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域生態國家重點實驗室終於批下來了,國家給三千萬,要求省裏和學校再配套三千萬。有六千萬的資金,確實可以幹點大事情。東學潮禁不住心花怒放。申報這個項目時,中增長是負責人,按當時申報設計書中填寫的管理機構,中增長是管理委員會主任,他是實驗室主任。管理委員會是掛名的,隻表示一個高級別,實驗室主任,才是具體的管理者。現在中增長離開了學校,學校的事中增長再也管不了,中增長再當這個管委會主任,就有點說不過去。東學潮再看一眼文件,文件上“請西書記閱示”幾個字很是醒目,西書記也在上麵大大地畫了一個圈,表示已經看過了。東學潮學西書記閉眼思考一陣,感覺這事又有點文章。如果仍按項目申報書來實施項目,這個項目就仍然由中增長來領導,他仍然是實驗室主任,他也願意仍按計劃執行;但現在批閱文件的是西書記,而且上級明文指示目前由西書記全麵負責學校的工作,而實驗室雖然是國家重點實驗室,但明文規定屬於學校,也由學校來管理。既然學校管理,當然就離不開西書記,究竟怎麽來管,還是西書記說了算。但西書記隻在文件上畫了個圈,究竟怎麽辦絲毫看不出來。這麽大的一個項目,這麽大一塊蛋糕,肯定誰也不會輕易放過,很可能要有一個重新的安排。如果重新任命領導班子,肯定又是一場爭奪戰,按他目前的地位,實驗室主任這一位置,也未必就是他的;即使是他的,上麵再壓一個管理委員會主任,這個主任又是專職的,那也麻煩,自己還是個幹事情的小媳婦。
東學潮本想給中增長打電話,報告這一好消息,現在看來,還是不報告的好。
現在西書記是學校的總管,說不定西書記也想把手插進來,即使不插手,這事也應該歸西書記管。現在文件轉到他的手裏,沒有一句批示,感覺就是要他當麵請示怎麽辦。東學潮決定立即去找西書記,看西書記是什麽意思。
等西書記辦公室沒人時,東學潮才敲門進去。
西書記卻問東學潮打算怎麽辦。這讓東學潮一時不好回答。東學潮隻好避開實質性的話題,說:“這麽大的喜事,要不要先開個慶祝會?”
西書記說:“慶祝那是以後的事,實驗室批下來了,首先得考慮怎麽運作,怎麽實施。我不知道你們以前是怎麽計劃的,是不是已經把各方麵都安排好了。”
西書記說的各方麵都安排好,當然指實驗室領導班子。東學潮再一次感到為難。申報重點實驗室時,管理機構填寫得很明確,中增長是主任,還有兩個副校長是副主任,裏麵並沒有西書記。但這隻是填表時填寫在紙上的東西,並不是組織部門的任命文件。現在項目審批下來了,申報設計書的任務也算完成了,申報時寫的東西算數不算數,現在也隻能是西書記說了算。東學潮隻好說:“申報時,填寫過一個管理機構,當時隻考慮怎麽申請到手,管理機構也是應付上麵審批的,最後怎麽管,當然要學校來考慮任命。”
西書記卻緊咬不放,問具體是怎麽填寫的。東學潮隻好如實說出具體的人名。
西書記說:“現在情況變了,中增長已經離開了學校,他是不是還想管這事,你問過他沒有,他是怎麽想的?”
