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師沒敲門就走了進來,輕聲說:“東院長,還在忙,該下班了。”
東學潮看眼表,已經十二點了。坐在計算機前,時間就過得飛快。東學潮說:“馬上走,把這段看完就走。”
錢老師仍然不走,感覺像有事。東學潮不想問什麽事,憑他的經驗,凡是來辦私事難事的人,都是這種態度,最後你不問,她也會主動說的。果然錢老師悄聲說:“南校長的事,你是不是不知道?”
東學潮抬起頭,見錢老師並不往下說,隻好問:“南校長怎麽了?”
錢老師欲言又止,但還是說:“我也是聽說的,好像南校長出了點事,也不知消息是不是可靠。”
出了點事?從錢老師的表情看,肯定是出了大事。東學潮的第一感覺是被雙規。急忙問出了什麽事,錢老師含糊地說:“好像是突然發病了,好像是去世了。”
東學潮一下驚得頭皮都麻了,急忙問怎麽回事,聽誰說的,可靠不可靠。
錢老師輕聲說:“我也是聽我老公說了幾句,好像是在半路上發的病,送到醫院就去世了。我也是剛知道,剛才我們那口子打來電話,說他已經趕到了西府市醫院。”
錢老師的丈夫是校辦副主任,他那裏的消息,肯定是準確的,而且這樣的事,誰也不敢胡說。東學潮一下緊張得心跳都要停止,但他還是進一步問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就去世了。錢老師說:“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我老公隻是說南校長到西府市搞什麽規劃,白天黑夜一連跑了好幾個縣,晚上在趕回來的路上,突然發病了。醫院說可能是心猝死,學校接到電話,西書記帶了人連夜就趕過去了。”
這麽大的事,他竟然不知道。當然,西書記走,也沒必要帶他去,他去也幹不了什麽。東學潮半天說不出話來。錢老師說:“學校的人一般還不知道,學校也沒公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不要告訴別的人。”
看來事情確實突然,大家也都很謹慎。東學潮想給誰打個電話,問問情況,也問問他要不要去,而且總覺得這麽大的事,自己應該幹點什麽。但他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給西書記打,不合適,也許西書記正忙。現在趕到西府市,也不一定合適,學校並沒通知你去。東學潮呆呆地坐著,錢老師什麽時候走的,他也沒感覺到。
手機突然響了,嚇東學潮一跳。是白玉婷打來的。接通,就傳來白玉婷控製不住的哭聲,哭聲是那麽悲傷,悲傷得有點不像哭,一連串的喘氣倒氣喘不上氣,也沒說完整一句話,倒像某位歌星在唱神曲。東學潮一聲不吭,本來悲傷的他,卻莫名其妙地湧上一股反感和厭惡。兔死狐悲,人家死了,關你屁事,人家的老婆,也未必悲傷成你這模樣。東學潮仍然一聲不吭。白玉婷努力克製悲傷,努力要講出話來,但努力和控製,效果仍然不佳,哼哧喘息半天,還是說的斷斷續續,甚至是一個字一個詞。東學潮仍然不吭聲,惱著臉任憑她痛苦地掙紮。也許是他的沉默激怒了她,也許是明白他已經知道了南功已死,白玉婷突然不哭了,說:“我要去西府看他,你去不去。如果去,你開車,現在就走。聽說要在西府火化,遲了就見不到了。”
是該看看去,不管怎麽樣,畢竟一起共事多年,也是他的老師老領導,也一起搞了這麽多年的科研,白玉婷也是南功介紹給他的,怎麽說也是老師加朋友。而對於白玉婷,南功畢竟是她的導師,而且從留校到當處長,都是南功一手培養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悲傷,也是可以理解的。東學潮答應去,然後說:“什麽時候走,該帶什麽,你準備,我一會兒就把車開到你們辦公樓下。”
東學潮將車開到行政樓下時,白玉婷一行已經上了他們科研處的車。白玉婷打開車門對東學潮說:“我們處的人都想去,我們自己去了,你想去你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看著科研處的車絕塵而去,要不要去讓東學潮猶豫不決。他決定打電話問問別的學院,特別是和南功關係好一點的幾個院長。
