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南功才知道,今天去西洲市開會的,隻有他和中增長兩個人。中增長能帶他去,當然是一種信任。在郊外的一處農家樂停車吃飯,趁司機去點菜,中增長悄聲對南功說:“今天一起出來,主要是告訴你一件事。於副校長調走後,我就向省委組織部領導建議,副校長的空由學校推舉人來填。他們同意後,昨天我們開了個常委會,我提名推舉你當副校長,別人也沒意見。推薦報告今天就送到組織部,我的意思是組織部那邊你還得跑跑,不知你有沒有認識的人。”

這個消息還是有點意外,雖然於副校長調走後,他就想過升一下,也委婉地向中增長和西書記表達了意思,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結果。隻是組織部他還沒有認識的人,而且認識組織部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中增長說:“你如果沒有認識的,我就向你推薦一個人,這個人姓馬,是幹部處的處長。明天我給他打電話,約一下,如果人家同意,你就去當麵匯報一下。去了也不要說什麽,介紹一下你的情況,談一談你的想法就行了。”這當然是大好事,隻是不知道帶點什麽禮物,空手去,恐怕不好。中增長說:“什麽也不要帶,人家不會收你的禮,你也沒什麽東西可帶,你隻說你是生態項目的負責人就行了。咱們生態模擬園建設的一個土建承包人,就是他介紹來的。”

由於項目要模擬多種地質地形,土建工程分段分項目包給了多個承包商,有個姓張的老板,確實是中校長要求照顧的。南功問承包人是馬處長的什麽人,中校長說:“這些你都不要問,人家說是親戚,咱們就當親戚,心知肚明就行了。現在你知道了這件事,也不用特別照顧他,一切按規矩辦就夠了。記住,人家不提老張的事,你千萬不要問,也不要多說話。有些事,即使你一句話不說,你的意思,他也清清楚楚。”

會議是西洲市組織召開的一個發展論壇,是招商引資洽談會的一部分。來參會的人雖然不多,但主席台上沒有南功的座位,下麵前三排有桌簽的位置,也沒南功的名字。南功隻能在後麵隨便找一個空位,和一幫學生模樣的人混在一起坐下。南功清楚,大會並沒邀請他,他是被中增長臨時拉來的,目的就是告訴他推舉副校長是他的功勞,他和他的關係,已經不是一般,他已經是他的親信,他也是他的恩人。他要他牢牢地記住他,他也要把他牢牢地控製在手裏。當了副校長,也要聽他的,也要站在他這邊,然後在校領導班子中形成優勢力量,甚至他退休了,他也要為他這個恩人掌權辦事。南功苦澀地笑了。他覺得他現在已經是中增長的附屬物了。沒辦法,看來,這個跟班還得當下去,而且還要更加忠誠。

會後遊覽了西洲的幾處名勝,本來還要去考察一個農業科技示範區,中增長說看過了,就是一些大棚,回去還有事情。在回學校的路上,中增長給馬處長打電話,問處長明天有沒有空,能不能見見候選人南功。處長答應得很是痛快,說什麽時候來都可以,最近他不出去。

掛斷電話,中增長一臉得意,說:“看來這件事很順利,但你去時還得做些準備。除了想好說什麽,還要寫一個自薦書,給人家留一個文字性的東西。那些人事情多,整天忙得焦頭爛額,沒有文件放在那裏,人家記不住你的名字,張冠李戴了,就會把事情弄麻煩。”

自薦書怎麽寫,南功想問問中增長,又覺得幼稚可笑,這樣的事都問,怎麽能當副校長。但自薦書必須得寫好,必須得讓人家覺得很有學問,言辭懇切得體,內容也周到醒目突出,文采也要受到誇讚,讀起來讓人家感到舒服愉快。南功決定回去後好好想一想,再在網上查找幾個例文,反複思考修改幾遍,寫出一個不同一般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然後再寫一個見麵時的談話提綱,記住記熟,防止到時緊張說錯說混亂。

腦子跑車走思,幾次中增長問他話都沒聽清楚。他覺得他還是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但他覺得中增長也應該理解,人一生中,能有幾次這麽一個大轉折,能有幾個這樣的大喜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會有一次,突然就一個急轉上升,能不發狂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裏,已經算不錯了。當然,也許中增長喜歡看到他這樣激動,他激動,說明他把副校長一職看得很重,他舉薦他的功勞也越大,他也越要感恩戴德。