東學潮急忙說沒有,然後補充說:“我看到批文,就來請示您。”
西書記閉眼想一陣,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中增長還有興趣有能力來管這事嗎?即使掛名管,能管得了管得好嗎?國家投這麽多的錢,管不好,用不好,就不但是失職,可以說是犯罪。這些,你應該有足夠的重視,更不能把這麽重大的事當兒戲。”
意思已經明顯了,西書記是不同意中增長再兼任主任職務,不僅不同意兼任,好像連插手都反感。不同意中增長兼任,當然是西書記想兼任。也好,按目前的情況,這麽大的投資項目,又是國家級重點實驗室,雖然沒明文規定,但級別也應該相當於廳局級,理應校領導這一級來當主任,讓他擔當這一職務根本不可能。目前首要的任務,是能保住實驗室主任這一具體實職,能盡快當上副校長,等湊足資曆資本,即使西書記不調走不升遷,再過幾年也就退休了,那時,一切自然是他的。而且當副校長,沒有西書記的扶持就不可能當上,他正愁沒一個大禮獻給西書記,正愁沒有辦法和西書記扯上關係,現在正好。東學潮說:“西書記到底是高瞻遠矚,我來找您,就是為這些事情,就是來向您請示。按我的想法,管理委員會主任的擔子您得挑起來,要不然分量不夠,上麵也不滿意,將來也無法協調各方麵的工作,實驗室也離不開您的領導。至於實驗室的具體領導工作,我有這方麵的具體經驗,一切我都熟悉,如果您覺得可以,實驗室主任一職就由我來擔任,協助您做一些具體的事情。”
西書記點點頭,再次閉上眼想一陣,說:“也好,就按你的意思辦,你盡快寫一個報告上來,然後黨委常委會研究決定。”
東學潮給西書記的杯子裏倒滿水,再坐回原位。西書記說:“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天追悼會後,我向省委書記匯報工作,主要說了學校今後的改革,內容差不多就是提綱中的那些內容,省委書記很感興趣,也支持我們帶頭先搞。然後我說學校沒有校長,又缺少了一名得力的副校長,可以說學校處在了一個困難的特殊時期,希望上級盡快給學校配齊領導,希望給學校配領導時,也要考慮到改革,盡量選拔熟悉學校情況的同誌擔任領導職務。省委書記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我說有,而且有幾個很得力的改革派,他們不僅有**,也有能力,也有頭腦。省委書記當即點頭讚同,看來,校長副校長由學校推薦產生,很有可能。所以你要有思想準備,努力工作,小心謹慎,不能出任何事情,等任命下來,就大刀闊斧地幹一場。”
東學潮興奮得有點發暈,西書記後麵的話幾乎沒聽清楚,但他還是本能地表態表決心,但話也說得坑坑窪窪沒有條理。糊裏糊塗結束談話來到樓下,才感覺清醒了一點,也感覺天晴朗得有些刺眼,把整個大地照射得一片明亮,樓前花壇的花也四肢伸展喜氣洋洋。今天天氣好,運氣更好,省領導同意學校改革,改革就不可能缺少他這個改革的設計師,而且省委書記同意從學校內部提拔校長副校長,那麽提拔一個副校長當校長,就一下缺兩個副校長,他當副校長的機會就又增加了一倍。如果不出意外,副校長鐵定是他的了。副校長,副廳局級的高級幹部,這輩子,就要享受高級幹部的待遇,想想,都讓人熱血沸騰,想想都是一個很高的平台。上到這樣高的一個平台,就不僅有了更大的權力,也有了很大的學術空間。如果弄好了,行政上當到校長一級,學術上當到科學院院士,都有極大的可能。