問了三位,竟然有兩位不知道,而且對方吃驚得問一連串問題,半天無法掛電話,而且三位也拿不定主意去不去,一致的意見還是聽候學校的安排。
東學潮覺得自己成了傳事筒,南功是不是真的死了也難說,如果是病重搶救或者搶救過來了,今天的行為就不僅僅是笑話,一般人都會當成陰謀和別有用心。如果真是誰有矛盾故意整治南功弄一個謠言,事情就更麻煩了。東學潮決定打電話問問校辦,他們作為校領導的辦事機構,應該有一個準確的說法。
東學潮直接打校辦主任的手機。主任沉痛地說事情確實是這樣,剛才西書記已經打來電話,要學校發一個訃告,至於中層幹部是不是現在去看望,西書記指示原則上不鼓勵現在去。到火化時,學校要搞遺體告別儀式,到時,除了中層幹部必須去,其他人想去都可以去。
事情果然是這樣。東學潮踏實了。但想想一個活蹦亂跳又有那麽多理想的人,轉眼間就沒有了,也真的讓人難過。生命也真的脆弱,人活著也真的充滿了風險和未知。
那天晚上新聞聯播剛過,南功就打來電話,問他方便不方便,要到他家來聊聊。到來時,南功帶了好茶,說要好好談談。南功開門見山,說他想競爭校長,要幹一番事業,為了引起省領導的重視,支持他,支持改革,要搞一個全省科學發展規劃,還要搞一個學校發展規劃。全省科學發展規劃他已經組織了人馬設計,學校的發展規劃,他準備讓他牽頭來搞。南功說這個規劃不是一般的規劃,應該是一個翻天覆地的規劃,要有深圳特區和農村土地承包那樣的效果,要讓省裏領導覺得確實是大膽創新,確實是大刀闊斧,確實是實幹想幹能幹,確實是科學合理,確實是麵向未來,確實要讓高等教育健康快速發展。因此,這個規劃要大膽突破現有體製,大膽向不合理的舊體製舊習慣開刀,要有革命家加改革家的氣魄,讓人有石破天驚的感覺。見他一臉迷惑,南功開始具體講他的想法。他說在教學上,要打破現在的教學觀念。他說現在中國的大學,培養方法和體製其實和中小學沒什麽差別,培養和考查的是學生的記憶能力,學校隻要求學生記住書本上的和老師講的,而且都要有標準的答案。既然書本上已經有了,已經成為定論的東西了,已經成為曆史了,你還讓學生記住有什麽用,手機上一査就可以了。
改革的方向,就是變記憶教學為創新教學,一般來說,教學時隻把教科書上的東西提出來,讓大家討論,讓大家充分地懷疑,充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培養學生的想象能力和創造能力,培養學生的自信心和敢於懷疑一切的習慣。因為大學生將來是要搞創造的,隻培養記憶力,隻考標準答案,學生哪來的創造性,而且記憶得越牢固,遇事立即就想到書中的標準答案,根本沒有一點創造力,甚至沒有思維的能力。對於教師,就不能允許照本宣科,一定要提出問題,提出猜想,引導學生思考創造,每學一門課,必須要讓學生弄清為什麽是這樣,而不是記住已經是這樣。在教師職稱評定方麵,南功也講了目前的一大堆弊端,說目前教師一參加工作,擺在麵前首要的任務就是評職稱,評上講師,立即就得準備評副教授,不然就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而評職稱又人為地設置許多條件關卡,什麽多少篇論文多少部專著多少個專利多少個獎勵,這些條件關卡必須得費時間用精力去生產,而且生產周期長成本也大,導致老師最好的時光最好的精力最多的時間都用在了評定職稱上,教書卻成了業餘或者副產品。
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評到教授,人也評老了,精力也耗盡了,這樣一部分人就覺得已經船到碼頭車到站,該歇一歇,再不思進取,一輩子享受來之不易的教授待遇。另有一部分人則覺得已經是教授了,已經是最高級的知識分子了,就應該著書立說,就應該四處講學,就應該搞—些研究項目,殊不知一直在為評職稱努力湊條件,根本沒係統地讀幾本書,更沒紮實地打基礎做學問,根基是一灘稀泥,當然無法搞出成果,隻能是東抄西湊,專著弄出一堆,很少有一本超過前人,造成極大的人力財力的消耗。這又不能不說教授終身製的危害,教授評上了,就是一輩子的榮譽和待遇,退休了是教授,仍然享受教授待遇,死了開追悼會,也是教'授,也要享受教授待遇。因為是終身的利益,就助長了評職稱的投機取巧和不正之風,甚至有人為了職稱鋌而走險,更別說學術道德了。