回到家,妻子已經做好飯菜等他。南功端起碗,卻沒有一點食欲,也知道吃不下去。這個毛病也算老毛病了,一遇事情,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突然一下就飽了。南功隻好放下飯碗,說已經吃過了,然後來到書房,打開電腦,尋找自薦書方麵的文章。

這方麵的文章不少,但沒有一篇能讓南功滿意,絕大多數都膚淺幼稚,基本都是一個模式一種腔調,而且一般都是自我吹噱。他覺得這樣的自薦最讓人討厭最讓人反感,人家用你,主要是看你能給人家幹什麽,所以重點要說的,就是你能給人家幹什麽,你怎麽把事情幹好,在這方麵你有什麽獨特的本領。當然,給組織部門寫自薦書,還應該更熱情一點,要把自己的決心和態度表達出來,要把自己的那片熱忱和虔誠表達出來,要把自己那份對工作的渴望和追求表達出來。南功幹脆關掉電腦,決定自己寫一個讓人刮目相看的。

腦子裏那麽多想法,胸中也有一團火,感覺就是表達不出來,也理不出個頭緒,也不知從何寫起。南功扔下筆,決定查查這方麵的書,看書上是怎麽要求怎麽寫的。

那年去黨校參加縣處級幹部班學習,學過應用文寫作,也發過這樣一本書。南功翻遍了書櫃,就是找不到,連有關寫作方麵的書都沒有。妻子不知什麽時候就站在書房門口,她終於疑惑地問找什麽。南功生氣地問一本寫作方麵的書哪去了。妻子更加疑惑,問要幹什麽。見南功不回答,說:“你要寫什麽,平時寫東西都是辦公室的人寫,你改一改就行了,今天怎麽了?多重要的東西,還得你親自寫。”

南功沒好氣地說:“能讓別人寫,我還費什麽事。”

看著丈夫一臉焦急,妻子更加疑惑,妻子試探著說:“不能告訴別人,又得自己寫,感覺就像給誰寫情書一樣。”

南功生氣地說:“情書你個頭,你就知道情書,情書能給你飯吃!”妻子說:“現在教授是香餑餑,教授再加領導,更是多少人都想搶的金娃娃。這樣的寶貝,又不能放保險櫃裏,我不防著點,讓人搶走了,你說我怎麽辦。”

也許妻子確實有點擔心,讓她擔心一點也好,擔心了才會好好地待他,好好地維護這個家庭,也才能感覺出他不用擔心,他是她最好的丈夫。南功說:“怎麽會搶走,門口站一個母老虎,誰敢來搶。”

突然覺得自薦信和求職信差不多,求職信很多,都是博士碩士寫來求職的,家裏辦公室到處都是。找出幾份大體看看,文采都不錯,都是從哪個文人那裏抄來的,基本一模一樣,都是先介紹自己,然後說自己的成績,然後是希望被錄用。南功雖然看不上這些東西,但感覺大體上隻能這麽寫,這個框架還是能用的。他也得先介紹一下自己,然後說自己取得的成績,說自己有什麽本領,再表決心,也說清要怎麽幹好,之後重點說如果組織批準了,讓他幹,他將如何幹,如何幹好,如何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和人民的希望。當然,最後還要感謝一下組織部門的培養,感謝一下各級的領導。南功滿意地笑了,感覺自己的腦瓜還是特別聰明,在這方麵,他還是比那些空頭文人強,也當然應該比他們強,要不然,他怎麽是博士生導師,怎麽給那麽多教授當院長。

要去組織部時,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南功猶豫不決。幾次掏出手機,還是覺得不妥,而且手也有點發抖。南功還是決定不打。組織部的處長,不是一般的領導,隨便給打電話,那就是隨便的領導,人家肯定不高興。再說,好事多磨,好東西都要苦苦求索。唐僧取經為什麽九九八十一難,就是因為經書太珍貴了,如果隨意拿到,那就是一般的東西。富貴苦中求,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如果處長不在,就等,等不到,明天再去,有唐僧那樣的虔誠,不怕感動不了佛祖。