如果再順利,一兩個月,他就是副校長了,就要搬到行政大樓裏來辦公了,辦公室門上的牌子,也要變成副校長,辦公室,也要成為套間,而且每天專門有勤務人員打掃整理,也有專門的司機和秘書伺候。隻是不讓中增長當管理委員會主任,中增長肯定會生氣不滿,他怎麽向中增長說明。前天,他還去找中增長,中增長答應向省領導建議讓他當副校長,也問到重點實驗室審批的事,可見他還很關注。東學潮感到是一個小麻煩,最終得罪中增長在所難免。東學潮決定不告訴中增長,至少是他不告訴,過一兩個月,當副校長的事也差不多定了,那時再解釋,是罵是批評,由他去。
看到校門口的保安,東學潮才猛然清醒,也不由吃一驚,不知怎麽就走到了校門口,好像是夢遊,好像完全沒有知覺,那麽多的車,幸好也沒出事。東學潮站定搖搖頭,感覺一切正常,隻是自己太專注了,也太興奮了。看眼表,還不到下班時間,他得回辦公室,還有許多事情馬上要做。轉身走到半路,又想起車還扔在行政樓前,好在鑰匙在褲兜裏。他又隻好往行政樓走。
回到辦公室,一位中年婦女卻席地坐在門口,像是喊冤叫屈。站定細看,想起是那位打架學生的家長。一股煩惱一下湧上心頭。事情已經處理過一年多了,可這位家長還是不依不饒,要求學院重新處理,要求學院平反昭雪。看來不解決不讓步也不行了,不解決掉,這寶貴的時間,還不知要被浪費掉多少。把麻煩事情解決清楚,沒麻煩沒尾巴去當副校長,輕輕鬆鬆也大吉大利,以後,也就不用再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當院長,每年學生打架鬧事尋死覓活考試作弊,就讓他費心費力頭疼心煩,沒有了這些麻煩事,就可以隻做一些宏觀的決策,然後擠出更多的時間來搞學術研究。東學潮打通院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說:“那位學生家長在我辦公室門口,你現在立即來一趟,來了領去吃飯,然後通知所有院領導,下午上班,到會議室開會,研究徹底解決這件事情。”
辦公室主任並沒細問,看來他是知道家長坐在門口的。知道了不積極處理,而是能躲就躲,把事情推給領導,這樣應付差事的幹部,就是不稱職的幹部。東學潮不由得恨恨地想,既然你一輩子不想進步,那你就一輩子這樣混去,一輩子也不會提拔到你。
在等辦公室主任時,東學潮又覺得還是一件麻煩事,處分的決定已經報到了學生處,撤銷處分還得報到學生處,人家同意不同意撤銷,也是個問題,而且當時處理時,學生處就有不同的意見,而家長不滿的,也正是學生處認為不公平的。那次兩個學生打架後,學院覺得反正是打架,一個巴掌拍不響,就各打了五十大板,各給了一個記過處分。家長不滿的理由是,她的女兒是副班長,是宿舍的舍長,同舍那位女生不打掃衛生,她女兒讓其打掃從而發生爭執打架,是在行使職權時被打,屬於公務,不能一樣對待。家長雖然一直鬧,院領導的一致意見是不管什麽職務,都不應該打架,不管什麽原因打架,都違反了校規校紀,而且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就不能輕易推翻。東學潮歎口氣,再三思考,還是覺得徹底處理清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答應家長的要求,撤銷處分,恢複職務。如果另一個家長不饒,到時也撤銷處分,或者現在就幹脆兩個人的處分都撤銷掉,送一個決定給學生處,他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反正對付了家長再說。