在職稱方麵,他主張打破教師職稱終身製,也打破職稱由上級機關來評聘認定的認證製,讓職稱正真回歸學術而不是法定的待遇。為此,學校應該自己成立學術委員會,按照學校的情況設置職稱,也按照老師的實際水平來確定職稱,而且職稱三年一確定,誰也不能坐吃老本,誰也不能投機取巧一評定終身,一評享受一輩子。在評定職稱時,可以打破現有的圈子,打破按台階一級一級晉升的規定,可以不拘一格,也可以打**份限製,可以隨意聘請高校以外的人才來教學,而且不受資曆學曆限製,是人才就用,做到真正的唯才是舉。
甚至百姓也可直接被聘為教授,不合格隨時可以解聘,讓人才流動活起來,讓教師隊伍成為一潭活水,成為人才匯聚的市場。他也著重說了科研,他說目前科研領域的弊端更大,從選題立項,就有很大的盲目性。研究課題本應從生產實踐需要和社會存在的問題中選定,應該來自社會實踐,來自生產的需要,但目前做得很是不夠。許多課題往往是由少數行政領導來決定,導致不少研究和需要脫節,研究成果隻是紙上的東西。至於科研監管,更是漏洞百出。由於科研行政機構並不具有監管的能力,監管往往有名無實,也由於科研管理機構並不是科研的直接受益者,科研有沒有成果,也和管理者沒有利益關係,研究有沒有成果,也就無人過問,導致科研投入很大,產出卻很小甚至沒有。如果改革,就應該向生產和社會征集研究課題,由生產部門和社會工作部門提出實際問題和研究課題。研究課題一經論證確定,提出課題的部門就是研究成果的受益者和使用者,也是研究的監管者,然後由受益部門公開招聘研究人員並且對整個研究負責。他也講了人才問題,雖然國家很重視人才,但人才外流還是嚴重,根本的原因,應該是一個學術環境。
目前的學術研究,還是籠罩在權力下麵,有權力的學者,基本壟斷了學術,成為學術領導人,不管你有多大的才能,隻能在領導人的領導下研究,如果擺脫領導,研究的基本條件都無法保障,研究當然也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即使有了成果,也會招來領導的嫉妒和打壓。就像人們說的,再好的香水,也幹不過韭菜恰子。這樣一來,人才也都參與到領導權的爭奪行列,有了領導權,又不得不整天陷入領導事務中,陷入權力的享受和應酬中,學術很快荒廢了,學術地位卻越來越高。說這些時,南功的心情是沉痛的。他說自己雖然是這種體製的受益者,自己也在享受這種體製,但他也是迫不得已,心裏也是很不舒暢,甚至會常常自責。
他還是希望有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希望科學技術有一個快速發展,希望學術領域少一些弊端,更希望高校能夠辦成真正的高校,得到世界的認可,培養出有創造力的合格人才。他相信南功說的是心裏話,這樣的話讓他震驚,也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對南功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敬佩,也禁不住有點臉紅。
其實他也是希望改革的,他也思考過,他覺得改革不僅僅是革除弊端,應該從體製上加以改革,體製不變,沒有體製的保證,改革就是一句空話。如果讓他來寫改革規劃,他一定要在體製改革方麵多做一些文章,以保證有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有一個風清氣正的學術氛圍,然後培養出更好更多的人才。
