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糾紛的處理和地震災區的重建工作,使任之良忙得不可開交。別看局裏人多,大大小小的局領導和享受局領導待遇的人差不多占去了一半,科長、享受科長待遇的人和為機關服務的工勤人員又占去了一半,剩下幹事的人,也就寥寥無幾了。平時,抽煙喝茶看報紙,上網聊天玩遊戲,誰也不管誰的事。遇有急事,真正忙起來,能夠用得上,拉得開栓的人也就那麽幾個。人浮於事,苦樂不均,這也是機關上的通病了。任之良想,這是不是也是整個人類的通病呢?

小侯從災區回來,帶來了一大堆數據,任之良看過後,叫小侯分門別類地進行整理。老牛起草的製度、整理的表冊賬卡初稿已經出來,等著任之良審核。災區重建工作不能等,任之良在忙邊界糾紛事務的同時,對小侯帶來的數據和情況進行了整理,提出了一個劃撥救災款的方案,提交局務會議討論後,由小侯和財務人員辦理。

駱垣內戰的傷痕尚未痊愈,上班時戴個大口罩,躲在辦公室裏不敢露麵。看書看報又沒有那個習慣,成天就這麽坐著也不是個辦法。他看徐樹軍為邊界糾紛的事,成天圍著省廳來人和市上領導的屁股轉,心裏很不是滋味。本來,擠走徐樹軍的事隻因出了個非法報銷風波而未果,但也狠狠地騷了一下徐樹軍的皮,眼看著這人正在官場失意,局裏的事情也不太怎麽管了。在此情況下,他本可以好好表現一番,為走下一步棋奠定基礎。不料自家後院起火,傷了臉皮,也傷了自信心,更重要的是讓徐樹軍借著處理邊界糾紛問題重振雄風,東山再起。他想到這裏,心裏便生出了對王一丹的怨恨,心想這婆娘也太狠心了,生了個雜種,還不能叫人說,為了一句話竟對自家的男人大打出手。在怨恨老婆的同時,心中升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悲涼之情,堂堂七尺男兒,自家的老婆讓人睡也就罷了,十幾年來,竟給別人養兒子,你說這算什麽事嘛!

他百無聊賴,躺在椅子上前後搖晃著,拿出電話簿,翻來翻去,翻到甄恪和馬半仙那兒,他停了下來,不知和甄恪聯係還是和馬半仙聯係。猶豫了半天,他還是給馬半仙打了個電話。約定下班後在“聚仙閣”見,不見不散。

為了非法報銷的事,他和甄恪攤了牌,此後關係一直沒有修複,是他的一塊心病,想約出來一塊兒坐坐,又覺得太隨便了,他想把馬半仙介紹給甄恪,不知甄恪是否也相信此道。他撥了甄恪的電話,又覺不妥,遂又掛了。他又撥通了劉金全的電話,說和劉常委一塊兒坐坐。劉金全問還有誰,他說:“再沒有別人,就是約了馬半仙,如果部長有人,不妨帶上幾個,一塊兒熱鬧熱鬧。”

劉金全問了地方,說坐就坐坐唄。

駱垣看看表,還有一段時間,翻了翻報紙,覺得有必要修補修補與任之良的關係,一來此人畢竟是局裏的骨幹,說話辦事有份量。二來他現在兼著自己分管科室的工作,意思意思,不要在工作上捅漏子,給自己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再者,報個發票什麽的,要過辦公室主任這一關,關係太僵了,沒有什麽好果子吃。他稍猶豫了一下,撥了辦公室的電話,辦公室回話說任之良在賓館,和徐局長在一起。他又撥了賓館的電話,問了處理邊界問題工作組的房間,然後把電話打進去,正巧任之良接著了電話。

“怎麽,忙呀?真是辛苦你了,”駱垣對著話筒說,“是不是出來輕鬆一下呀?”

任之良愣了一下,委婉地說:“謝謝領導的好意,我這裏真是走不開呀,以後吧,你說呢?”