下午開會,東學潮首先提出自己的意見。大家雖提出了一些問題,但都同意東學潮的意見。和家長交談時,家長提出孩子因處分精神上受了打擊,有兩門課沒考及格,要求重新考試或者直接給及格成績。東學潮真想發火,但考慮到寶貴的時間,考慮到拖下去隻能是更加麻煩,他隻好答應把成績改為及格。
家長滿意地離開後,東學潮的心情很快就愉快起來,感覺什麽事情隻要靈活一點,事情就不難解決。以後當了副校長,雖然沒有了這些麻煩事情,但肯定有別的事情,隻要靈活寬厚一點,問題就能解決。東學潮感覺自己的領導能力還是很強的,別說當校長,當個省長,也能拿得下來。
國家重點實驗室領導班子名單得快點弄出來,西書記可能等著要。其實也沒什麽好弄的,把中增長換成西書記就行。東學潮愉快地寫好重點實驗室領導班子組成和工作分工後,落款署名一下成了擋在麵前的大難題,他一下不知道他是以什麽名義寫這樣一個領導班子:如果以重點實驗室的名義,實驗室還沒真正成立;如果以學校的名義,他並不是校領導。隻能什麽名也不署,交給西書記讓他處理去。
西書記的辦公室有人,校資產處處長於富強正在和西書記談話。東學潮想退出去,西書記卻問有什麽事?東學潮隻好將重點實驗室領導班子組成名單遞上。西書記看一眼,放入抽屜,說:“還有沒有別的事,如果沒有,咱們過後再談。”
東學潮出門時,於富強說:“東院長你在外麵等一下我,我有事和你商量一下。”
讓他在外麵等,你什麽東西,也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真是沒有水平。東學潮不由得有點惱火,出門後在走廊猶豫半天,還是決定等,在等待當副校長的特殊時期,得罪任何人都是不明智的,對任何人都要友善一些。突然想起外國的一部電影,那個競選者為了當選,整天遊街宣傳,見人就點頭哈腰,見了牛,也要問您好。但站在走廊裏等,感覺有點難堪。東學潮決定上個廁所,在廁所裏消磨一陣時間。東學潮慢慢尿完,慢慢勒好褲帶,慢慢整理好衣服,慢慢洗手照鏡子,慢慢烘幹濕手。於富強突然在走廊裏大聲喊他,聲音那麽響亮,好像害怕整棟樓的人聽不到,也好像宣告他就是這行政樓的主人。東學潮感覺有點不適應,他雖然也常來這行政樓,但每次來,都不知不覺得有點小心翼翼,而且總有一種首腦機關的感覺。東學潮不由從心裏歎一聲,說到底,人家資產處是行政機關,而學院,卻是基層單位。
於富強很親熱地摟著東學潮的肩膀將東學潮攬到二樓他的辦公室,然後將門鎖死,說:“今天貴客臨門,朋友來了有好酒。上班時間不能喝酒,再說你是雅人,茶雅酒俗,好酒不如好茶,我要用最好的茶來招待你。”
於富強拿出一個很精致的茶葉罐,打開讓東學潮聞怎麽樣。對茶葉,東學潮是外行,雖然每天喝,也能感覺出茶香茶淡,但他從不琢磨什麽茶好什麽茶不好,也沒時間想這些,有什麽茶就喝什麽茶,渴了就喝不渴就不喝,多好的茶喝幾天也就感覺那樣。但人家熱情,自己也不能冷淡,東學潮也調動起全身的熱情,很認真地聞聞,說:“又是從哪兒淘到的,聞著就讓人心清氣爽腦醒目明。”
於富強說:“看來你懂行,這麽好的東西,淘能淘到?是我想辦法要來的。有一個家夥說他是杭州人,離龍井村很近,我就要他一定要弄點最好的最天然清淨的來,結果他頭年冬天就和茶農說好,然後茶芽剛露頭,他就監督了讓采摘。你看,多小的嫩芽,比麻雀舌頭還小,這他媽的采摘一斤得花費多少時間?一斤幾萬塊錢,也值。”
東學潮說:“這麽好的東西,我喝了你不可惜?”