組織部的走廊鋪了紅地毯,腳踏上去,軟軟的,南功一下有種虛幻和升騰的感覺,感覺不但自己在升高,樓房也在上升,升得腦子都發暈,身子也輕飄飄的。站下來揉揉眼睛,輕吐幾口氣,感覺才好了一點。

馬處長不但在,辦公室的門也開著。南功在網上查過馬處長的簡曆,也記住了馬處長的模樣,叫聲馬處長進去,就開始自我介紹。馬處長噢一聲,立即恭敬地站起迎接,然後讓南功坐在沙發上,馬處長也很親熱地挨著坐下。

南功開始詳細介紹自己,還沒介紹完,馬處長說:“聽說模擬生態研究這麽大的項目由你來具體負責,很了不起,也讓人很羨慕。還是你們教授好啊,名也大,工作也有意義,每天的工作,都在創造,也很有成就感。不像我們,整天就是文件材料。這麽多年熬下來,頭發都熬光了,也沒幹出什麽名堂,都給別人做嫁衣了。”

南功立即說:“我們哪裏能和您比,我們哪裏能創造出什麽,所有的領導,都是你們創造出來的。沒有你們,哪有今天,就更沒有我們了。所以你們的成就,遠比我們教授要大。”

馬處長不好意思地笑了,南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不太貼切,特別是創造一詞,用得驢唇不對馬嘴,好像人家的工作就很隨意,也沒智慧,像吹糖人,隨便就能吹出一堆。南功急忙解釋說:“其實你們的工作更辛苦,也更艱難,也更細致,也很不容易。”

處長打斷南功的話,說:“聽說你們各種收入很多,出差出國也很隨便。你的情況怎麽樣,至少已經是富裕階層了,是不是把世界各地都跑遍了。”

南功想說如果教授沒職務不帶長,就是個高級技工,工資也就那麽幾千,又覺得不太合適。人家做組織工作,未必就一點都不了解教授。南功隻好說:“教授出國,一般是參加學術交流。我的學術研究都在鄉下,所以出國也少,隻出去過兩次。”

南功突然覺得應該說說如何在三陰山艱苦奮鬥搞科研,搞出了什麽樣的成果。剛細說,處長又打斷他的話,說:“你出兩次國還嫌少,我可能比你歲數大,我連國門都沒出過。我覺得你們教授,就像現在的獨生子女,爺爺奶奶寵,爸爸媽媽慣,幼兒園學校也不敢管,國家處處優待,社會也一片寵愛。因為是獨苗,犯點錯,國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法律也顧慮重重。兼職掛名撈外快,簡直是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而我們就不行,整天夾著尾巴做人,處處小心,還是處處不滿,也沒個好名聲。別說掛名撈外快,穿得好一點,都要挨批評。哪裏像你們,名利雙收,還一片讚揚。”

處長好像是對他不滿,但臉上又一副和藹可親,好像是開玩笑。南功隻好解釋說:“其實能掛職掛名的,也隻是少數頂級教授,一般的也就掙點辛苦錢。”

處長又打斷南功的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都不容易。但你們生在城裏,沒有那麽多窮親戚。我們就不行,整個家族就出了我這麽一個公家人,又當著一個小官,都來找,不理踩吧,不僅要罵忘恩負義,回去就會在整個村子把你罵成小人惡人;如果搭理,真是沒那個能力和精力,弄得人想回家都不敢回。”

簡曆裏馬處長的出身好像是工人,既然是工人,就不是鄉下人。但如果是縣城,有一幫窮鄉親也很正常。南功小心地說:“也不知我能不能幫您做點什麽,我們的生態工程有許多事要幹,如果有人要做點工程什麽的,我可以幫您點忙。”

馬處長說:“如果能這樣,那就太感謝你了,我說你們教授有本事,果然就有。其實我那些窮親戚,隻能出點窮力氣,但對他們來說,這已經夠好了。你們如果有挖溝壘牆蓋磚木房一類的活兒,就給他們分一點,對他們來說,就算是幫大忙發大財了。”

南功立即表態說有,模擬工程正有地下管道一類的土建工程。馬處長表示感謝後,南功高興地說:“處長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照顧好他們,有什麽情況,我及時向您匯報。”