駱垣滿臉的不高興,心想,真他媽給臉不要臉,真還把自己當成什麽人物了。他稍鎮靜了一下,稍帶不滿地說:“你看著辦吧,我把地方都訂好了,在聚仙閣的桃花廳,如果給這個麵子,下班後直接到那裏就行了。”說罷,也不等任之良回話,他掛了電話。

任之良著實為難,去吧,不是他的本意,駱垣本來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更不會為他“輕鬆一下”安排一頓宴席。再說,駱垣平日裏接觸的那些人,和他根本就走的不是一條道,所以他壓根就不想與他們攪和在一起。不去吧,人家畢竟是領導,得罪不得罪的先不說,也不能太不給人家麵子了吧。再說,省廳下來處理邊界問題的領導和番西縣及其所在市的領導都在賓館,現在正在開會,一會兒有沒有事,誰能說得清楚呢。他作難了一會,決定還是去,去應付一下,找個借口再回來。想到這裏,他給駱垣打了個電話,說:“領導這麽關懷,怎麽能不去呢。好說歹說才請了個假,過一會我就過去。” 頓了一下,他又問:“需要我帶點什麽嗎?”

“嗯……本來是我請你,就不用你費心了。不過你那兒正碰上接待客人,花的又是專項資金,如果方便的話就帶幾瓶酒吧。反正這種扯皮蹬筋的事情,花的錢也沒個哈數,不拿也是白不拿。”

“好吧。” 放下電話,任之良一肚子的無奈。自己也真是,怎麽就忘了言多必失的古訓,況且又是駱垣這種人。但話已出口,不好再變更,他隻好在餐飲部拿了一箱酒,記在自己名下,日後發了工資再來結賬好了。

任之良到聚仙閣,隻有駱垣和馬半仙兩人,駱垣見任之良拎著酒箱子,一臉的陽光,盡管帶著傷痕,仍然笑容可掬。馬半仙也滿臉堆笑,笑得任之良心煩。據駱垣說,馬半仙走在馬路上,一眼就能看出運氣不佳的人、帶著晦氣的人和即將死去的人。任之良想,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就是人類進化過程中超前進化了的一分子?在他的體內是否存在著現代科技尚不能解釋的奧秘?是不是就是時常見諸媒體的、玄而又玄的人體特異功能?生活的常識告訴他,在目前人類的群體中還沒有這樣的分子,否則,這樣的人類個體將利用他們的“特異功能”改變人類的生活,至少對人類的生活或生存方式產生某種影響,不管它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但從人類社會發展的曆程看,除了巫術、迷信之類的東西對人類的思想產生過巨大的影響外,沒有“特異功能”影響人類行為的任何記載或考古發現。任之良想到這裏,注視著馬半仙,此人相貌平平,一對小眼睛毫無神色,蒜頭鼻在兩眼之間形成斷痕,寬大的嘴巴向上翹著,兩腮癟下去,顯得十分瘦弱。此番形象,很容易使人想起猿類那副醜陋的嘴臉。這樣一個人,竟然使有些領導幹部甚至是高級領導幹部視若神明,頂禮膜拜,簡直不可思議。

任之良拉把椅子坐下來,駱垣說:“劉常委一會兒就來,我們三人,打麻將三缺一,打不起來,你說搞個什麽活動好呀?”

任之良說:“隨便。”

駱垣想想,說:“隻能‘開拖拉機’了,”他對站在一旁的服務員喊,“小姐,拿副撲克!”

任之良看看馬半仙,笑笑,說:“那可不行,人家是神仙,能掐會算,我們凡人,怎麽能玩得過他。”

馬半仙也笑笑,說:“這是兩碼事,這號事,反倒玩不過‘凡人’,不信試試?”

“好吧,我舍命陪君子了。不過,玩的不要太大,我可沒有帶那麽多錢。”任之良說。

“你以為我們是財主呀,”駱垣笑嘻嘻地說,“也就五塊打底,十塊開牌,二十塊封頂,玩玩而已。”

“哎喲,這還小呀,還‘玩玩而已’呢,我可沒那膽,放一塊錢玩玩吧,你說呢,神仙?”