那天他對自己也很滿意,不僅感覺到他很有才能,也很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也突然覺得人心都是向善的,盡管自己做得不好,也不能容忍別人的壞,也希望別人做得很好,也希望國家和社會很好。那天南功告訴他,說他讓高教研究處的人寫了一個初稿,基本是空話套話,沒有一點力量,他想讓他思考一下,能不能寫一個深刻的,有前瞻性的,有理論依據的,並且不隻提出問題,而是要解決問題的規劃設想,重點放在怎麽去做上,而且要切實可行,要符合國情,要把問題寫透,辦法更要寫細,力爭把規劃寫得像諸葛亮隆中對那樣有氣勢有謀略切中要害又能實施,讓領導看了有震驚的效果,才有可能引起領導的重視,然後得到領導的支持,把改革真正地實施下去。
那晚南功用很多的詞語誇讚了他,說他是全校最有思想和能力的人,製訂這樣的一個全麵又有深度的規劃,沒有他這樣的人不行。他知道南功是在給他戴高帽子,但感覺到南功也確實覺得他行,他確實是南功離不開的人。離開了他,真的確實不行,而且他也認為他有這個能力,思考的問題,也比南功想到得更深。南功許願說如果省領導讓他當校長實施改革,他就力薦他當副校長,協助他實施改革。那晚南功信心滿懷情緒高漲,好像他的改革藍圖馬上就能實現。
那天他也興奮得想了很多,如果改革真的能實施,這樣的改革無疑是石破天驚的。弄好了,此舉就是教育界的小崗村。小崗村震動和改變了中國的農村,此舉也許會震動和改變中國的高等教育,如果能夠解決中國的高等教育問題,那麽他無疑就是一個曆史人物,而且功績也不會亞於一項能獲諾貝爾獎的創造發明。別說當校長當副校長,有這個功績,當什麽他都無所謂了。
那晚南功給他留下了一個改革大綱,雖然說是大綱,裏麵已經有許多詳細的想法。隻可惜,壯誌未酬身先死。看來,這個改革的宏偉設想,隻能由他來完成了,而且曆史性地選擇了由他來完成,也許這就是命運,命運要讓他來成為這個曆史人物。
中增長打來了電話,問南功是不是真的去世了。東學潮肯定地回答後,又詳細地說了他知道的細節。中增長接連說了幾個可惜,然後又一陣歎息,說:“人真是生死無常,誰也沒辦法,其實南功這個人還算不錯,人品各方麵都行,隻可惜命運差了點。這一次,對學校也是一個重大損失。現在不但校長空缺,副校長也空缺一個,這回肯定要一次配齊。本來有些話不該現在說,但現實問題也沒必要回避,這回,不知你有沒有打算。”
有沒有打算,就是有沒有當副校長的思想準備。南功屍骨未寒,中增長說這樣的話,可見他確實把他看成了知己,確實覺得兩人關係不是一般。如果一般,隻要有頭腦的人,絕對不會現在就說接班這種話。當然,這也說明中增長確實希望他來當副校長,也可能有幫忙提拔的辦法。東學潮斟酌一下,說:“如果中校長您覺得我夠格能當,我就努力一下。”
中增長說:“我當然覺得你能當,如果你想當,我倒可以向上麵舉薦一下。但你也還得努力,怎麽做,現在就得謀劃,需要我其他方麵幫忙,你就直說。”
有中增長幫忙,確實是一大優勢,中增長和省裏主要領導都熟悉,如果疏通了,也許可以不通過學校,省委組織部直接任命下來。東學潮興奮得渾身有點發顫,他不由得提高了聲音說:“就全靠中校長繼續栽培了,明天您如果有空,我去找您,當麵齡聽您的教誨。”
中增長說:“也用不著來,你的事我會當我的事來辦的。你有什麽想法,可以隨時打電話說,也不用再這麽客氣。”
結束通話,東學潮興奮得在地上來回走了十幾圈,他再一次覺得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想都沒有想到,突然就有了機會。一個農家放驢娃,能當副廳局級的副校長,進入到高幹行列,終身享受高幹待遇,真的算燒高香了,這輩子也該滿足了,也算祖上積德祖墳冒煙了。以後遇到什麽困難,遭受什麽痛苦,哪怕隻當幾年副校長就死了,也滿足了,也不枉活一世了。
如果中增長真出力,事情就有了七成的把握。明天,還是去見見中增長,去見,就是一種姿態。當然,現在的中增長也有求於他,他能夠感覺出,中增長雖然離開了學校,但仍然想繼續控製領導模擬生態研究。那就滿足他的要求,研究上的事情繼續請求一下他,而且有他掌舵,跑路子要經費評獎勵,都會有優勢。