馬處長立即一臉嚴肅地說:“一定不能特殊照顧,不但不能照顧,還要更嚴格地要求。要求不嚴格,一旦出了質量問題或者別的事故,那就和別人不一樣,就要鬧出事情以外的麻煩,你我都要受到牽連。因此我們這樣的人,就得夾著尾巴做人。其實咱們給他工程就夠照顧了,再不能慣他的壞毛病。記住,他們掙的是辛苦錢,幹多少,掙多少,一定不能特殊照顧,一定要更嚴格地要求,不能讓出一點事情,我的意思不知你明白了沒有。”

南功大幅度點頭表示明白,馬處長說:“咱們做領導工作的,最主要的是要嚴格要求自己,處處都要謹慎。稍一馬虎,稍一放鬆警惕,稍一隨便,就可能鬧出麻煩。好在你也是領導,這一點你也清楚,我相信你也能嚴格要求自己,不會輕易犯那些低級的錯誤。”

南功再次點頭表示明白。見馬處長不再說,南功表態說:“您的話我記住了,我會謹慎小心。如果當了學校領導,我會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更加用心處理好一切事情。”

馬處長說:“按我的估計,我們這裏問題不大。但現在提拔領導幹部,要求民主推薦,組織考察。你的事如果領導初步同意,我們很可能會到你們學校進行一次民主測評,召集你們學校的處級幹部和部分教授給你打分。這一點你要高度注意,如果群眾基礎不好,問題就麻煩。一般來說,如果群眾測評同意票不過半,我們也沒辦法。”

南功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現在的人,別的本事沒有,嫉妒別人都是專家,我當不上,你也別當。南功猶豫一下壯膽說:“民主投票,有時候也有問題,受各種因素影響,有時候很突出的人,就是選不上。”

馬處長說:“投票隻是一個測驗,也是一個參考,不會當場公布結果,但選票我們要保留存檔,誰也不敢弄虛作假。所以,你回去還得做點工作。”

要說的事情說完了,南功覺得該走了,這種地方不宜久留,而且外麵已經有人探頭探腦要進來。南功問我是不是該走了。馬處長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樣子,南功立即起身握手告別。

出了省委大門,南功高興得想飛。雖然被處長敲打責備了一下,而且背好的提綱也沒用上,但效果要比預想的都好。處長不僅平易近人,談得也很投機,就像老領導老朋友。當然,有事求他,處長就會想辦法為他辦事,組織部這一關,基本算邁過去了。這樣看來,副校長的寶座,半個屁股已經坐上去了。

隻是民主測評又是個坎,這一關可能要比哪一關都難。全校六七十個正處級幹部,近百個教授,哪個都覺得自己可以當校長,讓他們統一思想,讓他們給他投票,他還真不知該用什麽辦法。

以前學校搞過競爭上崗,競爭前,短信滿天飛,電話也不斷,意思都是請多多關照,友情以後回報。可這樣的短信和電話,他覺得沒有效果,反而會有風險,如果有人舉報,事情就適得其反。而且有些人給他發短信打電話,他就本能地反感,過後他也故意沒給投票。

南功覺得那些商人的辦法還是能借鑒一下。有個推銷教學用品的老板,他不送錢不送禮,隻組織各高校的院長處長們開研討會或者年會,把各學校的同行們帶到一個風景名勝地,吃喝住行玩都由他來管,臨別再贈送一些當地的土特產。人心都是肉長的,很體麵地吃喝了人家的,采購用品時,當然得優先考慮人家。

讓他也組織大家參觀旅遊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模擬生態研究工程影響不小,整個工程的沙盤模型已經出來,建設工地也全麵鋪開,組織全校正處級幹部參觀一下工地,再開會讓大家提點寶貴意見,然後再到天一景度假村吃飯打牌娛樂一下。隻要不是吃完飯就砸鍋的人,這個情不會不領。有了情,到時投票,至少不會使壞。

感覺這個辦法還不錯。也感覺今天像有神助,運氣好,腦子也好。在馬處長那裏談話,雖然馬處長先使用了殺威棒,但他並未驚慌應對自如,讓馬處長覺得他談吐不俗也有城府,也有水平,值得信賴,才和他推心置腹交朋友,才敢讓他給一點工程。有這樣的水平,當一個副校長當然沒一點問題。好點子就是真金白銀,請處長們吃喝玩樂一頓,大家自然明白什麽意思,已經巴結你了,誰當領導不是當,隻要不是競爭對手,就會投他一票,而競爭對手,最多也就是幾個。至於教授們,可以讓學校少通知幾個參會,有幾個代表就行了,而且參會人員,也可以事先選擇一下。