“客隨主便,你們說怎麽玩就怎麽玩吧。”馬半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任主任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也是提得起來放得下去的人,怎麽玩起來一點也不大方。是謙虛呢,還是真的怕輸錢?該不是不屑於和我們玩吧?”駱垣多少有點揶揄地說。

“駱局長多心了,”任之良說,“我是想,朋友們在一起玩玩,輸了贏了都不好意思,玩小點,多少帶點刺激就行。如果不夠刺激,就按你們的規矩玩吧。”

“這還差不多,小氣巴拉的,玩起來沒有勁頭。”駱垣說著,拆開服務員剛剛送來的撲克牌,邊說邊洗牌。

這種玩法不拘人數多少,參與的人每人接三張牌,每局每人按約定的鍋底投下賭注,按下注的先後順序叫牌,如果感覺自己牌小,主動放棄。如果感覺自己的牌值得一搏,則按約定的賭注下注,直到剩最後兩人,其中有一人開牌,誰的牌大誰贏。也有膽大的,明知自己牌小,偏要下注,如果本局沒有很大的牌,可能會嚇跑別人,自己勝出,贏得本局。

因為賭注很小,駱垣不會把輸贏放在眼裏,每局他都下注,直至有人開牌為止。所以贏得少,輸得多。馬半仙十分小心,沒有大牌輕易不下注,一副穩紮穩打的樣子。任之良懶得動腦筋,反正是玩,牌大了,玩兩把,牌小了索性放棄,輸贏都不大。

這樣玩著,時間過得很快,劉金全他們來了。駱垣他們慌忙收了牌,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和他們一一握手。接著把劉金全他們讓到上席,他帶來的除了司機還有兩位女士,兩位女士分坐在他的兩旁,駱垣坐在劉金全的對麵,左邊坐馬半仙,右邊坐任之良,司機知趣地坐在任之良的旁邊,一副安分守己的樣子。

大家落座後,劉金全說給大家帶來了兩位小姐,就當是給大家的下酒菜,給大家助助興吧。他的話剛一落地,兩位小姐不依不饒,都說劉哥不尊重女士,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還是領導呢。這兩位小姐濃妝豔抹,袒胸露背,和劉金全眉來眼去的,一看便知是風流場合的主兒。任之良這種場合經得多了,也不在乎風流不風流的。馬半仙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其中的一位,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了。任之良想,這神仙也太沒有出息,見個女的,就把他饞成這樣。被馬半仙盯著的這位大概被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附在劉金全耳旁嘀咕了句什麽,劉金全哈哈大笑一陣,對那位小姐說:“那是位神仙哥哥,人稱馬半仙,王小姐真是孤陋寡聞。人家盯著你看,是看出你交什麽好運了。半仙,不妨說說,叫小姐們開開眼界。”

馬半仙自知失態,聽劉金全如此一說,又故作鎮靜,說了一番“天資聰穎”、“時來運轉”、“大富大貴”之類的話,說得王小姐心旌搖曳,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笑。她對馬半仙千恩萬謝一番,附在劉金全耳邊,嗲聲嗲氣地說:“他說的這位貴人一定是劉哥你了?”

劉金全在她的腿上擰了一把,耳語道:“這就看你的造化了。”

那王小姐摟著劉金全的脖子,在他那肉乎乎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引來眾人的哄堂大笑。另一位小姐受了冷落,瞄一眼王小姐,嬌嗔地把手伸給馬半仙,要他給她看手相。馬半仙抬眼看看劉金全,劉金全一邊拿餐巾紙擦臉上的唇印,一邊對馬半仙說:“給李小姐也看看吧!”