於富強說:“如果你喜歡,這點就送你,我家裏還有。”
這麽點東西,被吹得神乎其神,東學潮並不想要,要了還欠人情,但不要也不給麵子。東學潮推托一下,感覺於富強是真給,隻好裝入包裏。
兩人坐好,於富強說:“剛才西書記又給出了一個難題,給我介紹了一個供貨商,就是那個九天公司,西書記說這次重點實驗室采購,要重點照顧一下,所以我得和你商量。據西書記說,這個九天公司有很深的背景,也有通天的本事,進出省領導的家,就像走他家親戚,這樣的人我們得罪不起,更何況在這特殊時刻。所以國家重點實驗室要購置什麽儀器設備,得優先考慮一下這家公司,西書記就實驗室的事可能讓你來具體負責,你現在是大權獨攬,所以你盡快拿一個儀器設備采購清單出來,然後我們商量招標采購。”
按規定,無論采購什麽設備,包括基建房產,都要由校資產處來組織招標采購,貨物也要由資產處驗收簽字,但采購什麽東西,要什麽品牌和質量,卻是使用單位的權力。重點實驗室才批下來,一切還沒開始,就商量這些,好像也太急了些。當然,於富強打西書記的旗號,也未必是西書記的意思,而且那些通天的本事,不是商人自已吹,就是於富強瞎編。東學潮想過了,這次重點實驗室采購,大型設備他想直接從廠家買,別的設備可以由公司來做,而且他首先必須要考慮徐老板。那天胡悅悅向他說了實話,說徐老板把房產證也給了她,他雖然害怕,但也無法拒絕,拒絕了他和胡悅悅結婚時就沒有棲身的地方。這樣一來,重點實驗室采購,至少得給徐老板兩三百萬的貨,事情才能算擺平。東學潮斟酌半天,說:“這個事情我還沒想,過後我給西書記匯報一下,然後咱們再商量。”
於富強說:“其實也沒有商量的餘地,人家那麽神通廣大,誰也擋不住人家,西書記也擋不住,提前打招呼,隻是禮節性對咱們的尊重。”感覺是在威脅。既然沒商量,那就到時再說,現在還商量什麽。東學潮還是努力壓下不快,什麽也沒說,隻是更強烈地感覺於富強這樣的人確實不靠譜,沒什麽水平,頭腦簡單,又自負自大,和他這樣真正的知識分子不是一路人。和於富強交往,不會有什麽好事,更不會有愉快的心情。
於富強說:“還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前不久陪西書記外出,不小心把西書記特別貴重的一個照相機給丟了,西書記特愛這個東西,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一直想給買一個。但好相機還是太貴,要六七萬塊。你看這樣行不行,反正重點實驗室有那麽多的資金,要購買那麽多的設備,幹脆讓老板提前給弄一台照相機,到時把相機款加入到設備款裏,設備裏也不出現照相機這個東西。你看怎麽樣?”
意外讓東學潮睜大了眼睛,同時也覺得太無道理,你巴結人你就直接向老板索要,卻要讓我買單,加到設備費裏,讓我也承擔上一份責任。再說了,我有豬頭我自己找不到廟門嗎?為什麽我的豬頭卻要讓你背著去上香求佛,這不明顯是欺負人嗎?東學潮不明白於富強為什麽要這麽做,是把他當成了知心朋友,還是要把他和他拴在一根線上,變成一根線上的媽蚱一起蹦躂。他絕不和這樣的人同流合汙,坐在一起,他都覺得變矮了一截。再細想,又覺得於富強在給他下圈套。於富強和西書記的關係,誰都知道不同一般,如果說得刻薄一點,於富強就是西書記最忠實的一個奴仆,或者是一條走狗。於富強和西書記的這種關係,全校盡人皆知,於富強巴結領導的本事,也讓全校人驚歎。雙休日或節假日,西書記外出旅遊攝影,於富強就是跟班馬仔,也是高級管家,還要兼職司機和保鏢,費用和財物,當然也是於富強準備籌集。有次於富強向人們吹噓他的英雄事跡,說有回陪西書記一家到高原采風旅行,晚上宿營在荒原上,帳篷外全是狼的綠眼睛,但他一點都不怕,他將車燈打開,然後提了警棍守在帳篷外。西書記提出轉到汽車上睡,他說不怕,帳篷裏舒服,有他在,別說狼,就是老虎,他也能打死幾隻,結果他和狼整整對峙了一晚。