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一個蘋果平板電腦,再買一包女兒愛吃的食品,東學潮來到學校看望女兒。東學潮先找到女兒的班主任老師,說明情況後,中年女班主任老師倒很同情,然後說了女兒的學習情況,說女兒學習成績一般,也不穩定,上課時常走思,性格也有點孤僻。這當然是離異家庭孩子常見的毛病,也都是離異給孩子造成的惡果。東學潮慚愧心疼得抬不起頭來,一直默默地聽老師介紹和批評,隻有讓他回答時,他才解釋說明一下。下課後,班主任老師把女兒叫到了辦公室。女兒見到他時,一下愣在了那裏,然後低下頭默不作聲,小嘴鼓著,牙也咬在一起。東學潮不知道女兒此時在想什麽,也許在恨他,恨他為什麽離婚,恨他為什麽不來看她。也說不定不希望他來,來了給她丟臉。女兒長高了,已經是小姑娘了,隻是好像瘦了一些,而且越長越像他了。東學潮動情地走上前,將女兒抱起來放在凳子上,問女兒冷不冷,過得好不好,需要他做什麽。女兒一聲不坑,將頭低到胸前,好像拚命忍受著什麽。東學潮知道女兒受了委屈。他蹲到女兒麵前,手扶著女兒的背,說:“有什麽你就告訴爸,爸能辦到的,爸決不說一個不字。你看,爸給你買了平板電腦,還有你愛吃的東西。”

東學潮拿出平板電腦,放在女兒的手上。女兒看一眼,猶豫一下,還是抱在了懷裏。女兒的這個動作,讓東學潮信心大增,感覺女兒是能夠接受他的,也是沒有忘記他的。東學潮動情地將女兒抱起來,曾經抱著女兒的所有感覺,都一下湧上心頭,感覺女兒又回到了身邊,也感覺他和女兒又回到了從前。隻是女兒長大了許多,抱著女兒,女兒的腳已經搭在了他的小腿上。東學潮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下哽咽著哭出聲來。東學潮急忙擦眼淚時,女兒的小手也伸出幫他擦了一下,然後迅速縮了回去。東學潮再一次忍不住淚流滿麵,他緊緊地將女兒貼在胸口,說:“爸以後會常來看你。”

女兒輕聲叫一聲爸,猛然將頭抵在他的懷裏,一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東學潮卻沒有了眼淚,充滿全身的,是無比的輕鬆甜蜜溫暖。他輕輕撫摸女兒的頭,撫摸女兒的背,如同撫摸他的心肝,渾身都舒服得平展滋潤。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來時,他還擔心女兒會不會認他,會不會給他難堪。電視裏類似這樣的劇情,基本都是女兒不認父親,甚至惡毒諷刺謾罵。他感覺女兒長大了,也很懂事了,已經是一個很有感情的大人了。東學潮親親女兒的臉,女兒卻突然掙脫他,一下跑出了辦公室。但跑到走廊盡頭,又停了下來。東學潮追到女兒身邊時,女兒哭著說:“我不想見你這個狠心爸爸,你為什麽幾年不來看我?”

東學潮的心都碎了,也覺得自己確實太狠心,也明顯地感覺出,女兒這些年是多麽的想他,多麽的盼他,多麽的希望他來看她,多麽的渴望再能回到親爸爸的身邊。他動情地再次將女兒摟入懷裏,女兒卻拚命掙開,然後跑回了教室。

東學潮還是滿意的,他知道女兒是想念他的,也是愛他的,有這一點就夠了,他就無限滿足了。

之後,女兒的影子一直在他腦海回**,差不多時時都要想起。反複思考,東學潮都覺得應該和前妻萬蘭談談,讓她知道女兒缺少父愛,已經造成了心理的傷害,已經在女兒的心裏形成了陰影,這些不僅對女兒的學習不利,對女兒性格的形成也極為不利,弄不好,女兒會出現很多性格和心理方麵的問題,比如偏執、抑鬱、自卑、仇恨,甚至可能出現精神障礙^這些都應該給她講清楚,然後讓她為了女兒考慮,她不能再限製他看望女兒,讓他也分擔一些女兒的教育培養,解決目前女兒的一些問題,在培養女兒的問題上,共同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

