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秓在園子外下車,抬頭看,零星的幾顆星,雲層灰蒙蒙的占了大半天空。

蟲鳴伴隨微涼的風,指尖劃過衣料感受到明顯的溫熱,才驚覺不知不覺入秋。

她踢著腳邊的石塊,她其實自己都不大能確定自己究竟推了顧雲熙沒有。

大家都很沉默,那個時候他們的目光疊加在一起,就可以判她死刑。好在,何秓不是原身,如今身體上莫名升起的怨恨嫉妒能被她很好的化解掉。

——你隻是自己,不要被另一個人的記憶帶偏。

何秓這樣反複在心底催眠自己,緩慢踱步到黑色漆麵的鐵門前。

門衛老早警覺有人接近:“誰?”

“我,何秓。”

她幽幽開口,門衛立刻過來開門。

客廳有說有笑,她一時站在門口,等了好半天,風吹得她小腿肚冰涼。

好冷。

她板著臉調轉頭,繞過大門……選擇從側門鑽去廚房。

沈姨還在熱著飯菜,看到她進來,分外驚喜:“小姐你怎麽才回來,飯菜熱了好幾回就怕你吃不上一口熱的。”

何秓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扯著笑:“我好餓。”

可能因為沈姨不是主角團,所以不會受事件影響,也或許是沒人專門和她說,所以對何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一聽她說餓,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又把飯菜擺過來,再轉頭去盛煲好的湯。

何秓鼻頭開始蔓延出一股酸澀,她自嘲的想剛才鼓足的勇氣直到聽見她不在時大家輕鬆愉快的氛圍,又被打回原形。

果然接近主角團就會倒黴,她玩不起行了吧?

她反複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天,隻要陸望沒事,她爭取到留學名額出國做交換生,在她的學業和尚未開啟的事業中發光發熱。

這麽一想,那股胸腔裏想要衝破宣泄存在感的悲傷,霎時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沈姨到底年長,雖然不知情卻也問到點子上:“何小姐,別怪老婆子多嘴,人呐總是不甘心很多事寧願賭誰更倔,其實一輩子幾十年總是風一吹,發現四年五年的就不見了,有什麽誤會一定要及時解開。”

“我……”何秓一低頭,以為眼淚大顆掉在碗裏,然而眼眶幹澀什麽也沒有掉下。

她遠比自己想的還要堅強和平靜:“沈姨,我沒有做錯事。”

“嗯,我信。”

沈姨滿臉憐愛望向她:“老婆子眼神不好,可是我看人準呐,這五十多年我還沒有看錯過人!我從前沒有機會接觸你,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一看到你那雙眼睛就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你是個好孩子怎麽會有人舍得你受苦呢?”

何秓是孤兒,她為了生存滿嘴謊言做過小偷,年少因為孤兒這個身份沒少被班級排斥,再長大一點發現現實生活冰冷,夢想的種子破滅,為了生存學習、工作,再到後來她拚命的為自己的目標努力。

沒人會喜歡看苦難艱辛的過程,卻都想求一個完美圓滿的結果。

好不容易在這個世界站穩,原劇情線又老是看不慣她,為了給顧雲熙洗白的機會,她作為反派凡是女主角受到傷害,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確信是她惡毒。

何秓在沈姨的念叨中扒完一整碗白米飯,她才從側門出去繞回大門。

客廳還有說笑,這回何秓肚子很撐,恢複體力踏出有力的步子。

在進門那一刻,說笑聲像按了暫停鍵,她目光仍能平靜的掃過去。一圈兒都是熟悉的人,連陸望都在,顧雲熙緊挨著坐在他右側。

何秓的步子沒有停,走到樓梯口。

顧雲熙突然叫住她:“秓秓。”

她虛弱到聲音小得可憐,仍能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何秓扶著上樓的扶手,麵無表情的看去:“有事?”

“你也是來提前做歡迎陸叔叔回家的準備的對嗎?”

何秓沒有什麽表情道:“你也是?那可真巧。”

顧雲熙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尖掐進肉裏。她不明白為什麽何秓還會回來,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討厭她了,不應該羞愧到逃到天涯海角才對嗎?

她渾身都是摔下樓惹的傷,還有和賀嶼安的孩子也……

恨意洶湧。

顧雲熙偏大聲朝著她的背影喊:“我不怪你,那天是我沒有站穩才發生的意外!”

然而樓梯口的人早就消失在拐角處,接著有門關閉的碰撞聲響起。

她就這麽回來,且拒絕交流。

客廳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那人,最後落在樓梯拐角。沒人開口,顧雲熙吼出那些話後,也沒人拉著她安慰她。

她臉煞白,不由回頭看向來都會第一時間護著自己的學姐。

然而賀棠棠神色不算好看,從把顧雲熙接回來開始,她就一直緊閉嘴巴的不像往常挑何秓的刺,陸家其他人也是,沒有像之前那樣堅定的站在她這邊指責何秓犯錯。

這讓顧雲熙有些無名慌張,陸家難道對何秓改觀了嗎?