當然自己還得努力,還得把各方麵都疏通一下,把各方麵的條件都創造好了,才能有勝算的把握。
他覺得應該馬上寫篇紀念文章,追思和南功共同奮鬥的日子,緬懷逝者不朽功績的同時,也彰顯一下自己,爭取在追悼會上悼念發言。如果不能在追悼會上念,也要打印出來張貼在靈堂前,然後登載在學校網頁上,讓他的名字,和南功的一樣突出。
南功死在工作途中,應該是因公犧牲,而且是副校長,著名教授,說不定上麵要宣傳一下。如果報紙或者宣傳部門要一篇追思悼念的文章,正好署上他的名字提供給他們。
那個學校改革規劃,因南功要得急,規劃他已經寫了大半。現在更要抓緊寫下去,而且要完全按自己的想法來寫,也要完全變成自己的改革規劃。
東學潮又突然覺得不能離開南功。自己單獨來搞,感覺還是勢單力薄,規劃遞上去,省領導未必能夠細看,看了也未必認同和重視,更沒把握掀起一個改革的浪潮。掛上南功的名,情況可能大不相同,意義也會有實質的變化,一是規劃是南校長未竟的事業,未竟的事業分量當然更重,二是如果大力宣傳南功的行跡,這個規劃當然是最好的材料,宣傳起來了,領導當然就會重視。南功已經逝去,他的名字跟在後麵,實際起作用和受益的,隻有他自己,如果改革規劃能夠實施,具體領導實施的人當然少不了他。退一步說,如果改革規劃有什麽問題或者省領導不高興不滿意,他們也不可能怪罪一個死人,南功這個名字還能為他遮擋一點風險。東學潮覺得又是一個高招,運氣加高招再加高人引路,不成功也有點不大可能。
東學潮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歌曲,發現調子會,詞沒記住。他一下笑了,覺得自己就是個歌盲。看眼表,決定去食堂吃點飯,然後立即趕到西府市。在這關鍵時刻,就應該處處都往人前走,特別是有領導的地方,人們習慣了,自然就認為是領導了。
當然還要小心謹慎,越是勝利,越要小心謹慎。和胡悅悅的事,立即進入秘密狀態,甚至暫時不要往來,這點要給胡悅悅講清楚,相信她是能夠理解的。和白玉婷離婚的事,也不能提,漏點口風都不行。提拔副校長要公示,公示期間隻要有一點汙點,隻要有一個人告狀,那就要掛起來,然後無期限地調查研究,那就真的要把人折磨死。
開車出了城,突然接到西書記的電話。西書記說他已經回到學校,要他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感覺是有重要的事情。東學潮撂下手機,也不顧掉頭危險,強行搶道掉轉車頭往回跑。
東學潮敲門進來,西書記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好像是在等他。東學潮不由得有點緊張,一下也猜不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西書記手指一下對麵的椅子,東學潮忐忑不安地在椅子上坐下,剛想問有什麽事,西書記說:“是不是南校長要你寫一個學校的改革發展規劃?”
西書記是怎麽知道的?南功要他寫規劃時,告訴他不要聲張,他也沒告訴別的人。東學潮不知該承認還是否認。既然西書記已經知道了,否認就是撒謊不忠誠,在領導麵前撒謊,那就是自己往領導的對立麵站。東學潮隻好說:“他那天是要我寫一個改革規劃,但我還沒寫。”
西書記說:“這件事省委書記都知道了,可能是南校長生前到省裏匯報的。今天省委書記打電話給我,問了一些南校長的情況。省長也打電話問了,都提到了這個改革規劃,而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說他的許多想法都很好,要我們繼續搞出來,然後報省委省政府,然後研究實施。這些事我都不知道,他給你講過沒有,有沒有一個提綱什麽的,你能不能繼續搞出來。”
東學潮急忙說有,然後說:“那天,他和我談了一晚上,都到淩晨四點了。過後,我們又討論過幾次,主要觀點已經說清楚了,我們已經討論出了大概的提綱。”
西書記卻一下沉默不語,好像在思考到底怎麽辦。東學潮也不好再插話,隻好默默地等待指示。西書記一動不動坐了思考半天,卻說:“你覺得該怎麽辦?”