於是馬半仙拿起李小姐的手,揣摸了一會,彎著頭左看看,右看看,對她說了一番與王小姐大致相似的話,李小姐就摟著馬半仙的脖子,在他的瘦臉上也響亮地親了一口。馬半仙滿臉緋紅,趕緊拿了餐巾紙在臉上擦,低了頭,不時地拿眼從劉金全的臉上瞟過。

就在這樣嬉戲耍笑中,飯菜陸續上桌了。駱垣招呼大家用餐,劉金全剛想發表一番演講,王、李二小姐早夾了菜搶著往他的嘴裏塞,他隻好打消了演講的念頭,嘴裏咕嚕著,揮著筷子,招呼大家吃菜。於是大家互相招呼著吃起來。

酒足飯飽後,先生們與兩位小姐已經熱火得不可開交。任之良要走,被駱垣拉住了。任之良說:“我去把單簽了,我真地要走了,不知徐局長那裏還有沒有事。”

駱垣就不高興了,嘴裏不說,心裏總不是滋味,同樣是局領導,這正的和副的就是不一樣,任之良這人,身在曹營心在漢,在這裏吃,在這裏喝,還有這麽漂亮的小姐陪著,心裏頭還惦念著那邊。於是他對任之良說:“那邊是局長,這邊是常委。那邊是工作,這邊也是工作,誰重誰輕你掂量著辦吧!”

這可難壞了任之良。按說那邊確實是工作,這邊呢?也是工作?他是辦公室主任,他就是幹這個的,陪著常委吃飯,你能說這不是工作嗎?他忽然記起曾在省上當過副秘書長的一位熟人說過的一句話,真是再精辟不過了。那位熟人說:辦公室主任不是人幹的,幹了不是人。他現在就處在這兩難境地,既得罪了那頭,這頭也弄得不高興,裏外不是人。他又不會偽裝,心裏不高興就掛在臉上,駱垣就有點不理不睬的。他隻好留下來,一點精神也沒有。

劉金全、駱垣、馬半仙、王小姐李小姐,還有劉金全的司機都陸續出去了,任之良知道下一個節目該怎樣表演,於是也就隨他們上了頂樓的歌舞廳。

大廳裏光線很暗,大屏幕上正在映著一位靚麗的少女,隨著音樂的節奏,搔首弄姿。對酒足飯飽的男人們確是一濟興奮濟。劉金全他們早已進了包廂,正在和小姐們消魂呢。任之良有點累了,他坐在大廳裏,點了一支煙抽著,走過來一位小姐,大大方方地坐在任之良的身旁,很親熱的樣子,她對任之良說:“不要個妹妹?”

任之良說:“算了吧,我就這樣坐坐,你們把我的客人侍候好就行了。”

“能給支煙嗎?”

“女孩子家,抽什麽煙?”他說著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這位小姐。小姐接過煙,說聲謝謝,便叼著煙向任之良湊過去,溫和地說:

“也不說給妹妹我點上。”任之良看了她一眼,掏出打火機,給她點煙。借著打火機的火光,他見這個“妹妹”確有幾分姿色。隨便問了一句:“你常在這裏?”

“嗯,多數時間在這裏。你也不常來照顧照顧。”

“這裏是我們這等人能消費得起的嗎?”

“哎喲,還真夠廉潔的呀?那毛貓是怎麽到你們局裏的呀? 是你的還是駱局長的呀,說不上還是‘挑擔‘呢!”

“嗨,這是哪跟哪呀。不沾邊的事硬往一快兒扯。”

“你別生氣呀,養個情人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現在有點地位的男人誰沒有三兩個情人呀。沒聽人家說呀,有幾個情人是人物,情人多了是動物,沒有情人是廢物呀。”那小姐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說得任之良啞口無言。他不自然地笑,說:“你說情人多了是動物?可動物幹那事是的季節的呀。”

那小姐偏著頭想了想,說:“你說的還真有點道理,比如,牲畜有個**期,人就沒有,什麽時候想來就什麽時候來。你指得就是這?”

“還不隻這些,”任之良說,“第一,動物沒有將性行為專業化,開辟一個職業,叫性服務;第二,據說有些動物對性夥伴非常忠誠,矢誌不渝,如果性夥伴死了,終生不‘娶’不‘嫁’。而這點,能夠做得到的人真是鳳毛麟角。”

那小姐有點不快,她以為任之良是在影射她呢。任之良話一出口,感覺不對,有點尷尬,他忙說:“我說的是人類的一種行為,不是特指哪些人,你別見怪。”

“沒什麽,你不要解釋什麽,我懂。”接著她先咯咯咯地笑了。半晌,她說,“我們跳曲舞吧!”