辦公室很安靜,人們好像都在幹自己的事情。東學潮將門鎖上,然後撥打萬蘭的手機。

電話一下就通了,這麽些年,萬蘭竟然沒換號碼,而且萬蘭也沒刪除他的號碼,電話一通,便知道是他,直接問有什麽事。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但已經幾年沒聽到了。東學潮的心猛然被什麽咬了一口,不痛不癢卻有東西拚命流出。他努力控製一下情緒直接說:“我昨天去看女兒了,覺得她已經有了一些心理問題,感覺她缺少父愛,也感覺她很想得到父愛,感覺她很想念爸爸,希望爸爸還能像以前一樣關心她,愛護她。老師也說她不僅學習上有問題,心理上也有問題,問題不解決,很可能毀掉孩子的一生。所以,我想和你談一談。”

萬蘭立即說:“你想談什麽,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發達了,當官了,有能力多要幾個女兒了,就想再當她的爸爸。你還是她的爸爸嗎?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你還配做她的爸爸嗎?”

看來他的情況她還是了解的,很可能了解得很清楚,看來她仍然在關注著他,而且感覺出她現在後悔了。那天他已經打聽清楚她的情況了,她並沒和那個老不死的老板結婚,這樣的結果他當然喜不自禁。據說兩人還鬧得特別厲害,而且大打出手,打得頭破血流,萬蘭後悔得呼天搶地尋死覓活。經曆了這樣的打擊,也許萬蘭已經知道什麽叫好男人了,也知道什麽叫夫妻過日子了。東學潮說:“咱們之間的恩怨已經過去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咱們需要說的,是女兒的教育問題,是女兒的今後前程。”萬蘭說:“你怎麽突然想起你還有個女兒,你該不是又打她的壞主意吧。你應該不會忘記咱們是有協議的,協議明確規定女兒未成年前,你不能探望她。違約了,你想過負什麽責任沒有。”

感覺萬蘭是在故意和他鬥氣,這個毛病仍然沒改,而且鬥氣並沒惡意,許多時候就是一種無聊和淺薄。東學潮說:“那協議是沒有法律效力的,是不公平的,也是無效合同,那隻是一個君子協定,這你也清楚。再說這些也沒意思。為了女兒,我還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商量一下怎麽教育好女兒,咱們怎麽讓她輕鬆健康地成長,怎麽讓她在沒有心理陰影下快樂生活,怎麽讓她成為不記恨父母又知道感恩的孝順孩子。”

萬蘭說:“你現在是有權有勢了,你現在可以打著教育孩子的幌子來羞辱我了。教育孩子,說的好聽。前些年你沒發達,你怎麽不說教育孩子?那時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現在你發達了,覺得你是個人物了,你才來說這些。”

仍然改不掉蠻不講理的性格,仍然在耿耿於懷離婚的事。東學潮說:“當初離婚也是你堅決要離,而且是那麽毅然決然。不讓我管女兒,也是你提出來的。我都成全了你,現在你又抱怨我不早管女兒,你講一點道理行不行。”

萬蘭停頓一陣,說:“我也不想和你說沒用的,那你打算怎麽管?”

東學潮說:“我想和你商議一下,看我能以什麽樣的方式,經常管一管女兒的教育和生活,也讓她覺得還有個爸爸,讓她不再孤單自皁,心理也能健康一點,溫暖一點。”

萬蘭說:“那好,電話裏也說不清,我還在上班。下午六點半,在老廚師飯店見,我請你,包間訂好了我給你打電話。”

老廚師飯館他太熟悉了,和萬蘭談戀愛時第一次一起吃飯,就是在那裏。結婚後,如果不想做飯,他們也到那裏吃一頓,因為那裏有他倆都愛吃的肉絲麵。他不知萬蘭選擇這樣的飯館是有意還是無意,但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現在都沒有了意義,由此引起的一切回憶,不管是曾經美好的還是憂傷的,現在能感覺到的,都將是痛苦的,心酸的。