他當時就覺得像於富強這樣的半吊子知識分子齷齪起來,要比那些下九流奴才還要齷齪,還要有智慧,還要有知識成分,還要有技術含量。現在看來,於富強遠遠不止齷齪有技術,是實實在在的不要臉又老謀深算,讓他出錢買相機,就是給他出難題,就是看到他得到了西書記的重用而嫉妒眼紅,然後挑撥他和西書記的關係。如果他拒絕,於富強就會添油加醋向西書記匯報,讓西書記疏遠他甚至恨他。東學潮考慮怎麽來回答,最好能說得藝術—點,既破了他的圈套,又把皮球踢回去,還不傷和氣不破臉皮。但這樣的妙招一時難想出來。看著於富強,一臉的堅定自信,好像是在執行上級的命令,東學潮不免有點猶豫,思考有沒有必要現在就拒絕,拒絕後會不會真有麻煩。西書記不僅喜歡書法,也喜歡攝影,偶爾也有攝影作品發表在報紙上,而且在西書記的個人簡介中,也多次見到書法家攝影家這樣的頭銜。有一次好像在哪個全國性報紙上發了幅攝影作品,宣傳部門便買來幾百份報紙,分發給學校每一個單位。愛好的東西就是**,有可能真是西書記的意思,如果他頂住不做,西書記肯定會不高興,他也會在西書記心裏留下陰影。在這特殊時期,萬事都得忍耐,難事都得留有餘地。東學潮隻好說:“那你看著辦吧。”
出了於富強辦公室,東學潮突然覺得於富強也要爭奪副校長。上香磕頭,必有所求,於富強巴結西書記這麽多年,不可能隻落個會巴結狗奴才這樣的惡名。現在有了機會,條件也已經成熟,人家為什麽不升一級,為什麽不競爭這個副校長。
於富強雖然沒給學生上過幾年課,但現在也有教授職稱,還是碩士生導師,偶爾也帶幾個碩士,當教授的時間,也比他長。如果論資曆,還要比他深一些,簡曆寫出來,可能還要比他響亮一些,獲得的獎項,估計也不會少,科研成果,肯定也能羅列一些,完全有資格當副校長,而且學校也應該有一名管後勤財務的副校長。東學潮感覺渾身一陣發涼。於富強這麽用心巴結西書記,已經是西書記最信賴的親信,於富強提出當副校長,西書記當然無法拒絕。
那麽西書記為什麽又說要推薦他呢,難道是在說謊騙他?東學潮感覺西書記還不是這樣的人。那麽西書記可能是這麽想的:如果能提拔一個副校長當校長,就可以空出兩個副校長的位子,把他和於富強都提為副校長。如果隻能提拔一個副校長,那麽學校也把他們兩人都推上去,讓上麵去選擇決定。
東學潮禁不住權衡,在西書記心目中,他和於富強究竟誰重誰輕。
如果西書記從能力和實際情況方麵考慮,無疑會覺得他更合適,而且要實行的改革,也離不開他。如果從私人感情出發,西書記無疑會向著於富強,於富強提出要求,西書記也無法拒絕。看來西書記也很難決斷。如果是這樣,西書記很可能采取誰也不得罪的辦法,即使隻能提拔一個當副校長,也把兩人都報上去,讓上麵去選擇。
很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但在推薦時,誰的名字放在前麵,就很關鍵,如果把他的名字放在後麵,也就成了陪襯,一切也沒有了意義。
於富強說九天公司老板手眼通天,也許是真的,於富強就是真的要巴結九天公司老板,然後讓老板幫他疏通省裏的關係。如果老板真有通天的本事,讓老板去為他說一聲,副校長就真的是於富強的了;他在學校再忙活,也是給別人忙活,一切美好的想法,也隻能是一種意**。
再說了,省裏任命副校長,也不一定征求學校的意見,學校也沒有建議權,都是上麵的權力,大多數情況下學校根本沒準備,突然就任命一個過來。
問題確實嚴重,這些天有點盲目樂觀,也許問題比能想到的還要嚴重,說不定於富強把他當成了豬頭,西書記也把他當成了豬頭:他和西書記並沒有私交和感情,讓他寫改革計劃,讓他當重點實驗室主任,就是幫他上供祭祀。能不能當副校長,聽天由命去。而且他當不上副校長,他就是他的下屬,就得完全聽他的指揮;而讓他當了副校長,就成了同級校領導,就有可能尾大不掉,就有可能不聽他的指揮獨立領導重點實驗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不定真的就是這樣,真的要把他當成一個祭祀的死豬頭。
