽問,但也如實道:“大部分是旅途磨損,隻是在進京前一日,遇上了山賊打劫,頗廢了番功夫才得以脫身。”

翁青檸聞言,當即便笑了。

說的雖然是山賊,可小廝隻是來報信,也沒帶什麽值錢物件,加之連日趕路,形容憔悴,一看就不像是合適的“肥羊”。

穆靖山顯然也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一層。

“少將軍,此去塞北快馬加鞭晝夜不停也需數日,若到了地方仍尚無頭緒,還需得再花時日查探。

我家姑娘提議,不若先派人從半路攔截的人查起,待到婚禮禮成,或許便有了結果。

如此再去尋人事半功倍,翁穆兩家各自皆可保全顏麵,日後定也不因此而結怨生出嫌隙。”

絳香笑著向穆靖山福了一福身“少將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