五點半,東學潮就往老廚師趕。看到老廚師招牌下的那個高帽子,東學潮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新婚不久,學院派他到外地的一個培訓班講課,一周時間,掙到了一千一百塊錢。將這筆錢交到萬蘭手裏,萬蘭高興得特別溫柔,加上小別勝新婚,那天他倆關起門來整整鬧騰了大半天。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依依不舍起床,然後來到這個飯館。那天說好了要大吃一頓,便一口氣點了六個菜,而且基本是肉菜,吃得兩人肚子發疼,菜才吃了一半。那時好像沒有打包帶走這種服務,兩人磨蹭到晚上十一點多了,再也吃不動了,隻好遺憾地離開。看來,老地方還是能引起往事的回憶,萬蘭選擇這個飯店,很可能有這樣的意思。也許她在這裏吃飯時,就回憶起了往事,也說不定回憶起來的,就是這件事情。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是往事,回憶起來,隻能是苦**傷感。

東學潮突然覺得應該給萬蘭買個禮物,他現在再也不是那個窮小子,而且禮物也可以表明他的紳士風度,也可以讓她在女兒的問題上,讓他一步。

買什麽讓他犯難。按理應該買個貴重的東西,但貴重的東西他手裏也沒那麽多的錢,買了他也心疼,而且萬蘭並不缺錢,也不缺貴重的禮物,那個老板肯定也給她買過不少貴重禮物。想到那個老板,東學潮仍然不由得憤怒。現在想來,沒離婚時,萬蘭那麽多貴重的首飾,可能都是那個老板給她買的。老板給她買禮物,他就決不給她買,買了,他就比那老板更加下賤可惡。東學潮一下泄了氣,心裏的熱情溫暖,也化成了無名的惱火。他決定什麽也不買,而且也沒必要買。

萬蘭已經坐在那等他。

萬蘭今天化了濃妝,也戴了假睫毛,這和學校的女職工大不相同。在學校,女老師們都把妝化得很淡,有的甚至就是素臉,倒覺得很自然很好看,猛然看到這濃妝,一下感到有點別扭。東學潮在她對麵坐下,細看她的臉,濃妝還是遮擋不住蒼老和憔悴。細想,她也是四十二歲的人了,少婦的時光也在向她揮手告別。老了,一晃都老了,東學潮心裏禁不住湧上一股淒涼。見萬蘭低著頭並不看他,東學潮隻好幽默地說:“怎麽不看我一眼,這麽多年不見了,也不看看我有沒有變化。”

萬蘭說:“你變化當然不小。不過你也不要得意,再變化,官再大,學曆再高,你也還是鄉下娃東學潮。”

東學潮說:“我當然還是東學潮,我也不想變成什麽。”他本想說想變的是你,但也沒變成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萬蘭仍然不抬頭,好像有一肚子怨氣,好像對當初離婚耿耿於懷。東學潮覺得真是黑白顛倒,當初是她拋棄了他,是她出軌另攀高枝,現在好像成了他的責任。東學潮不想再想這些讓人痛心的事,他大度地說:“要吃點什麽,今天我請你。”

萬蘭說:“我不想吃飯,就想喝酒,來瓶二鍋頭,再來一杯養顏茶。”

萬蘭當營業部副經理時,因為常和老板們打交道,萬蘭就開始喝烈酒,也常常喝醉。但那是為了工作,今天開口就是二鍋頭,東學潮還是能明顯地感覺出她的不如意,好像要借酒澆愁。二鍋頭就二鍋頭吧,今天他也想喝點酒。