任之良反覺不好意思起來,他說:“還是坐著說會兒話吧。”

“你放心,不用你付台費,我義務陪你好嗎?”

任之良更覺不好意思,他笑笑,對她說:“還是就這樣坐坐吧,我是真不想跳。要不我們喝點啤酒?”

“好吧,我去拿。”小姐說著起身拿啤酒,任之良感覺有點累了,他半躺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狂躁的音樂使人心煩。他真想走,但想起駱垣的冷嘲熱諷,還是打消了走的念頭,閉了眼睛想心事。

一會兒,那小姐拿來幾瓶啤酒,打開,倒了兩杯,自己先舉起來,說:“祝你愉快,幹!”

任之良也說“祝你愉快”和那小姐碰了一下,一口氣喝完了,小姐又倒上,說:

“我知道你好酒量。”

任之良看看她,半晌才說:“我又沒有和你喝過酒,你怎麽知道我能喝酒?”

小姐有點嬌嗔地說:“我會算命呀。不信我給你算算?”

“好吧,隨便你怎麽說都行。”

於是那小姐佯裝認真地端詳了一會任之良,說:“你活潑好動,反應靈敏,喜歡交朋友,特別是異性朋友。興趣愛好廣泛。不斷地轉移注意力。屬於多血質的那種。”

“你是說在交朋友方麵?‘特別是異性朋友’?”

“僅僅是一個方麵。”

“那你還不如說我見異思遷更恰當。”

“嗯——好像又不是這種。其實你很重感情的。”

“就算是吧。你繼續說。”

“博學多才,屬於多情才子那種。”

“是才子加流氓那種?”

“討厭,”小姐用手肘碰了一下任之良,有點嬌氣地說,“我最討厭那種人了。”

“好吧,算我壞,自罰一杯。”任之良說著端起杯子將一杯啤酒一飲而盡。他喘口氣,說,“接著說。”

“其實我也是瞎說,閑得無聊,和你聊聊天而已。真的,和你聊天挺開心的。”

“謝謝你的誇獎,其實我這人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我麵軟,不與人爭執罷了。”

“是的,你挺善良的。”說著她咯咯咯地笑了。任之良也笑了。他覺得這個小姐不但很有見識,而且還很心細,挺講意氣。不覺對她有了幾分好感,便問她:“你貴姓。”

“賤姓柳。”

“哦,那我叫你小柳好了。哎,你這個‘賤’字可用得不好,什麽賤不賤的,大家都是人,生來就是平等的。”

“是嗎?”小柳揶揄道,“你們天天享清福,我們夜夜侍候人,這平等在哪兒呀?你該不會說這是革命分工不同吧。”

的確,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他不知道,這是一個社會問題還是全人類的問題。任之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樣回答小柳的問題,他給小柳斟杯酒,舉起杯,和她碰了一下,說:“還是喝酒吧,莫談國是。”

小柳端起杯抿了一口,慢慢地放下杯子,輕輕地說了一聲“官僚!”

他們把話題扯到別處,聊了一會,劉金全、駱垣們和他們的小姐摟肩搭背地從包廂裏出來了。任之良對小柳說:

“我該走了,你多保重。”說著他朝樓梯口走去。他不經意間回過頭,小柳已經消失在朦朧的燈光中。

在處理邊界問題談判的一個星期裏,任之良吃住在賓館,沒有回家。談判期間,他無休止地起草、打印、修改一份又一份的文件,談判進行了五輪,任之良把談判的協議文稿、還有一些有用無用的會議文件修改了五遍,打印了五遍。啥時需要,隨時修改。好在這不是勘界談判,如果是那樣,他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因為,在涉及兩個地區的邊界確定這樣一個問題上,雙方的領導人都不會在原則問題上做出實質性的讓步,這個問題不僅關係到領導人在任期間的聲望、政治前途,而且關係到他們身後的官名和老百姓的口碑。