感覺今天於富強的所作所為,就是在和他打心理戰,就是在探他的底,也是在玩弄他。又突然感覺走進了一個迷宮,筋疲力盡頭暈目眩,也看不到出路在哪,更沒有走出去的希望。
無精打采走回辦公室,呆坐了想一陣,東學潮覺得還是要掙紮,而且已經掙紮到了廟門前,已經有了很大的希望,不管怎麽樣,都不能坐等結果,也不能把寶押在西書記一個人身上。要多想一些辦法,多找一些門路,把雞蛋放在幾個籃子裏,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於富強說得也沒錯,不少老板確實有通天的本事。那次家鄉的縣官來省城宴請本縣籍成功人士,席間一位老板炫耀說他和許多省領導關係很好,受到懷疑時,老板當場掏出手機給省政府一位高官打電話,要他來參加宴請。果然,一會兒高官真的來了,而且熱情洋溢笑逐顏開。這位老板他也算認識,也可以用鄉親的身份去找。當然,這些年生態項目和學院實驗室購買設備,也認識了不少老板,徐老板就吹噓說他認識省裏的誰誰,
說如果想升一級,就找他。他知道徐老板是吹牛,而且他說的那個人並不管組織工作,說了不算,也不一定能說上話。要拜就得拜真神,小沙彌拜多了,反而會壞事。
那次購買大氣測控設備,那個孟老板就派頭不小,悍馬車掛的就是公安牌,吃飯時因飯菜問題和飯店老板爭吵,孟老板拍了桌子打一個電話,就能把飯店茫平,老板嚇得再一聲不敢吭。他有孟老板的電話,問問他上麵有沒有人,如果有,就請他幫一下忙。
從名片夾裏找出孟老板的名片,猶豫一下還是打通了。問候幾句,東學潮直接說:“我可能要當副校長,關鍵還有省裏這一關,你在省裏有沒有直接管這事的。”
孟老板嘿嘿笑幾聲,說:“你算是找對人了,太大的官咱們不用找,也用不著殺雞用牛刀。給你介紹一個組織部的副部長,縣官不如現管,他就管這事,讓誰當,一句話的事情。”
組織部的人當然最好,東學潮擔心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孟老板的口氣是吹噓的。問過姓名,感覺應該是真的,至少是熟悉這些部長,孔副部長確實管宣教口的工作。東學潮說:“那我這次背著豬頭可找到廟門了,既然找到了真菩薩,那就求你給普度一下,領我去拜見一下人家或者請人家吃一頓飯。具體怎麽辦你看著辦,我就全靠你了。”
孟老板說:“吃飯人家不會答應,人家那一級的官還吃什麽飯,去辦公室也不好,人多眼雜一般也不喜歡你去。我給你聯係一下,看能不能到人家家裏跑一趟。”
這樣當然最好。問需要準備什麽禮物,孟老板說:“你能準備什麽禮物,你寫的那些破書又不是馬列主義,人家看都不會看一眼,你掙的那點鈔票,人家都嫌你可憐。你什麽也不用拿,一切人情都是我的,你需要做的,就是把釆購設備的事交給我來做。”
求人自矮三分,想當初是他求他的,狗日的一下就翻了過來,吃屎的立馬變成了拉屎的,口氣這麽大,而且狗眼一下把人看低了一大截。東學潮強忍委屈紅著臉皮說:“我知道你有辦法,那就說定了。事情得盡快辦,什麽時候聯係好了,你給我打電話。”
孟老板說:“我現在就可以聯係,我隨時都可以聯係。我可以這樣告訴你,我的兒女可能不聽我的話,但他絕對聽我的。”
掛了電話,東學潮又有點害怕,感覺孟老板口氣太大,有點二杆子,把這樣的事委托給這種人,弄出麻煩捅出婁子,大事就壞了。東學潮不禁有點後怕,也感覺自己有點病急亂投醫,甚至是在鋌而走險,也好像失去了理智。東學潮在心裏罵自己幾遍混蛋,決定這件事到此為止,孟老板打來電話,就委婉謝絕了事。
幾個小時後,孟老板就打來了電話,說一切辦妥了,晚上九點整,一起到孔副部長家。
東學潮說:“真的假的,你可別哄我,也別冒風險。”