東學潮還是要了六個菜,數量和當年那次一樣。東學潮倒好酒,默默地舉起,萬蘭也舉起時,他很主動也很有力地碰一下杯。喝一小口要放下杯子時,萬蘭卻仰頭一口氣喝幹,感覺像是賭氣。東學潮突然感到無比地欣慰,也有一種報複後的快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才幾年,就讓他酣暢淋漓地出了那口惡氣,也讓她嚐到了出軌的惡果。他雖然明白這樣的心態有點小人得誌,也不是男子漢風度,但心裏就是壓製不住地痛快。如果今天麵前再出現那個老板,他非痛快得大笑一場,然後還他幾十個大嘴巴。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初,她是那樣的絕情,那樣的義無反顧,竟然把他領到奸夫那裏,竟然讓他親眼目睹那樣的醜惡,這樣的行為是多麽的卑鄙無恥。東學潮還想將快樂推向**,他也一口將酒喝幹,挑釁一樣地問:“離開了我,你過得一定很富貴很幸福。”

萬蘭說:“當然錯不了,每年收入幾十萬,再沒有人欺負我壓迫我,你說怎麽樣?”

鴨子死了還嘴硬,我今天就是要讓你說出後悔二字。東學潮再和萬蘭碰一杯,說:“為什麽沒和那個老東西結婚?”

也許東學潮不知道她不結婚的原因,也許他認為是老板拋棄了她。其實不結婚,不是老板不要她,而是他想既不離婚,又要娶她,用他的話說,就是真實的夫妻,民辦的證書。這當然不行,也違背了他當初的承諾,因此她離開了他,也是她拋棄了他。萬蘭不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抬眼看東學潮,一臉得意忘形,一臉挑戰的快樂。這樣的臉色讓她惱怒,萬蘭反擊說:“你以為我被拋棄了嗎?你一直想等著看這樣的結果嗎?我告訴你,你會失望的。我如果有意,隨便就可以找一個小白臉,然後再養一個小白臉。我為什麽不,你應該很清楚。婚姻的痛苦我已經受夠了,我就想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地生活,我的身體我做主,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誰也管不了。”

萬蘭是真的生氣了。東學潮一下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也不夠教授水平。他默默地給萬蘭倒滿酒,說:“對不起,我隻是關心你,沒有別的意思。”

萬蘭一口將酒喝淨,說:“別扯淡了,趕快說正經的,你要我來,究竟要商量什麽?”

是該商量了,不然喝醉了,就什麽也說不成了。東學潮說:“你也看到了,單親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是嚴重的,而且女兒心理已經有了問題,這會嚴重地影響她的成長,再不校對糾正,女兒的一輩子就毀了。”

東學潮探望女兒後,女兒回來就鬧得很凶,不說什麽原因,就是和她鬧,就是和她吵,而且飯也不吃。鬧夠了才告訴她真相。她理解女兒,理解女兒想有一個爸爸的心情,也理解女兒想要一個完整的家的願望。那次銀行組織旅遊,看到人家都是爸爸媽媽領著女兒,隻有她們是孤獨的兩個女人。女兒便自卑膽怯,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生氣別扭,鬧得整個旅行像一場鬥氣,行裏的同事也說她的孩子性格古怪。那時,她就覺得不解決這個問題,很可能要毀掉孩子的一生。但給孩子找一個稱職的父親,比她找一個稱職的丈夫更難,如果把她和女兒的要求綜合起來,找丈夫當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讓女兒得到親生的父親,當然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但這個親生的父親又有了別的女人,讓女兒得到完整的父親也不可能。她已經沒有了選擇,也不知道該怎麽來選擇。萬蘭說:“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就突然去找女兒。你是不是想故意害我。”

東學潮說:“我怎麽會害你,我是怕害了女兒。我是她的父親,我覺得我有責任關心一下她,這有什麽不好。”

萬蘭說:“你想得倒輕鬆。你隻考慮你的自由,你想看她就看她,不想看她就不看她,高興了就看她,不高興了就不看。你想過我沒有,我怎麽辦。不管高興不髙興,我都得管她,都得伺候她,她都是我的包袱。你看了她你滿足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回來怎麽和我鬧,怎麽鬧得雞犬不寧。這一切,我都得扛著。你說,這事情公平嗎?這世道咋就這麽不公平。”這些東學潮倒沒想到。東學潮想問女兒怎麽鬧了,又張不開口。但問題更應該解決。東學潮說:“當初也是你不讓我管女兒。這些咱們就不說了,咱們誰都不要生氣,好好商量一下怎麽辦。你也許已經有了辦法,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或者你說說你讓我怎麽辦。”