回到學校看眼表,還不到下班時間,南功決定到中校長那裏匯報一下。不及時匯報,也不是聰明的頭腦,也許中增長在等著他的消息。

生態項目是中增長的項目,參觀請客花錢,都要中增長同意。而且民主測評,一切也由學校來操作,中增長不插手不幫忙,事情也不好辦,許多事情也辦不成。南功突然覺得去匯報不能空手去,得帶個禮物去,不管禮物本身怎麽樣,至少要表明一個尊敬的態度,有這個態度,中增長當然會高興,許多事情也好商量。

帶什麽去還是讓南功犯愁,思考半天,覺得隻有送字畫好一些。字畫是藝術,也是文化,也有價值。不管中增長喜歡不喜歡,文化人送文化,他也有臉麵好送一些,中增長也好意思接受一些。

藝術品市場很大,感覺什麽東西都有,石頭是藝術,爛樹根也是藝術。南功轉一圈,感覺還是買幅畫好,畫好看,也好送,卷起來用胳膊夾著就拿去了。將掛著的一排畫看一遍,古人的買不起,名人的也太貴,而沒名的,看著倒好,但終究沒名,誰知道好不好。一個長頭發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問他想買什麽。南功說:“有沒有既是名人的,價錢又不貴的。”

大胡子一下笑了,說:“有,我來給你畫,畫哪個名人的都行,價錢也不貴,兩三千塊錢就行。”

大胡子從櫃子裏取出一摞畫,讓他挑選,說:“你挑好了,你說這畫是誰畫的,是什麽時候畫的,我就給你寫誰的名字,我就給你寫你說的時間。”

這也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太有名的不能寫,真的人家也會說是假的,把不太有名的當代人的買一幅,不管真假都不會懷疑。南功問現在省內誰的畫有名。大胡子說:“枯墨的很有名,他的畫已經賣到每平尺幾十萬了,而且是中國畫家協會的副主席,新世紀畫院的大院長。他的印章閑章我這裏都有,你挑選一幅,我給你把名字寫上,再把印章蓋全,比真的還要真,比他畫的還要好。”

一幅山水畫不錯,是整張宣紙畫的,基本也畫滿了,有山有水有樹有鳥有橋還有人。南功決定就要這幅。討價還價一千塊成交,南功將卷好的畫夾在腋下,哼唱著歌很高興地走出藝術品市場。

下午上班,南功就夾著畫來到中增長的辦公室。將畫呈上,南功說:“中國畫家協會副主席的畫,他的一個親戚在我們院上學,我讓他要的。一共兩幅,我送您一幅,據說他的畫一尺就要賣幾萬塊錢。”

中增長展開看看,落款署名都很潦草,根本認不出寫的什麽,印章更是篆刻得像迷宮,連是不是漢字都無法辨別。中增長笑了收起,說:“等有空我裱裝好了掛上。”

匯報時,南功沒提馬處長給親戚找活兒的事,這事他自己就能辦,領導之間的事串通得太清楚了沒有好處。但他誇大了馬處長對他的肯定,也值染了馬處長對他的熱情,然後才說可能民主測評,也說了請處級領導參觀的想法。中增長不斷點頭,說:“這樣看來,組織部那頭問題不大了,隻要那頭沒問題,咱們這裏就好辦得多。但你說讓大家參觀,我覺得還是不太好,應該改成研討會。先讓大家參觀,然後開會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說不定大家有高明一點的意見。然後給每人發一點科技谘詢費,這樣鼓勵一下大家,大家肯定高興,同時也宣傳一下咱們的項目。這麽大的項目悄無聲息,也不大正常。這個項目,對社會做貢獻不說,也為學校爭了大光。即使廣大師生不以為榮,至少也應該知道咱們幹了些什麽好事大事,以後別在下麵發牢騷說我們沒千好事。”

中增長能這樣設身處地為他想,看來是真要扶植他當副校長,有這樣的真情真意,副校長基本就算捏在手裏了。這樣意外的收獲,南功情不自禁一連表示感謝,表態說:“我的事讓中校長費心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您。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如果我當了副校長,就更有能力配合您的工作,也更有能力為您服務,也更有能力來報答您。”