西書記如此謹慎,東學潮能夠感覺出這件事有多麽重要,他當然不知道要怎麽辦,東學潮欲言又止快速思考後,說:“我聽西書記的,如果要我寫下去,我會很快就寫出來,基本都是他的意思。”
西書記再次沉默一陣,說:“你要盡快寫出來,要按照南校長原來的意思寫,要把他的核心觀點都寫出來。他已經向省領導匯報了基本的思路,也得到了領導的肯定,所以要按南校長的思路寫,但也要發揮你的聰明才智。要查找一些資料,特別要吃透中央和省裏的改革精神,和上麵精神相違背的都不要。還可以多創造一些,要在思路上和辦法上都超過他,而且要有條理,要有可操作性。”
東學潮不斷地點頭,西書記再沉默一陣,問:“他主要和你說了些什麽,提出了哪些改革方案,你先給我說一下。”
東學潮猛然明白,西書記的沉默,可能是要他匯報具體的改革思路。
真的是笨死了。東學潮急忙逐條述說,好多都像背誦。西書記聽完,說:“感覺你已經像寫出來了,說明你們準備得很充分,但有些想法有點過激,目前肯定行不通,也不可行。但不管怎麽樣,你先這麽寫出來。因為要轟動教育界,要成為教育界的小崗村,沒有一些突破也不行,寫出來你拿到我這裏,然後學校再討論一下,要不要署學校的名,要不要署我的名,到時再說。”
感覺西書記要竊取這個成果,感覺西書記要主持這場改革。這樣也好,西書記是學校一把手,不管怎麽樣,如果真的實行改革試點,都不可能離開西書記,這樣他也就不可能離開西書記。跟著西書記,西書記當然不會扔開他這個改革方案的起草者。東學潮再一次覺得自己又站在了一個重要的岔路口,也站在了一個不低的平台上,用好了這個平台,他就能唱一出大戲。當然,這個平台也在風口浪尖上,弄好了,前途無量,弄不好,很可能成為替罪羊。但此時,充滿東學潮全身的,就是信心和決心,就是美好和甜蜜。他相信,即使不成功,也是一個探險者,也是一個改革家。富貴險中求,不冒險不開拓,哪來的富貴,更何況又一次遇到了西書記這樣的貴人,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東學潮覺得應該表一下自已拚命努力的決心,剛開口,西書記說:“我相信你,相信你會用心去做。這次出事,學校不僅缺校長,又缺了副校長,如果再提一個副校長當校長,就一下缺兩個副校長。我希望你好好幹,爭取能夠再進一步,這點,你要有思想準備。”
他想說的話,西書記竟然替他說了,可見西書記確實覺得他應該當副校長,也是當副校長的合適人選。東學潮表態說:“西書記,我努力是肯定的,我聽您的。我能不能進步,也全靠您來指點,您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西書記滿意地點頭,再什麽也沒說。
感覺西書記要結束談話,這不行,得提醒一下西書記怎麽去做,也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東學潮急忙補充說:“西書記,我覺得副校長的選擇推薦權,應該在學校。如果學校能推薦我,把我報上去,而且要在省裏沒有人選前早點報上去,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就大。沒有副校長這個職務,改革的工作也不好開展,我也不好協助您來工作。”
西書記說:“這點我會考慮的。開追悼會時,省委主要領導都來,他們來了,我可以順便談起這個事,希望上級給我們配齊領導,並且說明為了改革能順利進行,希望副校長由我們來推薦。我想,如果省裏沒有特殊考慮,會同意我的意見的。”
如果省領導支持改革,就要放一些權力給學校,就得尊重學校的意見,而且讓學校自己組成一個能改革能辦事的領導班子,這樣一來,西書記的意見就是決定性的。東學潮渾身的血都在沸騰,感覺沸騰得一起往外湧,他不知該怎麽感謝西書記,也覺得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感謝,一顆滾燙的心,也無法掏出。努力平靜一下,感覺西書記還沒吃飯,東學潮說:“西書記,已經中午了,這兩天您辛苦了,我請您吃點飯吧。您想吃什麽,我開車咱們一起去吃。”
西書記搖搖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說:“今天我真的累了,不想吃,還得想些事情。”
東學潮說:“不想吃也得吃一點,要不然會累壞身體。您想吃什麽,我買一點來或者叫個外賣,
西書記說:“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回家去吃,然後好好睡一覺。不注意身體不行啊,人是脆弱的,活人和死人的差別,也就是多一口氣,這口氣上不來,就死了。所以說,什麽都是人家的,隻有身體才是自己的。”
每次送逝者到殯儀館,都有人會發出這樣的感歎,但過後,該怎麽掙紮還得怎麽掙紮。東學潮不知該怎麽附和,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嘴,隻好默默地退出。輕輕關門時,突然他想到要寫悼念文章,隻好再次進來,說:“西書記,我想寫一篇悼念南校長的文章,然後在追悼會上悼念一下
西書記仍然閉著眼,說:“我看算了,追悼會省裏要來不少領導,每人講幾句,時間也差不多了。”
倒把領導講話忘了,他當然沒有講話的權力,盡管兩人生前是關係密切的朋友。東學潮臉紅一下,急忙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