“雲熙,你先去休息吧。”陸舟藏住眼底的疲倦,“你現在需要先養好身體,出在陸家的事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賀棠棠這時也像才反應過來,扶著她:“不要多想,我會照顧你直到身體恢複正常。”

顧雲熙眼淚劃過下巴,柔弱無助地看向陸望:“我……”

男人心不在焉道:“去休息吧。”

顧雲熙會被接過來照顧,還是陸望開口以是在陸家出的意外因此彌補過失為由,而顧雲熙自己的意見也是回陸家老宅,所以賀嶼安無法拒絕。

陸家擺明了是想抹去一切證據,還想關門給顧雲熙上眼藥讓何秓逃脫製裁,繼續禍害人間。

這件事不會就此作罷,是賀嶼安放話的威脅。

賀棠棠親眼看著一向處事不驚的大哥,放下唇角,眼裏壓著不比賀嶼安要少的漆黑火焰。

他毫不掩飾的偏袒:“那麽我也很期待小賀總能有多大的腦洞,去做一些……勉強稱之為年少氣盛的舉動,希望到那時候……”

俗稱不動腦子隻會衝動,隻有孩童時期才會這樣做。

賀嶼安怒瞪著他,衝上前,戰火一觸即發。

“這是在醫院,你們不要再這樣了!是我決定要去陸家的,安你也回去吧。”最後是顧雲熙插入在中間,強行推走賀嶼安。

令人完全搞不懂的感情關係,不過在外人看來,好似兩個男人在爭奪她這個人。

……

夜裏,何秓睡得很沉。

有人輕手輕腳翻過陽台,發出輕微響動。

兩人房間好在離得近,陽台的距離他還能輕而易舉解決。

轉頭犯了難,推窗緊鎖,男人伸手試探著推動沒起半點作用。

“你來這裏如果是為了說教,大可不必。”何秓隻穿了件淡薄寬鬆的白T恤和短褲,突然拉開曳地窗簾,“你還要來看我笑話?”

陸望沉默兩秒,抓住門框厚著臉皮進來:“秓秓,我們需要談談。”

何秓紅唇緊抿:“……”

她早早躺在**,翻來覆去都沒能睡著。習慣陸望的氣息,習慣那個男人在身邊,她接連兩天都睡得不好。

人要養成一個習慣要21天,那麽舍棄一個習慣又要多久?

推拉門是透明玻璃的,內層有兩道窗簾,她隻拉了一層柔光白紗,借著月光突然看到一個影子打在上麵。

似乎是因為被鎖住,而犯難。

何秓看著那道身形心裏就猜出是誰,她一瞬不瞬盯著,生怕他逗留了一會兒就走。

索性開口說話,那人果然停住轉身的動作。

借著柔紗似的月光,陸望看著她。

小姑娘還是一如當初的倔,用脆生生的聲音隔開所有人,但之前她才對自己卸下防備。

陸望自以為自己能把握得很好,現在不由得嘲諷太過自負。

那天,去醫院的路上,他像是撞邪一樣有另一個人在操縱身體,他昏沉的意識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麽。

直到抵達醫院,那股被束縛的感覺才消失。之後電話和短信都無法聯係到何秓,哪怕派人查到她在哪,早上匆忙見麵也沒能解決一切。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顧雲熙身邊,何秓就是被拋棄的唯一一個,那些人裏,包括他也是。

陸望的眼裏溢出疼惜:“對不起,到現在還沒有好好聽你解釋過經過。”

哪怕她陰陽怪氣的說話,陸望也還是溫柔道歉。

……

真的好累,就因為她是女配就一定要害顧雲熙,還非得和主角團鬧不愉快。

在心裏罵了主線一萬遍,何秓用力推開他。

卻又在下一秒,拽住陸望的袖口,咬牙沒出息地掉下眼淚。

都已經做好不再參與他們的準備了,眼淚卻淹沒了所有感官。

她委屈道:“陸望,我沒有推她。”

解釋蒼白無力,那天所有人都看到,是她伸著手還來不及掩飾,是她高高在上的姿態站在樓梯上。

顧雲熙尖叫,身下淌出殷紅的血跡。惡毒女配害女主必定會被發現,這種老套的情節,加上流產,男女主的誤會添上一筆新賬。

簡直是……

狗血淋頭,真他媽憋屈。

關鍵是她居然真的記不起當時發生什麽,回過神,大家都用失望的眼神指責她。最開始連她自己都以為,做了錯事。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討厭我。”

陸望在醫院裏眼神時而有光時而黯淡,是他在克服這種被迫架在身上的控製,聰明如他,早察覺到不對。

然而那種類似於宿命感的拖拽,使他做出傷害何秓的舉動,這已是事實。

他第一時間護著顧雲熙去醫院,何秓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時到底有多難受?

陸望吻在小姑娘額角:“對不起。”

他緊緊抱住懷裏的人,似怕她隨時會消失。

“嗯……陸望,我知道我的過去非常讓人討厭。”

人犯錯之後還有餘下的幾十年究竟該被原諒嗎?

何秓顫抖著手:“我根本就不是她啊。”

“我知道不是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他溫聲安慰,“我需要花些時間找出裏麵的邏輯,為什麽會針對你。”

“什麽……”

何秓本來還聽不懂隻以為他是在安慰罷了,可話回味兩遍之後,這一刻她眼睛瞪大,感到不可思議。

陸望他居然追蹤到主線,還要找其中的邏輯!?

這他媽會不會太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