中增長笑著擺擺手,說:“這些話就不用說了,說了太俗,心裏記著就行了。而且咱們也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項目的事,還得全靠你,再客氣就見外了。還有一件事,我也替你想好了,如果到時組織部要求教授也參加測評,我們就有選擇地通知一些人,通知誰由你來確定。當然,即使是處級領導,也未必要全參加,那些你認為不合適的,我們也可以不通知他參加,由能夠信任的人來投票,可能就萬無一失。”

南功再次表示感謝,也表決心說:“如果能當上,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努力把工作幹好。”

中增長說:“你升上來,下麵的事也好辦了。你院長的工作,我打算讓東學潮來接,不知你覺得怎麽樣?”

他當然不會有意見,但在幾個副院長中,東學潮的資曆最淺,排名也最後,而且副書記常務副院長肯定都要爭著接班,東學潮當了院長很可能壓不住陣腳。南功想說,又覺得未必要說。這些情況中增長也不是不知道,之所以這樣安排,肯定有他的想法和理由,如果提出這些意見,中校長會理解成反對。不僅中增長不高興有看法,東學潮知道了,也再不好相處,況且東學潮當院長,對他也沒有壞處。南功說:“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論資排輩提拔幹部,大家就會混資曆求穩當,導致工作缺乏朝氣幹勁。年輕資曆淺一點的上來,為了證明自己,也會想辦法幹好,想辦法幹出成績,想辦法幹得讓別人沒有話說。這對學院的工作很有好處。”

中增長說:“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甚至比我想的還周到,我考慮讓他當院長,就是這個意思。”

南功開始匯報生態工程的一些工作,中增長做了指示後,南功告辭出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南功興奮得什麽事也不想幹,也靜不下心來。環視一遍屋子,一種告別的味道湧上心頭。在這個院長辦公室,也已經坐了七年半了,原以為能一直坐到退休就不錯了,沒想到說升就要升了。如果順利,一個月以後,就會搬進副校長的辦公室,門上的牌子,也要比這鮮亮許多。

南功決定給白玉婷打電話,讓東學潮下班後開車來接他,一起去吃飯,由他來告訴東學潮當院長,然後出主意想辦法,也幫助東學潮順利地把院長當上。東學潮已經和白玉婷結婚,讓東學潮當院長,也算他給白玉婷獻了一個禮物。自己當了副校長,仍然是學院的教授,許多事情還離不開學院,有東學潮幫忙,事情會好辦得多。如果東學潮能成為心腹,不說這輩子沒有了後顧之憂,退休後,也能有個代言人。

南功打通白玉婷的手機,問她在哪裏,要她通知東學潮,一起去吃晚飯,然後商量一些事情。不等白玉婷問為什麽什麽事,南功就掛斷了電話。

西餐廳安靜,可以邊吃邊談,有一家西餐廳離學校也不遠,一切也還可以。白玉婷打電話訂好餐廳,然後打電話通知東學潮,讓他下班後開車來接她和南院長,然後一起去吃飯。

東學潮問為什麽吃飯,還有誰去吃。白玉婷不耐煩了說:“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時你吃飯就對了。”

這是什麽話,為什麽吃飯不問,不分青紅皂白吃什麽飯。東學潮說:“不明不白的飯怎麽能吃。”

白玉婷說:“那你去問南院長,是他讓我通知你的,說有事要商量。”

又是雞巴南院長,好像南功是她爹,而且事情一涉及到南功,感覺就有點鬼鬼祟祟躲躲閃閃。他不知該說什麽,白玉婷掛斷了電話。

東學潮的心裏像長了個疙瘩,堵得他出氣都難受。白玉婷對南功的關心確實有點過分,程度也要超過師生關係。雖然白玉婷是南功的得意門生,白玉婷從留校到現在,從沒離開過南功的抉持,但現在她已經畢業留校工作,關係已經變成了同事,根本用不著仍然像學生那樣小心翼翼事事依靠。東學潮的妒火不由得往外翻滾,雖然覺得白玉婷未必會出軌,愛一個老男人也沒有道理,但言談舉止,所作所為,確實讓人感到難受可疑。如果白玉婷待他也那麽好,事情也就罷了,偏偏他這個丈夫,卻得不到那樣的溫暖關愛。得不到也罷了,處處還好像隔著一層什麽,始終有一點距離,好像他拿不出手,好像跟了他委屈,也好像他會給她丟臉。結婚時,他本想照顧一下她初婚,當然她也曾經說過結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有一定的物質和精神準備,所以他提出適當操辦一下;她卻堅決不辦,什麽儀式也不舉行,悄悄領了結婚證,悄悄住在了一起,像做賊一樣。