萬蘭說:“不是我讓你怎麽辦,是你自己要求管孩子,要求探望。不叫你管孩子,就滿足不了你的需要。你說吧,你具體怎麽管。”

帶回家當然不行,也隻能是經常看看,然後承擔女兒的一切費用。東學潮剛說承擔費用,萬蘭立即打斷,說:“你以為我缺錢嗎?你以為女兒缺錢嗎?你剛才怎麽說的,你剛才說女兒缺少什麽?怎麽突然就變了。”

女兒是缺少父愛,但他也不知道能怎麽給女兒父愛。東學潮以攻為守,說:“你說要我怎麽辦,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把女兒領回去。”

萬蘭說:“就你這樣狠心的父親,別說領回去,領到門口,你那個小妖精老婆就會把女兒吃掉。女兒在你眼裏是個玩物,在我這裏可是心肝,我就是死,也不會把女兒填入虎口。”

東學潮說:“那你要我怎麽辦?”

萬蘭說:“很簡單,你也能辦到。周六陪女兒一天,女兒去上補習班你就陪她上補習班,女兒要去玩你就陪她玩一天,女兒要做作業你就陪她做作業

這倒是個不難的條件,他也願意這樣。但想想還是很難做到。他工作很忙,雖然要退而求其次,但他還是學院的院長,管幾十個老師幾千個學生;他也是研究院的副院長,得經常到試驗基地去,也要常出差,每周陪女兒肯定辦不到。東學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這樣的條件不答應,他張不開口。隻能答應下來,盡力去做,如果出差在外,就打電話給她解釋,也給女兒解釋。東學潮鄭重地點頭答應,說:“這沒問題,但也不能說得太死,如果我出差,我就向你和女兒請假,如果我在家,我還可以多抽點時間陪女兒。”

萬蘭說:“還有件事你也得辦,對你這位院長來說也不難辦。女兒的那所學校不行,女兒的學習成績也是越來越差,我想給她轉個學校,轉到你們學校附中。你們學校附中不是條件很好嗎,你為什麽沒考慮把女兒轉過去。”

萬蘭的口氣友好了許多,已經像在求他了,說明她也真不容易,也是非常疼愛女兒。至於轉學,對他來說當然簡單,他說了不管用時,他可以讓中校長去說。東學潮說:“這件事我會馬上辦好,附中離我近,我以後可以更多地照顧她。我沒時間時,我還可以讓我的研究生替我來照顧一下她。”

他現在是院長,他當然還可以指使院裏的什麽人來照顧一下女兒,當然,靠院長的威風,他新娶的老婆也許不敢在他女兒麵前怎麽樣。萬蘭不再說什麽,隻顧自己吃菜喝酒。萬蘭的表情是傷感的,也是痛苦的。而他,心裏也在打鼓。一口答應了下來,白玉婷能不能答應,怎麽向她交待,都是個麻煩,而且女兒聽不聽話,也是個問題。但他覺得不管多麽難,自己的女兒,自己必須得照顧,這個責任不能放棄,即使千難萬難,也得拚命去承擔。東學潮明白,他身上的擔子,又加重了一些,他隻能更加拚命,才能挑得起來。獨善其身的想法,真的有點幼稚,真的有點書生氣。但他並不害怕,他從小就是苦孩子,什麽苦他都不怕,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有能力把一切都做好。

萬蘭喝多了,不斷地訴苦,不斷地問他結婚後的情況,感覺她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婚姻。當然她也少不了罵幾句,罵得最多的,也是他的妻子白玉婷。酒後吐真言,萬蘭確實是後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後悔。但東學潮卻高興不起來,他曾無數次希望她後悔,也無數次咬了牙發誓要讓她後悔,讓她後悔得跪地求他,然後他一腳將她踢開。但現在,東學潮的心裏是苦澀的:如果她當初不嫌棄他,不拋棄他,仍然是他的老婆,仍然是團團圓圓的一家,那該多好啊。但這一切,都不可能,都無法挽回,怨她恨她,也沒有意思。