孟老板說:“你們知識分子就是生性多疑,我要帶你去見真人,你還有那麽多的懷疑。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真的假的你看不出來?你是傻瓜?別說冒風險,冒風險的事,沒有把握的事,我能幹嗎?冒風險,不熟悉成親兄弟我不會帶你去,我的話他不聽,我也不帶你去。”
東學潮抓手機的手禁不住有點微微發抖,他也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激動,但感覺自己是在下一個大賭注,也感覺就在高空走鋼絲:過去了,那就是英雄;掉下去,那就是冤死鬼。而且自己已經站在了鋼絲上,不走,會是終身遺憾,也不甘心也收不住腿。
反複思考,東學潮還是決定去。孟老板需要的是設備供應,諒他也不敢騙他,也沒必要騙他,但要多一個心眼兒,感覺不對,就要巧妙應對,然後設法脫身。
孟老板開車來接東學潮。坐進髙大威猛的悍馬車裏,東學潮心裏踏實了許多,膽子也強大了許多。如果孟老板沒有後台沒有兩下子,他也不會有今天,錢能通神,不管什麽神,都需要人供奉,說不定什麽時候孟老板鋪好了這條路。當車開進省委家屬大院,東學潮徹底踏實下來。
來到孔副部長家,孔夫人卻說孔副部長臨時有事,剛剛出去。什麽時候回來,回來不回來,也說不定。
兩人在客廳坐下,孟老板和孔夫人聊家常,東學潮乘機觀察副部長家。家裏的一切陳設,應該像這一級領導幹部,殷實,齊全,不張揚。東學潮更放心的是牆上那張幾米長的照片,照片是開會時和國家領導人的合影,沒有一定的級別,也沒資格去開這種會議。
領導家裏不便久留,孟老板掏出手機給孔副部長打電話,兩人很熱情地說一陣,孟老板把手機遞給東學潮,說:“部長要和你說話。”
東學潮報上姓名單位,孔副部長說:“你的事孟老板和我說了,一切我都知道了,我會關注的。”
東學潮急忙感謝後,孔副部長掛斷了電話。
出了孔副部長家的門,東學潮在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今天的事雖然遺憾,但也慶幸。慶幸的是一切平靜順利,孔副部長沒有推托;遺憾的是沒見到孔副部長本人,孔副部長是真是假,心裏也不踏實,雖然有那張照片,但上麵密密麻麻那麽多人,又那麽遠的距離,有沒有孔副部長也很難說。
上了車,東學潮想試探一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漏洞看出什麽破綻。來之前,他上網查了孔副部長的信息,也看過孔副部長講話的照片。東學潮緊緊靠在靠背上,用閑談的口氣說:“我今天是服你了,一個生意人,把生意做到這種地步,真的讓我刮目相看。噢對了,孔副部長好像是外省人,你是怎麽認識的?”
孟老板說:“這都是最高機密,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即使我告訴你,你也沒有能力認識他。”
東學潮決定用激將法,說:“其實也沒有什麽秘密,你們商人,除了錢,還應該是錢。但我納悶的是,人家那麽顯要的官職,如果要錢,送錢的官人有很多,你們商人的錢,一般來說風險很大,你又是怎麽辦到的?”孟老板說:“我知道你懷疑剛才的事,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是真神還是真鬼,就得看能不能顯靈。你就回家靜等好消息吧,等好消息出來,我再收拾你,我再讓你給我磕頭謝恩。”
看著孟老板一臉自信,一副得意,感覺這事不會有假,東學潮踏實了許多。既然這樣說,那就等結果吧,看來今天這一步走對了,以後遇事,也應該多撒幾網,有棗沒棗打幾竿子,總會有一竿子打在點子上,隻要有一竿子頂用,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