下班後,東學潮將車開到辦公樓下,冷冷地坐在車上等。等白玉婷出來坐到車裏,東學潮故意說:“就我們三個人吃飯也有點冷清,今天兩個研究生幫我幹了一天活兒,要不把他們也請上,我們一起熱熱鬧鬧吃。”白玉婷冷冷地看著他,說:“你什麽意思我不明白,明明說有事要商量,你弄學生去,你腦子有問題呀。”

東學潮惱著臉將車開到學院樓下,南功已經等在那裏。南功很高興地上了車,說:“為什麽不開心,學潮你有沒有預感,昨晚做沒做好夢。”東學潮不吭聲,白玉婷隻好說:“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情,已經很久沒有好消息了。”

南功說:“今天有件重要的事和你們商量。學校準備讓我當副校長,上午我去了一趟省委組織部,估計問題不大。”

東學潮猛然愣一下。白玉婷很響地拍手鼓掌,東學潮才覺得真的發生了大事。但你當副校長,關我屁事,我怎麽能夢得著。東學潮嫉妒地說:“看來今天真的要好好祝賀一下了。”

南功說:“也不隻是祝賀我,也有大喜事等著你,學院院長的位置,已經是你的了。”

東學潮猛地一抖擻,將油門踩得轟地一聲響,差點將前麵的學生撞倒。東學潮一下將車停住,問為什麽。南功說:“你先用心開車,詳細情況等到了飯店我告訴你。”

東學潮還是滿腦子嗡嗡亂響。聽到於副校長調走,東學潮就想過誰接班當副校長,他最希望的人選,當然是南功,南功升了把研究院長的位置空出來。但這種事也隻是想想,他清楚,老百姓要想猜中誰當領導,比猜足球世界杯誰得冠軍要難。學校各大處長部長,都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組織部長人事處長財務處長,都是熱門人選;還有外麵那些無數的領導,都可能突然來到學校,突然宣布誰誰為副校長。因此,沒有章魚保羅的本領,猜也是瞎猜。沒想到竟然就是他希望的,而且比他希望得更好,他竟然一步要跳到院長的位置。他相信南功不會亂說,肯定是事情有了一點眉目。東學潮的心簡直要跳出胸臉,不問清楚真要將他急死。東學潮隻好試探著問:“院長的事,是不是您已經和學校領導談了。”

南功說:“豈止是談了,是我和中校長商量的。我力薦你,中校長也沒意見,西書記那裏,當然也會聽我的。”

東學潮不知中校長具體和南功怎麽談的,但南功敢把功勞攬到自己頭上,說明事情確實有幾分把握,要不然到時落空了,他臉上也不好看。當然,南功的話也未必百分之百可信,省委組織部也未必會在下達文件前答應他當副校長,南功提前造點輿論,也算是一種心理戰術。東學潮現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讓他當院長的事中校長是怎麽具體說的。東學潮急忙表示感謝,見南功仍然不往下說,東學潮說:“咱們院他們幾個副院長資曆都比我老,越過他們,可能要費點事。”

南功說:“我的話你可以不相信,我和中校長一起決定的事,你也不相信嗎?”

看來事情好像是定了。東學潮輕快地將車直接開到西餐店門口,停穩車快速下來,將南功一側的車門打開,手擋在車門上,扶南功下車。說:“你們先進去,我去泊車。”

南功和白玉婷已經坐好,白玉婷緊緊坐在南功旁邊。桌子是長方形,四麵都可以坐,東學潮趟尬了一下,坐在了南功的另一邊。

南功說:“還有一件事比較麻煩,組織部說可能要進行民主測評,要我提前做些準備。剛才我去和中校長商量,他建議咱們組織全校處級幹部參觀一下咱們的生態模擬工程,然後開一個研討會,充分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再吃一頓飯,娛樂一晚上,再給大家發點谘詢費。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也不知你們二位覺得怎麽樣,還有什麽更好的主意?”