萬蘭突然開始哭罵,罵東學潮一直就沒把她當回事,從來都沒愛過她,在她麵前從來都不知道發奮努力,能偷懶就偷懶,能不幹活兒就不幹活兒,整天擺個窮書生的架子,整天喊著要臉麵要自尊,也不去求人,也不找領導;離開了她,一下變了個人,臉麵也不要了,自尊也不值錢了,拚命精神也有了,好像就是在氣她,就是不想讓她過好日子。

東學潮感覺萬蘭並沒真醉,她確實後悔了,她現在才知道愛他了,現在才知道他可愛了,但一切都已經晚了。她確實不能再喝了,再喝說不定要說出什麽,說出來,他無能為力,隻有難堪。飯局也該結束了。結過賬,萬蘭仍然機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扶她起身時,萬蘭卻緊緊地抱住他,渾身軟得無法站立。他清楚,他得送她回家,而且得把她背上車。

將她背到身上,東學潮立即有種溫暖和衝動,也突然想起戀愛時她第一次到他老家的事。那天雨後天晴,她要到鄉野走一走。有段田埂路很難走,她便要他背著她。那是他第一次背她,背她的感覺真好,他美妙得大步顛著走,她也把胸部死死地壓在他的背上讓他顛。把她背到自家的瓜棚時,她已經渾身癱軟,迫不及待地和他在那個草棚裏酣暢淋漓地做了一回愛。

將萬蘭背回家,女兒一臉茫然,然後是一臉驚喜,而且手忙腳亂幫他拿枕頭鋪被褥。讓萬蘭睡好,東學潮後悔沒給女兒帶點吃的東西。問女兒想吃什麽,他現在去買,女兒高興地說吃過了,媽媽走時就給她買好了肯德基。

說明萬蘭照顧女兒還是很盡心的,他現在才來看望女兒,確實有點薄情寡義。女兒很高興地在房間裏轉來轉去,東學潮突然衝動地想把女兒摟過來,像小的時候那樣抱在懷裏。但剛將女兒攬入懷裏,女兒立即不習慣地掙開,說:“你照顧媽媽吧,我去做作業了。”

多懂事的女兒,女兒也多麽想讓他倆破鏡重圓。東學潮禁不住鼻子發酸。

東學潮在凳子上坐下,架起二郎腿,看著呼呼熟睡的萬蘭,家的感覺一下湧入腦海。無數個夜深人靜,萬蘭總是先呼呼入睡,而他,總是再看一個小時的書。日子,也是那麽在安靜溫馨中度過。真正的不愉快,也是後來那幾年。現在,仿佛又回到了美好的從前,他甚至覺得這個家,隻要他願意,又能成為他的家,而且他可以隨時來,也可以隨時住,更能隨時出主意管這個家。東學潮猛然覺得自己很有力量,也很高大威猛,可以照顧好幾個家,好幾個女人都離不開他。他隻能搖頭苦笑,也覺得這世界真怪,男人的力量並不取決於身體和力氣,而取決於和身體無關的社會地位:社會地位高大了,人的力量就強大;社會地位弱小了,不僅人的力量小,一係列的麻煩也就多,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起你。這男人,也真有點難當,也難怪要叫男人:沒有社會地位,你不僅很難,而且就是一堆狗屎;有了社會地位,你就可以主宰這個社會,也可以主宰你想要的一切。東學潮突然覺得還得拚命,不拚命,也對不起這日子。失意時的消極思想是錯誤的,隻要拚命努力,拚命把工作事業都幹好,機會自然會有,繼續破格提拔,也不是沒有可能。看來,不僅還得繼續努力,而且還得更加努力。