這是一個人**炸的時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當生存環境惡劣到無以為生的地步,他們會選擇逃亡,用時髦的話說就是勞務輸出,但誰要是把他們曾經生存過的土地哪怕隻有一寸拱手讓與別人,他們會把這樣的人掛在嘴上譏笑上一輩子,並把這個人的臭名一代一代的“傳揚”下去。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恒昌縣與另一鄰縣發生邊界糾紛,兩縣隸屬的地區解決不了,推到省裏,省裏解決不了,推到中央,中央某部門首長在兩縣的邊界處畫了一條線,這條邊界就這樣定下了。根據首長劃的線劃界,恒昌縣丟掉了數幾十萬畝草原。於是當地的人把割地的過失歸咎於當時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說是他們把土地給賣了,到現在,一有邊界問題,他們就拿這個書記和縣長說事,所以曆任市縣領導誰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有絲毫的馬虎。

這次談判不談劃界的問題,隻談戰爭中兩方的人員傷亡和財產賠償問題,所以,談判盡管艱辛,但雙方意見逐步在靠攏,最終會得以解決的。談判到了最後一輪,在賠償數據問題上突然出現了僵局。休會期間,省廳的人召集兩市兩縣的談判人員緊急磋商。在會上,省廳的人提了一個一攬子方案,在兩家的方案中居中取了一個數,聽起來有兩邊討好的嫌疑,但畢竟有了一個折衷的方案可供大家討論。這個方案剛一宣布,兩縣的領導均表示反對,特別是恒昌縣參加談判的副縣長陳誌龍站起來反對。此人平時就高喉嚨大嗓子的,一點教養都沒有,在這種時刻以維護本縣老百姓的利益為名,更是盛氣淩人,好像隻有他才代表老百姓的利益似的。

眼看會談就要談崩了。郝民宣給徐樹軍打了個電話,他建議暫時休會,召集本市談判人員開個短會,以便統一大家的意見。徐樹軍把郝民宣的意思告訴了省上的人,省上的人同意郝民宣的建議後,磋商暫時告一段落。東道市的談判人員離開了這裏,趕到另外一間會議室。他們進了會議室,郝民宣正坐在對門的沙發上。他簡單地了解了一下磋商的情況,然後對恒昌縣的人說:“你們算個賬,按省上的這個方案辦,咱們恒昌縣虧在哪裏?虧多少?”

於是大家都開始算賬,算了一陣,誰也不先說出來。郝民宣說:“你們誰也別算了,其實兩家都有損失,損失得也差不多。按省上的建議方案辦,我們給人家多賠付二十多萬元,是不是這樣?”

徐樹軍左看看右看看,還是先發言了:“我看也就這個數,撐死了三十萬。”

郝民宣說:“你們再算算,如果牧業生產得不到及時恢複,躺在醫院裏的傷員因賠償問題得不到很好的救治,我們的損失該是多少。大家再算算,這麽多人聚集到這裏,一天的開銷又是多少?”他掃視大家一眼,“說句不好聽的話,區區二十萬,還不夠我們的有些敗家子一年揮霍。”他頓了頓,誠懇地說,“就算這二十多萬元冤枉了我們,我們吃了虧,但這個虧就吃不得嗎?恒昌、番西唇齒相依,就算為番西縣捐獻二十萬元,有什麽不可以呀?何必在人家麵裏大發雷霆,一定要鬧翻了再來?你們有這個精力抓一抓經濟,抓一抓該抓的事,有什麽不好!”他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了一口說,“其實這個賬大家算得比我清楚,隻是誰也不願背一個出賣本市、本縣利益的名聲,怕老百姓罵娘。好了,由我來背這個罵名吧,如果再沒有什麽大的利害關係,僅僅是這二十萬元,我們讓步!”

郝民宣把什麽都說清楚了,大家還能說什麽呢。徐樹軍把這個意見告訴了省廳的人,複會後很快達成協議。任之良在談判代表吃飯的時候對協議文本做了最後的修改,上班之前送交會務處,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件事終於圓滿地劃上了句號。此後就是如何督促落實這個協議了。