東學潮說:“民主測評隻是走一個程序,測評也是等額測評,結果也不公開,這個根本不用擔心。”

南功說:“任何事情都不能大意,細節決定成敗。在大事麵前,更要萬分小心,要把每一個細節都想到,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實。中校長說了,目前我們要做的事,一是確保我能升上去,二是確保學潮能當上院長。所以請全校處級幹部開研討會這件事,一定要計劃周密,也不能有半點馬虎。”

白玉婷說:“生態模擬園才剛剛建設,讓大家看,也主要是看實景沙盤。所以得把沙盤完善一下,再弄個展覽室,把展覽室布置好,再印點請柬,把該請的人都請到,然後選好會議地點和吃飯娛樂的地方。這一切,可以由我和學潮來辦。”

南功點頭讚同,說:“你們就放手來幹,具體還有哪些事你們想著辦。至於花錢,中校長說了,可以放開手腳。你們先從生態項目費裏提三十萬出來,到時花多少報銷多少。”

花三十萬,東學潮禁不住有點嫉妒,這麽亂花,那一個億也幹不了多少正事。但轉念想,當一個副校長,花三十萬,也不算太多,據說國外競選一個市長,得花幾千萬。再說了,南功當副校長,也是給他讓位置。東學潮說:“好吧,這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和玉婷商量著辦,有什麽事,我多向您請示匯報。”

白玉婷說:“研討會可以用研究所和我們成果處的名義共同主辦。申請到這麽大的項目,本身就是一個大成果,我們召集一個研討會,再應該不過了。如果經費不夠,我們成果處還可以讚助一點。但研討會隻讓大家參觀吃喝還不行,參觀後可能有些人要眼紅,我們應該把有本事可能眼紅的都聘為顧問,答應給他們一些報酬,讓他們成為我們的人,這樣就保險多了。至於報酬多少,以後是不是年年給,到時再由咱們決定。”

南功一下笑出了聲,說:“真是後浪推前浪,聘顧問確實是個絕妙的主意,我們應該把研討會改名為研討及舉賢薦能大會,你們看怎麽樣?”

白玉婷再次拍手叫好。

東學潮說:“我們還應該宣傳一下我們的項目。重點強調生態園不僅是一個研究基地,也是一個經濟實體,要把生態模擬園辦成旅遊觀光園,辦成高科技示範園,辦成園藝花卉蔬菜產業園,要建成一個集研究示範、瀏覽觀光、休閑度假、生態體驗、綠色采摘、農家生活、體驗種植等多功能基地,每年要創造幾億的經濟收入。這筆錢不僅可以改善學校的辦學條件,也可以改善大家的經濟條件。弄好了,基地就是學校的一個支柱產業園,每年全校教職工的獎金福利,基地完全可以包下來。而且還可以拿出一部分錢,來給大家發科研補助和獎勵,獎勵金額至少要比省政府的高。也可以建立一個綜合實驗室,供所有老師免費實驗化驗。有這些美好的遠景,大家不會不歡欣鼓舞,大家不會不擁戴咱們。”

南功立即讚同叫好,一連稱讚幾句,南功說:“這個主意也很實用,有你們兩個高參,看來我不當副校長也不可能了。這樣吧,學潮,你回去寫一個詳細的發言,由你負責在研討會上把這些告訴大家。注意,要說得有理有據,不要太誇張,不要讓人覺得不可信。”

東學潮點頭答應,他也滿意得想笑,也想誇讚自己幾句。把南功哄高興了,他當院長才更有把握。東學潮再看南功一眼,剛才他還擔心南功能不能當上副校長,現在看來,有這麽多高招,南功又如此費盡心機,如果當不上,隻能是老天故意作對了。

南功高興,很快就喝多了,先是又說又笑胡言亂語,很快就吐得到處都是。隻能到此結束了。

東學潮將南功背上車,但南功東倒西歪不好好坐立,隻能由白玉婷繼續扶著。車剛開動,南功就更不老實,糊裏糊塗摟住白玉婷的脖子,身子也躺在白玉婷的懷裏亂滾亂折騰。這樣的場麵讓東學潮難堪得無地自容,但白玉婷竟然並不介意,仍然很溫柔地護著南功,然後幹脆把南功抱在懷裏。東學潮隻能加快速度,迅速開到南功家,然後將南功背到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