女兒也要睡了,睡前過來和東學潮打招呼。女兒真的長大了。看著讓女兒睡好,東學潮突然覺得不能離開。萬蘭還是喝醉了,萬一嘔吐嗆入氣管或者有什麽危險,他也能照顧一下,而且他住下來,萬蘭也許會很感動,關係也會緩和下來。他和她的感情緩和了,甚至像一家人,女兒的事情也就好辦了,一家人的事,又有什麽不可以商量妥協。如果她有情感的需要,他也可以盡一個男人的力量,畢竟曾經夫妻一場。東學潮來到客廳,決定給白玉婷打個電話,就說同學來了,要一起住在賓館。打通家裏的座機,半天沒有人接,顯然白玉婷還沒回來。再打白玉婷的手機,問她在哪裏,白玉婷說在開一個科研成果鑒定會,要在賓館住,後天才能回家。東學潮高興地說:“我一個人在家,那我就不等你一個人睡了。”

掛了電話,東學潮決定就睡在沙發上。沙發寬大柔軟,睡覺也不錯,明天萬蘭看到,說不定能感動一下。東學潮從櫃子裏找出一床被子,拿一個沙發墊作枕頭,很滿足地在沙發上睡下。

猛然醒來,發現萬蘭已經在廚房忙活,蛋糕和炸雞蛋已經擺到桌上。東學潮急忙看眼表,已經七點。還從來沒睡到這麽晚。急忙起來到衛生間,萬蘭跟了進來,說:“洗漱用品我給你買好了,女兒要上學,我從來都是六點半就起床,七點半把女兒送到學校,今天該你送一回了。”

毛巾牙膏牙刷都擺在洗漱台上,都是新買來的,看來她已經去了趟小賣部,也許把哪家店鋪老板從**叫了起來。東學潮禁不住一陣感動。如果早有這樣的感情,哪裏會有今天的地步。東學潮匆忙洗把臉刷刷牙,來到廚房幫忙做飯。萬蘭說:“我就是伺候人的命,都做好了,喊女兒起床吃飯吧。”

東學潮再不敢說什麽。如果過於親密,他也承受不起,也無力承受。他現在的地位,已經是成功男人,成功男人的背後,就會有無數不成功的女人,讓女人賴上了,麻煩就大了。東學潮再不敢熱情,隻匆匆忙忙喊女兒起床,匆匆忙忙低頭吃飯。

將女兒送到學校,東學潮直接到辦公室上班,馬珍珍卻在辦公室門口等著。進了辦公室,馬珍珍一邊嫌他辦公室亂,一邊給他打掃收拾。這樣讓人看到,當然不是太好。東學潮急忙製止說:“讓老大姐給我打掃衛生,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馬珍珍有點吃驚,停下來責怪說:“我成了你的老大姐了?我就那麽老嗎?”

話沒說好,東學潮也不敢再往下說,上前將門關死,又覺得不妥,隻好將門虛掩上。

馬珍珍說:“明年我評教授的年限就夠了,但到現在,考核成績還沒一個優秀和良好。今年科研也有,論文也有,教學也不錯,表現也很積極,怎麽也得弄一個優秀,不然職稱就沒法評。”

今年的考核要麻煩一些,今年不僅要評職稱的人多,想得一筆獎金的人更多。今年讓副院長專門抓在職教育培訓,各種班辦了不少,創收的經費要比往年多許多,年終獎金也要比往年多許多。但獎金要和年終考核掛鉤,優秀和合格要差萬把塊錢,因此今年的考核不僅評職稱的人要爭,所有的人都不會放鬆。今年的考核,必然是一場硬仗,還沒開始,大家就有很多意見,已經有好幾個人來反映情況提出建議了,也有人帶了東西來他這裏活動。但優秀隻能占百分之十五,這個比例上麵明確要求不能突破。中校長和南功副校長,都是學院的教授,專業技術考核,也要在學院進行,學院的獎金,也得給他們一份。因為是領導,每年當然就是優秀,剩餘的才能給大家評。今年他想和南功談談這件事,把困難向他講一下,如果他高風亮節,主動提出讓出優秀,問題就好辦多了。東學潮說:“你的事,我當然要給你爭取,到時如果有問題,我就把我的優秀讓給你。”

馬珍珍說:“有你這麽堅決的態度,我就放心了,但不一定要你讓。可話說回來,你如果讓出來,你的威信就會直線上升。”

東學潮說:“上升個鬼。全校的院長都是優秀,就我一個合格,張榜公布出來,別說威信上升,不議論我犯了什麽錯誤,不說我無能窩囊沒本事壓不住陣腳,就燒高香了。”

馬珍珍走後,東學潮想想還是覺得道理不順。學院出了兩個校領導,學校就應該多給兩個優秀指標,至少也得多給一個。一個也不多給,學院的壓力大不說,教師也憤怒不平,不罵他東學潮的祖宗,也會消極怠工,渙散士氣人心。東學潮還是決定去找南功談談,談談學院的困難,讓南功給想點辦法。

來到南功的辦公室,東學潮又覺得考核的事還是不宜說得過多,更不能說得明白。考核涉及領導的麵子和威信,對領導來說,這兩樣都是很重要的,說明白了,就是對領導的不滿,是故意和領導過不去。

東學潮先向南功匯報其他工作,說的最多的,還是科研方麵的事。最後剛提到年終考核和獎金,南功立即說:“今年不為難你們,今年我們有省級獎,可以直接定優秀,不占學院的優秀名額。”

南功打開抽屜,拿出複印好的獲獎證書,遞到東學潮的麵前。

是南功和中校長合寫的一篇論文獲了獎,名稱是全省年度優秀論文獎。這篇論文他看過,也沒什麽新發現,之所以能評上,東學潮能夠判斷出是中校長出麵的結果,不管是那些評委還是領導,基本都是中校長的熟人,打個招呼,不會不給麵子。東學潮的眼睛都一下紅得要出血。他也和中增長合寫了三篇論文,至少有一篇要比這篇好,而且刊載論文的雜誌級別也比這篇高,可中增長還是讓南功合作的這篇獲獎,可見中增長還是看重南功,也在籠絡討好南功;而他,幹多少也等於白幹,出多少力也等於沒出。中增長腦子裏就沒他,他更不算個什麽人物,自然不會想到給一點回報,更別說籠絡討好了。東學潮知道自己的臉色很難看,會讓南功以為他是嫉妒不滿。東學潮急忙轉變臉色表示祝賀,但不自然中把恭喜說成了恭維,更糟糕的是慌亂中又急忙做了糾正,同時下意識地要把證書裝入包裏時,幾次沒拉開拉鏈。東學潮在心裏罵自己一句,才鎮定下來,說:“我回去就把證書交給辦公室,讓他們直接定為優秀,然後把證書也張貼在年度光榮榜裏,鼓舞一下咱們的士氣。”

南功嗬嗬笑了,說:“你也不要泄氣,我和中校長都不會虧待你。今年的全省名師獎,學校重點推薦了你。前天終評會,我是評委會的副組長,我竭力推薦你,最後高票通過了,馬上就會公示發獎,這樣你也可以直接定優秀了。而且今年省裏還要重獎,獎金每人五萬,今年你也收獲不小。"

省優秀論文獎雖然是省科協主辦的,但蓋省政府的章,是省級獎;名師獎是省教育廳的公章,算廳局級。雖然差一個檔次,但也不錯了,按學校的規定,獲獎後上麵給多少獎金,學校再補貼多少。十萬塊錢,也可以了。東學潮很開心地笑出了聲,然後一連感謝,說:“這一回,我就輕鬆了,我就可以把優秀向要評職稱的老師傾斜了。”

出了南功的辦公室,東學潮的心情是興奮的,中校長並沒有拋棄他。中校長自然有中校長的考慮,自己差點誤解了。對中校長的不滿更是很危險的,以後,還得更穩重一點,更虛心一點。

考核的事當然好辦了,幾位領導不參與考核,白玉婷就可以獲得優秀,因為白玉婷當成果處的處長,也算兼職領導,院裏理應照顧一下。這樣一來,今年確實是個豐收年,他和白玉婷的獎金,加起來拿二三十萬應該沒問題。可以了,不錯了,如果白玉婷堅持買別墅,就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